所有的幻象开始退却,缠绕在我脑袋上的藤蔓也软绵绵地失去了力量,垂落 到水中。
原本多达三十几根的藤蔓,仅仅片刻,只剩下了七八根,其余的全都枯死了。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残存的藤蔓,有些下不去手。它们似乎没有伤害我的意
思,反而像是想要竭力向我透露一些关键的信息——关于七杀碑的信息。 唯一的例外,是关于它自身的。先前那根藤蔓缠住我的脑袋的时候,我能从
中感知到它身上的痛苦以及快要得到解脱的快意。 它的本体源自青铜神树。青铜神树和其他神灵不一样,相比之下对人类保持
着更大的善意。这或许与其本体是植物有关,这让它有着其他神灵所不具备的沟 通人类意识的能力,如同电影《阿凡达》中链接一切生命体的神树。
正因为如此,树神受到七杀碑上的怨念污染后,变异产生的能力能够转换人 类的灵魂,这本身就是其沟通人类意识的能力之一。
青铜神树作为一个与金属和植物相关联的神灵,原本就能以生物血肉作为养 分,让自身成长。之前在五神地宫的时候,从无数尸骸中生长出来的青铜之花盛 开出血肉铜种,曾帮助我们粉碎了余叔的阴谋,这也让我和青铜神树之间,有了 一点隐秘的联系。
之前我们推测,我、敖雨泽、秦峰、明智轩以及叶凌菲五个人,分别对应着 古蜀五神其中一种神灵的血脉,其中我自己所对应的血脉,疑似属于青铜神树。
当时我们对此没有太大的怀疑,可后来的种种迹象却表明,我身上的金沙血 脉是来自比五神更高级一些的古神。也就是说我身上的血脉和青铜神树无关,唯 一和青铜神树的联系,就是体内曾植入的血肉铜种。
也正是这点联系,让陷入死地的树神残枝将残留的一点信任给了我,让我得 以看到除七杀碑的来源之外,一个极为关键的消息。
这个消息和古神有着莫大的关联,或许是将来我们打败古神的关键所在。 可现在的我却不敢透露丝毫,毕竟世界树组织是以青铜神树所象征的建木神树为 名,可实际上信奉的神灵,却是神秘的古神。
青铜神树在这个组织眼里,或许只是一种前期的象征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 开始,世界树组织的高层,对于青铜神树没有了任何的敬畏。
树神携裹着七杀碑的上半截,渐渐浮出水面。几十个昏迷过去的年轻人被包 裹在半透明的茧状物中,也浮了上来。只是里面的年轻人都陷入沉睡,我无法分 辨他们的灵魂是否还属于人类。
带着一丝怜悯和沉痛,我将戮神钉刺入了树神最核心的那块朽木中。 和上次敖雨泽使用戮神钉那粗暴的方式不同,我在刺入戮神钉的瞬间开始念
诵那拗口的咒文。
随着这些咒文被低吟出来,戮神钉上发出刺眼的青色光亮。被光亮照到的 树神,不管是核心的朽木,还是周围的藤蔓枝丫,都开始化为灰黑的粉末快速崩 塌,很快溶入水中,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戮神钉上携带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先前看似厉害的树神,没有怎么费力就 被彻底杀死。但我知道这是因为它在主动求死,它要是拼尽全力和我对抗,到头 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就算只是青铜神树的一段残枝,也具有一定程度的自我认知能力。它被戮神 钉所伤,尽管力量大减,却反而恢复了部分理智和意识。
作为神灵留在人间的一小截分身,它不可能允许自己失去理智后被冤死者的 执念所污染,成为吞吃人类血肉和转化人类灵魂的工具,这或许是它主动求死的 原因之一。
而另外一个原因,就涉及它所透露的秘密了。我要验证这个秘密的真实性, 就必须要深入美洲丛林之中,去另一个古老的文明那里探索。
我按照和艾布尔的约定,发出了信号。其实就算不这样做,布置在水密舱中 的监视器,也已经将里面的画面传递到监控室去了。
很快,水密舱的大门打开了,一根绳子垂了下来。我将它绑在腰间,摇晃了 一下,上面立刻将我拉了上去。
我出去后,几个穿着潜水衣的护卫人员顺着溜索滑入水密舱,在水底找到 七杀碑后绑缚在绳子上,让人拉了上去。而漂浮在水面上的数十个半透明的茧状 物,也被一一找到拉了上去,送入了船上的实验室内。
