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修养了几日,等能下床走动时,我第一时间去了阿娘的冷心楼,跪在阿娘的门前。
阿娘的丫鬟赶紧把我扶起来,我推开她,大声地哭喊道:“阿娘,媚烟错了!”
“啊娘,媚烟错了,阿娘,您就原谅媚烟吧!”
哭声凄厉,在安静的冬雪里久久回荡,我不知自己喊了多久,喊道喉咙都已经哑了,冷心楼的门才缓缓打开。
阿娘坐在主位上,一手端着茶盏一手划着茶盖,她看着我,轻酌了一口茶水,才点了点头让丫鬟出去扶我起来。
我跪的膝盖早已僵硬,几乎要被丫鬟抬起走,丫鬟把我放下,我腿一时用不上力,“砰!”地一声,双腿直直地跪在了阿娘面前。
我哽咽的泣不成声,连泪水都快要哭干了,哑着声音说:“阿娘,媚烟错了。”
阿娘放下了茶盏,盏与桌面碰撞发出“当——”的一声,这声犹如钟鼓,在我心里狠狠一敲,我不由颤了颤身子。
“媚烟,你说你做错了,你做错了什么?”阿娘淡淡问道。
我哭着摇头:“阿娘,媚烟不该不听您的话,媚烟错了,媚烟以后都不敢了,阿娘,你就原谅我吧……”
阿娘淡漠地瞥了我一眼,眼里有着高高在上的冷漠残酷。
她站了起来,走到我身前,也不扶我,就伸出一只手缓缓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赶紧抬起手把阿娘的手给抓住,让她的手靠近我的脸颊。像只狗儿似的摇首摆尾乞求着阿娘疼爱。
“媚烟,知错就要改,下次别再忤逆我的话,要听话,知道吗?”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媚烟知错,媚烟以后都会听阿娘的话。”
阿娘又道:“媚烟,我不喜欢聪明人。”
我心一凛,面上悲道:“呜!阿娘,媚烟一定会好好听您的话,您叫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媚烟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听着阿娘说的话去做。”
阿娘盯着我半晌,才点头笑了笑,“乖孩子,快快起来,地上凉,你的身子受不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又感觉浑身都痒了起来,好想挠,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噬血的痒。
阿娘亲自把我扶了起来,让我坐到她的旁边,我三番四次跟她说要恢复身份这件事,全都被阿娘给扯到了别的地方去。
阿娘不是不喜欢聪明人么?
我心里一动,非常不懂眼色直白地问道:“阿娘,你为何不让媚烟恢复姑娘身份,是媚烟哪里做的不好让阿娘失望了?呜!阿娘,媚烟想做姑娘,不想做丫鬟……”
阿娘再次一笑,我从她的笑容中看到了满意。
原来,她要的是这样子的媚烟。
阿娘摸着我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媚烟,不是阿娘不想恢复你姑娘的身份,而是公孙府的怒火不知道要多久才会消,他们是权贵,虞美人得罪不起。”
“等哪天他们的怒火消了,我才让你恢复姑娘身份。”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阿娘还是不肯放弃,不肯放弃把我抬进公孙府的机会。
她要我凄惨,要我为奴,要我人人可欺,以此来试探公孙府的态度,是真的要羞辱我,还是明面羞辱暗地里却想要抬我进府。
我心一凛,公孙府原本是想要让我进府的,但上次被我明确拒绝了,他们应该不会再放下面子派人去虞美人找阿娘。
只希望公孙晧能清醒点,不要听信流言冲动地跑来虞美人找我。
一旦他来找我,我隐瞒的真相被阿娘知道,到时候……
我狠狠地打了冷颤,不会的,阿娘绝对不会知道的!
阿娘见我一直抖索,怜惜我身子弱特意派人抬了顶轿子过来,让我坐着轿子回去李园。
临走前,阿娘叮嘱我每天还是要去春园报道,不过不用穿着奴仆衣,也不用对春花做低伏小,在春园里可当成在自己的李园那样,随意使唤丫鬟。
我一下明白了阿娘的意思。
果然是表面上做做样子,暗地里一切用度照常。
也是,我对阿娘还有利用价值,如果真让我当春花的丫鬟,那才是亏了呢。
回到了李园,成沁和温明早就站在门口等我了,他们俩见我平安归来,都不由松了口气。
下午,成沁进来房里禀告,秋月和夏竹小姐相携而来,想要看看我。
我敏锐地注意到她们并没有叫春花过来,想了想,让自己躺在了被窝里,才让她们进来。
秋月一进来,见我脸色苍白身体如此虚弱,眼眶不一会儿就红了,她抓着我的手:“媚烟姐,是秋月不好,秋月应该跟着你一起去春园的!”
