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感谢“see_an”大人的两把桃花扇打赏。。偶这心里真凉爽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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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树梢。薄雾悠游,弥漫于丛林间,他仿佛立于云端,削瘦身体好似要随风而去,直上九霄。
夜风吹拂他的衣衫,宽大袍袖猎猎舞动,宛若沧海之上自由翱翔的鸥鸟翅膀。素银衣上,那起伏的褶皱就似银亮水波在缓缓流动。他肩上垂落的墨发隐入黑夜,唯有银光亮起时才肯给人惊艳一瞥。
今夜星光如瀑,汇成白色河流横贯夜空,轻纱般的浮云半遮半挡。星光从天而降,落在他脸上,轻柔小心触碰被莹光笼罩的清冷肌肤。月牙挂在山边,微羞含情凝望他,欲语还休,久久不愿挪步。
仰面朝向银河,他紧紧闭着眼。面容宁静,淡泊。
巫山隔断了沧海,却仍有水雾从山的那边悠悠飘来,沾湿了他的眉眼。一滴水珠凝于纤直眼睫之上,颤颤微微,却留恋这张容颜的绝俗美丽而不肯离去。
如此,便是一夜。
他轻盈立于树梢,任星光洒满全身,纹丝不动。直到脚下黑暗退去,曙光照射,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东方一抹鱼肚白,天色微熹时,被暖意覆盖的橙红巫山是他钟爱的景象。比起神秘浩渺的茫茫星河,眼前的这一幕触手可及,分外亲切。
他伸出手,手指探入熹光之中。他看见的不是美如女子青葱玉指的自己的手,而是橙红天光之中,在他指间微光里盘旋雀跃着不住向上攀升的粉尘。
他痴痴看了许久。世间最不易为人所知所觉的微尘,却能在熹色中任意飞翔。人。却被禁锢在重重枷锁里,一世不得自由。
他收回手指,转首向南眺望。目光翻越了莽莽巫山,掠过楚国百姓安祥宁逸的面孔,飞速来到了沧澜河畔。在震耳欲聋的惊涛拍岸欢送声里,他逐渐冷肃的目光穿过数个小国,跨过晋国与魏国。终能悬浮在那片广大辽阔疆域的天空之中。得已俯瞰大周太宁城雄伟壮观的城墙。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清晨冷风更烈,刮骨刺心,袍袖迎风翻卷。墨发随风剧烈摇摆。他用力吐出方才吸入胸腹间的那口浊气,仰天长啸,声音绵绵不绝。
山林轰然应和。清越激昂的啸声绕空徘徊不去,遍植巫山的高大笔直树木疯狂挥舞枝杈。仿佛在为他欢呼。飒飒木叶拍风声大作,简直像暴雨雷霆。
嘴角噙了淡淡笑容。他深深凝望巍巍巫山,须臾,猛然俯身向下直扑山林的怀抱。树木如有灵性,不但不曾阻挡他降落的步伐。反而殷勤伸出枝条供他借力。
数息间,他便跳下了巫山最古老的这棵巫木,轻巧落地。扬起的素银袍袖和如绸墨发卷缠在一处。便似那夜空与银河般经久不离。
他信步漫游,在小半个时辰后就走出这片深郁丛林。及地袖角拂过山道之上铺着的散碎青石子儿。他的脚步优闲从容。道旁山花烂漫,碧草如茵,巫山之外仍旧冰天雪地,这儿却早已迎来了春讯。
便是已然看足了十七年,他却仍然像是第一次见到也似发自内心地赞叹。这片哺育了族人和他的幽古山林,他深深热爱,却又不得不远离。
山道蜿蜒,一直向下,没于静谧安祥的村落之中。早起的族人见他徐徐行来,慌忙避开道路,恭声唤他,公子斐。
他微笑颔首,如同过去七年一般无二。离得远了,他还能感觉到族人们崇敬目光胶着在他后背。不为别的,只因他是公子斐。
即便身为尊贵的长房嫡脉,也不是每名子弟都能被族人们尊称一声“公子”,何况是他这样的没落偏旁?他为自己骄傲,而他的骄傲源自他自己的努力与坚忍,无关出身。
村落的最中央是一座黑瓦白墙大宅,他衣袂飘飘,脚不点地般走进大开的朱红九钉大门。早起洒扫的仆役远远觑见他的身影便忙不迭跪倒,不敢直视这张令人轻易便心神动摇的面孔。
分花拂柳、穿廊过檐,他很快便在一座朴素小院的门外站住脚。门虚掩,一直等待数日未归的小主人。他的笑容由衷温暖,大袖轻挥,木门应势而开。
院中树下石桌之上,已经准备好喷香扑鼻的早膳。他眼眶微热,快步走过去,对那正在桌旁忙碌摆放碗筷的妇人喊道:“娘,孩儿回来了。”
他的母亲并不惊讶,笑容宁婉。她眼波温柔,站在原处凝视着心爱的孩子,如同过往无数次那样轻声说:“阿斐,你回来的正好。”
母子俩相依为命,他离家上山潜修,母亲便在家中静候。功成之后,他必用长啸声音宣告他的即将回归。而当他踏进院门,摆在石桌之上的早膳必定温度正好。
母亲,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此行唯一的牵挂。幸好如今他在族中地位崇高,想必族人们不敢苛待母亲,他才能走得安心。