看着被送走的茧状物,我的心情有些沉痛。这些难民尽管属于另外一些战乱 国家,并非我的同胞,可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可能永远醒不过来,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我眼前,还是让心底的愤怒不停升腾,但又被我强行压制下去。
七杀碑上半截以巴蜀图语写成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而另一面血色的七个
繁体“杀”字依然醒目。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块石碑和我的血脉之间,有 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尽管先前在水密舱中发生的一切,被里面安装的监控设备拍摄下来,可我在 幻象中看到的,监控却无论如何也拍摄不下来。
我的手脚上还有两个防止我逃跑的微型炸弹和定位装置。我怀疑以世界树组 织的技术,这两个拥有众多传感器的装置,很可能能通过我的脉搏、心跳以及血 流的速度,感知到我的情绪以及是否在说谎。
这并非太高深的技术,目前那种一百多块一个的烂大街的智能手环,都能勉 强做到这一点,就更不用说是世界树组织的装置了。
好在我的血脉能力解封之后,对于身体机能的控制已经到了远超常人的水 平,我的情绪波动能被很好地隐藏起来。光是通过传感器的监控,反而让我有欺 骗对方的机会,艾布尔等人也不可能通过传感器得知我的内心所想,最多就是能 看到我当时的血流速度加快了,并不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
石碑被重新搬回实验室。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没有理会正在仔细观察石 碑的艾布尔,而是走向了敖雨泽所在的隔离室。
隔离室就在实验室旁边,窗户镶嵌的是防弹玻璃。透过防弹玻璃,我可以 看到敖雨泽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规律地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了她目前应该没有大 碍,只是暂时昏迷。
可这昏迷已经持续了一周多了,我无法想象时间再加长的话,她会不会有事。 “她什么时候能够醒来?”我问道。 “应该快了,树神已经彻底死去,它留下的影响不可能一直持续。”艾布尔
的眼睛一直盯着七杀碑,似乎一点儿不把树神的死放在心上。 我估计七杀碑中藏着的怨念,应该被树神洗刷了不少。 当年的张献忠为什么会选择屠杀数百万川人在七杀碑中留下无尽的怨念,真
的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不得不牺牲这些人,还是说其中藏着更深的隐秘? 估计只有七杀碑的上下两截再度合二为一,藏着的秘密才能曝光,树神在临
死之前刻印在我脑子里的画面,才会被真正解读出来。 艾布尔这次没有骗我,五六个小时之后,敖雨泽醒了过来。不过她的手脚,
和我享受着同样的待遇,各佩戴了一只藏有定位装置和微型炸弹的镯子。
几天之后,商船终于靠岸。我和敖雨泽坐上了世界树组织派来的直升机,朝 洪都拉斯首都特古西加尔巴西北部的科潘省飞去。
飞行的时间不长。洪都拉斯在一条狭长的连接带上,从靠近太平洋的特万特 佩克湾一侧飞到靠近大西洋墨西哥湾一侧,陆地上也不过一两百公里的距离。
到了科潘省,我们只做了短暂的停留,被软禁在一座修建于二十世纪三十年
代的老房子当中。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身上的符石和戮神钉,并没有被没收, 哪怕艾布尔基本明白了它们的重要用途。
