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子之后,陈左带我来到了堂屋。
一路上我留心看着唢呐班子的方向,刚才的唢呐声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我很想看看,到底是谁吹出来的。
可惜院子里人太多,老支书的丧事,惊动的人很多,除了家里的亲戚,估计村里不少人也都过来了。
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
到了屋里之后,陈左找了个清净的房间,见到左右没人,掏出一支烟,狠狠的抽了几口,“既然你是苏老板介绍来的,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看你这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留在这儿吃顿饭,你放心,回头会给你一份谢礼的。”
看来这个陈左,完全不信任我。
不过也对,像这种白事上出的事情,一般都要经验丰富的阴阳先生出面解决,过来一个半大小子,搁谁身上也不放心。
我没说什么,人家不信任我,连什么情况都不愿意深说,虎了吧唧的出手,肯定吃亏,干脆再等等。
陈左抽完烟,见我没话说,就又去了院子。
我顺着窗户往外看,看见陈左正一脸严肃的和一个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儿说着什么。
老头儿不住的摇头,后来似乎是经不住陈左的要求,终于黑着脸点了点头。
没过多会儿,八个壮实的汉子就走到灵棚,在老头儿的指挥下,走到红漆大棺材旁边站好。
原来这个老头儿是大知宾。
大知宾其实就是整个白事的总指挥,各种流程都由大知宾掌控,农村白事的礼仪繁琐,一般人还真整不明白,所以才有了大知宾这样的专业人士。
“先人终生福德好,今朝跨鹤登天堂。亲朋戚友来送葬,护送仙体入仙乡……转弯抹角,大家商量;上墈下岭,切莫慌张;跨沟过缺,小心提防,安全送达牛眠地,金棺落在正中央。
风水宝地福人登,子孙幸福万年长!孝子贤孙前面带路走,众位八仙同心抬起来!嗬——!”
随着大知宾像唱歌一样的一段起棺辞,八个汉子一起跟着喊了一声“起!”
厚重的棺材,晃晃悠悠的离了地面。
大知宾又冲吹鼓手那边一摆手。
起棺的时候,唢呐要跟上,一般就是吹“哭坟”或者“哭皇天”“大悲调”这样悲一点的曲子。
唢呐声起,略带嘶哑苍凉的声音,撕破了天际。
又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
这可就怪了,同龄人中,我算是见识过白事最多的那一拨了,各种曲子我都听过。虽然现在也有些白事唢呐班会吹一些流行歌曲的调子,但是起棺这一刻,绝对是要吹传统唢呐调的。
耳边响起的曲子,也够悲的,但是同时,还透着一股幽怨的气息。
陌生的曲调响起的时候,没来由的,院子里吹过一阵风,卷起了几张纸钱。
纸钱没问题,都是农村白事上最常见的,但是纸钱飞舞的姿态,却不太对劲,一直打转,似乎跟着曲调的起伏上下翻飞。
邪了!
我赶紧出了屋,来到院子里。
紧接着我看到了更邪门儿的一幕,随着唢呐曲子吹响,八个抬棺人肩头同时一沉。
所有人都脸憋得通红,有个岁数稍微大一点的,甚至腿都跟着弯了一下,咬着牙这才顶住了没让棺材侧歪。
这要是歪了,可就出了大篓子了。
其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似乎小声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重?”
随后被大知宾凑在旁边,飞快的训斥了几句,“少说话,憋住喽。”
怪不得大知宾,白事上抬棺人的忌讳最多,要少说话。尤其是起棺的时候,最忌讳说什么沉啊重啊之类的。
但是这八个抬棺人,终究是没撑住,随着唢呐声越发的激昂凄厉,棺材似乎也越来越沉,绑着棺材的绳子,发出吱吱的声音,崩得紧紧的,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终于,八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棺材还是落回了地面。
几个抬棺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唢呐声停止,院子里传来阵阵窃窃私语。
“是不是老爷子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是啊,这事儿真邪门儿,昨儿个出殡的时候,就没抬起来,今天还不行,我觉着不光是心愿未了吧?”
“听老二说,是因为老爷子心里有怨气……”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说老爷子去得不安稳,昨儿个老二和老大吵架,我都听见了……”
“别乱嚼舌头……”
院子里的声音越多,陈左的脸色就越难看,正想说些什么,大知宾过来,拉了拉陈左的衣服,直接扯到了屋里,回头对外面的人说了一句,“吉时未到,请八仙入席吃点东西。”
所谓八仙,就是抬棺材的八个人,一般都要请外姓人,还要八个不同的姓氏,这样显得主家人缘好。
抬棺人都摇摇头,又回到酒席上。
院子里的人,依然在窃窃私语。
我也跟着陈左和大知宾一起,进到了屋内。
陈左显然有些急坏了,到了里屋之后,冲着大知宾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就不行,今天又这样,你听听外面的人都说些什么?还有老二,一天到晚胡说八道,刚我还听他和旁边的人乱嚼舌头,不就是想多分点遗产吗?”
“老大,小点声,别让外人听见。”大知宾显然是陈左亲近的人,见到我也跟了进来,问了陈左一句,“这位是?”
陈左瞟了我一眼,“这是县城的苏老板给我介绍的高手。”高手两个字,陈左咬得很重,显然是心里有气。
我赶紧对着大知宾说了一句,“我可算不上什么高手,您叫我小萧就行了。”
“既然不是外人,那我就直说了,陈左啊,老爷子去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心愿未了?”大知宾问了一句。
陈左烦躁的很,“怎么可能,我爹又不是得的急病,断断续续有小半年了,有啥心愿都说清楚了。会不会是白事的章程上出了什么岔子?”
大知宾摇了摇头,“不可能,我当了这么多年大知宾,主持过几十场白事了,都是这个章程。”
“八仙里的人,都是你们知根知底的吗?”我在旁边问了一句。
大知宾点点头,“请之前都打好招呼了,都是熟人朋友,不会不卖力气。”
“入殓的时候,没出什么岔子吧?有没有孝子贤孙,把眼泪滴到棺材里?”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以前确实出过类似的情况,家里的孝子贤孙在老人入殓的时候,哭的太厉害,眼泪都滴进去了。
这也是个忌讳,会让去世的老人不安稳,不能安心走,抬棺的时候,就容易出事儿。
大知宾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不会不会,入殓之前,我特意嘱咐过的。”
陈左也没想到我一个小伙子,懂得还不少,态度也好了些,“小萧啊,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不?”
我在屋子里慢慢的踱步,“老爷子走得安稳,没什么心愿未了。八仙都是自己人,不会故意不出力。入殓也是大知宾提前嘱咐过的,没什么岔子……对了,我刚听你说,你的兄弟,好像和你在老爷子遗产分配上,有点冲突?”
陈左显然有点臊得慌,这毕竟是家里的丑事,老爷子人刚没,儿女就开始争遗产,算不得光彩,也难怪村里人嚼舌根。
见陈左点头,我心里有了七八分把握,指了指窗外,“哪个是你兄弟?”
陈左带我来到窗户旁边,指了指一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中年人,眉眼之间,和陈左有几分像,“就那个,他就是陈右。”
我心里赞叹了一声老村支书给儿子起名的清奇思路,看了看陈右。
此刻陈右正在和唢呐班子的人聊天,旁边是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手里拎着唢呐,应该就是之前我没看清楚的,吹唢呐的那个人。
看陈右的表情,非常轻松,和唢呐手聊得有说有笑,一点都不像是自己老父亲丧事上出了问题的样子。
我心里的判断又肯定了几分。
“我问一句,院子里这个唢呐班子,是你请来的,还是你兄弟请来的?”我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