“如果我那天跟你一起去了,你就肯定不会——”
秋月话语一顿,泪水从眼里流了下来,泣不成声。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安抚着她,声音嘶哑:“秋月,媚烟姐没关系的,起码媚烟姐活了下来,阿娘还像以往那般疼惜我。”
秋月眼睛一瞪:“阿娘才不疼惜你呢!我刚刚去找阿娘,结果阿娘跟我说你还得做春花的丫鬟。”
她焦急地说道:“媚烟姐,要不我们去求求公孙公子吧,公孙公子爱慕你,只要你去求他,他一定会帮你的。”
我扯开她的手,严厉道:“秋月,莫要再说胡话!”
秋月被我忽然高声吓得身子一抖,一脸委屈地看着我。
我缓了缓语气:“秋月,我和公孙公子是不可能的,公孙府不肯接纳我的身份,我一辈子都进入不了公孙府,如果我还和公孙公子私会,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秋月不甘心,“媚烟姐,我们本就是青楼女子,你难道还被世俗那些条条框框所束缚?”
“正因为我们是青楼女子,我们更要恪守这些东西!”
我重重地说道,盯着她:“我是虞美人的姑娘,我们本就不能爱上任何人。”
“公孙公子给不了我要的,我进不了府。就算我被他赎出去了,也只能当外室,任何人见了我,都会先嘲笑一番我的身份,任意地欺凌我,那我还不如在虞美人里当一个丫鬟!”
我闭上了眼睛,手在被窝里掐了大腿一把,真疼!
泪水顺势从眼眶中流了出来,我红着眼眶道:
“秋月,起码在虞美人里,我还能活的自在,能被人尊重,放在外面,我却是要遭受旁人数不清的白眼和侮辱。”
既然已经脱了身上的衣服,想要重新穿上,又谈何容易?
秋月怔怔地看着我,眸里一片复杂,嘴唇微动:“可是媚烟姐,你真要继续当春花姐的丫鬟?”
“秋月,你想差了。”一直看着我们没发言的夏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阿娘把我们养到这么大,在我们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的银子,她是不可能会亏待媚烟的。”
秋月手拧着衣裙,细细想了好久,才眼睛一亮:“夏竹姐,你是说阿娘只是让媚烟姐做做样子?”
夏竹缓缓点了点头。
秋月手继续拧着衣裙,半晌,还是有些愤愤不平道:“就算阿娘只是让你做个样子,但你的身份终究是春花的丫鬟,还是一个最低等的倒夜香婢女。”
“不行,我要去跟春花姐说道说道,起码也要给你一个一等丫鬟的身份!”
我和夏竹急忙拦住了她:“万万不可冲动,秋月!”
秋月不顾我们的阻拦,挥手将我们给拂开,“你们一个两个都顾忌这顾忌那,我却没有这般顾忌,这事本就春花不对,就算我要骂她,她也要给我受着!”
话一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门,成沁进来向我说,秋月小姐离开时的方向,是春花小姐的春园。
我无奈一笑,秋月除了有替我出气的意思,也未尝没有想要羞辱春花的意思。
秋月对春花也一直是恨的,这几年来,秋月与春花交锋处处不是对手,好不容易逮到了个机会,不去羞辱春花一番,也不是秋月的风格了。
我挥退了成沁下去,将目光看向夏竹,夏竹也正在看着我。
我悠悠地躺在床上,今早去阿娘冷心楼哭诉用去了我大半的力气,只是下午而已,我已经有些困了。
“夏竹姐,如无事,媚烟想要休息了。”
夏竹赶紧走到我面前,眸里一片复杂地看着我,“媚烟……求你帮我。”
我心一凛,睡意全被她这句话给吹散了,心悄悄地提了起来,我面上懒懒道:“夏竹姐,你说,媚烟能做到的事情一定帮你。”
夏竹盯着我,神情一片挣扎,最后双手一握似是下定决心道:“媚烟,我想要春花的把柄。”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夏竹姐,春花到底有什么把柄,你这位情敌比我更清楚,如果我真有春花的把柄,也不会被春花如此欺压了。”
夏竹盯着我,固执道:“媚烟,我知道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如此肯定我有?”
