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阵已将整个神界都笼在其中,而此时整个神界却已空空荡荡,只有雨末、紫龙君、赤龙君和蓷儿四人。
“默君,喝碗鸡汤吧!”蓷儿将碗举到雨末跟前,雨末正要去接,却见烈焰堂上突然一道紫光闪出,瞬间大地震动,支撑天怒火网的楠木柱子轰隆隆倒了两根,紫龙君也被异动惊扰到,收了手中的灵流,起身朝着天怒张望,紫光流窜一阵,所过之处,烈焰止息,藤蔓收缩。
雨末赶紧冲到烈焰堂上,举起双手,将从藤蔓中跌落的赤龙君接在怀里,“月影!月影!”
那身体轻飘飘的,血尽肉销,只剩了一层枯干的皮囊包着一堆残骨,雨末将那苟且残喘之躯拥在怀里,轻轻的托着,生怕碰碎了一般小心翼翼得搂抱着。
那紫光还在赤龙君身后游弋,将所有的烈焰尽灭,最后收入那截枯干的藤蔓中,天怒终于止息,历时九十九天,人间已经从初春到了盛夏。
紫龙君和蓷儿也来到赤龙君身边,紫龙君跪在一边,人也清瘦了许多,伸出根根苍白,毫无血色手指探到赤龙君的颈边,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活着!
此时,还求什么?
“鸡汤!鸡汤!”蓷儿又再次举起手中的鸡汤,可是跑的急,此时碗里的鸡汤只剩了一个碗底。
天怒止息了,人还活着,雨末轻轻吻了吻赤龙君的额头,一行热泪滴在赤龙君的脸颊上,又沿着脸颊流到了脖颈里。
“痒!”
没什么比这声音更好听了,雨末低头见赤龙君虽无力睁眼,但是却微蹙起眉头,有感知,能说话,他活着呀!
雨末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又将赤龙君脖颈上的眼泪轻轻的擦拭了一下,“月影,我们回家!”
雨末抱着赤龙君站了起来,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眼前昏黑一片,九十九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雨末也是空耗的剩下一缕魂魄强行支撑着一具残躯。
“慢点!”
怀里的人声音很轻,雨末听了还是笑了,死不了就好,只要活着就能养胖你,只要活着,就凡事都有希望。
紫龙君扶了一把雨末的腰身,又赶紧收手,蓷儿一急,碗里最后一点鸡汤也撒没了,“默君,先吃点东西再走吧!”
“紫龙君陪我一起就好!蓷儿,你先回紫龙山,鸡汤煨在默室,我们回去再喝!”
晌午刚过,雨末抱着赤龙君走进了默室,院子里花香袭人,开了窗,盛夏的微风里都是后院小潭边幽兰的清新味道,淡雅馨香。蓷儿已经收拾好了默室相待,窗明几净,床铺也新换了被褥,两碗清粥,几样小菜,连着鸡汤都摆上了小桌。
紫龙君驻足默室的门口,目送两人进了屋,“默君,我与蓷儿先告退了!黄昏时分,再来拜见!”
白色衣袂飘动,紫龙君和蓷儿两人很快就隐在了紫龙山的林木之间。山林间鸟啾虫鸣,郁郁黄花,青青翠竹,生息自然。
默室内,雨末怀抱赤龙君坐在床榻上。九十九天的煎熬,雨末和赤龙君两人都是精疲力竭,此时能够重新回到默室,回到这个两个人视为家的地方,是何等的温馨与满足。
花的香气,饭菜的味道,对无异于从地狱里爬出的两人真是人间芬芳,凡世诱惑。
“月影!”雨末将怀中的赤龙君轻轻放在床榻上,身后铺好软垫,转过身来,跪在床边,双手抚弄着赤龙君的额头脸颊,终于盼到他微微睁开了双眼,可以重新在那双黑瞳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雨末泪如雨下,脸上却笑嫣如花。
赤龙君缓缓抬起一只手,放到了雨末的头上,轻轻揉了揉,温言劝道,“默君,不哭了!”
雨末却忍不住一把扑在赤龙君怀里,“月影,我终于带你回来了!我们终于回家了!”
赤龙君微微低头,在雨末的背上闻了闻,“嗯,是家的味道!”
家的味道!是默室的松脂清香,是默室的清粥鸡汤,是雨末身上的味道,其实,雨末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啊!
午后的阳光透过敞开的门窗灿烂的投进默室,凉风穿堂而过,吹进花草的生气,虽疲倦困顿,但也慵懒惬意,窗外的小潭碧水悠悠,几只麻雀戏水,渐起层层水晕。
赤龙君斜靠在床上,雨末取过汤碗,送了一口鸡汤到赤龙君的嘴边,这是赤龙君第几次劫后余生?这是雨末第几次跪在床边给赤龙君喂鸡汤?
