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颖一派女主人架势的站在最前方道:“今日是仲秋节,赏月吟诗必不可少,趁大家人齐,不如我们赋诗一首比比?”
公子们纷纷拍手叫好,有人问道:“单纯作诗太过普通,公孙小姐何不拿出点彩头来?”
公孙颖眉头一挑:“自然有彩头,最近金翠阁从西域那边进了一批好货,我侥幸得到了一匣子珠宝,里面有各种宝石珍珠,就拿这个做彩头如何?”
公子哥对珠宝等饰物兴趣不大,公孙颖得到的回应寥寥无几。
最后公孙晧从里走出,“我也加一点彩头,前日我得到了一匹纯种的汗血宝马,谁作诗最好,我就将这马给他!”
“好!”公子们纷纷鼓掌。
我看着他们,拉了拉秋月准备离开,这是上流贵族的宴会,不是我等卑贱的青楼女能参加的。
“媚烟姐,你要去哪里啊?”公孙颖眼尖,当即出声问道。
我早有准备,将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媚烟身子乏了,想要去别的地方小憩一下。”
公孙颖不肯放过我:“媚烟姐作诗之名远扬晋州,仲秋吟诗怎少的了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笑着说:“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这一句诗,就连家父也赞赏有加啊。”
我不动声色地回道:“当时醉意朦胧,脑海里灵光一闪随口就说了出来,公孙小姐,这种做不得数的,不是媚烟作诗厉害,而是上天巧借媚烟的口说出来罢了。”
公孙颖故意抓着我一个词不放:“随意说出都能作出让家父赞叹不已的诗,媚烟姐果然文采斐然,颖儿是自愧不如了。媚烟姐,今天你也随意作出一首诗就好。”
我福了福身,还是拒绝了:“公孙小姐,媚烟的身体有些不适,今天就——”
“呵呵!”一声轻笑打断了我的话,一位公子哥站了出来,“莫不是我们出的彩头太低了,所以虞美人的姑娘不愿意作诗?”
公子哥打开折扇轻蔑一笑:“听说青楼女子都爱钱财,要不我再出黄金百两,只求你能出手作诗?”
“啪!”他把手中的扇子收了起来,朝我挤了挤眼睛,“如果这样的诚意还不够,那我在加多一个,如果你肯出手作诗,我就带我的弟兄们好好照顾虞美人的生意,如何?”
他身后的那群公子哥心照不宣的笑了。
“哈哈,只要你作的诗好,我们不仅会照顾,还会重点照顾你们姐妹的生意哦~”
另一位公子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将这句话拖得很长很长,带着一股别样的意味。
我死死地咬住了唇,有一股被人侵犯的侮辱。
在古代,青楼女子是最没人权的,不管她们想不想要伺候人,男人都会认为,能被他们召见就是莫大的荣幸,就如现在!
秋月站在我旁边,我能感觉到她浑身直抖,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公孙颖死揪着要我作诗,一定有什么陷阱等着我踩下去,我不能答应!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语气刚要回话,哪知另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传来:“虞美人一定会派人来作诗,公孙小姐大可放心!”
夏竹穿着一身翠绿色的彩绣藤纹裙,在一众女客里缓缓踏了出来,看向公孙颖说道:“既然参加赏诗宴,虞美人必会作诗一首以示敬天宫。”
“好!”公孙颖拍了拍手笑吟吟地说:“虞美人总算还有一个风骨的,不愧是晋州第一大青楼。”
明夸暗贬!
我神情微冷,公孙颖这是在讽刺我没有骨气,但青楼女子哪需要骨气,能保住自身就不错了。
公孙颖叫丫鬟准备笔墨纸砚,在船的空地摆上了案板。
夏竹看着我,一脸歉意道:“媚烟。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我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今日作诗势在必行,这是公孙颖的目的,也是阿娘的目的。
我愧疚道:“夏竹姐,对不起,我因为害怕作不出诗来,所以不肯答应,却忘了阿娘的叮嘱,是媚烟不懂事。”
夏竹姐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媚烟,你能想通我很开心,无需给自己施加压力,你只管放手去做,不管结果如何,阿娘都不会怪罪你的。”
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阿娘从没期盼她和秋月能作诗,全身的期盼都放在我身上,要是我作的不好让虞美人丢脸了。阿娘只会怪罪于我。
秋月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忍不住扯了扯我的袖子:“媚烟姐,怎么办啊,你有多少把握,我可是一句诗都想不出来啊。”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精光一闪,既然公孙颖那么想要我作诗,那我不作出一首好诗,岂不是对不起她再三相劝?