夏竹犹豫了一会儿,说:“四年前,春花男仆仲席死的那一天,我看见你从禁地里走出来了。”
我心一跳,看到夏竹闪烁不停的目光,忽然有了一种猜测。
夏竹是在套我话!
如果她真看见我从禁地里走出来,必然也能看见我的丫鬟和男仆跟我一起走出来,比起从我身上问话,从成沁和温明身上岂不是更容易?
但夏竹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她根本不知道我是否从禁地里出来!
我嗤笑了一声:“夏竹姐,你在说什么,媚烟听不明白。”
夏竹盯着我:“媚烟。你明白我的意思。”
看我沉默不语,她继续道:“你该不会以为春花男仆的死真是女鬼造成吧,我打听过了,自从十年前发生了闹鬼事件,后面的这十年间,其他人进入禁地都没事,怎么轮到了她男仆就出事了?”
夏竹伸手抓住了我的手,很用力,仿佛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媚烟,快告诉我,那天禁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见了什么!”
我吃痛地叫了一声,这叫声把外面守着的成沁引了进来,成沁赶紧跑来松开夏竹抓着我的手。
她挡在我身边警惕道:“夏竹小姐,我家小姐身子体弱,经不起你的一扯一拉。”
我装作生气道:“成沁,送客。”
夏竹不愿放弃,“媚烟,只要你肯告诉我——”
“夏竹姐说什么胡话!”我打断她,拂开了成沁,看向她:“夏竹姐。媚烟也很想知道那件事,要不换你来告诉我,你那天看到了什么?”
不等她回话,我又对成沁说:“成沁,把夏竹姐好生给我送出去,一定要把她送、到、门、口。”
我重重咬着那几个字,成沁领命,将不愿离开的夏竹给赶了出去。
温明从一处屏风内走了出来,看着我担忧道:“小姐,夏竹是否已经知道是春花杀死了仲席?”
“她不知道!”我肯定道。
我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烧的正烫的铜炉,眼里闪过一抹精光:“等着吧,夏竹肯定还会有动作,我更好奇的是夏竹怎么忽然要开始对付春花了……”
第二日,我早早起身,穿着好几身衣服,披着华丽厚重的兔毛袄子,一张小脸苍白的就像纸片人一样。
寒冬飘雪,就算身上穿的再多,一接触冷冷的空气身子就会泛痒。
我叫成沁特地给我抿了红脂,让我的气色看上去好一点。一出李园,四个壮汉和一顶轿子已等候在外。
我认出了他们是昨天抬我回来的男子,便问道:“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其中一位男子回道:“媚烟小姐,阿娘今早起来看天空飘雪,怕你身子寒受不住去春园的路,特地命我们好好守在这里,等你出来了把你抬过去。”
我紧了紧手,心中不屑阿娘这种手段,面上却装作一副欣喜的样子,“阿娘待我真好,既然这样,还不快快把我抬去春园!”
我脚步一跨,就坐到了轿子当中。
轿子里真是软和,比昨天回来时内里还加上了软垫,坐着的地方还摆了好几个烧的正旺的汤婆子,厚重的帘子一放,冷风和雪再也落不到我的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阿娘有意吩咐过,这顶轿子走的极慢,路上不断有各园的丫鬟进进出出,都看见了我这顶轿子。
我一路被抬去了春园,是当日那位吩咐我去倒夜香的嬷嬷接待了我。
嬷嬷的腰似乎更加弯了。头发上窜地冒出了几根刺眼的白发,她卑躬屈膝地看着我,讨好道:
“媚烟小姐,春花小姐吩咐了,你一来直接到明晨阁就好,说是这阁楼书多,又是向阳之地,对你的身体很有帮助。”
我掀起布帘,抬脚刚要从轿子里下来,嬷嬷急忙道:“媚烟小姐,这可使不得,老身就再前面带路,你坐着轿子一路去到明晨阁就好。”
没等我拒绝,嬷嬷已经走出好几步远,抬着轿子的壮汉也没等我吩咐,稳健有力地让轿子向前移动。
这月我两次入春园,两次都是截然不同的待遇,这一刻,我感受到了虞美人里阿娘的权威。
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轿子停在了明晨阁内,我掀开帘子下去,厚重的热气扑面而来,只是站了一会儿就感觉浑身发热。
