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黑。
岳千烛坐在软榻上,夏沐濋躺在岳千烛的腿上沉睡,灯光摇曳,岳千烛的手搭在夏沐濋的身上,安抚着今日劳累的夏沐濋。
他太累了,一边心痛着一边奔波着。
刚刚岳千烛抱着夏沐濋的时候,感受到他全身上下透露着的不安。夏沐濋抗旨进京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决定,没有犹豫没有踌躇。他入京仅仅是因为岳家案出现了新的证人?显然不是。
可是岳千烛又怎么好问夏沐濋来此的真正原因?
但是面对一个自己也渐渐不了解的夏沐濋,她又该怎么办?以前的夏沐濋是年少的任性,可现在的他是用生命在肆意,他本不该这样的。
岳千烛的手轻轻移动到夏沐濋的额头,终究是没有落下去。这一张让她曾经无比留恋的脸,是多么让人舍不得。
岳千烛就这样倚在软榻上睡了一夜,等她醒来时,腿上以及没有了夏沐濋的重量,她摸了一下软榻,上面已经冰凉,想必夏沐濋已经走了一会儿。
岳千烛动了一下腿,腿上的麻意席卷全身,不禁让她倒吸口凉气,一晚上都是僵硬的姿势,这腿不麻才会奇怪。
她叹了一口气,双手撑着软榻艰难起身,缓慢走到房门前将门打开,迎面正好碰到檀玉带着代嬷嬷过来。
代嬷嬷看着岳千烛从夏沐濋的房间双腿发软的走出来,脑子里顿时闪出四个字“伤风败俗”。她可是听说,昨天岳千烛在夏沐濋房间待了一个晚上,男女同屋,干柴烈火,想想就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岳千烛不知道自己在代嬷嬷心里已经形象尽毁,她只知道代嬷嬷此次前来肯定是因为贤妃娘娘。看来,夏沐濋所有无理行为已经被众人断定是自己红颜祸水导致的了。
果然,还未等岳千烛说话,代嬷嬷就走上前来,请说:“岳小姐,贤妃娘娘有请。”
岳千烛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行礼说:“是。”
岳千烛换了身衣服,简单的梳洗一番便随着代嬷嬷前往镜月殿。到了镜月殿,她不仅是看到了贤妃沐映竹,就连德妃薛素美也在。后宫的唯二嫔妃都在,这等场面不得不让岳千烛心里咯噔一声。
“民女岳千烛见过贤妃娘娘、德妃娘娘。”岳千烛来到殿前,屈膝行礼。
“起来吧。”沐映竹说。
岳千烛应声而起,端庄的站在大殿中央。
“知道本宫找你来做什么吧。”沐映竹的声音很冷,语气中透露着威严。
岳千烛回道:“民女知道。”
薛素美听了,微微挑起眉毛。她今儿个是受外甥薛谟的请求特意来到镜月殿看戏的,起初她不想过来,自从上次被岳千烛给怼了之后,她就是十分厌恶岳千烛。现在看来,来这一趟,似乎还挺值得。
“知道?那你说说。”沐映竹说。
岳千烛应道:“沐王爷擅自来京,引起波澜,其缘由在于民女家的案子。民女有蛊惑沐王爷之疑。”
沐映竹没想到岳千烛会先承认,虽然觉得她挺聪明,但是这不能阻止她的不满。
啪的一声!沐映竹拍桌!
“知道就好!沐王一向遵守圣意,就因为你抗旨不遵!你知不知道,蛊惑皇子乃死罪!”
岳千烛一早就意识到今天来到这里肯定免不了责罚,但是贤妃会看在夏沐濋的份上不会处以自己死刑,只是免不了要被惩罚。
她抬起头,面色平静说道:“民女从未蛊惑沐王爷。”
“怎么?你还要说是濋儿自愿的?”
岳千烛一顿。一但承认夏沐濋自愿入京,那他就真的要背负抗旨不尊的罪名,他现在已经去庆华殿,殿上肯定有不少人对他微词不断。
她不能害他。
沐映竹冷哼:“怎么?不说话了?”
岳千烛迅速使自己平静下来,说:“民女无话可说。”
薛素美笑出声来:“岳小姐这是承认自己蛊惑沐王?”