“等一下纸发下来,你只需要闭目养神,一句诗都不用写,一切有我。”
秋月赶紧点了点头。
我们两人交谈间,夏竹离开了,我瞄了眼她离开的方向,眼神一凝,一位公子哥出现在夏竹身边,那是春花的救命恩人洛公子。
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秋月,还记得阿娘刚训练我们时,跟我们说的青楼训吗?”
秋月一脸茫然。老老实实地回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媚烟姐,这和作诗有什么关系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一时想到这句话,莫名有些感叹罢了。”
丫鬟很快就布置好了现场,等我们青楼女子和富家女子都落座后,公孙颖命人点燃一炷香用作计时,说道:
“香一燃完,还请各位姑娘交上所作之诗。”
她话一说完,姑娘们都埋头开始写诗了起来。
唯有我与其他人不同,没有写诗而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秋月本来还想做做样子,见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也豪气顿生,直接闭目养神了起来。
公孙颖很快作好了诗,抬头往我方向一扫,我注意到她的目光,回以她一个真诚的笑容。
她眉头一皱。一脸冷漠地看着我,随后从桌上走了出去。
一炷香过后,姑娘们上交诗词,公孙萱收好,率先对我发难。
“媚烟姐和秋月妹妹怎么上交的是空白纸张,是瞧不起我们出的彩头,仍是不愿作诗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是。”
公孙颖诱我作诗,一定另有谋划,我不能傻傻被她牵着鼻子走,暗地里中了她的陷阱而不自知,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那你为何不作诗?”公孙颖瞪着我气势汹汹地问道。
我还没回话,场上顿时就指责一片。
“不肯作诗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
“没想虞美人的姑娘如此嚣张!”
“我们真是看走了眼了。”……
秋月紧紧地抓着我,抿着嘴唇不发一语。
夏侯冽坐在主位上,也看向了我,眸光淡漠,也不知他是否担忧我。
我给了秋月一个放心的眼神,昂首挺胸道:“我偶然灵光迸发,觉得自己写的字配不上脑海中的那首诗,故才不愿写出来。”
公孙颖脸色微沉,“到底是什么样的诗,让你连提笔都不肯提。”
她故意转换概念,把我口中说的好诗变成一首烂诗。
我对她展颜一笑,笑吟吟道:“自然是一首——”
“一说出,就让你们无言以对的诗。”我扫视所有人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骄傲张狂。
“好!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诗能让我们无言以对。”坐在夏侯冽旁边的公孙晧抚掌笑了笑。
他眉头一挑,眼里闪过一抹兴味,“媚烟小姐,莫要再卖关子,快将诗说出来。”
公孙颖不知想到了什么,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仿佛我一定会败那样。
我从桌子上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身前的案板,吟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场上喧闹声顿时一静,公子们脸上惊疑,细细咀嚼着这句话。
我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举头望明月——”
我话一顿,复又低下了头,缓缓开口:“低头思故乡。”
船上一片鸦雀无声,静的仿佛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飒飒地刮过,别有一番趣味。
忽然某一刻,一股掌声响起,渐渐的,一阵掌声响起,然后,全场都给我鼓起了掌来。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兴奋的眼神,明白我这诗已经成功了,成功让他们达到震撼的目的。
上一世我会的诗并不多,除了国家因为义务教育而背诵了诗歌,其他的基本都是看电视剧看来的,能够胡邹一两句。
李白这首《静夜思》,是我刚刚能想到的跟月亮有关的诗句。
公孙颖脸色铁青地看着我,我看着她,昂了昂头,眉眼尽是得意挑衅。
她的脸成功变为了酱紫色,霎是好看。
公孙颖咬牙切齿地说道:“不算,这首诗不算!”