这让我十分奇怪,却不好主动提起。万一提醒了对方,也是一桩麻烦。 在科潘待了三天,艾布尔等的七杀碑下半截终于运到了,不过秦怡并没有跟
着前来,来的居然是在缅甸和我们分开的阿华。 阿华看向我和敖雨泽的眼神隐隐有些愧疚,毕竟作为曾经一起战斗的同伴,
他却最终出卖了我们。 “为什么?”好半天后,我才吐出这三个字。 “今后你会明白的。请相信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有正当的理由。”阿华诚
恳地说。 我摇摇头,这样的出卖,我怎么都不会再信任对方了。尽管我和敖雨泽要来
洪都拉斯的决定是我们自己做出的,可最终找到那艘商船的人是阿华。而且他现 在出现在这里,还押送着七杀碑的下半截,很显然就算他不是世界树组织的人, 也肯定和秦怡脱不了关系。
“明智轩知道吗?”我问道。 “少爷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我个人行为。”阿华立刻回答道。 我点点头,稍微松了一口气。如果说这件事和明智轩也有关的话,那对我的
打击就更大了。
“是因为 Five 吗?”敖雨泽突然问道。 阿华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可这犹豫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
“Five 已经死了,不可能复活,就算是神灵也无法做到在时间长河里复生一
个泯灭的灵魂。”我叹了一口气说。
“不,有办法的,它们答应过我,只要那件事发生了,Five 就有复生的可 能。”阿华的情绪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我和敖雨泽相对无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追问,想来阿华这个时候也不可 能透露更多的消息。
只是,秦怡到底是给阿华灌了什么迷药,才让他深信在蛇神殿死去的 Five 能
够复活?Five 死的时候是形神俱灭,没有任何力量能让她复生。 如果是普通人,或许还奢望神灵能够造就奇迹,可我们都是对神灵的本质有
所了解的人,明白神灵不过是高级一点的意识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受到的限制比 普通人还要大,根本没有办法能做到像神话故事中那样,轻轻松松地呼风唤雨、 点石成金,乃至让死人复活。
两截石碑被重新组合在一起,除了边缘有少量残缺,可以看到石碑基本上是 一个整体了。
下方是形似乌龟的龙之九子的“霸下”,上方是一米四五高的石碑。因为
在水中浸泡了数百年,尽管清理了青苔水草,做了些修复,可石碑上面刻着的符 文,还是有不少有些模糊。
“现在只差一件东西了,只要对照《坛中书》的翻译,就能破解出石碑的秘 密。”艾布尔爱不释手地抚摩着拼合完好的石碑边缘,带着一丝狂热说道。
“艾布尔先生,飞机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需要在半个小时内出发。”一个有 着亚麻色头发的混血女性走进来说道。
我扭过头看了一眼,认出她是实验室中的女研究员安德莉亚。在商船的实验 室里,安德莉亚为了安抚我因为实验有些暴躁的情绪,偶尔会讲一些自己的事, 我不仅知道了她的名字,还知道了她是印第安人和美籍白人的混血儿。
混血儿的身份,加上父亲早死,她的童年不算幸福。直到被世界树组织看 中,她才摆脱常酗酒有家庭暴力倾向的继父。
“很好,杜先生,敖小姐,你们将和我一起,见证奇迹。”艾布尔点点头对 我们说道。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艾布尔以及他背后的世界树,这次终于要图穷匕见 了,免得我们多加担心。
上了直升机,一直朝北方飞行,最后竟然越过边境进入墨西哥境内。几个小 时后,我们被带到墨西哥犹加敦半岛北端丛林之中的一处巨大的庄园当中。
在直升机降落前我观察了一眼这个庄园,估计园子有两三百亩大小,造价 不菲。
