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么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呢,我老家所在的村子,是方圆百十里,唯一一个会做陶器的地方。
我们那儿产黄土,山根儿底下,有不少地方都有十来米厚的黄土层。
那些黄土特别细致,晒干了之后,敲碎,再用水泡好,撒草木灰和泥,就可以做出来陶器胚子。
之后放到土窑里面烧制,出来就是黑陶了。
这门手艺是从清朝中期的时候就有了,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位高人带到我们村儿的,就这么一辈儿一辈儿的传了下来。
而且特别奇怪的是,黄土不止我们村儿有。我们村子南北两边,相隔几里地就有其他村子,也有黄土,但是别的村子就是死活烧不出陶器来。
农村虽然搬家的少,但是通婚啥的,人口也有交流。
几百年了,也不是没有烧陶器的手艺人,搬到那两个村子去,但是换了个地方,这陶器就是烧不成,要么裂开,要么烧不熟,一碰就烂。
只有在我们村,烧出来的陶器,黑黝黝带着暗光,拎起来用手指节一敲,那动静跟敲铜板一样,清脆悠长,半天都有回音。
这种黑陶盔子(饭盆),隔热,透气,煮的汤汤水水,冷粥热饭,三伏天放一天一宿都不带馊的,特别受欢迎。
穷的时候,我们村有不少人烧盔子、旋子(大的浅盘)之类的东西,骑着洋车子(自行车)到处去换大米换粮食,养活了不少人。
这手艺现在也没断,不过烧的东西不再是盛饭的家伙事儿了,而是花盆。
因为挨着旅游区,到处搞绿化,花盆的需求量大,我们村烧出来的陶器花盆,又结实又透水透气,花花草草种到里边,成活率都比别的东西高,很受欢迎。
小时候最开心的记忆,就是跟着大伯,大半夜的去烧窑的人家串门儿,保准有窑口上烤出来的白薯吃,外表干爽,撕开之后香气直冒,糖浆流得满手都是。
要找这种煤精石,看来得回一趟老家了。
叶子听我一说,也乐了。
虽然第二天是周一,学校的补习班还要上课,不过这时候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请假。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叶子带上东西,我买了几样点心,几瓶白酒,一起回了村儿里。
在村儿里,虽然已经没有老萧家的人了,不过我妈那边儿,还有三个表舅。
三舅就是做花盆的。
三蹦子进了村,我没有回家,直接让师傅开到了三舅家门口。
一敲门,三舅没在,不过妗子(舅妈)在呢。
三妗儿平时和我不太亲,我又背着一个克死家里人的臭名声,见到是我敲门,脸色不太好。
不过等我把点心酒拎出来,脸色立马缓和了些,开门让我们进去了。
我打听了一下,三舅是去进煤了,晌午就可以回来。
我现在也学精了,人情世故明白了不少,知道三舅家还有俩表妹,都在上学,家里条件一般,麻溜的从兜里掏出两张一百块钱,说给表妹买点学习用品。
三妗儿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不过一张脸可是乐开了花,当时的两百块钱,在农村还正经能顶点事儿,一般人家一个月生活费也就两三百块。
半推半就的收下钱之后,三妗儿就热情的邀请我和叶子,晌午留下吃饭,我就等着她这句话呢,也没推辞,直接答应了。
三妗儿烙饼摊鸡蛋的功夫,三舅已经回来了,看见我在家,招呼了一声让我帮忙卸煤。
三舅这人高高大大,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性子直,心也善,跟我比较亲,小时候也没少照顾我。
当然了,跟我也不客气,我这拎着点心酒上门做客来了,直接把我拉过去,抡起铁锹卸煤。
叶子也没闲着,仨人一起干,没多大功夫煤就卸好了。
我擦擦汗,瞅着院子里已经晾干的花盆泥胚子,“三舅,今天烧窑吗?”