往事如烟,都化成一缕缕甜蜜的丝线将两人紧紧裹在一起,赤龙君喝着汤,眼里含着泪,嘴角挂着笑,“默君,真好!”
默君好,有他相伴的时光更好!
雨末喂了一碗鸡汤,取了梳子,照例为赤龙君梳头,可是天罚凌迟已经将大部分头发都割断了,雨末揉了揉赤龙君的头,薄薄的一层短发,想再束起玉冠都不行了,回想赤龙君那一头茂密如瀑的黑发,雨末不禁又心疼的泪如雨下。
“会长出来的!”赤龙君安慰道。
雨末坐在了赤龙君的对面,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摊在赤龙君的手里打开来,里面是一缕断发,黑黑的,接着又撩过自己的长发,取了短靴中的匕首,割断了同样多的一缕,将两缕头发放在了一起,“与君结发同枕席,此生相伴不分离。”
两缕头发归于一起,两个人又抱在一起,愿做陌上花,或做幽间草,无论天涯海角,有君相伴就好!
午后的时光甚暖,两个人的心安静而惬意,闭上眼睛就沉沉的睡下了。
黄昏时分,晚风清凉,雨末先醒了就热上了饭菜,看到赤龙君正侧躺在床榻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就问:“怕我跑了吗?一直盯着看?”
赤龙君只笑不答,吃了东西,又睡了一觉,两人精神都好了许多,赤龙君的一双黑瞳恢复了神采,雨末不由得也看得有些呆住了,赤龙君可以将英武和妩媚融合的恰到好处,一皱眉是英气凌然,一挑眉又温柔多情,极好看又耐看,如今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看个够了。
赤龙君撑着床板想起身,雨末赶紧扶了一把,从身后抱着赤龙君,“月影,你是主神了!抱主神大腿是不敬,抱主神的腰,会不会遭天谴啊?”
赤龙君笑了笑,仰着头靠在雨末的肩上,“我是怎么成了这倒霉的主神的?”
“月影,慎言!回想起来,若不是有了主神的金刚不坏之身,怕是上次你独自去藏野城时,就命丧天水河边了。”
“月影!”雨末转到赤龙君身前,“你不要跟上天祈愿,我们现在连你为何要受天怒都不知晓,你不可轻易祈愿,使用神力。”
“我可不可以祈愿上天,先把天怒收走,若不然……”
雨末连忙抬手堵住赤龙君的嘴,“月影,慎言!”
赤龙君嬉笑着双手搭到雨末的肩上,“默君,我听你的!那你可知,我到底是怎么当上主神的?”
“是我……是我向上天祈愿和你换了命……我也没想到……当时在玉荣殿,五天了你都没有醒过来,我就向上天祈愿,若你能醒来……”
赤龙君掰着雨末的下巴,歪了歪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往前凑了凑,急切的问道,“默君,你那时是主神?那你何时被传神位的?”
“我也不知!还是上次来紫龙山时,紫龙君发现的,但当时其实我已经把命换给你了。”
赤龙君突然咧着嘴笑了起来,“那我也搂过主神的腰!”
两人嬉笑了一番,落霞飞红,红杏飘香,卷来了一阵清凉的黄昏雨。雨末扶着赤龙君重新躺下,再转身收拾小桌上的碗筷,忽见门外白影晃动,抬眼去看是紫龙君撑着一支竹纸伞来了。
雨末刚迎到门口,就见紫龙君已经来到了廊下,收了伞,广袖在晚风中轻轻飘动,前襟一撩,跪下了。雨末愣在了原地,有些事终要面对,雨末回到赤龙君床榻边,跪下道,“紫龙君来拜见主神。”
赤龙君暗骂一句,什么倒霉主神,我才不做!旋即翻身坐了起来,“默君不是还叫我月影吗?让无念也还叫我月影吧!”
说完,赤龙君光着脚就要往门口去迎紫龙君,但毕竟身体虚弱,刚走了两步,腿脚发软,雨末赶紧上前一把搀住,将那纤细的腰身搂在怀里,“月影,你别急,你不会因为作了主神失去无念哥哥的!”
雨末这句话正说到了赤龙君的心里。
“默君……”
似乎不需要太多的言语,雨末最懂赤龙君,赤龙君也信任雨末。
雨末将赤龙君扶回床上,关了窗,将云雨隔在了窗外,再次来到门前,紫龙君身后又多了一人,也是白衣广袖翻飞,正是从身形到容貌都越来越像紫龙君的蓷儿。
雨末跪在门里,叫了一声无念哥哥,紫龙君嗯了一声答应了。
雨末牵起嘴角,浅浅梨涡含笑,又叫无念哥哥,紫龙君也含着笑意又应了一声嗯。
“无念哥哥,月影让你快进屋,晚风凉,我们别在这里吹风了。”说着上前要扶紫龙君起身,紫龙君往屋里望了望赤龙君,又抬头仰视着雨末,伸出一根手指,“一次!让无念拜主神一次!”