进入庄园内,我和敖雨泽发现这里到处充斥着疑似玛雅文明的石雕或装饰, 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和古蜀文明的纵目人像风格相似的仿制雕塑。奇怪的是,这些 雕塑和玛雅时期的雕塑放在一起,竟然没有什么违和感,就像两者本来就出自同 一批雕塑大师之手。
毫无疑问,这里很可能是世界树组织的一处重要基地,甚至有可能是世界树 组织的总部。
而在这庄园中住着的,很可能是世界树组织的首领老爱华德—— 一个年龄很 可能超过一百二十岁的老怪物。
“有件事需要向你们说明下,现在世界树组织内负责的人是我哥哥,克罗克 特·爱华德,因为我的父亲和那个张姓道士一样,沉迷于神灵构筑的幻象天堂之 中,已经不怎么理会具体事务了。而我哥哥的脾气,可不像我一样好,因此你们 在他面前,要保持足够的谦卑和克制。”进入庄园之后不久,艾布尔对我和敖雨 泽说道。
“克罗克特,这个名字挺耳熟的,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我喃喃地说。 “那是为了纪念我父亲当年的一个老朋友,芝加哥大学宗教心理学硕士、人
类学博士大卫·克罗克特·葛维汉先生。”艾布尔说道。
听他提到葛维汉这个名字,我顿时想起来了克罗克特是谁。李老也曾提到过 这个人,他父亲当年曾和董笃宜、葛维汉一起发现了七杀碑,只是后来因为七杀 碑中的怨念造成了探险队不小的伤亡,最后不得不将它重新抛回江中。
在铁幕组织的资料库中,葛维汉绝对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和古蜀文明相关的外 国学者,关于葛维汉的资料至少有数百万字。
葛维汉是一九一三年来到四川的,直到一九四八年才退休回到美国,在四川 待了整整三十六年,还曾担任过华西协和大学古物博物馆(今四川大学博物馆的 前身)的馆长。
作为传教士和学者,葛维汉曾多次赴川藏地区考察,留下了众多颇有价值的 学术资料。但他最大的成就,是与中国学者林名均一起,在一九三三年主持了广 汉三星堆遗址的首次发掘,揭开了古蜀三星堆的发现与研究序幕。
葛维汉还曾造访了首个发现三星堆文物的广汉农民燕道诚的儿子燕青保,更 是从中得知,燕家父子在挖掘三星堆文物后,都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去。据说 当年幸好燕家父子及时住手,否则附近的村落定会暴发一场瘟疫。从这也可以看 出,三星堆等古蜀文明的挖掘过程,藏着不少凶险。
此后,葛维汉将大量三星堆的出土文物与河南渑池仰韶村、河南安阳殷墟的 出土文物进行比较研究,整理出历史上第一份有关广汉三星堆遗址的考古发掘报 告——《汉州发掘简报》,对后世研究古蜀文明产生了重大而积极的影响。
也正是葛维汉先生的前期研究,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发现三星堆之后,以葛 维汉和董笃宜为首的西方传教士,明白了三星堆及古蜀文明的独特性和重要性。 尤其是其中一些涉及古蜀时期宗教神权的部分,为了不惊世骇俗,很多资料都被 封存下来。
听艾布尔的口气,他的父亲老爱华德也认识葛维汉。想来老爱华德当年正是 从葛维汉那里了解到古蜀文明的神秘之处,最后更是从董笃宜的助手那里购买了 包括智慧果、青铜神树枝丫以及《坛中书》在内的几件珍贵文物,建立了世界树 组织。
我们没有进入庄园内豪华的会客厅,而是绕路来到一所不起眼的木头房子 前,估计是庄园的仆人居住的。
正当我和敖雨泽以为这是对方故意想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时,艾布尔却指挥 两个身高体壮的仆人推开了木屋内的壁炉,露出一条黝黑的地下通道来。
不过,说是仆人,这两人身材健壮,行走之间有一股令行禁止的彪悍气质, 很可能是国外的特种部队退役的铁血士兵,战斗力不在任何正规军之下。
我和敖雨泽对望一眼,想不通为什么会将地下通道设置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如果这里真是世界树组织的老巢,似乎没有必要如此小心。