壮汉禀告我说晚上会在阁外守候,亲自把我送回李园,我拒绝了,四个壮汉就齐齐跪在我面前,说这是阿娘旨意,若是做不到他们就会被受罚。
我无语凝噎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壮汉退下,嬷嬷帮我脱去厚重的袄子,又给我打来热水冲茶,一切都弄完后,嬷嬷准备退下时,我叫住了她。
“这位嬷嬷,请等一下。”我走到嬷嬷面前,嬷嬷朝我躬了躬身,不敢抬头看我:“媚烟小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我拉住嬷嬷的手,道:“媚烟心里清楚,那日嬷嬷并不是有意要媚烟为难,你只是奉了春花姐姐的意思。嬷嬷还好心地给我指路,媚烟心里一直都记得那份恩。”
嬷嬷身体一颤,赶紧跪在了地上:“媚烟小姐这么说可折煞嬷嬷了,当日是嬷嬷不好,不关春花小姐的事,一切都是嬷嬷的错,望媚烟小姐不要怪罪春花小姐。”
嬷嬷抬起手就给自己扇耳光,我惊讶地看着她,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脸都肿了。
我赶紧用手捂着她的脸,同是蹲下了身子,头却凑到她耳边道:“嬷嬷无需如此,媚烟明白的,春花并非好主子,我找个时间把你给弄出去。”
嬷嬷身体一颤,脸色不变,仍是低着头说:“媚烟小姐,一切都是老身的错,求你别怪罪春花小姐,要怪罪什么全都冲着嬷嬷来……”
“好啊!媚烟,你的胆子见长啊!我刚一来,就看到了你在欺压我的奴仆。”春花穿着一身薄衫走了进来,挑着刺说道。
我哼了一声,把嬷嬷给扶了起来,将她推向了春花那边,“不就是一个奴仆么,你之前可是说了,丫鬟奴仆任由我处置!”
春花把嬷嬷推到另外一边,“是,我园里的任何一个丫鬟都任你处置,但这个嬷嬷却不行,她可是我向阿娘求来的。”
我怀疑地瞥了嬷嬷一眼,斜着眼睛看向春花,仿佛在说:你求来的就是这么一个废物?
春花眼睛一眯,受不得刺激地说道:“这位嬷嬷精通身子调理,会医术又会管理奴仆,自然值得我去求!”
春花与我争了这么多年,早就练会了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但唯独面对我,还是很容易被我一些动作给挑起怒火。
“哦!”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看向春花意味深长道:“原来竟是会医术……”
春花脚跺了跺脚,咬牙道:“媚烟,我告诉你,你别想打我这位嬷嬷的主意,我绝对不会把她给你,这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心思求来的!”
我冷笑,学着春花平常喜欢的动作双手环胸,盛气凌人道:“我是在你春园里落了病根,你不让没关系,我亲自去向阿娘说,看阿娘是向你还是向我!”
“你!”春花眉头一竖,转过身去不再与我争论,而是推着嬷嬷往外走。
我笑了笑,优哉游哉地坐在正中央的主位上喝着茶,不一会儿,春花脸色难看的回来了,我瞅了眼,怪不的难看呢,原来是秋月也来了。
秋月一来明晨阁,就四处挑刺,什么这花味道太浓了啊,熏死人了;这书灰尘太多了啊。咳死人了;这茶桌太老旧了啊,放一些东西就会散架……
好好一个布置还算靓丽的明晨阁,被她说的一无是处。
春花坐在一旁,脸色越来越臭,直到秋月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终是忍不住站了起来,怒视着秋月道:
“秋月,照你这么说下去,我这明晨阁岂不是连老鼠也不愿意住?”
秋月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双目诚恳地看着春花:“没想春花姐姐如此有自知之明,也懂这阁楼的寒酸。”
“砰!”地一声,春花的手狠狠拍在了茶桌上,桌上的茶杯全都往上跳了跳。
秋月挑眉笑道:“怎么,春花姐姐这是被说中了真相,恼羞成怒了么?”
春花盯着秋月,忽然笑道:“秋月,你别以为自己有多好,昨天你跑来我春园大闹一通,我忍你。今日你跑来明晨阁当着媚烟的面跟我闹,那你敢不敢把你昨天对我说的话全都对媚烟说一遍?”