雨末回头面带难色看了赤龙君一眼,刚要松开扶着紫龙君臂弯的手,却听得扑通一声,赤龙君已经滚落下床,跪在了床边,雨末赶紧丢开紫龙君又去扶赤龙君,走到一半,看着门里门外跪着的这两人,不禁突然笑了。
赤龙君穿着雨末的一身白衣,此时正像上次赤龙君误会自己与紫龙君拜堂时,两身白衣,两个璧人,“你们这是要拜堂吗?”
赤龙君闻言也笑了,小声道,“你和他拜过,你和我也拜过,这回我和他拜一拜!”
“没正经!快滚回床上去!”
赤龙君却不急着起身,朝着门口道,“无念,哥,进来!”
赤龙君气息不足,但那声哥却叫得响亮,在神界二十年了,第一次这么痛快的叫了无念一声哥,雨末惊讶,紫龙君更是惊得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赤龙君,看着他没了硬朗强健的身形,没了乌黑浓密的头发,没了阴鸷狠绝的表情,脸上只剩下了灿烂的如同暖阳的笑容。
赤龙君笑得开怀真挚,那笑容如春水荡漾,任谁看见都会心生暖意,随着也高兴起来。
紫龙君起身迈进默室,雨末也扶起了赤龙君,三人一同在地上的软垫上落座,蓷儿收拾了小桌,换上了热茶。
雨末见紫龙君只喝清水,问了一句,“紫龙君,近日修灵又伤及五识?”
紫龙君点了点头,难得的也在脸上浮起微笑安慰道,“无妨,我饮清水就好。”
雨末垂下眼眸饮了一口茶,细细品位香、醇、韵,再看紫龙君身前的清水无香,倒是无味之味。赤龙君招呼着蓷儿也坐在了旁边,见蓷儿惯常的乖巧模样不在,倒是一副哀愁,盯着赤龙君的头叹气,赤龙君挑起蓷儿的下巴,“叹什么气啊?笑一个!”
蓷儿勉强扯动了嘴角,可眼眉却红了,蓷儿生的白净,那眉头一红,更衬得楚楚可怜起来。
“不许哭,笑!”
赤龙君一凶,蓷儿嘴一撇,两颗泪珠就滚了下来。蓷儿一哭,紫龙君突然紧张起来,“默君,让月影歇着吧!我和蓷儿告辞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雨末看了眼门外,此时正风大雨急,紫龙君刚来就急着要走,不禁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九十九天的煎熬,神界外偶有消息传进来,都是蓷儿禀报紫龙君,雨末概不过问,一心都在赤龙君身上。今晚,紫龙君和蓷儿冒雨赶来,是为了要跪拜主神,此时急着冒雨离开,怕是神界之外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若能同做陌上花,幽间草倒是最好,可是还有放不下的人在人世间漂泊,又岂能独享这神界的安宁淡泊?
雨末一把拉住紫龙君的衣角,道:“无念哥哥,我有话问你,你坐!”
紫龙君重新坐好,“默君请问!”
雨末拉起赤龙君的手,在掌间揉搓着,“月影,你可知我们回了神界有多久了?”
赤龙君摇头,钻心蚀骨的疼痛折磨下,哪里还有心智去数算日子?痛到昏厥都是上天的怜悯,每次醒来都恨不得立时死去解脱,哪里还有心情看日出日落?
“月影,今天是我们回来的第一百天了!”
赤龙君惊恐的瞪大双眼又恼怒起来,“我在那凌迟网上挂了九十九天?!上天竟残暴如此!”
雨末又赶紧去捂赤龙君的嘴,“月影,慎言!”
“九十九天!”赤龙君喝了口茶,又狠狠的把茶碗摔在小桌上。
蓷儿拿起空茶碗想添茶,却犹豫的举着茶壶半天没有倒出茶水。雨末觉察到蓷儿的异样,便问,“蓷儿,怎么了?”
蓷儿放下茶壶和空茶碗,道,“默君,有新酿好的樱桃酒,不知道此时能不能给赤龙君喝?”
“去拿来吧!”
蓷儿取了一个小白瓷坛,高高兴兴给赤龙君斟满一碗,赤龙君见了酒自然是高兴,喝了一小口,又递给雨末,“默君,我承受天怒时,最大的盼头就是还能回默室喝酒!”