“这条通道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我父亲建立世界树组织后开始修建的,一直
修了三十多年才完工。如果不是这条通道,世界树组织在前期发展的速度还要更 快。”艾布尔淡淡地说。
“修建了三十多年的通道……它通向哪里?”我大为吃惊。
“通道长度大概有六公里,一直通向库库尔坎神庙下方,即卡斯蒂略金字 塔。可能这个名字你们比较陌生,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作‘羽蛇神庙’。库库尔坎 的原意是‘舞蹈唱歌的地方’,也可以被翻译成‘带有羽毛的蛇神’,也就是大 名鼎鼎的羽蛇神。”艾布尔说道。
我当然知道羽蛇神。 这是中部美洲文明普遍信奉的神,一般被描绘为长羽毛的蛇形象,主宰着晨
星,发明了书籍、立法,给人类带来了玉米,还代表着死亡和重生,是祭司们的 保护神。
羽蛇神被视为古典玛雅艺术中的幻象蛇(Vision Serpent)——所谓“幻象
蛇”,是玛雅人通过放血仪式而产生的幻象,该幻象的形态为一条蛇。玛雅人相 信透过这幻象蛇可跨越不同的宇宙空间,帮助他们与众神或祖先沟通。
这样的解释放在其他地方,就是一种普通的土著神灵,我们不会太过在意。 可这是对羽蛇神的释义,还加上了幻象空间、沟通众神和祖灵等等我无比熟悉的 词汇,几乎不用多做联想,我也能猜到,羽蛇神分明就是古蜀文明中的巴蛇神的 另一个化身。
玛雅文明中的羽蛇神就是巴蛇,这种说法由来已久。不仅古蜀国青铜人像诡 异的造型及金杖上神秘的符号和图案和玛雅文明极为相似,而且玛雅文字和古蜀 时期的巴蜀图语一样,都是一种集象形、会意和形声于一体的可以被立体解读的 图形文字,只是玛雅文字的造型更为复杂。
还有一个诡异的地方,就是公元前三一六年秦灭古蜀,正好是玛雅文明刚刚 走出前古典期的蒙昧,开始真正兴盛的时间。因此史学界有一种猜测,就是古蜀 国在灭亡之后,残留的古蜀人曾跨海前往美洲,然后帮助美洲的印第安土著建立 了玛雅文明。
不过这种说法有两个破绽,一是当时的古蜀国是否掌握了跨越大洋航海的技 术,二是古蜀国最为精湛和先进的技术是青铜器铸造,可是在玛雅文明当中,别 说是青铜器,连金属都十分罕见,似乎这个文明天生厌恶“金属”这种东西。
当然也有学者解释说,古蜀国的灭亡被当时的蜀人认为是获罪于天,因此逃 亡前焚烧、砸毁了所有的青铜祭器,这和从三星堆祭祀坑中挖出来的青铜祭器有 焚烧痕迹是一致的。也正因为如此,逃亡到美洲的古蜀人完全放弃了金属这种会 使上天发怒的东西,所以玛雅文明才没有掌握任何金属的冶炼和铸造技术,反而 在天文历法和数学等方面,几乎点满了科技树。
此外最为重要的是,余叔在临死前曾提醒过我,世界树组织的核心信仰其
实不是青铜神树,世界树这个名字,是一种欺骗。他们真正信仰的,应该是羽 蛇神。
如果说羽蛇神和巴蛇神是同一个神灵在不同国度的化身,难道说世界树组织 的核心信仰是巴蛇神?可是在梓潼五妇岭下的地下石窟中,世界树组织曾设局, 让我利用巴蛇神的头颅救出被时光之沙封印的敖雨泽。对于一个具备信仰的组织 而言,若真的以巴蛇神为信仰,那么当时的巴蛇遗骸,是最重要的圣物,绝对不 可能将之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因此,这样看,世界树组织的信仰核心不可能是 巴蛇神。
不过现在我也已经知道,在古蜀五神之外,还存在一个更加古老的神灵,这 个神灵很可能就是传说当中的“伏羲”,具有和女娲以及巴蛇神的神躯相似的人 首蛇身的特征。而世界树的核心信仰,很可能是古神伏羲。
真要说起来,整个中原文明在后世之所以以龙作为图腾,也是受到了伏羲、 女娲这两个传说中的上古神灵的人首蛇身形象的影响。以蛇为基本原型,通过部 落战争兼并其他部落的图腾,最后加工创造了龙的形象。