我眼里若有所思,看向了秋月。秋月神色不自然地别开了头去。
她坐在了另一个椅子上,“今日我是来替阿娘督查你的,看媚烟姐有没有在你这里受到欺压,而不是来吵架的。”
刚好外面有丫鬟进来,手里端来了一叠点心。
小巧的糯米团子被做成了圆圆的花瓣样式,里面还包有各种馅料,看着很让人赏心悦目。
丫鬟端放下点心后,并没有退下,而是朝着我的方向下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紧张结巴道:“求媚烟小姐责罚。”
我挑眉,“把头抬起来给我看看。”
丫鬟身子狠狠一抖,缓缓地将头抬起来给我看,我眼睛一眯,认出了这位是给我指倒夜香远路的丫鬟。
春花在我耳边笑道:“媚烟,当日我惩罚奴仆的时候,这个小丫鬟恰好出去采购,不在春园,所以我就没来得及罚她,今日我将她送给你,你想要怎么罚都行。”
我还没说话,那位小丫鬟就已承受不了压力地拼命磕头:“媚烟小姐,奴婢不、不是故意给你指远路的,当、当时你出现的太过突然,我手一抖,就随意地指了下……”
“媚烟小姐,求您放过奴婢,奴婢愿意为您做牛做马,奴婢、奴婢可以给你试药,给你试各种养颜美容的药,可以给你试毒——”
“够了!”春花一声怒喝,手中的茶盏正正扔到了丫鬟的头上,丫鬟惨叫一声,眼角被砸出了血来。
春花冷然道:“莫要再疯言疯语,我已经把你给了媚烟,媚烟想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你,你再乱说下去,我就拔出你的舌头去喂狗!”
丫鬟捂着眼睛,鲜血从她的手指缝里流了出来,真是红啊,红的耀眼……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既然这丫头诚心悔过。这次就算了吧。”
“不行!”
一旁的秋月站了起来,挑衅地看了春花一眼,再看着我:“媚烟姐,春花姐既然把这个犯错的奴仆任由你处置了,我们怎么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我明白秋月是故意的,这个奴婢曾经是春花的人,她就是要在春花面前故意折辱这个奴婢,让春花感到耻辱。
我心越来越凉,面上淡漠:“那你想要怎么做?”
秋月故意走到春花身边,问道:“春花姐,你说要怎么做啊?”
春花冷哼了一声,拳头紧紧握着没说话。
秋月又道:“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阿娘惩罚我们的拶刑,明明只是几根圆圆的小木棍,怎么就让人如此痛苦呢?哦,我想起来了,春花姐还没受过一次拶刑吧?”
秋月叹道:“到现在,我有时做梦都会梦见小时候被拶刑惩罚的场景,那凄惨的叫声真是让人心惊,春花姐姐,不如我们就用拶刑如何?”
秋月直接略过了我,跟春花对话。
春花冷冷地看着秋月。“随便你。”
秋月呵呵一笑,让丫鬟拿来了拶刑的工具。
我看跪在地上的丫鬟眼睛还在不停地流血,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套在了木棍之中,被堵住的嘴巴“唔唔”地叫个不停。
那裂了点眼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珠子仿佛要从里瞪出来那样,眼角处的血流的更多了,那么的红,那么的刺目……
秋月命丫鬟轻轻地在木棍上一扯一拉。
“唔!”丫鬟仿佛在用身体呐喊着,颈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我捏了捏手,再次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秋月一手拉着春花,另一手指着闷声叫的丫鬟,谈笑风生地跟春花讲话,被迫春花看向那丫鬟。
我看着她们两个,春花面无表情地看着丫鬟,而秋月则是掩面捂嘴偷笑。
“唉,可惜她的嘴给堵上了,真想听听她尖叫的声音,春花姐姐你说呢?”
我闭上了眼睛,耳边秋月的笑在脑海里不停回荡,从何时起,我从小到大一直护着的孩子。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是我太愚昧一直没发现,还是这个孩子演技太好了?
春花声音微冷:“秋月,我这丫鬟已经送给媚烟了,她想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用问我,我没任何意见。”
秋月笑道:“春花姐姐怎么如此说,好歹这丫鬟也与你有过主仆情谊,你自然也有是权过问的。”
耳边又传来了丫鬟的闷哼身,我的呼吸忽然加重了起来,胸口上下起伏,手也紧紧地捏着桌子一角。
春花第一时间发现我不对劲,赶紧命丫鬟停下:“快点停下!”
