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千烛遵守了半个时辰的约定,时间一到她便告别弟弟。这次岳千炀是欢笑着送姐姐出门,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囚禁在离风院的叛国罪犯之子,而是暂时要居住在这里,保护好自己远离审案过程的清白之人。
“好了。”岳千烛整理着岳千炀的衣领,这孩子从小到大的衣领都整理不好,为此没少被母亲教训:“你要听宫大哥的话,好好学习武功、好好读书,千万要听话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岳千炀不耐烦的说:“你都说了很多遍了,我已经不小了,知道这个时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绝对不会惹麻烦。”
“可是,我还——”
“好了。”岳千炀打住姐姐的话,双手握着她的肩将她转过去背对着自己:“姐夫已经等了很久了。”
岳千烛一直面向着弟弟,并没有看到身后的人,被岳千炀一提醒才抬头看见夏沐濋已经坐在马车里,用扇子撑着马车的窗子歪头看向这边。
岳千烛抬手将千炀搭在自己肩上的收拍掉:“别乱说话。他是沐王爷,姐夫这个称呼不能随便用在他身上。”
“我知道。”岳千炀嘻嘻笑着说:“过了几天新鲜劲儿我就不叫了。”
大婚只是个形式,现在初仁皇帝赐婚并且昭告天下,那么岳千烛与夏沐濋就是未行大礼的夫妻。但是他们的关系已经天下皆知,所以不管岳千烛有没有过门,这份夫妻之名就是坐定了的。
按照平常百姓家,岳千炀称呼夏沐濋为姐夫没有什么不对,反而能够透露出家庭和睦。但是他们不是寻常百姓家,岳千烛与夏沐濋之间的关系政治大于感情,无论何时都要尊称他一声沐王爷才最合适。
“姐。”岳千炀说:“不管怎么说,沐王爷对你的感情都不减当年。我能看出来你在躲避他,我也许能够猜到原因。”
岳千炀语重心长的说:“不过,现在咱们家的案子正在稳步进行中,你是时候要为自己考虑了。圣上赐婚不是玩笑,你已经逃过一次婚,这次你不能再想着拒绝沐王爷逃跑。这辈子,不出意外,你就要与沐王爷一起生活了。所以姐姐,为什么不尝试着珍惜当下呢?”
当下?当下是什么?是岳家案翻案在即,是赐婚已成事实。
“姐。”岳千炀来到岳千烛面前来了一个告别的拥抱:“我希望你过的开心快乐。爹和娘一直很喜欢沐王爷。他们知道你能够有个好归宿,定会安心。”
岳千烛呆滞在原地,欣慰的回抱着他。弟弟长大了,这才是做姐姐最大的幸福。
“好了。”岳千炀松开岳千烛说:“沐王爷在等你,我可不敢再耽误时间了。”
岳千烛被岳千炀逗的笑了一下,抬头看见夏沐濋已经关上了窗子,这次他没有催促自己,算他还有良心。
岳千烛告别岳千炀向马车的方向走去,回头看了一眼向自己摆手再见的岳千炀走上马车。她刚上马车,马车就掉头向上京城的方向驶去。
岳千炀放下手,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再视野里,心中涌现几分酸楚。姐姐出嫁,家中的血缘亲人只剩下他一人,无法给姐姐风风光光的送出去是岳千炀心中最大的抱歉。如果一切都能回到以前,他一定给姐姐好好的准备嫁妆,来告慰在天之灵的父母。
岳千炀回头,看见不远处刚刚转身离开的宫林,微微叹气。
算了,还是继续装作什么也不懂吧。
岳千烛现在的心情完全没有来时的那般激动。
半个时辰里,岳千烛和岳千炀把该聊的都说了,大多都是感叹苦尽甘来,终于等到沉冤昭雪的这一天,说到动情处岳千烛更是留下了喜极而泣的泪水,吓得岳千炀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岳千炀还是任由姐姐哭下去,憋了这么久的委屈,她是应该好好的释放。
岳千烛已经习惯坚强,习惯消化各种坏消息。外面没有能够让她释放的情绪的地方,唯有在弟弟面前才能卸下重担柔弱一会,待她哭够了继续坚强,因为在她身后还有个弟弟。在千炀没有恢复正常生活之前,她不能倒下。
夏沐濋看着岳千烛红肿的双眼就知道她见到岳千炀肯定是大哭一场,突然间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什么时候岳千烛可以在自己面前卸下坚强的伪装,躲到自己的怀里释放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岳千烛低着头,看到眼前夏沐濋递过来的手帕。她抬头看见夏沐濋距离不远的小桌后面,撑着头看着自己。
“擦擦眼睛,肿成这样给谁看?”夏沐濋关心岳千烛,但嘴上不想承认,所以话里不带一丝的友好。
岳千烛更是冷淡,直接漠视:“不用你管。”
还真是记仇给的半个时辰。
夏沐濋将手帕扔到桌子上,不用管就用管,他还不想管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安静中只有马车嘎吱嘎吱的声音。
岳千烛淡淡的开口的说:“问你件事。”
夏沐濋:“不知道!”