她看着大家,满脸怒容:“当初大家约定好,将诗作于纸上,媚烟并未如此,她这首口头说出来的诗算不得!”
我垂了垂眸,早就知道公孙颖不会让我这么容易通过,不过我想要的效果也达到了。
公孙晧下台将震怒的公孙颖给拉走,场上顿时一片安静,大家都有些尴尬。
夏侯冽忽然站了起来,开口道:“好诗,此诗一出,果然让我们都无言以对。”
他扫了所有人一圈:“我自认自己作的诗配不上跟这首相提并论,各位兄台呢?”
“自是如此,吾也配不上。”“我也是。”“赞同。”……
有人站出来说技不如人,其他人纷纷顺着梯子开口承认所作之诗不如我。
伊人阁的妈妈走出来道:“作诗已结束。不如我们开始揭晓灯谜的答案?”
哪知夏侯冽却摇了摇头,“慢着。”
他幽深的瞳孔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道:“刚刚媚烟小姐作出来的诗让我得到了灵感,我忽然想补齐三皇子偶得灵光的那句残诗。”
他没在看向我,而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双手负立在背后,英俊潇洒的如天宫仙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他每念一个字,我的心就碎掉一分。
我不应该感到伤心的,他与我是利用关系,我利用他在青楼活下去,他利用我得到想要的信息。
我咬了咬牙,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就是有股被背叛的感觉!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我叫他不要说出去的时候,他故意给我岔开了话题,原来在我说出这句诗来后,他早就想到如何利用这首诗来谋取利益了!
脑海里拂柳的话闪过——“皇上说了,只要能补齐这首诗。就能跃升成为正四品官员……”
原来如此。
我强迫自己移开头去不再看他,只是他念诗的声音清晰地落在我心里,生疼生疼的!
耳边传来众人欢呼的声音,我看着他被人簇拥着离去,与我擦肩而过时那淡漠一瞥,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刺的我眼睛一痛。
“媚烟姐,我们也跟去看看灯谜揭开的结果。”秋月兴奋地拉着我跟在夏侯冽身后,我回过神来,收敛了脑中的思绪。
我咬了咬唇,让脸色看上去不那么苍白。
秋月的那只兔儿灯猜中了,可是有好几个人都猜中了,她们猜拳决定胜负,秋月很可惜的输掉了。
但她不以为意,拉着我继续猜别的灯谜。
我委婉地拒绝,一个人走到船头吹着风。
风凉凉地打在我的脸上,让我的思绪也跟着冷静下来。
我不应该这么生气的,细细想来,夏侯冽是皇子,正四品官员他肯定是看不上的。
就拿他的巡抚。都已经是从三品了,比正四品还要高。
他利用这句诗,肯定是要达到其他目的。
我皱了皱眉,想找个机会好好问一问。
“媚烟,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躲在这里了。”一阵清俊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公孙晧出现在我面前。
我福了福身,“公孙公子。”
公孙晧扶起了我:“不用这么拘谨,在这里,我不是公孙公子,只是一个想与你探讨诗词的诗痴。”
“媚烟小姐,不知你所作的那首诗是否有名字?”
我心中警惕,回话:“有,名叫《静夜思》。”
“静夜思……”公孙晧喃喃说道,眼睛一亮:“好名,好诗!不知媚烟小姐可否写出来提上名字,我好收藏。”
我们边走边聊,我脚一不注意磕到了一个东西。差点摔跤,公孙晧连忙拉着我。
不过因为太过突然,公孙晧也被摔倒在了地上,我刚好趴在他身上。
我立刻站了起来,歉意道:“对不起公子,是媚烟不好——”
公孙晧笑着打断我:“媚烟小姐,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他的话吸引了我的目光,公孙晧对我眨了眨眼睛:“这种事情,应是你吃亏才对。”
我“噗嗤”一笑,真是一个秒人,怎与他妹妹公孙颖的性格完全不同?