进入通道里面,我们才发现这条通道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阴冷潮湿,反而 通风良好,十分干燥,只是灰白色的混凝土墙壁让人觉得微微压抑。通道的顶部 有不少管道,大概是因为工程量太大,这些管道直接暴露在外面,并没有做修整 和装饰。
乘坐电梯一直下行,我感觉大概到了地下三十多米,电梯才停下来。在二十 世纪三十年代末开始这样的工程,的确不太容易。
电梯抵达的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工事,有不少类似避难所的房屋,只是房屋没 有窗户,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在地下工事里的一间防守严密的大厅里,我们见到了艾布尔的哥哥克罗克 特·爱华德,目前世界树组织的临时负责人。不过从老爱华德的年龄看,估计过 不了几年,临时这两个字就要去掉了。
和我想象中不同的是,这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岁, 脸上以及裸露在袖子外的手臂上能看到些许老年斑。
不过想想老爱华德差不多一百二十岁的高龄,这也完全说得过去。克罗克特 出生的时候,老爱华德很可能四十多岁了。
“来自东方的朋友,欢迎你们。”克罗克特微笑着说,表面上并没有艾布尔 说的坏脾气,并且他和艾布尔一样,汉语说得极标准。这也不奇怪,身为一个致 力于研究古蜀神秘现象的组织负责人,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可能还在多数中国人之 上,是名副其实的中国通。
“我想没有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朋友。”我将左手的袖子挽起一点,露出手 腕上带有定位装置和遥控炸弹的手镯。
“这只是一点让大家彼此放心的小措施,毕竟你以及你身边这位美丽女士的 本领,我们早就见识过了。”克罗克特说道。
“你千方百计让我们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吧?”我冷笑道。 “当然不是,你应该明白,如果我们要伤害你们,早就做了。哪怕是需要你
配合我亲爱的弟弟管辖的实验室,也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实验,并没有将你当成 真正的实验品。”
“这么说我们应该感谢阁下了?”我嘲讽道。 “当然应该,陌客。”克罗克特突然叫出了我在那个诡异游戏中的代号。 “果然是你们,那个诡异的游戏是你们在背后搞的鬼,或者说虽然游戏的代
码是从意识世界传递到秦峰脑子里的,可这件事在现实世界的具体操作者,就是 你们。”
克罗克特没有否认,而是说道:“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可在你们完成我需要 你们做的那件事之前,我暂时不会解答这些疑问。”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又凭什么要听你的?”敖雨泽冷声说道。 “死亡的威胁是微不足道的,或许,你们可以先问问你们的同伴。”
听到同伴两个字,我想起之前和我们通电话的秦峰,当时他的通话记录显 示,他正在洪都拉斯。只可惜在洪都拉斯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见到他,没想到他 也来到了墨西哥这座庄园里。
大厅的侧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人影被簇拥着走进来。他的头顶戴着可笑的 印第安风格的头饰,上面插满了长长的羽毛。
不过他的神情,却没有半点被簇拥的惊喜,反而带着淡淡的疲倦。 “秦峰,我们又见面了。”看着秦峰缓缓走过来,我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
干涩地说。 “是啊,好久不见。” “你决定……回去了?”我问道。这里的回去,不是说他要回到来的地方,