“······”岳千烛平静的说:“是件正事。”
夏沐濋自认为这是岳千烛给的台阶,于是便下了:“什么事?”
岳千烛说:“那晚到国公府给薛清平送信和名单的人是宫林吧。”
夏沐濋挑了一下眉毛,不可置否。
岳千烛看夏沐濋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为什么会找他来帮忙?”
夏沐濋:“怎么?舍不得?”
岳千烛不理会夏沐濋的这句歪理,说:“宫林为你做事多久了?”
岳千烛能问出这句话就证明她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那么夏沐濋就没有瞒着的必要。
他说:“很久了。自从上次离京之后,上京城这边一直是宫侍卫在联系。”
这一点出乎岳千烛的意料。她刚才与弟弟闲聊的时候知道宫林经常在夜里出动,有时候还不回离风府,那时候他们都是囚禁之身,所以岳千炀一直担心宫林的处境和安全。
不过岳千烛表示理解,能够在上京城将一家染布房作为据点,想来宫林是费尽周折,那他夜里离开离风院的次数肯定不少。
但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比如宫林为何要在上京城搞出一个据点?他要做些什么?为什么自己的所有踪迹他都清楚?而夏沐濋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完全不符合夏沐濋与宫林之间的交往方式。
所以岳千烛一直保持怀疑。直到她听岳千炀说,有一晚宫林带着弓箭离开离风院,而那一晚正是给国公府送信的当晚。那晚,夏沐濋和陈致都在忘月轩不曾离开,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信到国公府,必定是武艺高强,胆大心细之人,而这些宫林恰巧具备。
故而,岳千烛推测出,宫林与夏沐濋之间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合作关心,确切的说是不可告诉自己的关系。
岳千烛说:“你为什么会用他?”
夏沐濋直言说:“很简单,我信任他。”
岳千烛不信:“你们两个一直势同水火,哪里能存在信任?”
夏沐濋轻笑一声说:“因为他不会害你!”
岳千烛价看向夏沐濋,听到他说:“他不会害你,所以做事一定很有分寸。我信任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对你的忠诚。”
岳千烛心里一顿,下意识躲避夏沐濋的眼神,说道:“你这不是在利用他吗?”
“错了。”夏沐濋说:“是合作。宫侍卫一直想为岳家案出力报答你父母的养育之恩,为他们平反,为他们保护你和岳千炀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岳千烛一直对宫林心怀感恩。
岳家对宫林确实情深意重,但宫林已经用他的真诚和为岳家鞍前马后回报给了岳家,所以这并不存在亏欠和报恩。六年来,宫林为了岳家毁了容,自弃未来,暗中保护岳千烛,暗地寻找岳千炀。在岳千烛不知道的情况下,宫林建立属于自己的据点,卖命抢血书,研究上京城的官员暗中观察,与不喜欢的夏沐濋合作,足迹走遍半个齐越,身上的伤痕不计其数。
这是岳千烛这辈子也无法报答的恩情,所以这次归京她不肯再去麻烦宫林。可没想到,最关键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依旧是他在刀尖舔血,走在最恐怖的边缘。
”这不是他的责任。“岳千烛不同意夏沐濋的话。
”哦?”夏沐濋说:“宫林自小在岳家长大,对待你们犹如亲人,你说不是他的责任,难道是说你没有将他当亲人看?他只是个外人?”