只是我与他的身份太过悬殊,中间还隔着个对我充满敌意的公孙颖,我不敢与他聊太久,继续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天色已暗,我去找秋月和夏竹,我们要回去了。
船只很大,路线七拐八弯,分为什么厅什么房,我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看见夏竹的背影。
今天姑娘们大多都穿白色,粉色,反倒很少有绿色。
我走过去正想与她招呼,忽然听到夏竹的说话声,我脚步一顿,藏在了一个地方。
风呼呼吹来,把夏竹的话吹到我的耳边。
“公子……欢悦与你……”
一阵低沉的男声传来:“惶恐辜负……对不起……”
我心一跳,沉吟间悄悄离开了。
春花,夏竹,竟然爱上了同一个人,真是有趣。
许是运气很好,我随便走走,又看到了秋月,脚步再次一顿。
秋月仰着头看向男子,脸上有着羞涩的红晕,她接过男子手中的兔儿灯,脸上纯真的笑容如烟花般璀璨。
我心忽然一痛,真是刺眼!
那个男子就是夏侯冽。他怎么跟秋月在一起?
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秋月只连连捂嘴偷笑,露出来的小女儿娇态是我从没看到的。
我盯着夏侯冽,他此时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温润的让我非常陌生。
我咬了咬牙,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不让自己冲上去。
不知何时,秋月离开了,夏侯冽走到我面前,淡漠道:“看够了吗?”
他不知从哪拿出了一只美人灯,递到了我手中。
我愤怒地将美人灯甩掉,他以为我会稀罕一盏灯吗?!
我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夏侯冽玩味地重复了这句话,反问我:“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我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他怒道:“你利用我还不够,你还想利用秋月?!”
夏侯冽冷冷地看着我:“既然知道,何必问我。”
我心闷闷的,难受的有些无法呼吸。
“夏侯冽,秋月还小,她什么都不懂,你不应该找上她的!”
“她是青楼女子,本就无法像平常女子那样活着。”夏侯冽眸光如箭般向我射来,“就算我不找她,以后也会有人找上她。媚烟,你想护她多久,你能护她多久?”
我被他字字戳心,脸色一白,抖着声音说:“我没有……”
夏侯冽凉薄地看着我:“如果不是今日我发现,你还想瞒我多久,连自己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你还想护着一个人。”
我握了握拳,艰涩开口:“你利用我一个人还不够吗?”
如果够了,何必牵连其他人,如果不够,又何必找上的人是秋月。
夏侯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低头看着我:“媚烟,你是在吃醋吗?”
我一怔,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
他淡淡地说:“不是最好,媚烟,千万不要爱上我。”
我笑了,笑容苦涩自嘲,他是一个没心的人,一个我高攀不起的人,我怎么能够爱上他……
有时候逗弄着他,看着他毫无反应,我都以为他只是一副会说话的尸体而已。
“你跟公孙晧是怎么回事?”他忽然开口问我。
我不懂他为何提起公孙晧,冷冷地说:“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夏侯冽勾起了一抹冷笑,“媚烟,你的想法跟身体一点都不一致,我看你今天扑入到他怀中挺自觉的。”
我还没指责他三心二意,他反倒指责了我起来,真是可笑!
我笑吟吟地回道:“是,没错,我是主动投怀送抱的,你既然不允许我爱上你,那我得先物色个好依靠不是?”
夏侯冽脸色阴了下来:“媚烟,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是你说不能爱上你的,那我去找别的男人有什么错?”我反问他,忽然恍然大悟。
“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怕我爱上了别人会把你给卖了?”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既然说了帮你办事,就会帮到底,就算是被你利用,我也无所谓——唔!”
我的唇忽然被另一个唇给堵住,冰冷的气息传来,这是夏侯冽的味道。
衣衫忽然被人扯开,他的唇游离在我脸上,颈间,逐渐往下……
我挣扎地推了推他,这样的夏侯冽让我陌生的恐怖。
他见我害怕了,停下了动作,眼底阴森一片:“媚烟,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会帮我做任何事,尽自己所能的帮助我,在我没打算抛弃你之前,包括是你的身体,都要听我安排!”
