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散落一地。

　　  他忽然紧紧抓住牢笼铁臂，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她，他说:“赵清和，我待你不薄。”

　　  “我这二十多年，负过许多人，连我亲爹都被我下过药，唯独你赵清和，我放在心尖上，从没动过你半分。”

　　  他死死捶打笼壁:“我知道天机手稿在你手上，但我从未向你索要过，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怀璧其罪。”赵清和淡淡开口:“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做着一切，我并不觉得亏心。”

　　  “你当然不亏心。”齐耀笑的眼角都泛泪，“你这一生，光明磊落，众人敬仰，唯一的一处黑点就是认识我，扶助我，然后亲手将我送上那注定有去无回的火葬场。”

　　  “我太不理解了。”他滑下去，坐在地上，双手抹着脸，声音嘶哑:“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你便这样对我。”

　　  “你只是没来得及而已！”赵清和冷笑一声，“你敢说，你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

　　  “什么念头，你不给我，难道我还敢亲手杀了你不成?”齐耀眼睛泛红，“即便我想要那东西又如何，我没有开口给你要！”

　　  “你不开口，自然会有人替你抢！”赵清和蹲下，和他对视，一字一句带着慢条斯理的恨意:“我若没有提前认识你，将自己归到你的同伙，你敢说，你没有打过我赵家二十万大军还有天机策的主意！”

　　  那是天机策，得之可得天下的天机策，谁不眼馋呢？百年前它铸就灭门惨案，百年后它令赵家满门惨死，它是原罪，它是无辜。

　　  齐耀深呼一口气，闭口不答。

　　  她说的没错，得知世上还有天机手稿这种奇物，他不可能不动心思，但是！但是之后他们成了盟友，他从未开口提过一句，从未！

　　  “我没有开口提过！”

　　  “怀璧其罪！”赵清和咬牙，低头看他，满脸恨意:“或许你从未跟我提过，但你但凡向手下透露一分，便有人替你出手，索要……呵呵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除非灭口不让消息透露出去，不然就是承认自己野心勃勃。”

　　  “平王，齐耀。或许你不能理解，但是我真的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多年来午夜梦回里，满满都是赵家灭门惨案。

　　  “我赵家，忠君爱国，从未做过对不起大齐的事情，我兄长，本该在边关杀敌抛热血，却因为皇权猜忌，不得不困在这狭小的长安城，碌碌无为，平庸入凡……何其可笑?”

　　  “这不是你算计我的理由。”齐耀低着头，语气里满满怅然，还带着满满的委屈。

　　  “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而已，是你自己做的选择。”赵清和说:“若你无心，我做的再多，也是徒劳无功。”

　　  “你是认准了我不甘心。”齐耀说:“齐允倨傲，我们向来水火不容，你明知道，他若登基，我必不好过。”

　　  赵清和不语。

　　  “罢了。”齐耀站起来，走到里面，捡起落在地上的桂花糕，吹了吹上面的泥土，毫不犹豫的塞进嘴里:“我也只是，输给了你而已。”

　　  赵清和看着他，眼里一涩，道:“陛下贬你为庶民，日后出去了，拿些银子，也能富贵一生。”

　　  “多谢。”齐耀笑了一下，塞了一口桂花糕说:“那样的日子，不是我追求的。”

　　  一刻钟的时间快到了，赵清和点点头，将要告辞。

　　  “赵清和。”齐耀突然叫住她。

　　  赵清和转身，格外苍白的脸在这阴暗的天牢里，显得有几分瑰丽。

　　  齐耀看着她，笑了一下说:“你我终究相识一场，日后，可否请你帮忙照看一下母妃?”

　　  赵清和点头应下:“她待我不错。”

　　  “好，没事了，你走吧。”齐耀笑着转身，只觉得甜腻的味道落在嘴里苦的他喉咙疼。

　　  “保重。”赵清和提起灯笼转身离去，鹤白的身影在幽暗的天牢里极为显眼。

　　  “没有良心。”齐耀瞧着，低低骂了一声，忽觉得手上一凉，定眼一看，原是眼泪落了下来。

　　  他怔了一下，苦笑开来。

　　  “赵清和，我不喜欢桂花糕！不喜欢！”他忽然高声大喊，嗓子都快喊劈了，却还是觉得那桂花糕甜腻的味道腻的他心头发苦。

　　  从不喜欢桂花糕，更不喜欢辣椒味洋葱味的桂花糕。

　　  说喜欢，也只是想看她一个笑脸而已。

　　  向来无情冷然的人，笑起来有她自己都不知道干净漂亮，让人魂都飞到九天之外。

　　  这下好了，真要丢命了。

　　  天牢阴暗湿冷，赵清和走了一路，已经适应了这种光线，骤然走出去，外面的阳光一照眼，刺的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差点滑下泪出来。

　　  突然想起上一世临死前，被关在幽暗狭窄的小屋子里，浑身暮气，所期盼的也不过就是有人掀开帘子过来时那一瞬照进的明亮天光。

　　  平王，罪魁祸首，她也算是报了一半的仇了。

　　  “师妹！”一声高喊。

　　  赵清和侧头，瞧见着青色官服的少年策马而来，满脸朝气，卷来满身天光温柔。

　　  她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终有推云见天光，照山河温柔，轻抚落千岁忧。

　　  “师妹怎么也不披个大衣过来！”郑旭下马，抓住她的手，发现果然冰凉，不由抱怨着。

　　  赵清和笑着倚进他怀里。

　　  郑旭敏锐的发觉她心情不算美丽，不敢多言，忙将人扶上马车，随后看了一眼青璇，自己也钻了进去。

　　  “……”青璇认命的走向黑色大马。

　　  岂料那马傲气的很，瞧见她靠近，嫌弃的往后退几步，鼻间轻轻斥了一声。

　　  “……”青璇面无表情的扯过马缰，随后面无表情的牵着马走。

　　  “不用管它。”郑旭突然自马车上探出一个头来，对她说:“沉星自己会找路回去。”

　　  “沉星”是郑旭给这马取的名字，为了呼应赵清和的小白马“照夜”，它一身黑色皮毛，被养的极好，隐隐有流光划过，似夜幕流星，这名字，倒也应景。

　　  青璇看了一眼马，无语的一瞬，不明白既然这样郑旭方才瞧自己做什么。

　　  直到她坐在来时坐的地方，缰绳自手中甩过，看着马慢腾腾的走着，这才恍然——合着自己依旧是个马夫不是。

　　  马车内里极大，是能躺着睡觉的装修，赵清和一上马车就躺在上面，闭眼不语。

　　  郑旭人高马大，只能微微躺着，他伸手，将少女揽在怀里，怕马车颠簸磕到她。

　　  赵清和说:“我报仇了。”

　　  郑旭摸摸她的头说:“这是该开心的事。”

　　  “可我心里难受。”赵清和捂着胸口，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郑旭看的心尖疼，将她拥在怀里，手安抚的自上而下抚摸她的后背，极尽温柔。

　　  马车内无风，极尽暖和，赵清和在一片松间雪香里闭上眼，恍惚觉得前尘只是黄粱一梦。

　　  没有崔绍，没有白婉婉，父亲没有战死，哥哥也还活着，清雅日后会生一个大胖小子……前尘一切，真像一场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