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一日,黄昏里,迎着西方红艳艳的晚霞,一行人终于到了天水城外。
明震架着马车走在前面,到了城外,停了车,雨末撩开窗帘往外观望,这曾经没有人烟的蛮荒之地,几月不见已经换了天地。
城门的基石由石块垒筑,城墙由黄土夯实铸成,虽无红墙绿瓦的装饰,但是质朴中透着深沉,在远处的青山,近处的天水河陪衬下,这城门和城墙与天地浑然一体,自带巍峨。
城门外已经黑压压聚集了一众人等,见到两辆马车前来,有立着躬身施礼的,也有直接跪拜的,赤龙君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吩咐明震直接进城。
天水城的城主府只是一个简朴的四合院,北房正堂内,明震将赤龙君和紫龙君让上主座,又跪在赤龙君的脚边。
赤龙君看看坐在下首的雨末,又看看跪在脚边的明震,对明震道:“明震,我给你改改规矩,在这天水城,你是城主,我们都是客。你坐主座,我们四人坐下首正好!”说着,就起身换到雨末旁边的座位,紫龙君也带着侍立身后的六皇子换了下首的座位。
明震还跪在地上,看着赤龙君换了座位,又跟着跪到了赤龙君的脚边。
“你是城主,去坐主座!”
“师父在……”
“规矩改了!”
“尊卑不能改!”
“敢跟师父顶嘴?”
雨末赶忙打断道:“都闭嘴!外面还那么多人等着,你们别吵了!明震,先去请龙姑姑进来。”
龙之渊与明震一同进了正堂,紫龙君和赤龙君连忙起身,躬身施礼,叫了一声,龙姑姑!
龙之渊也躬身还礼,没有了戎装在身,一袭红装不似往日的英姿勃发,却多了几分女人的妩媚,嘴角含笑,眉目含情,一副淑雅端庄之姿。龙之渊将众人让回座位,来到雨末面前,叫了一声默君,就跪在了雨末身前。
雨末连忙起身去扶,龙之渊却道:“默君,天水城当谢你!”没有扶起龙之渊,一旁的明震也跪下叩拜,雨末更急了,“龙姑姑,您是长辈,明震亦是我的兄长,我受不起你们都跪拜。”
紫龙君见到天水城新颜也是感慨,又想起雨末主神的身份,提起前襟也跪下道,“默君可受!”
赤龙君闻言掩面坏笑,雨末横了他一眼,赤龙君也赶紧跪下,学着紫龙君的语气,一本正经道:“默君可受!”
龙之渊道:“千百年来,蛮族都在北疆受苦,是默君动了善念,才有了天水城。”
雨末看看跪在龙之渊身后的紫龙君和赤龙君,面有愧色,道:“建天水城是紫龙君贡献本属西陵国的土地,赤龙君筹米捐钱,不是末儿的功劳。”
龙之渊回身看看身后两人,面露感激的微笑,“无念和月影我也当谢,但首先要谢的还是默君,是你的良善才有了这建城的初衷,也只有默君才聚得起无念和月影的合力。”
雨末看看正堂外等着拜见的人,黑压压一片,赶紧扶起龙之渊,道:“龙姑姑,天水城建成,我当去谢这些人!”说着走到院中,一一躬身拜谢。
“谢北苍将军送来粮食,赈济蛮族灾民,供养天水新城。”
“谢麒麟将军率旧部前来建城。”
“谢明雾送来木料,建成大船。”
“谢明霜送来竹子,解决城内的水源。”
“谢屏遥君和芦平儿送来银两,供应城内所需。”
“谢山鬼修通主路,解决物资的运送。”
“谢明零驻守天水城,建城造船。”
紫龙君和赤龙君跟在雨末的身后,雨末谢一个,他们就跟着鞠一个躬,他们鞠躬,雨末谢的人就跪拜还礼,雨末再跪下还礼,紫龙君和赤龙君又跟着雨末跪,一路谢下来,满院子的人都跪下了。
雨末谢到最后,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一直挂念天水城,日日不忘为这城祈愿,如今眼见梦想成真,居然如临幻境。本来还担心北苍和麒麟遇到了琅琊国的龙之渊会不会打起来?明零,明雾他们是否愿意在西陵国故土上建城?米安国的三公主会不会因为袭鸿与西陵国又添新仇?为了北疆的蛮族,这些人能甘心出力吗?
而如今,这些人都聚在一起,宿敌放下旧怨,所有人不记前仇。这天水城,竟汇集了琅琊国,西陵国,雨国,米安国和月国众国之人,是神界世间合力建成,这是人心向善所造的奇迹。
雨末哭,紫龙君不言,赤龙君恼怒,一众人跪在原地不动。
直哭得长庚星在天上熠熠生辉,雨末才突然仰望星空止住了哭声。赤龙君挪蹭到雨末身后,“默君,你怎么跟那皇后一样?再哭天水河要泛滥了!快起来吧!这么多人等着你开席呢!”
雨末靠在赤龙君的怀里,看着夜色弥漫,眼前人温暖,道:“月影,我想过年!”
过年?赤龙君闻言兴奋的喊了起来,“明震,默君要过年!赶紧开席!今晚守岁!包饺子!放烟花!”