“月影,这酒是蓷儿前些日子奔波紫龙山与赤龙山,极其忙碌辛劳下抽空给你酿下的,你能有今日就好好享受!”
“默君,也喝!”
雨末知道这一小坛酒来之不易,也知此时怕是整个神界也就只有这么小小的一坛酒,哪里舍得喝?就又送回赤龙君嘴边道,“我看月影喝比自己喝高兴!”
赤龙君回头看了蓷儿一眼,悄悄问道,“就只有这么一坛酒?”
蓷儿点头,又道,“我明天就去山上采野果多酿些,供着赤龙君随便喝!”
赤龙君端起酒杯又品了一口,这酒本来是紫龙君为了雨末想出来的酿造之法,今日只有一坛酒,三个人却都宠着他一个人喝,想到此处赤龙君心里比饮了蜜浆还甜,“这次回到默室,不但有默君陪着,还能喝上蓷儿炖的鸡汤,酿的樱桃酒,不知道能不能吃上无念哥哥做的糖醋排骨和蜜汁南瓜?”
紫龙君抬起一双琉璃眼,烛火映衬下,眼波暖暖,“明日我就给你做!只是可能味道……”
雨末放下手中的茶碗,道,“紫龙君,为何蓷儿也修灵,却不伤五识,我用灵力也无反噬,只有你……”
蓷儿答:“默君,其实你我的灵力都来自于紫龙君,缝衣服的人会被针扎到手,而穿衣服的人不会,就是这个道理。”
“可为何紫龙君修灵会伤五识,赤龙君用魔法会折减寿数,难道是对你们仙灵法术的限制?”
“我!”赤龙君突然指着自己道,“我现在有永生了?不是短命鬼了?”
“月影贪慕永生,不与我同生共死了?”雨末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去赤龙君手心里瘙痒。
赤龙君抓住雨末的手,两眼闪着欣喜,凑到雨末耳边小声道:“默君,我不是短命鬼了!就能多陪你几年,我一直怕,留下你一个人……”
“月影,你有金刚不坏之身,有长生不老的寿数,你不可以像我一样放弃神位,但也不可以随意向上天祈愿,妄用神力。”
“我听默君的!我和紫龙君还是像原来一样,保护你,听命于你!”
紫龙君也点了点头,“末儿,我和月影都以你为尊,保护你,听命于你!”
雨末突然想起来,他早就预感到神界外会有巨变,尤其是西陵国恐怕更是凶多吉少,“无念哥哥,西陵国此时……”
紫龙君不答反倒是很愧疚的看了一眼赤龙君,旋即又低下头,似有难言之隐,蓷儿接过话题答道:“西陵国国君被逼禅位,六皇子继位做了新国君,还刚刚完婚,娶了皇后和贵妃。”
雨末纳闷,本来还一直担心六皇子的安危,怕明霁等雨国人会趁紫龙君和赤龙君被天罚拖在神界,伺机报复西陵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六皇子一向低调卑微,怎会逼宫篡位?再说皇后怎么会不顾太子尚在,就让他继位做了国君?
“消息是松儿送来的?皇后现在如何?”
蓷儿答:“是松儿送来的,皇后……”
“皇后如何?六皇子他敢动皇后?”雨末说着就急了起来,他是真的担心皇后,也是心疼紫龙君,若皇后出了事,紫龙君应该早就知道了。
“母后哭瞎了双眼,但是在宫中尚没有生命危险!”紫龙君说的哀戚,又叹了口气,道:“逼国君禅位的并不是永儿,他的命正是他们逼宫的砝码!”
“是明霁?”雨末回想起之前主神走前,在紫龙山山中小亭里与明霁的一番对话。
主神问:“还要杀西陵国人报仇吗?”
明霁不答。
主神又问:“明霁,想复国吗?”
明霁答:“想!”
主神又问:“你想做国君?”
明霁答:“是!”
旋即略带羞涩又满是坚定的道:“我还想明雾做我的国师,明零做我的大将军!”
主神笑了笑,又叹了口气答:“可是却还没有国土给你们复国!”
明霁道:“那我就把这个梦想依旧放在心里!”
明霁他一直都想要复国,要做国君,他始终都没有放下这个执念并一直在寻找机会,积蓄力量。
“明雾和明零呢?他们此时都在西陵国皇宫?都和明霁一起?”雨末突然想到明零是和苏黛眉一起的,于是又问,“苏家大小姐呢?平安回到月国了吗?”
蓷儿也面露难色,尴尬的看了一眼赤龙君,复又低头不语。
这一沉默,雨末心里一沉,赤龙君也反应过来,急切的问道:“是黛眉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