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诸学生见这么些天来都张狂无忌的楚国质子服了软,个个都觉得大为舒坦。尤其是那些曾经与项巍口角相争过的人,更是意气风发。武令媺观察着众人神情,也悄悄松了口气,她的心思没有白费。
之所以处处针对楚国质子,并非她当真怒气攻心,而是有相当深远的考虑。如今皇帝陛下病重,储君未明,大周政局正是风雨飘摇最不稳定的时候。再加上皇帝又抛出秘密建储和辅臣临朝的重磅炸弹,朝堂之上更是会吵得不可开交,难说会不会给予诸国胡乱猜测大周前途的机会。
这种时候,那些属国是否会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必须小心在意。身为大周公主,又一直内疚于皇帝伤势复发是由自己而起,武令媺就想着出一份力,从质子们入手尽量帮皇帝陛下凝聚大周属国的向心力。
不同于楚周两国互派的质子属于可以牺牲的那类人,附属国的这些质子全部都是宗族重要成员,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人对附属国的政治格局拥有相当重大的影响。正因为如此,附属国的质子人选是由身为宗主国的大周特意指定的。
例如魏国的代侯拓跋靖,他是魏王的同胞兄弟,深得魏国王太后的宠爱。他的母族和妻族在魏国的势力都相当强大。而南越国十四王子沈观栩,其母族是南越国最大的皇商,坐拥南越国半壁经济江山。
在这个免不了前瞻后瞩的时刻,此时武令媺想要做的是将质子们身后的各个国家紧紧绑在大周这条战船上,既不让他们改乘别人的船,也不能让他们独自乘船。而在与楚国人针锋相对的过程里。她就可以暗中观察附属国质子们的态度,以此判断他们的立场,再采取相应措施。
所以说政治斗争神马的,最是考验人的脑力。在书院门前痛扁楚国质子众人时起,武令媺瞬时就拿定了主意。布下这个真正目标其实是附属国质子们的局。她原以为楚国众人挨了打会过段时间再出现,却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上道地跑来配合自己。
并且,楚国人如此放浪形骸、肆意妄为。也难说是不是有试探大周的用意。别看武令媺把项巍骂得凄惨,她可从来没有小看过此人。不管此人是真的纨绔还是故意伪装,从战略的高度都不能轻视!再者还有朵疑似星象士的奇葩在。
楚国星象士是一个特殊的族群。按武令媺对其的认知和理解。她觉得他们有点像某江湖门派。只是他们修炼的不是武功,而是观察星象借以揣测天下大势的特殊能力。
星象士在楚国地位超然,其中出类拔萃者尊贵堪比王侯。除了星象殿,观星之术被牢牢把握在巫族六姓世家当中,传男不传女。在武令媺看来,不说高竹猗的观星之术境界如何,单单他鬼鬼祟祟藏在由纨绔子弟构成的楚国出质队伍里来到大周,就不能不让人生疑。
但世间事。一饮一啄,玄妙之极,难以揣测。武令媺很庆幸她事先由星象图猜知了此人的身份。否则。在楚国质子外露表相如此不堪而导致大周放松监管的情况下,难保此人不会利用窥测到的星象先机兴风作浪。
虽然从这段时间内卫的情报来看。高竹猗很安份,没什么可疑之举。但武令媺绝不相信他只是来打酱油的。她想从高竹猗身上得到星象绝学,安知此人心里没转着别的念头?尤其在此时大周政局暗潮涌动的时候,此人尤其要警惕。
暂时将不安压下,武令媺令人将授课先生请来。这堂课绝大多数人都心不在焉,先生也不以为然,自顾自讲自己的。因刚才耽搁了不少时间,他很快就宣布下课。
第二堂课风平浪静,没有人捣乱。课间武令媺去书院山长那里吱了一声儿,言明自己将开始上课。她向来尊师重道,从不自矜身份,有什么事情都会提前和山长打好招呼。
属国也分三六九等,如魏国和南越国与大周的关系在诸国中就更显亲厚。那年魏国民乱,大周遣军协助剿灭叛乱。禄郡王得胜还朝时带回魏国的一位公主,被皇帝陛下赐给他为侧妃,颇得他宠爱。而南越国主当年曾在大周游学数年,对大周最为恭敬虔诚,给皇帝陛下的上表都自称“儿臣”。
故而放学后,武令媺将诸生召集起来去同福总店用膳,魏国代侯拓跋靖和南越国十四王子沈观栩很自然地跟在她最近的地方。
太宁城里,不是谁都有资格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跑马。武令媺体恤有些人不能跑马,也决定步行。过了无涯巷便有马车行,到时候可让众人乘车,她再骑马也不迟。
一边走,她一边笑着对众人说:“我已提前命人去宫里将我的司膳房诸宫女请来,她们做得好膳食,你们定要多尝尝。我如今虽已开府,但还没有搬进去住,只好先在同福店宴请大家。日后再邀各位到公主府一聚,你们千万要来。”
公主殿下一反不久之前痛斥楚国人时的凛然气魄,此时这样平易近人,半点架子也不端。众人的惧怕不知不觉间消减了许多,都欢笑应下。武令媺瞥见楚国那伙人也跟在后面,不禁在心里感叹人至贱则无敌,怎么打也打不跑。
金生水从人群后面挤进来,低声对武令媺道:“殿下,颜公子说,他今日的功课还有一点儿,他晚些时候自去。寿王殿下已经先去同福店了,霍去疾不在王府。”
请人吃饭免不了要喝喝小酒,武令媺自然要拉几个酒友。木愚内功高深,原本是一员大将,可惜去了皇庄整顿新近买来的奴仆,还要办理她交付的一桩重要差事。她便叫了武宗厚、颜无悔和霍去疾。
武令媺喊过与一众女学生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安咏卿,问她道:“霍去疾这个时辰可在你家?”
