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了公开招考公主府属官和属官设置与大周官职设置大相径庭一事,武令媺没少受御史的弹劾。可弹了也是白弹,当朝理政的监国皇子无论是谁都不表态,奏章挪到皇帝陛下御案面前便有如石沉大海,根本连个响儿都听不到。
可尽管如此,御史们还是乐此不疲。尤其是以御史连喆勋为首的一小撮年轻御史,隔三岔五就要抨击一番玉松公主府的做为。大约皇帝陛下不予理睬弹劾奏章,但是也不处理弹劾官员的态度纵容了他们?
武令媺现在都被“虐”出习惯来了,半个月一次的大朝会,连喆勋大人不弹劾她,她的耳朵都有点发痒。这位延大人哪,是不折不扣的少年得志。他平日为人处事谦逊温和,弹劾起人来却变身成一副热血青年的慷慨激昂模样,并且舌灿莲花、妙语如珠,实在是沉闷朝会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这日下了朝会,武令媺打算去陪父皇陛下。走在通往长青殿的长廊,她忽然看见连喆勋一动不动地站在蟠龙金廊柱下面,正踮起脚尖去瞧屋脊上面的兽形装饰。人才嘛,她都欣赏,但任谁总是被此人指着鼻子骂,也不可能太喜欢他。所以瞥了连喆勋一眼,她便打算走人。
“公主殿下请留步!”连喆勋却不放过武令媺,也顾不得宫中行走时的礼仪,撩起官袍就往她这边儿一溜儿小跑。
武令媺站住脚,转身看向连喆勋,揶揄道:“延大人,你失仪了,小心孤明日参你一本。”
连喆勋跑到武令媺跟前,深深弯腰长揖行礼。而后直起腰来微笑道:“公主殿下何必取笑微臣?微臣知道殿下心有丘壑、胸怀宽广,不会计较微臣的些许失仪之处。”
武令媺失笑,没好声气地说:“敢情延大人是宽于待己、严于律人呐。你闲得没事儿就要拿孤开涮。孤为什么要原谅你今日的失仪?”
话说,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连喆勋相处。芳龄二十一岁的御史大人风度翩翩、仪表出众,武令媺听说他与李循距同样是京城众多名门世家选婿时的热门人选。
不同于李循距家世简薄。延家专门出清贵文臣,还曾经有一位祖辈逝世后被当任的皇帝陛下亲点“文正”二字为谥号。对于文臣来说。在世时入文安殿为御前行走大学士,加三公三孤之衔,死后能以“文正”为谥号,便是在生时和死去后最大的荣耀。而延家人这两种都做到了,当朝刑部尚书延大学士就是连喆勋的亲祖父。
对于连喆勋来说,今日能与玉松公主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同样难得。延家人干的差事就没有不得罪人的,所以别看延家人是文臣。胆子却都大得很。他虽然只敢飞快地扫了武令媺一眼,这一眼却相当大胆,把该看清楚的都看清楚了。
“那……”察觉公主殿下身边宫人的不善目光,连喆勋赶紧垂首敛目,很乖很听话地说,“微臣任由公主殿下处置,绝无二话!”此时他的神色简直可以用温顺老实来形容。
哟!这家伙还将起自己的军来了。武令媺猜知连喆勋应该是得到父皇陛下的授意才有事没事就要弹劾自己,当然不可能真正计较他什么。
他这副“我这一百几十斤就交给你了”的赖皮模样,似乎与传闻当中温润如玉的平日形象大不相符,更不要说朝堂上激扬振奋的愤青模样了。武令媺一面腹诽这是个黑肚皮。一面笑道:“那你就绕着乾宁宫跑十圈吧。”
连喆勋身体微微一晃,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央求:“殿下,您饶了微臣吧。微臣这副小身板如果绕着乾宁宫跑十圈,非得废了不可!”
武令媺像见鬼了似的打量连喆勋,心里嘀咕这还是那个连突也不打可以滔滔不绝痛斥她罪状的延大人?“你没事儿吧?”她往后退了一小步,好心建议道,“要是忘了吃药就赶紧回去吃,小心再犯病。”
说罢,武令媺抬脚就走。连喆勋紧紧跟在她身后,低声道:“殿下,微臣没病,但是那些外来客聚居之处,微臣却听说似乎有不少人生了病,而且病得不轻。”
一个急转身,武令媺差点和连喆勋撞上。“你刚才说什么?”她抬头看着他,眼里泛着寒光,“哪里有人生了病?生的什么病?你怎么知道的?”