岳千烛笑而不答。薛党迫不及待的想要给夏沐濋定罪,她不会让薛素美从她这抓到夏沐濋把柄。
沐映竹不喜欢薛素美,可现在她更讨厌岳千烛。
“因为你,濋儿一而再再而三抵抗圣命。岳千烛,他不是你一人的沐王。”沐映竹起身走下来:“你继续缠着他,终将会将他陷入不忠不义、不仁不义的地步。”
岳千烛闭上眼睛缓缓睁开,面对沐映竹的威胁性的劝说,她双膝跪下。
“民女不敢。”
“本宫看你敢的很!”沐映竹并没有因为岳千烛的下跪而心软,她走到岳千烛跟前,说:“给你们岳家案重审的机会已经是圣上最大的仁慈,你就不要抱着让濋儿为你鞍前马后的希望。”
难怪沐映竹会愤怒。
夏沐濋是皇室的皇子,是号令天下的沐王,是整个沐家无限疼爱的孩子。他本应该站在顶峰呼风唤雨,现在却围绕一个曾经背叛他的女子卑躬屈膝。
现在在所有人眼中,夏沐濋对岳千烛的疼爱已经超脱人该有的情感,哪怕岳千烛连累夏沐濋丧失亲人,他依旧对岳千烛百依百顺,为了她甚至屡次抗旨入京。
然而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种关系是真假参半。
夏沐濋通过对外展现的爱恋来保护岳千烛性命,哪怕遭到万人唾骂,哪怕被众臣弹劾,他都要做一位“沉溺美色”的王爷。这是他甘心做出的牺牲。
但是岳千烛清楚,他们是演戏。为了各自的目的,他们不得不这么下去。而现在面对夏沐濋将要被弹劾的可能,岳千烛应该站出来,承担下去。
岳千烛微微一笑,抬起头面对沐映竹:“民女全凭娘娘处置。”
她承认是她利用夏沐濋了。
“好!”沐映竹太希望听到这个答案了,这样就不会有人在敢去上书她的濋儿。
“来人啊!”沐映竹吩咐道“岳千烛蛊惑沐王,居心不良,拉下去重打!”
岳千烛慢慢闭上眼睛,心想自己怎么又是挨打的命。她不用代嬷嬷带下去,自己起身向外走去。院子里已经放了长凳,旁边的两位公公已经准备好长板。
沐映竹和薛素美走出来,一个想要出去,一个想要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
岳千烛趴在长凳上。她是那么怕疼的人,现在又要面临被打的情况。这次不如上次有秦绍星可以走后门,也没有唐佑和宋小顺偷偷给自己送药,这次她会被打死吧。
“后悔了?”沐映竹冷哼着问。
岳千烛抬眸摇头,只是想起以前,容易难过而已。
“娘娘。”岳千烛说:“不管您相不相信,民女对沐王爷一直都心怀爱意,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岳千烛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想告诉沐映竹,她对夏沐濋的心意,至于结果,她早已经不敢奢望了。说罢,双手紧紧抓着前面的凳沿,
意料之中的长板准时落下!
庆华殿内夏沐濋被众臣刁难,但他不曾说一句反驳的话,反倒是戏谑的看着这些跳梁小丑唇枪舌剑。
初仁皇帝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夏沐濋,本来还为他面对众臣刁难而担忧,现在看他一脸轻松的样子,想来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抗旨?只要初仁皇帝不追究,谁敢说夏沐濋抗旨?
初仁皇帝很早以前就说过,他对夏沐濋是无限的容忍,只要他不做出举兵造反、杀父弑兄的事来,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他对夏沐濋的父爱补偿,更是他对夏沐濋的母亲无尽的承诺。
另一边,岳千烛已经被打的叫不出声来。刚开始是她忍着不叫出声,现在是她无力再出声。
她的腰部、臀部和大腿根部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板子,鲜血已经从她的衣服慢慢渗出。岳千烛趴在长凳上,脸上的汗,眼中含着的泪无不宣告她已经很难再坚持下去。
她心里默念着她每一个在意的人,心里父亲、母亲、弟弟、宫大哥还有——
那个人的身影终于在她缓缓闭上眼睛的时候失去了身影。
镜月殿外,本来是来看望贤妃的纳兰瑞无意目睹岳千烛被打,她倚在墙上,双手开始颤抖。她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夏沐濋和岳千烛之间的感情,她也一直对他们的爱情很是遗憾。现在岳千烛在这里受刑,夏沐濋肯定不知道。
她扶着墙向庆华殿的方向走,她希望夏沐濋就在那。
庆华殿前守卫森严,纳兰瑞抱着肚子跑过去找到一个公公,焦急的说:“沐王爷在里面吗?”
