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令媺一个人紧接一个人地打量,最后看向病床上的高竹猗,久久不言。默不作声的唐锦堂忽然身形微晃,一直小心注意着他动静的项巍不由自主后退数步,吓得脸色发白。
把星象图解册子递给唐锦堂,武令媺方才的和善脸色消失得无影无踪。深深地看了高竹猗一眼,她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说:“孤看你的伤也没多重,后天便来府里见孤罢。还有,今天孤没有见到你们。若是让孤听说了什么不该传出去的言语,小唐的剑可不是吃素的!凭他的本事,便是杀了你们,也绝对无人知晓!”
又冷冰冰地扫视众人一圈,武令媺才带着唐锦堂扬长而去。过去好半天,项巍才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地说:“轮回剑果然厉害,无形剑气名不虚传哪!”又道,“可见玉松公主对星象有兴趣不是传言,你看上去伤得这么重,她硬是能改了口风。竹猗,你后天去见她可要当心。”
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高竹猗活动着手腕子只是冷笑。是人就有弱点,是人就有想得到的东西。玉松公主既然对星象学感兴趣,那他就掌握了主动!
高竹猗看上去凄惨,其实只是受了些皮外擦伤。来给他诊治的大夫连连说他好人有好报,居然连骨头也没断一根。
楚国一伙人不耐烦地送走了大夫,装模作样拿门板抬着高竹猗去雇了马车,而后打道回程。本来从东港到太宁就要花去一天时间,他们必须在途中住宿一晚,第二天才能到。所以高竹猗回府后其实只能休息半天。
路上,项巍等人还想大肆传播一番武令媺的“风流韵事”。她居然独身带着一名年轻英俊的随从秘密换装出行,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绝对的有损清誉。但是想想轮回剑那不吃素的七把剑。项巍左思右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且,高竹猗这个在某些方面顽固不化的家伙,也极力反对拿女子的名誉作文章。项巍对此无可奈何。
到了去当差的这一日。高竹猗穿上官服,坐着马车去了公主府。原本他以为,玉松公主对星象这般感兴趣。必定很快宣他前去见驾。然而直到他在礼宾局销了假都没见人来传召,他只好接了派下来的差事去干活。
这么多天过去。泛大周运动会已经进行到尾声。武林小会也结束了擂台赛,进入到了挑战赛的流程。再过去几日,月底时,“两、会”就要举行隆重的颁奖暨闭幕式了。
高竹猗听司乐上官说,公主府的亲军在开幕式上唱的歌儿很受百姓喜欢。在《太宁日报》刊登出了曲谱和歌词之后,那首歌已经传遍了京城,并且随着离京的民众向大周乃至全天下迅速传播。
现在公主府正在准备于闭幕式演唱的歌曲。公主殿下有旨,这次也必须好好唱。只是上回那首歌是亲军的军歌,娃娃兵们了然于心,拉出去就能唱。这次的歌曲却是要由公主府的歌伶来唱,也不能失了公主府的颜面,不能堕了威风。
高竹猗不明白,怎么唱首歌还扯到威风上去了。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跟着司乐官往曲苑去。他的这位上官板着脸讲完工作的事情,忽然微笑说:“竹猗,你的那件事儿咱们都知道了。谢谢你能扑出去救人。”
“大人言重了。下官虽然是楚国人,但人命关天,下官绝不会见死不救。”高竹猗又恭维道,“如果大人有幸去楚国游历。见了楚国百姓遇难,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是自然!”这名司乐官一挑眉说,“两国纷争是一回事,无辜百姓又是另外一回事。本官分得很清楚。”
高竹猗便连连点头称是。他看得出来,今日来往遇见的同僚对他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他们虽然还是对他视若无睹,但起码不会再恶意地议论他打压他。
而他的这位司乐上官,更是肯和颜悦色地与他说话,不像过去这些天,哪怕对他交待差事也是沉着一张脸。高竹猗不禁有些得意,他的计谋显然一石二鸟,既取悦了玉松公主,也让同僚们对他有所改观。
进了公主府歌舞班子居住和训练的曲苑,高竹猗便听见一个粗犷的男声扯着喉咙在嚷嚷什么。初初一听,他还以为里头在吵架。仔细分辨,他才发现那人竟是在高声唱歌。
司乐官臭着一张脸,既像在问高竹猗,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样的唱法儿怎么能让公主殿下满意?!唉!”