而是回到原本属于他的群体的一边,也就是意识空间中的“异族”。 “一个人再怎么不愿意,他的出身终究无法改变。就如同网上的愤青再怎么
觉得社会不公,也改变不了他是这个国家子民的事实。”秦峰淡淡地说。 我点点头,或许之前我们和秦峰之间的确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可彼此的立场
不同,身份不同,连所属的世界和种族都彻底不一样,这就决定了我们终究会站 在敌对的位置。
之前因为秦峰的叔叔秦振豪的关系,秦峰暂时站在我们这一边,毕竟秦振豪 有自己的私心,并没有一门心思地为了意识世界的大计考虑。可现在,站在意识 世界背后的是秦峰的从灵魂上讲的父亲。还有,他的妹妹秦怡也在为意识世界的
彻底入侵运作,甚至杀死了铁幕和真相派这两个最大对手的头目。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秦峰说出这话时,我心中还是觉得心痛。我能够想 象,当挚友反目,彼此拿起刀剑厮杀,比对单纯的敌人下手要更狠,而这一天对 我们来说或许不会太遥远。
“我们需要你们身上的血脉,确切地说,我们需要完整的金沙血脉构成的神 血来唤醒真正的神灵。在它面前,所谓的古蜀五神,除了巴蛇神外其实都不过是 些不起眼的角色。”克罗克特说道。
“为什么巴蛇神要例外?是因为它和羽蛇神是同一个神灵?”我问道。 “你以为印第安人为什么要戴这样一顶看上去可笑的帽子?”秦峰指了指自
己的头顶说。
“羽毛……羽蛇,印第安人的这种羽毛装饰的帽子,本身就象征着羽蛇 神?”我喃喃地说。
“不仅如此,其实在古蜀文明,甚至整个华夏文明中,还有一个专有名词解 释这种看似可笑的象征,我想你对这种说法不会陌生。”秦峰说道。
“羽化成仙。”敖雨泽说道,“在整个华夏文明的道家思想里,羽化代表着成 仙。甚至有传说一些埋葬在上好的龙气汇聚之地的帝王尸体,历经千年后,尸体 上会长出羽毛,等待合适的时机完全羽化,破空而去。”
“在玛雅人 的观念中,羽蛇神 是可以被召唤的 ,召唤的原料就是自身 的 血液。玛雅人会用锐器穿刺身体,让血液流入特殊的容器,然后羽蛇神就会现 身——我想你们也能猜出了,这是濒死体验的一种。当人失血过多,意识会陷入 模糊产生幻觉,这在医学上并不是什么怪事。可一般来说,濒死时产生的幻觉千 奇百怪,可古怪的是,玛雅人产生的幻觉却只有羽蛇神一种。如果说普通的玛雅 人的血召唤来的只是羽蛇神的幻象,那么换成是拥有神之血脉的你们呢?这也是 余仁贵还有我叔叔一直希望用你们来进行血祭的真正原因。”秦峰缓缓说道。
我心中感觉到阵阵寒意,玛雅人的这种通过放血产生濒死体验的幻觉,很可 能沟通了意识空间。而这样的方式,之前只有古蜀人掌握过,似乎这也证明了古 蜀人和玛雅人的关系。
当然还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古蜀国灭亡之后,古蜀人不太可能前往遥远的 美洲,可是作为纯意识状态的神灵却可以。
意识世界中的神灵,或者确切点说就是巴蛇神,在肉身被十二世开明王灭掉 后,沿着北纬三十度这条特殊的磁场通道前往了美洲,化身为羽蛇神。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伏羲、巴蛇神、羽蛇神三者之间,本身就有某种联 系,不然世界树组织为何会将驻扎基地选在墨西哥的羽蛇神庙附近?
这个推论我之前和敖雨泽讨论过,巴蛇神的力量,在古蜀五神中占据着绝对 的主导地位,而且它的形态继承自古神伏羲。
我和敖雨泽都觉得,巴蛇神很可能是古神伏羲的一个化身,只是后来有了自
己的独立意识,才想要彻底离开本体。只可惜伏羲作为强大的古神,自然不可能 容忍自己的化身如此胆大妄为,最后才设计让古蜀十二世开明王杜卢联合五丁一 起,杀死了巴蛇神留在人间的肉身。
甚至,之前我们在黑竹沟顺利进入蛇神殿后发现,最终巴蛇神留在蛇神殿中 的一道意念,也被秦峰、秦怡兄妹的父亲直接消灭。这后面未尝没有其他的深沉
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