个儿高就是有好处哇,站得这么近,垂下眼帘也能瞧见她吹弹可破的玉雪小脸。连喆勋的心突然呯呯狂跳,手心里刹时全是汗,背脊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嗓音艰涩地说:“长平县清淮岭那里的外来客聚居之处,有好些人上吐下泻,一时喊热,发烧得人事不醒;一时又喊冷,这么大热的天嚷着要盖棉被烧炭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因面前公主殿下总是从容不迫的表情随着他的讲述正在发生剧烈变化。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大眼里清晰地写着紧张、焦虑,明亮眼神也迅速黯淡下来。
“殿下别急!微臣得知此消息后,已经下了封口令,并且延请了大夫去诊治,想来那些人的病很快就会痊愈。”连喆勋警觉地扫视周围,轻声道,“是公开此事,还是……瞒下不报,只在于您。”
连喆勋这家伙将事情说得太清楚,清楚到武令媺一听几乎就能确定这是什么病!尼玛!在没有金鸡纳霜的低科技位面,虐疾就是尼玛的不治之症啊啊!好在它是蚊虫叮咬引起的传染病,但人与人之间接触并不会传染。
“延大人,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武令媺紧紧盯着连喆勋,诚恳道,“日后但有所求,只要在我能力之内,我必定援手!”
不愧是巾帼不逊于须眉的玉松公主殿下,这么快就镇静下来。连喆勋心头发烫,忽然不敢再看这张似乎正在莹然生辉的美丽面庞,低下头柔声道:“只要能为殿下解忧,微臣万死不辞。”
这家伙!表忠心也表得太奇怪了,你们延家向来是帝党,从来不站位,连我这样的中立派都不苟言辞,现在跟我表什么态?武令媺摇摇头,眼前这位哪儿还是当殿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的铁骨延御史?有了今儿这么一出,鬼还相信他是真心要弹劾自己?父皇陛下的一腔苦心全废了。
“其实你不必亲自跑来告诉我,派个人就行了。如此一来,你的清名恐有损。”武令媺抬脚往长青殿走,吩咐人道,“去看看圣手在宫里没有,若他还没离宫,让他等我一等。”现在只有指望圣手老神医能治虐疾了。
“微臣……微臣……”连喆勋讷讷不敢直言。他怎么敢告诉公主殿下,他家祖父大人透露,皇帝陛下有意招他为公主殿下的驸,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近距离瞧瞧她面容的机会,硬是求着祖父大人带他进宫来的?
“你怎么知道长平县清淮岭发生了疫情?”武令媺善解人意地打断连喆勋的吞吞吐吐。他向来能说,今天偏生这么拙口,显然是有难以启齿的原因,她不逼他。
“青淮岭是微臣本家所在。”连喆勋敏锐捕捉到武令媺这句话里的“疫情”两个字,不禁疑惑道,“殿下为何说那是疫情?”他脸色微变,急促问,“莫非此病会传染?”
武令媺郁郁叹了口气,紧锁着眉头:“人与人接触倒不会传染,可是这个天儿蚊虫众多,也容易传染,而且……”她顿了顿,侧脸看了他一眼,神色凝重地说,“几乎是不治之症!”
连喆勋脸色微白,立时由此事想到许许多多事情。眼看下个月就是皇帝陛下的万寿节,眼看下个月就有不少属国国主和重要宗亲到太宁来朝觐陛下,眼看就要举行泛大周运动会和武林小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若那病是会传染的不治之症,事情一旦暴露,绝对是对玉松公主声望的重大打击!
“殿下,微臣这就回去封镇,绝不让一丝半点消息外露!”连喆勋匆匆向武令媺鞠躬行礼,这就要走。眸中掠过狠辣之色,为保玉松公主名声,他说不得要使些手段。
“不必。”武令媺叫住连喆勋,瞧着焦灼之色溢于言表的青年,清楚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心中泛上几分暖意。她微笑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应该去面对,而不是想方设法掩盖。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必须要禀告给父皇,要召集名医们会诊,还要去别处瞧瞧有没有病人。人命关天,我的名声算得了什么?你跟我来,你亲自去向父皇说。”
武令媺从来都不是看重声名的人。她难道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巴?俯仰无愧于天地,为人做事对得起自己心里的那杆道德之秤就行了。
“再说了,发生疫情可能是时节所致,也有可能……”武令媺淡淡然说,“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传播的,谁知道呢。”
连喆勋精神一振,掷地有声道:“殿下,此事就是有人故意使坏,微臣愿向天下人证明!”
真是个上道的好孩纸。武令媺当然愿意能够自保,她对连喆勋笑得意味深长,点头说:“你很好!”
跟随公主殿下走向长青殿的途中,连喆勋蓦然产生这条路永远也不要走到尽头的祈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