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梦一场
雨水冲刷着大地,似要将一切脏污都给洗净,这春雨对靠天吃饭的耕农百姓来说,是馈赠;对文人骚客来说,是雅事;对身处冷宫,处境艰难的老人孩子来说,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折磨。
屋内的老人一声声压抑痛苦的咳嗽,而屋外,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儿,紧闭着双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下雨了,赵清和感受到额头上的滴水,她的脸上、口鼻和头发,都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打湿,她面色苍白的睁开了眼睛。
屋顶破陋的砖瓦处遗漏下来几缕光线,有更多的雨水从缝隙里漏下来,赵清和猝不及防让雨水流进了眼睛,瞬间微微的刺痛,让她冷不丁回了神。
这是崔绍的那间小院?不,不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赵清和抬手捂住眼睛,她忽地僵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完整无缺的手,小小的、稚嫩的属于孩子的手。
赵清和不敢置信的坐起身,她踉跄着站起身来,那种走在实地上的触感,从她的双腿之上清晰的传来。
“咳咳”
屋内再一次传来老人压抑的咳嗽,赵清和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这声音,虽然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过,但却仿佛印刻在她的心头一般,只消一声,赵清和就知道屋内那人是谁。
是祖母,祖母还活着,赵清和的眼睛忽然红了,她想要跑进屋里,可是太久没有用过双腿的她才跨出几步就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抹了一把脸,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继续往屋内跑去。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潮气和霉意,听着门外传来的磕碰声,榻上满头华发的老人神色担忧的侧着头看向门口。
“玉丫头,玉丫头……”
赵清和鼻子一酸,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闯进了屋子:“祖母!”
记忆中总是慈祥的叫着自己玉丫头的祖母就躺在那张潮湿发霉的榻上,盖着一床被染湿的脏被子,可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却满是对自己的关切心疼。
赵清和跌跌撞撞的向着床榻上重病缠身却依然固执的侧着头想要看看自己是否安好的祖母跑去。
“祖母,我在这。”
赵清和凑近了床榻上的老人,伸手攥住老人枯瘦的手,吸了吸鼻子,一股属于行将就木的老人的枯败气味传入了她的鼻子。
赵清和自小就嗅觉灵敏,这样刺鼻的味道本应让她觉得非常难受,可此时,她却丝毫不觉。
她强忍着眼泪,没有哭闹,怕吵着病重的祖母。原来前世祖母最后的时候,竟是这样一副枯败之相,竟是这样的痛苦。
她总以为,以为宫内那些人告诉自己的就是全部,她们说祖母是忽然染上了疫病,经太医院全力救治无果,索性走的很快,没遭什么罪。
呵,这就是所谓的突感疫病,这就是所谓的全力救治,这就是所谓的没遭什么罪。赵清和看着眼前从未在记忆中出现过的真相,只恨不得将从前那个愚蠢的自己千刀万剐。
她那时怕是在祖母的房门外一直昏睡不醒,让祖母在重病的时候也不得安心,明明只一墙之隔,却怎么也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小孙女。
赵清和轻轻的扑到祖母的怀里,小心的搂着这个对自己倾注了全部疼爱的老人。对不起,祖母,直到今天玉丫头才知道真相,玉丫头知道错了,祖母不要怪我好不好?
“玉丫头,别哭,祖母看了心疼。”
老人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赵清和这才恍然意识到她早已泪流满面。
“祖母,玉丫头不哭,祖母不要疼。”
赵清和红着眼睛想要将哪夺眶而出的眼泪憋回去,瓮声瓮气的软着声音安慰着祖母。
“好孩子,别怕,祖母不疼,你要记着,要是哪天睁眼看不见祖母了,玉丫头也不要害怕,祖母只是到另一个地方养病去了。你要等着你爹来接你回家,他一定能来接你回家的。”
祖母咳嗽了两声,气息奄奄的叮嘱了两句,为着这句话,赵清和的眼睛又红了。
她终于想起来了,上辈子这段时间里,她和祖母也是这样的艰难,人人都认定爹爹此战必输,战场上又音讯全无,她和祖母作为牵制爹爹的棋子,在宫里的待遇是一降再降。
祖母自知熬不了多久,只要清醒的时候,就会抓着自己反复叮嘱,爹爹一定会来接玉丫头的,爹爹一定能打赢这场仗的……
即使后来祖母病逝,赵清和大病一场,醒来后很多东西都记不清楚,却对这两句话笃信至深,而爹爹也果真绝境逢生,打赢了那场九死一生的仗。
上辈子的她到底是有多愚蠢,才会在宫里那些人的洗脑之下,将祖母身上的遭遇忘了个干净,还傻乎乎的对那些岢待过自己的仇人感激涕零,让爹爹真的以为自己和祖母被照顾得很好。
祖母说完这些,终是支撑不住的沉沉睡去。赵清和心下猛地一跳,抬手往祖母的鼻间探去,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后,这才脱力一般坐倒在地上,稍稍安心。
赵清和自从睁开眼睛之后,就没有一刻可以静下心来理清杂念,这会儿祖母睡着了,她这才恍然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来。
她想站起来去给祖母诊脉,前世她虽然被崔绍和白婉婉给骗得团团转,只将目光局限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上,但在遇到崔绍之前的少女时代,她为了缅怀早逝的娘亲,将娘亲留下的一屋子医书都翻了个遍。
一手医术虽不说出神入化,但也算有所小成。
赵清和双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却双腿一软摔了回去,脑子里传来一阵晕乎乎的感觉,她喘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早已发起了高烧。
难怪她之前会晕倒在殿门前,赵清和给自己把了把脉,发现只是因为连日受风又吃的不好,才引起的热度,只要别再瞎折腾身体,不吃药也能好。
于是赵清和就没再去管身上的热度,转而去床榻前抓起祖母的手腕,细细诊脉。
越是诊脉,赵清和心里越是如坠冰窖。祖母的身体一向康健,可此时的脉象却已经呈现死相,就算现在将人好好接出去,用珍贵的药材调理,也不过是延缓一两日的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