公公见是二皇妃,行礼回:“在的。”
“我有急事找沐王爷,你帮我通知一下。”
公公说:“圣上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入。”
纳兰瑞眼下慌了神,她怕自己晚些岳千烛的命就没了:“帮我叫万里公公。”
公公面露难色,他只是个看门的小公公,哪有权力去里面通报。
纳兰瑞知道自己难为他了,她咬了咬唇,向里面大喊道:“儿臣纳兰瑞,有急事面见圣上!”
只有面见圣上,她才能见夏沐濋。
“纳兰瑞请见圣上!”纳兰瑞抱着肚子。
如今纳兰瑞已经有三月身孕,她这么不管不顾的喊,可是让旁边的小公公害怕不已。
“儿臣纳兰瑞,要见圣上!”纳兰瑞好像暂时忽略了自己有孕的事实,他闯不过守卫,只能在外面大喊自己的夫君:“殿下,二殿下!二殿下!”
外面的声音些许还是传到了大殿之中。
“什么事这么吵?”初仁皇帝让万里公公将外面的人请进来。
纳兰瑞还在喊着,看到大门终于打开,万里公公来接自己。她不顾万里公公,提着重重的裙摆跑到殿上。
“瑞儿?”夏恪勤看到是纳兰瑞跑进来,怀有身孕的她差点摔倒在殿上。他立即起身迎上她重重的身体:“发生什么事了?”
纳兰瑞被夏恪勤扶住,向圣上请罪:“儿臣有急事禀报沐王爷。”
初仁皇帝点头。
纳兰瑞眼睛看向夏沐濋,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说:“沐王爷,快去救岳小姐,她要被打死了。”
一阵风刮过庆华殿,不等纳兰瑞说完,夏沐濋已经冲出庆华殿。这个时候能去伤害岳千烛的人,只能是镜月殿的主人。
纳兰瑞依靠着夏恪勤缓缓坐在地上,她已经被吓坏了,而现在她又做了此生最疯狂的事,她闯了庆华殿。
“殿下,我是不是做错了?”纳兰瑞拉着夏恪勤的袖子,轻声说。
“没有。”夏恪勤抱着浑身发抖的妻子,低头说:“你做的很对,你救了别人一命。”
另一边,镜月殿内。仗责岳千烛的公公已经换了一波。
“妹妹,再不停手,她可就要被活活打死了。”薛素美用手帕捂着鼻息,血腥味传来让她有些恶心。不过看着岳千烛生机不见,还是好心提醒:“她毕竟是沐王喜欢的人啊。”
就因为她是夏沐濋的心上人,沐映竹才恨岳千烛在利用夏沐濋。但是她也清楚,岳千烛若是死在自己手里,那夏沐濋非要恨死自己不可。
沐映竹让他们停手:“看看还有气没?”
代嬷嬷将手指放在岳千烛的鼻子下,起身说:“禀告娘娘,还有鼻息。”
沐映竹跟着松了一口气,她没有要岳千烛性命的意思,可是现在把她打成这样,似乎也很难向夏沐濋交待。
“娘娘,娘娘。”守门的小公公跑来了:“沐王爷闯进来了。”
“什么?”不等沐映竹了解情况,就看到夏沐濋已经来到院中。
夏沐濋一眼就看到长凳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岳千烛,苍白的脸和鲜红的血。
“濋儿。”沐映竹第一次在夏沐濋面前如此心虚,看到夏沐濋对自己闪过冷冽的眼神,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夏沐濋没有再去看沐映竹,他来到长凳前确认岳千烛还活着,将身上的披风脱下盖到岳千烛血淋淋的背后,跪在地上将岳千烛的身体翻过来跌落在自己的怀里。
他起身,将岳千烛抱起,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过去。
“濋儿。”沐映竹知道夏沐濋这次是对自己彻底心寒了。
夏沐濋停了一下,强忍着怒意,说:“姨母,我刚把她从死亡里拉出来,你又将她陷入里面。”
沐映竹上前一步说:“濋儿,你留下,我叫太医。”
在自己的外甥面前,第一个投降的向来是沐映竹。
夏沐濋抱紧怀里已经失去生机的人,说:“对她来说,镜月殿太危险。”
说吧,夏沐濋抱着岳千烛不留情面的向前走,消失在镜月殿。
沐映竹心痛,她的本意不是这样的,镜月殿是夏沐濋的家,怎么会危险?
薛素美站在最后,若有若无的笑着,心有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