小霍已经正式给安叹卿敬了拜师茶,如今在安府的时间比在寿王府的时间还多。某日武令媺遇见安绥大将军,老元帅对霍去疾赞不绝口,说他是良材美质,大大的可造。
安咏卿摇头说:“我不知道。皇上早年赏了四哥宅子,四哥虽不常去住,他的家将部曲却都住在那里。师侄若是跟着四哥学兵法,便在家中;若是学兵器,就会去那处宅邸。”
在武令媺心里,对她宣誓效忠的霍去疾不是奴仆。长年的猎头生涯让她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才,哪怕出于工作原因,她对才华出众的人们都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尊敬。
不管人品出何,能够在一个领域内获得让人赞叹的才能,这样的人哪怕天生聪慧,也必定曾经付出过极大的努力。要想成功,汗水比天赋更重要。与其说她尊重人才,不如说她尊敬不懈努力的过程,只因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你应该知道你四哥的宅子在哪儿吧?”得到了安咏卿肯定的回答,武令媺派人跟着伴读小妞的随从分别去往安府和安叹卿的宅邸。就公主府的防御布置,她很想得到霍去疾的意见。
说话间,一行人走进了无涯巷。人们抬眼便看见巷子口站着两名身穿深绿色奇怪衣服的少年,黄铜系扣、皮制腰带和长靴、宽檐大帽,胸前还挂着式样新颖的饰物。他们双腿分开与肩等宽,双手负于身后,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地贴墙而站。在二人身后的墙面上张贴着一份文告,写满了文字。
木愚做事越来越利索了,武令媺很满意。那两名少年正是她的娃娃兵,墙上贴着的文告则是由她亲笔拟就,让木愚带着娃娃军在太宁城和邻近郡县四处张贴的《太平招贤榜》。
所有娃娃兵早就将公主殿下的容貌牢牢记在心中,在武令媺经过他们时,他们咯嚓将腿并拢,并指在帽檐行礼,又帅气地齐刷刷放下,大声吼道:“敬礼!殿下万安!”
啧啧啧,穿军装的男人才深得吾心呐!眼角余光观察着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的众留学生,武令媺隐密的军装控之心得到了充分满足。脸上还保持着风轻云淡的平静神色,其实她心里笑得那叫一灿烂。
“稍息!”瞅着两名少年娃娃兵严肃的面容,武令媺不吝赞赏,颔首道,“很好!无人监管也应该谨守军规!你们辛苦了!天色将晚,回寿王府安置去吧,明日再来值守。”
左侧娃娃兵出列,又敬了军礼,大声道:“距离岗时间还有一刻钟,请殿下恕卑职不能从命!”
武令媺半点生气的模样也没有,好脾气地说:“是孤的错,你们做得对!”她扭脸冲众人道,“让诸位见笑了,这是孤在皇庄的护院。因孤想在民间招揽贤士充任公主府属官,所以才派他们来看着点文告,以免被人随意揭了去。”
安咏卿和几个胆大女生早就围到文告下面,抻长脖子将内容粗略扫瞄了一番,兴奋之色越来越浓。武令媺将话一说,她便跳过来,拉着武令媺的胳膊喜笑颜开地问:“殿下要设女亲卫,一定要给我留个位置!”
武令媺看了安咏卿一眼,抬头扫视留学生们,微笑道:“孤的公主府属官有德有能者居之。各位如果有意,不妨也来试试。属官两年为一任,并不要求长留大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