三舅拍了拍我肩膀,“是啊,后晌烧窑,你也别回去了,家里冷清,一会儿让你妗子给你收拾一下厢房,晚上就住我这儿。晚上有烤白薯吃,你小时候最稀罕这东西了。”
我点点头,叶子一路上听我说起烤白薯的美味,早就想吃了,更不用提。
村里的土窑,都是建在自家院子里,个头不大,比住的房还矮一截,所以外面看不到,这也是之前叶子来过我们村,但是不知道这里有土窑的原因。
土窑是用红砖和黄泥垒的,形状像个馒头,有一半是在地下,窑洞子前边有个坑,方便上下。
烧窑都是在后晌开始烧,把干透的泥胚在窑里边垒好,点火之后,用事先和好的黄泥和土砖,把窑洞封住。
再要添煤的时候,就要在窑顶上的烟囱口。
圆圆的窑顶上,倒扣着一个没有底的花盆,既是烟囱,也是添煤、观察窑温的窗口。
一般要烧到后半夜,之后就彻底封窑,等到第二天早上,窑温降下来了,把窑洞打开,里面的花盆就烧好了。
而煤精石,就是在烧窑的过程中出现的,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
村里烧窑的人,都不认识这是啥东西,以为是煤矸石,大都随手扔在炉灰渣子里边。
正好今天下午三舅要烧窑,也省的到处找了。
秋后是花盆的淡季,烧窑的不多,干脆守株待兔。
活儿还是要干的,和泥搬泥胚,都是体力活儿。
虽然辛苦,但是到了晚上,看着窑顶红红的火光、吹着习习凉风、熏着艾草绳,一边吃着新烤出来的白薯,一边聊天扯淡的感觉,实在是舒坦。
第二天一早,三舅也没叫我们,自己一个人去出窑了。
听到三舅咣咣砸窑洞口的动静,我一个激灵赶紧起身,叫醒了叶子,穿上外套,赶紧冲了出来。
叶子随后也出来了,我们俩眼睛都不敢眨,紧盯着土窑里面,不过不是看花盆烧得咋样,而是盯着中间儿放煤的地方。
在三舅开窑的一瞬间,我眼瞅着窑里一丝红光闪过,立马心花怒放。
窑火早就熄了,里面的红光,正是煤精石散发出来的离火灵气。
我现在这眼神,可比以前好多了,尤其对这些有特殊能量的东西,非常敏感。
叶子也注意到,我们俩乐的够呛,等到三舅把窑洞口完全打开,叶子就要跳下去找煤精石。
我赶紧一把拉住叶子,“热死你!至少得通个把钟头的风才能进人呢。”
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我们俩就着咸菜疙瘩喝了几碗粥,之后没抓没挠的在院子里转悠,终于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这才和三舅说,我同学没见识过刚烧好的花盆,想进窑里瞅瞅。
三舅虽然奇怪,也没多想,就让我俩进去了。
没多大功夫,我们俩捧着还有些烫手的一块巴掌大、黑不溜秋的石头,就从窑里出来了,也顾不上满头满脸都是煤灰,和三舅道了一声别,就往我自己家跑。
三舅喊了几嗓子吃晌午饭,见我没回音儿,就自己出窑去了。
到了我家之后,我赶紧关上门,看着这块得手如此轻易的煤精石。
先用葫芦瓢从水缸了舀了几勺水,仔细的冲洗了一下。
煤精石之所以会被乡亲们误认为是煤矸石,主要是它的颜色。和煤不一样,它是灰色的,特别硬。
洗干净了之后,会发现煤精石表面跟镜面似的,光不溜秋,用手一摸就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力量。
煤精石到手,我和叶子都乐坏了,就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彼此吹嘘了一番。
接下来,就要为鬼蘑发愁了。
鬼蘑这东西,说起来比煤精石要常见一点儿,是一种蘑菇。
长的地方比较特殊。
一般的蘑菇,都长在松树底下或者橡树棵子根儿,老家的山上大片大片的油松和橡树棵子,到了夏天雨水多,最闷热的时候,扒拉扒拉草丛,就能找到蘑菇。
但是鬼蘑,只长在见不到日头的山谷里,一定要那种高大的山,能遮住日头的才行。山上腐草落叶比较多,常年见不到日头,容易生瘴气。这鬼蘑就是瘴气凝聚而成。
瘴气南方比较多见,说起来很玄,《后汉书南蛮传》有记载,“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者十必四五。”
其实就是森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
但是华北,尤其是我们当地的山,没有高山深谷,天气干燥,湿度不够,瘴气很少。
鬼蘑没有生长环境,自然也难找。
我听完叶子的解释,忍不住长叹一声。
叶子还劝我,说虽然鬼蘑难找,但是郦城北边也有一些大山,就像小杰家,再往北,山就比较高了,说不定会有。
我说我不是因为担心,而是觉得否极泰来这句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要说这鬼蘑,在北方确实难找,但是偏偏我又知道哪儿可能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