秋月得意地说:“不要停,给我狠狠地拉!”
春花倏地站起来抬手扇了春花一巴掌——“啪!”
力道大的,整个室内都回荡着这声音,“秋月,媚烟见不得这些,赶紧停下来,否则她又要晕过去了!”
秋月被打的有些懵,手捂着脸转头看着我,我深吸几口气,继续装作胸口剧烈起伏。
下一秒。秋月慌张的声音响起:“快停下,把这个丫鬟给我拖出去,快点停下!”
我心一松,直接闭上了眼睛——装晕。
秋月焦急声音响起:“这可怎么办啊,要不我们去叫大夫吧?”
春花呸了一声:“要叫你去叫,我可不叫,阿娘若是问下来,你一力承担。”
秋月愤怒道:“春花,媚烟姐可是在你这里出事的!”
春花嗤了一声,话语里有着浓浓的幸灾乐祸:“她的确是在我这里晕的,可是谁执意要当着她的面对这个丫鬟行刑的?”
秋月的声音立刻静了下来,春花的声音非常清楚地传到我耳里。
“秋月,你昨天跟我说,你喜欢的人是五皇子,五皇子也对你有意思,论飞上枝头做凤凰,你会是我们之中最高贵的那一个。哼!你当我不知道五皇子也对媚烟有意思么?”
“假仁假义,媚烟有你这样的朋友我都感到悲哀!”
“砰砰!”随后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室内趋于一片平静。
我紧紧地闭上双眼,春花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我的心里一片苦涩,可眼睛却再也不会流泪了。
泪腺早就哭干了,再怎么感到痛心,也不会流了。
夏侯冽……秋月……她们两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夏侯冽对我那独有的清浅笑意,又是否在别的女孩身上绽放过……
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了许久,我最终心烦意燥地睁开了眼睛,爬起身披着件暖和的袄子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一直在下,地上都积了层厚度,我瞧见门前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个大大的凸起,心里一想,猜到那里估计是有个丫鬟。
我叹了口气,命在外守门的奴仆把这个丫鬟给抬到别处去,尽可能地救回她。
奴仆应下,叫来了几个奴仆把丫鬟给挖了出来,我看着他们逐渐远去,心底一片淡漠。
“媚烟,你心肠真好。”夏竹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回头一看,发现她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边。
“春花肯给你来这里?”我问道。
夏竹眼底带着一抹笑意:“搁平常时她肯定不会让我进的,但今日情况特殊,她和秋月正在阿娘那里挨训呢。”
我笑了笑:“是你通风报的信?”
夏竹不以为然地摇头:“我这不是通风报信,而是引她们离开的手段罢了。”
夏竹话语一顿,继续道:“她们不离开,我怎有单独和你说话的机会?”
我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她:“夏竹,我说过,我没有春花的任何把柄。”
夏竹固执道:“媚烟,你一定有。”
“你从哪里看到我有,别说四年前看到我从禁地里出来,那天我根本连禁地都没去,这点我的丫鬟和男仆都能替我作证。”
夏竹咬了咬唇,喃喃道:“媚烟,我曾经看见你去过禁地,还平安无事地出来了。”
我心一跳,我频繁出入禁地那段日子,就是跟夏侯冽互相见面的日子,依夏竹这种反应,应是没见到过夏侯冽的。
夏竹的手忍不住抓住我:“媚烟,既然你从禁地里出来都没事,为什么春花的男仆一进入禁地就出事了?她的男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扯开她抓住我的手:“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我是去过禁地,也只是太过好奇随便走走,不敢深入,没准她的男仆真的是被鬼杀死的。”
“不可能!这种话说出来,连你自己都不信,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媚烟,求你了,求你告诉我!”夏竹再次抓住我的手哀求道。
她的眼里透着一股病态的偏执,我不想去招惹她,再次扯开她的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夏竹,你去问别人罢。”
刚想离去,哪知下一秒,夏竹竟然跪在了我的面前。
夏竹挡住了我离开的道路,她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眼睛红红的:“媚烟,算我求你,我真的很需要春花的把柄,算我求你了,媚烟!”