自从被他救下,我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他救了我,我成为了他的棋子,就算他要我死,我也得心甘情愿地去死!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我咬了咬唇,默默地整理着衣衫,一语不发。
夏侯冽看了我许久,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叹了口气:“媚烟,你绝对不能跟公孙晧在一起。”
一直憋在我眼中的泪忽然落了下来,砸在夏侯冽的手背上。
夏侯冽将我抱住,低沉开口:“媚烟,所有人中,只有你是最懂我的。”
我吸了吸鼻子,不,我一点都不懂,我为什么要懂一个没心的人。
他的唇再次贴了上来,带着一股安抚的意味。我只能被迫的接受,沉沦。
我走出了船,夏竹和秋月已经在等着我了,在她们身边还有一个人,公孙晧。
秋月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媚烟姐,我们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你,都要担心死了。”
我歉意一笑:“如果我说我迷路了,才刚走出来,你信不信?”
秋月眨了眨眼睛,笑了:“我信,因为我也差点迷路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夏竹姐,我也走不出来。”
公孙晧看向我们:“人已经找到了,我先行离开了。”
在其他人面前,公孙晧对我做足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姿态。
我们坐上轿子后,秋月掀开帘子,指了指骑马跟我们走相反方向的公孙晧,碰了碰我打趣道:
“媚烟姐,这位公孙公子人真好。见我们一直站在码头,怕我们被人侵扰,便站在我们旁边护着我们。”
“哎,这种好男子可不要错过哦~”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没心情说这些,余光瞄见她放在一旁的兔儿灯,我想到了夏侯冽,想到了他最后那温柔又薄凉的吻。
我定了定神,看着她严肃道:“秋月,莫要乱说,公孙公子身份何其尊贵,不是我等贱籍之人可以攀附的!”
秋月被我泼了冷水,有些不满,嘀咕道:“我看着他人挺好的……”
我看了看一直神思不属的夏竹,又看了看秋月,再次警告出声:
“我们是青楼女子,万不能跟别的公子发生私情,我们跟他们的身份更是天壤之别,就算最后在一起,也不可能会有好结果的!”
夏竹脸色微变,手抓了抓帕子,秋月不开心地嘟了嘟嘴,直接转过头去不在与我说话。
我张了张嘴想要在说几句,忽然又闭口不言。
小孩子,越是不让她做一件事,她越是偏要做那件事。
只有狠狠地摔一个跟头,摔得头破血流,才会看透。
回到迎新阁已是熄灯时分,春花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夏竹那边,好奇地问我们船上发生的事情。
夏竹一字不漏地说给她听,重点还赞扬了我创作的那首诗。
我听到春花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会,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夏竹说完后,春花问道:“夏竹,那位洛公子有去赏月宴吗?”
夏竹低低地回了句不知道。
我忽然插嘴道:“夏竹姐,你应该看见过的,我看见了那位洛公子,当时你出去应下作诗时,洛公子好像就站在你身边。”
夏竹平静的声音传来:“哦?那可能是好久没见到他了,一时之间记不清他的面容。”
春花跑到我这边,扭捏地问:“媚烟,那位洛公子身边可有姑娘?”
我笑道:“没有,他跟一群公子哥站在一起,不过我当时远远瞧着,发现夏竹姐和洛公子站在一起挺般配的。”
夏竹微恼的声音传来:“媚烟,可不要胡说!”
春花不满地嗤了一声,我听到她极低极低地骂了一句话:“贱人。”
这句话肯定不是在骂我。
我看了看夏竹,在月光的照耀下只能看到她床上有团黑影,也不知她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早上春花醒来时,丫鬟和男仆一个出去倒水一个去拿膳食,春花习惯用热帕敷脸,准备拿下来时唤了声干帕。
丫鬟和男仆都不在,她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夏竹刚打理好自己,听闻便将一旁的干帕子递给她。
春花接过帕子抹了抹脸,睁开眼一看发现竟是夏竹递来的,嫌弃地把这条干帕子扔在地上。
夏竹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好看,忽而青忽而红,真是有趣极了。
“各位小姐,阿娘唤你们去冷心楼。”阿娘身边的一位丫鬟过来说道,我们急忙赶过去。
一去到,就看见一位婢女坐在阿娘旁边,婢女一看见我,当即站起身恭敬道:“媚烟小姐,我受小姐之命,前来收取你昨日创作的诗句。”
我怔了怔,婢女继续道:“我们小姐说了,既然你拔得了头筹,堂堂公孙家族不会说话不算话,昧了你的彩头去,但赏诗宴上的规矩也不能破。”
婢女话一顿,说:“小姐派奴婢送彩头过来,顺便将媚烟小姐的题诗拿走。”
我眉头微蹙,刚想说不要彩头,哪知这位婢女似乎看懂我的想法,竟是一把跪在了地上磕头道:
“求媚烟小姐题诗,如若这次无功而返,奴婢也不用活了。”
“我家小姐说了,媚烟小姐不题诗肯定是奴婢表达的不好,小姐一日不提笔写诗,我就一日跪在这里,用诚心感化小姐。”
我盯着这婢女半晌,气极反笑,好一个公孙颖,竟然拿一个无辜的婢女来威胁我!