二人绕过苑中花木,沿着青石路往歌声起处快步走去。刚刚到了唱曲班子训练的屋子外头,二人便听见有人在发脾气。他们脚步便是一滞,只因正雷霆震怒的人是玉松公主。屋外也站着数名身穿内宅统一服饰的宫人。
看来她相当重视这件事,否则不会亲自到场聆听。高竹猗听出她很是恼火,提着嗓子斥责:“悲怆是要的,但不屈不挠的奋斗意志才最重要,你这一味扯着嗓子干嚎算怎么回事?把司乐官给孤叫来!再挑几个人备选,这些都不行。”
还在屋外的司乐官赶紧对屋外这几名宫人拱拱手,不卑不亢地说:“微臣礼宾局司乐坊司乐官丁希然、掌乐官高竹猗前来拜见公主殿下,还请哪位内官代为通禀。”
最靠近门站着的内监转身进了屋,很快就再度露面,对司乐官丁希然面无表情地说:“殿下有旨,宣丁司乐和高掌乐觐见。”
从随侍宫人的表情和态度,就能揣测出几分主上的心情。并且刚才所听见的那些话也充分说明了玉松公主的不满。丁希然惴惴不安地迈过门槛,高竹猗落后一步跟随。
进了屋,高竹猗看见在场之人除了侍候玉松公主的随从和曲苑的歌舞教习以外,便是寥寥可数的几名男伶。也不知挨骂的是哪个,反正所有男伶都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顶着主上的盛怒瑟瑟发抖。
这是一间专门给歌伶使用的训练室。乐器沿着墙根一一摆放,数量多,品种也齐全,但此时只有弹奏古筝的乐师在场。而且好端端的古筝不是放在案几上,而是被乐师费劲巴拉地竖直抱在怀里。
高竹猗暗自腹诽,玉松公主再怎么人小鬼大,总还是有孩子气的时候,她这又在玩什么玄虚?!
娃娃军的军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虽然歌词浅显不怎么押韵,曲调也偏向粗野不精致,但确实易学易传唱。而从方才歌伶的演唱,高竹猗听得出,这首陌生的歌儿也与此世流传的歌曲大不相同,与亲军军歌风格类似。
这种歌曲就得找些如亲军那般孔武有力的大汉击缶高唱,此时在场的这些男伶一个个比他还清瘦,看着就不像能唱这种歌的人。想到这里,打算趁热打铁加深玉松公主对自己印象的高竹猗十分大胆地上前一步,向高踞主位而坐的武令媺深施一礼,侃侃而谈,将自己的想法说明。
武令媺摸着下巴,认真且安静地聆听高竹猗的意见。她的神色如此专注,一时间竟让高竹猗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她眼里只有自己。他飞快地将话说完,行礼而后退下。
“将歌词和曲谱给高掌乐看看。”武令媺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高竹猗的嗓音颇有磁性,她觉着也许可以让他来试试这首信乐团的《海阔天空》。此念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她回想歌词,那简直就是给苦命的公子斐小高同学打造的嘛。
高竹猗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竟然惹祸上身,他莫名其妙地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这叠纸张,低头细看。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开始发抖,心中有如惊涛骇浪一般。
“你留下来试试这首歌。”武令媺长声而起,根本不容许高竹猗表示反对,“若是唱得好了,孤便将你这几次立的功算在一起重重奖赏。高掌乐,此事关乎孤的颜面,你必须全力以赴,明白吗?”
“公主殿下容禀,世子殿下不会答应微臣献歌于大庭广众之下的!”高竹猗赶紧躬身行礼,急切道,“而且微臣并不擅长曲乐之道,只怕会误了殿下的大事!”
“演出时,你只要戴上一幅面具,便无人知你是谁。”武令媺皱起眉,不悦地说,“高掌乐,你既然不擅长曲乐之道,当日为何还要入府为掌乐官?你怎么不尽早请辞,孤也好选拔能者充任职位。”
屋子里所有人,包括乐师和歌伶在内,都立刻目光灼灼盯着高竹猗。他不禁叫苦不迭,若是就此承认自己当真不擅长曲乐之道,恐怕玉松公主马上就要怀疑他的所有作为。
小样儿,老实干活儿才有糖吃!武令媺脸色忽改,笑吟吟地说:“你就不要推脱了,孤相信你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你的音色颇为清亮悦耳,不妨试试吧。”
高竹猗恨得牙根痒痒,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垂首再度看向纸上写着的歌词,他的心口渐渐发疼。不说别的,这首名为《海阔天空》的歌曲,当真是狠狠击中了他的心。这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在诉说他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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