她向我下跪还不够,脑门还磕在混着雪水冰凉的地面上,“砰砰砰”的声音一直没停。
“算我求你,媚烟,求你告诉我,你一定知道些什么,算我求你……”
遇到一个神经病是什么感受,就是我现在的感受,我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被一个神经病偏执狂给缠上了。
“夏竹,我不知道春花的秘密。”我坚定说道。
夏竹停下了磕头,抬起头看着我,我这时才发现她的脑门被磕破皮渗出了血来,血丝挂在上面有些恐怖。
她咬了咬唇,双手放在了肚子上,眼里满是希冀和悔恨:“媚烟,求你帮帮我,我、我已经有了洛公子的孩儿了!”
我身子一颤,惊得退后了几步。
夏竹爬着到我身边,手用力抓住我的腿,嘶哑道:“媚烟。我没有退路了,我没有办法了,只有你能救我,只有你!”
“夏竹,你疯了,今年阿娘就要对你和春花进行恩客梳拢,让你们正式接客,你清白已失,失去了价值,阿娘不会放过你的!”
我想要踢开她,忽然想到她肚子里有个孩子,只能任由她抱着。
夏竹死死地抱着我不说话,就像是在抓着一颗救命稻草。
沉默了半晌,我又道:“夏竹,我没有春花的秘密……”
“你有!”夏竹哽咽道:“我不止一次看见你去禁地,我还曾悄悄地跟在你后面,虽然我不敢往深走,但你去了好几次都安然无恙,为什么春花的男仆进去了就会出事!”
“你一定知道禁地里的秘密,春花的男仆绝对不是被鬼杀死的,我见过他的伤口。是尖锐的东西插进去脖子里致死的,你告诉我,是不是春花拿簪子杀死了她的男仆?”
我心一跳,细细地打量着夏竹,她一脸希冀地看着我,这让我明白,其实刚才她说的那番话全都是猜测。
前世听过一句话,最了解你的,不是爱人,而是你的敌人,夏竹还真真是应了这句话。
我心一定,蹲下身子将夏竹给扶起来,低声道:“夏竹,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能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知道她的男仆是怎么死的,否则我就天打雷劈!”
夏竹眼里顿时一片晦暗无光。
说着谎话,我的内心却很平静,古代重视诺言,但我的灵魂是现代人,在现代一天到头起码要讲上百句谎话。早就习以为常地撒谎了。
夏竹的手无力地垂在了地上,我解开束缚得以离开。
走动间,我忍不住回头一看,看见夏竹躺在地上,两只手摸着肚子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眼里全是绝望。
我忽然想起了冬雪,四年前,冬雪也是抬头看着天空好久……好久……
我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转过身子,我走到夏竹面前,蹲了下来:“就算知道春花的秘密,你要怎么做?你怀了洛公子的孩子,阿娘不会放过你的,而且那洛公子——”
我话一顿,“他也不见得喜欢你的孩子。”
夏竹先是眼睛一亮,随后一阵苦涩自嘲:“媚烟,我知道的,跟公孙晧一样,洛公子也是名门望族,他们家族肯定不会接纳我的。”
“可是,媚烟,我不甘心!洛公子其实早就厌烦了春花,如果不烦她,又怎么会找上我,他对我说,如果不是曾经对春花发下誓言,他早就一脚踹开了她!”
“春花是一株只能远观近看就俗气无比的牡丹,只有我,只有我才是他的解语花,他更喜欢的人是我!”
“凭什么!凭什么好处全都给春花得了去,就因为那劳什子的誓言!”
夏竹有些疯狂地呐喊,她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抱住我的腿:“媚烟,我求求你,只要你帮我,我一辈子都会对你言听计从,我怀上了他的孩子了,我没有退路了……”
我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个女人陷入爱情中的疯狂,以及对春花浓重的恨意。
我缓缓开口:“你确定,要知道春花的秘密?”
夏竹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瓷瓶,问:“知道蛊虫吗?”
夏竹脸色一白,颤抖着身子说知道。
我从瓷瓶里倒出了一颗黑色药丸,递到夏竹面前:“我的确知道春花的秘密,但秘密嘛。都需要等价的筹码来交换。”
“夏竹,你没有什么好给我的,除了你身上这条命。”
我见夏竹的身子抖得厉害,笑吟吟地说:“夏竹,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失去性命的。你也说了,我心善,怎么舍得让姐妹去死呢?”
夏竹惊恐地看着我,双手捂着肚子,泪水四溢。
最终,她伸手拿过药丸,一口吞下。
名为嫉恨的蛊,就此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