迅速更衣净手,他陪着母亲安静地用过早膳。还不曾好好与母亲诉说别离之情,院外便响起令人不快的催促声音。族长已知他功成回家,命他前去参见。
族长与他的祖父是同父异母兄弟。他这一支人脉凋零,他从来没有见过祖父的面,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面。族长那一支却不然,好生蓬勃的一大家子人。可惜,族长家里与他同辈的子弟都不及他。
尽管心中厌憎那老东西,他却不能不应令而去。不几日他就要离家,母亲却还在这里。他已经狠狠得罪了族长一次,为了母亲,不能再有第二次。不情不愿磨蹭了片刻,在母亲宽慰的目光注视中他离开了小院。
族长自然住着大宅里最大最好的院子。他目不斜视,低眉顺眼跟随仆役往里走。心中的鄙夷与愤恨。早在他五岁时就能不动声色地隐藏于深沉眼眸之中,他面上一派平和。
路上撞着几位成名于他之前的族兄,他不卑不亢行礼,与他们说着彼此都觉腻味的客气话。然而无论底下如何暗潮汹涌,表面他们却兄友弟恭,好生和气模样。
他知道他们的妒嫉,但那又如何?只怪他们天资低人一等。比不上他的成就。也就无法获得来自皇城的亲睐。他听见几声难听酸话,只在心中哂笑,脚步越发沉稳从容。
走进族长的静室。他向闭目养神的枯瘦长者行礼,跪坐于蒲团之上。他知道,族长心里对他不喜至极。但那又如何?即便时光倒流,他仍然会选择直接向皇城的当任大巫禀报星象异兆。而不是告诉偏心眼的族长,任这位伯祖父再一次将他的发现据为己有。
“此次陪同固山王世子去周国游学。你心里可有章程?”老者的话音沉郁凝重,平板无波。
“侄孙当唯世子马首是瞻。”他恭敬回答,表情驯顺,低垂眼帘却遮去了意味不明的流光。
老者沉默半响。闷声道:“为免惹人多般瞩目,给世子和你自己行事造成不便,以你母亲的姓行走世间。不必告诉世人你姓君。”
他心里腾地燃起熊熊烈焰,这老匹夫居然不让他顶着家族姓氏外出!如此。就算他有什么功绩,世人也不会知道他是楚国最古老的巫族君家的人!且声名事小,安危事大。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死的也只是无名小卒,而不是君氏子弟!
他知道,这是族长给他的惩罚。可就算明知这老东西对自己没安好心,他也只能暂时忍耐。咬咬牙,他伏地叩首道:“侄孙还请伯祖父多加看顾母亲大人,侄孙感激不尽。”
“公子斐,”老者的声音里讥诮之意大起,“如今外头已经遍传,你是我君家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观星者。不但当任大巫极为欣赏你,就连陛下也戏言下一任大巫之位非你莫属,老朽又怎么敢怠慢你母亲?嘿,你瞒得可真好,老朽竟不知凤家出身的大巫居然会收君家人当徒弟!”
难怪师父会说,君家如日暮西山,在巫族六姓世家中的地位一年不如一年,全因族长心胸狭隘、苛待族人之故。他在心中暗叹,却不想对族长解释自己与凤大巫的缘法。
他只希望能平安从周国回来,在皇城安京的星象院谋得一席之地,而后将母亲带离这片他虽眷恋却无法不离开的故土。对族长的冷言酸语,他只沉默以对,伏地不起。
“听闻凤大巫好男风,你生得这般模样,倒也难怪会入他的眼。”老者见他一声不吭,心里嫉妒憎恨之火烧得越发旺盛,言语间更含羞辱,“即便不以君氏子的名头行走世间,老朽也盼你能爱惜名声,不要让你祖父和你父亲蒙辱于地下,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孝了!”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八尺昂藏大好男儿,却偏偏男生女相,长着一张足以傲视世间绝色女子的美丽容颜。他在族内峥嵘崭露之前,所有的委屈与羞辱皆因容貌而起。若不是母亲拼死护着他,已经过世的老仆又身怀绝技,恐怕尚在幼时,他就被偷卖出去供人亵玩了。
不过母亲并不认为男人生得太过美貌是件悲哀之事。她无数次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温柔笑着说:“你生得这样好看,全因老天爷偏爱之故。你若自轻自侮,岂不辜负了上天的美意?容貌美丑全不由你自己选择,你又何必为此而烦心?日后,若你成为举世瞩目的大能者,世人自然看不见你生得是美还是丑。”
所以他努力修炼,他拼了命地修炼。他也终于成为君家的公子斐,而不是连名字也没有的君十九。想到这里,他飞快平静下来,充耳不闻族长的话语。莫欺少年穷,他总有一日会将所有屈辱一洗而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