新年早过了,如今已是阳春三月。但是,雨末和赤龙君因为苏黛眉小产,急着赶路回西陵国;紫龙君在神界疗伤;其他人也都为了建天水城,忙碌在路上,错过了新年。
新城建好,重新喜迎新年,这么喜庆的事情,众人自然都愿意凑个热闹。一院子的人瞬间欢腾了起来,撤出空地,摆进桌子椅子,一会功夫,酒席齐备。
因为筹备明震与龙之渊大婚,红绸灯笼等喜庆之物,雨末都提前让皇后预备了。北苍和麒麟指挥手下人将整个院落都布置的喜庆祥和。大红灯笼挂满连廊,红绸彩带穿梭庭院。院子里杯盏交错,后院里剁饺子馅儿的声音和传菜上桌的吆喝声沸沸扬扬。有那么一瞬间,雨末似乎穿越回到了童年的时光,在敬王府里,有父亲的宠爱,有两个兄长的庇护。似乎世界一直是这样太平,世人和睦,丰衣足食,而战争屠城,横尸遍野都是噩梦,从来不曾发生。
雨末举杯祈愿:愿天水城兴盛,愿世人可享承平盛世!众人举杯同饮。紫龙君和赤龙君分坐雨末两旁,两人都时不时的给雨末夹菜,斟酒,六皇子坐在紫龙君下首,明震坐在赤龙君下首,分别伺候着。
院内众人不时到雨末这桌主席敬酒,慢慢的来敬酒的面孔从熟悉,到不熟悉,再后面就出现了很多未曾见过面的人。明震一一引荐,这是西域来的驼队,这是月国来的客商,雨末得知天水城建城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在各路客商中成了新宠,很是兴奋,杯杯见底,紫龙君和赤龙君不得不帮着挡挡酒,替他饮上几杯。
赤龙君见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知道是都想来混个好感,以后图个照拂,便叫过明震,当着众人的面吩咐道:“明震,你记住这些人的面孔,天水城开商兴市,这些人都免三年的赋税!”
众人闻言都兴奋的凑到明震面前,叫着城主,报上自己的商号,明震一时焦头烂额,被众人簇拥着挤到了一边。
酒席撤下,重新端上了和好的面和肉馅,众人一起包饺子,图的是一个热闹和睦。赤龙君站到凳子上,指挥着各桌人分工,擀皮的,包饺子的都忙活了起来。
主席这桌,雨末撸起袖子擀皮,紫龙君和六皇子包饺子,赤龙君一边喝着酒一边给雨末擦汗。
“永儿,你包的不对!”紫龙君拿起六皇子包的饺子,品评了一番,六皇子垂着手,很是惶恐,赤龙君搂过六皇子的脖子,“小皇子,是第一次包饺子吧?无念,你不要要求太高了,我看包的挺好,能吃就行!”
“这不对!月影你看,应该是左边三个褶,右边三个褶,永儿这都捏的乱了!”紫龙君鼻尖上伏着一抹面粉,表情却异常的严肃,仔细的指着饺子上的褶给六皇子解释。
“无念,几个褶不能吃?都像你这么个包法,今晚上还能吃上饺子吗?永儿,不听他的!”赤龙君光动口不动手,雨末拿起擀面杖戳到他的腰眼上,“你来擀皮,我来教六皇子包饺子。”
到了午夜,热腾腾的饺子端了出来,众人又正八经的互相道着平安、吉祥,说着拜年话,吃起了饺子。鞭炮声响起,北境天气寒凉一些,正和西陵国、琅琊国新年时一样,众人都有了错觉,仿佛就在家中过着新年。紫龙君抽出冰雨,剑指长空,空中飘下了莹莹的雪花应景,众人都道,瑞雪兆丰年,这新年里天水城必定风调雨顺,有个好年景!
烟花灿上九天,玄月西沉青野。
赤龙君和雨末坐在屋顶,看天上的烟花如萤火般漫天飞舞,灿若云霞;脚下的天水城灯火通明,如一颗夜明珠镶嵌在黑沉的茫茫天地间。赤龙君依偎着揽住雨末的腰,道:“默君,这世间有你,是上天给世人的恩赐!”
雨末回首垂眸,鼻尖触上赤龙君的额头,“月影,这世间有你,是上天给我的回报!”
天水河对面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出现,也许是受到天水城热烈气氛的影响,也点起了篝火,观起了烟花。
天水城里欢庆的气氛整整持续了一夜,一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众人才在疲惫中尽兴而眠。雨末搂着赤龙君在屋顶坐了一夜,憧憬着他的太平盛世,也幻想着他梦中的小院晨光。
空气中弥漫着人间烟火气,有夜宴的酒肉香,也有鞭炮的硝烟味,北风吹来,也混杂了一些北岸飘来的气味。
赤龙君皱起了眉头,突然坐直了身体,雨末被他枕得麻木的腿突然一震,疼的哎呦一声,也回了神。
“默君,不对!”赤龙君忽的惶惶不安起来,眼神里晃过惊恐与震怒,赤龙君抬着下巴又深吸了两口气,那味道他太熟悉了!那是他的扒皮腾起烈火后打在人身上的味道,那是烈火炙烤人肉的味道,而且这空中飘来的味道里还掺杂着腐肉的血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