“没有!”岳千烛否定说:“他是我这辈子最信得过人。所以我不想让他为所谓的责任所累,他不应该为岳家奉献出他自己的一切,我们岳家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够拥有更顺利的一切,而非现在为了岳家受尽白眼和危险。他是我的家人,我不忍心让他卷入他本不该卷入的危险当中。”
一句“信得过”彻底点燃夏沐濋的怒火。她信得过宫林,却信不过他?她视宫林为家人,却把她未来的夫君当作抗拒的外人。
夏沐濋已经忍到极限,他忍不住下去了,他要让岳千烛彻底的明白她现在的处境,她是未来的沐王妃,是他夏沐濋的妻子。有商有量是他给的底线,不是让她随意践踏的下限!
“岳千烛!”夏沐濋眼露怒光:“你给我清醒一点!”
“当你请求宫林帮你寻找岳千炀的那一刻起,宫林就担负起你和岳千炀的责任。是你找的他,所以你现在没有任何权力去让宫林远离你们,拒绝与我的合作!”夏沐濋的低吼使岳千烛恢复理智。
夏沐濋说的没错,最开始是她自己女扮男装行动不便将寻找弟弟的重任交给宫林,现在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宫林的好意呢?这个举动,与利用之后又将其抛弃又有什么不一样!
岳千烛只想着让家人一般的宫林能够安全不再冒险,却忘了是自己将他拉入危险。
夏沐濋:“还有!这里是上京城,不是你淮州府,你再这么自己以为是的肆意妄为下去,我可做不到保你和岳千炀在上京城的周全!”
夏沐濋:“你去与夏恪勤谈合作,你与圣上庆华殿争锋,你背着我偷偷写好要送往国公府的信,要不是我提前发现,你知道你会闯下多大的祸事?岳千烛!我愿意给你收拾烂摊子,不是因为我对岳家案有多执着,而是——”
而是因为你啊!
“而是因为,你必须活着!”夏沐濋口是心非:“活着指证唐路!我要的不是公道!而是唐路的命!你明白吗?”
夏沐濋:“本王有必要再提醒你一遍!你做沐王妃是因为形势所迫,不要以为本王非你不可!但是你要清楚,你被赐婚沐王妃,就要做好你的本分!不要试图再次用抗拒的手段挑战本王的耐心,给你自由是本王的善良,本王就算是强要你,你也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岳千烛被夏沐濋说的愣在原地,她突然发现马车已经不再前行,赶马车的马夫已经不知去向。夏沐濋现在铁了心要与岳千烛说吵上一架。提醒岳千烛她此时此刻的身份,告诉岳千炀他自己已经无法再忍受岳千烛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拒。
为什么?明明已经了解彼此的心愿,过年那段日子两人不是很好吗?为什么现在剑拔弩张?夏沐濋已经做好一切去保护岳千烛,而岳千烛却要自己承担指证唐路的所有后果。他们都在为彼此牺牲,但终究找不到一个可以和解的办法。
岳千烛是第一次看到夏沐濋如此生自己的气,以前的他再气也不会如此吼着自己。但是现在的夏沐濋才是岳千烛认识的夏沐濋,他应该对自己生气,应该不满意自己才是。
“夏沐濋。”岳千烛抬眸撞进夏沐濋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中:“你会因为我是赐婚的原因,强要我吗?”
夏沐濋皱着眉毛,敢情自己说了那么多她都没听进去,只听到最后一句话。他轻哼一声:“你的主动在本王这里已经不管用了。”
岳千烛自嘲的笑道:“你说的没错,哪怕你强要我,我也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这是岳千烛欠夏沐濋的,在别人眼里自己用身体和婚姻去换圣上翻岳家案是一种牺牲,可是在岳千烛内心深处,她是在用一生去补偿自己种下的罪恶。
没错,对于岳千烛来说,补偿已经大于自己对夏沐濋的喜欢,因为对她而言,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喜欢他了。
所有人都在为岳家案忙碌。但是岳千烛清楚,除了岳家案,还有更大的难出在等着她。
神远军的三千英魂,沐凝的死,夏沐濋的重伤,对陈致的愧疚还有好朋友宋小顺的死,这些事一直萦绕在岳千烛的心头。
岳千炀告诉岳千烛,可以好好的珍惜眼前,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可以接受现在已经发生的一切。其他的事情就交给顺其自然?
如果真的是这样,岳千烛还要抗拒着门赐婚吗?
“夏沐濋。”岳千烛弯起嘴角露出微笑:“我能做好你的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