莫说是我,就算是阿娘,也不敢让公孙家的丫鬟一直跪在那里。
“我现在就去题诗。”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婢女这才站起来,“多谢媚烟小姐成全。”
她转头看向阿娘,“我家小姐说,礼物必须要亲自交到媚烟小姐手里,不知虞美人的其他姑娘可否回避一下?”
阿娘脸上微沉,但还是挂着一抹笑说道:“自是可以。”
经过我身边时,阿娘随意地瞥了我一眼,那淡漠的眼神让我的心忽然乱跳了几下。
婢女拍了拍手掌,候在外头的奴仆将笔墨纸砚抬进来。
我手执狼毫笔,微一沉吟,一首《静夜思》就落在雪白的生宣上。
诗已作好,婢女拿出温好的手帕让我擦手,然后在叫奴仆把准备好的彩头搬进来。
“这一箱子是黄金百两,你可得好生收着,莫要让人偷了去。”婢女好生叮嘱,又将一匣子珠宝首饰放到我手里。
我提了提,还挺沉的。
婢女挥退了奴仆,看着我说道:“我家小姐说,珠宝很珍贵,可不要随意赏赐给别人,也不能随意典当,这颗猫眼石要放在……”
我心中好笑,即使珠宝给了我,但公孙颖还是不甘心,通过丫鬟来数落我没见识。
婢女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段话,许久终于停了下来,“小姐要我交代的就这么多,媚烟小姐都听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公孙晧说的那匹汗血宝马怎么没送过来。
“汗血宝马是给男人骑的,女人骑不得,我家小姐说,你如果想要马,她另外送你一头温顺的母马。”
我盈盈一笑:“不用了,媚烟用不到马。”
婢女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眸光复杂地看着我,小声道:“五号,你过的还好吗?”
我心神一震,五号?
好久没人对我唤过这个字数了,我被训练嬷嬷调教的时候,就是叫五号。
我细细打量着婢女的眉眼,眼睛一瞪,忍不住抓着她的手说:“六号,你是六号吗?”
婢女缓缓点了点头。
我有些激动,当初那群孩子中,有五个人卖给了阿娘,剩下的人不知去哪里。
偶尔回想起来,我还很遗憾地想。如果嬷嬷卖不出她们,她们只有弃尸荒野这条路。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成为公孙颖的婢女?”我问道。
婢女脸上出现一抹酸楚,“当天你们被虞美人买走,嬷嬷就带我们去了一个集市,把我们全都卖给了牙婆子。”
“牙婆子让我们穿上麻布衣,带着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我们走到另一个集市,那里全都是我们这种奴婢。”
“我碰上了公孙家族来挑人,跪着求了一位婆婆,婆婆不忍心,把我买了去,给公孙家当奴婢。”
我眼神一凝:“你还答应了那位婆婆什么?”
公孙家的人不是善堂,跪着求他们的奴婢多了去了,为什么会挑中她?
婢女眼眶微红:“婆婆有一个儿子,到了而立之年都没有娶妻,想要我放出去之后给他当——”她哽咽了一声,“当妾侍。”
“呸!”我忍不住骂道:“这个人渣,都这么老了还想要美娇妾伺候。也不想想自己行不行!”
我这句话把她给逗笑了,她抹了抹眼角:“五号,你成了虞美人的姑娘,衣食无忧,听我一句劝,不要去招惹公孙小姐,小姐性子骄傲,容不得别人比她好。”
我默然,宽慰她:“我尽量不去招惹她。”
心里却在想,经过赏诗宴这件事,我跟公孙颖算是结了更大的仇了。
六号不能在里面待太久,我打开匣子抓了把珠宝塞入她怀里。
“这些你拿去,我们都是可怜人,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婢女紧紧拽着珠宝,眼看要落下泪来。
我按住她的眼睛,低声道:“莫要哭了,你好好在公孙家族里办事,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派人送信给我,你记着了,我们都是嬷嬷那边出来的,是一家人。”
“还有,你性子太过淳朴,这可不行!以后要谨言慎行,少说多做,下次见到熟人,可不要随意交心了,不是所有人像我这般好的,快些回去罢。”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将珠宝藏在怀里,收拾好表情走了出去。
公孙家的人离开了,阿娘和其他姑娘走了进来。
春花一脸羡慕地看着我,“媚烟,你运气真好。”
前是喝酒比试的魁首,后是赢得了赏诗宴的彩头,就连我也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可这些都是虚名,我们的生杀大权永远掌握在阿娘手中。
我抱了抱怀中的珠宝匣子,不舍地看了看旁边放着黄金百两的箱子,看向阿娘道:
“阿娘,媚烟在虞美人里用不了黄金,阿娘你就帮我收起来吧。”
我边说,便做出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阿娘盯着我,“公孙小姐不是叫你收了么,莫要给旁人。”
我跑到阿娘身边,孺慕地看着她:“阿娘不是旁人,阿娘是我的阿娘。”
阿娘满意地笑了笑,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媚烟真是乖巧,对,阿娘是你的阿娘,这些银子我帮你收着,等你长大了要银子就给你。”
我眼馋地看着怀里的珠宝匣子,糯糯说道:“阿娘,这盒珠宝——”
“这盒珠宝你就自己收了去吧。”阿娘打断我说的话,“媚烟就要是个大人了,也是时候梳妆打扮一番了。”
阿娘替我保管黄金后,第二天就赏赐了我一个小厨房,外加一个专门煮饭做菜的阿婆。
阿娘特地过来跟我说:“你现在还小,守着一堆银两不知如何用。阿娘帮你保管,也不贪你,特给你开了个小厨房。”
“你想要吃什么就告诉婆子,婆子会做给你吃,一切吃食都从你的伙食里扣。”
此话一出,就连秋月也开始羡慕了起来。
我当着阿娘的面对所有姑娘说:“你们莫要羡慕我,阿娘赏罚分明,你们像我一样给虞美人挣得了名气,赢得了赏金,阿娘照样会给你们开小厨房的。”
阿娘看我越发满意了,嘴角轻轻一勾,“媚烟说的对。”
接下来朝堂风云激变,就像是晴朗的天空骤然转成暴雨,天变得猝不及防。
夏侯冽仲秋节作的那首诗传入到了皇上耳里,皇上龙心大悦,赐下了诸多赏赐,唯独不提正四品官位之事。
想想也是,五皇子的晋州巡抚已经是从三品了,自然看不上这正四品。
可不知为何,又过了几天,皇上忽然下旨履行承诺,将五皇子的官降为了正四品,发往边疆做督护。
与此同时,三皇子从从三品转为了正三品。
这一场因为一首诗而展开的博弈,明面上看,是五皇子夏侯冽输了。
圣旨一下,当天,五皇子夏侯冽就收拾好了行囊,骑着一匹白马没带任何一个家奴,走出了巡抚府。
夏侯冽任晋州巡抚时,晋州的治安稳定太平,百姓对他赞誉有加,纷纷走出家门来替他送行。
阿娘正给我们讲男女之事,我听到外面一阵敲锣打鼓,心思不宁,手无措地不知放在何处。
阿娘见我如此,想了下说道:“媚烟,你被五皇子多次相救,理应出去送行谢恩,出去罢。”
秋月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当做没看见她的目光,急忙起身跑出了听讲堂,跑到虞美人一处高楼上。
一打开窗,便看到夏侯冽骑着一匹白马从道上缓缓而来。
即使是被降级,他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心一紧,在他经过楼时大喊:“夏侯冽!”
夏侯冽听到声音,稍稍抬头看到了我。
我见他嘴角轻轻翘起,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