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肆哭了好一会儿,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愿意想,什么也不愿意做。
就让我好好享受一下这一刻的温情吧。
出乎意料的,五皇子只轻抚着我的头发,给予我无声的安慰,没有说我,也没有让我做事。
临走时,他那双幽暗的眸子凝视了我好久,说道:“媚烟,对不——”
“别!”我立刻用手捂住他的嘴唇,摇头笑了笑,这个傻人,怎么会对不起我呢。
应该是我对不起他才对……
他救了我那么多回,可我却帮不了他的忙,反而让他到处给我惹麻烦。
夏侯冽将我的手给扯了下来,反手握住,第一次牵着我走出了如厕。
此时夜色昏沉,我和他并肩走到一棵树下,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明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脑海里忽然蹦出了这句话,嘴也不小心说漏了出来。
夏侯冽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没想到你这么有才华。”
我心里略是尴尬,这哪是才华,只是沾了上一辈子的光罢了,只是这又不能说出来,便解释道:“我胡口乱说的,你可别当真。”
夏侯冽难得打趣我:“怎么,你还想要藏拙?”
我随便应付了几句,只求将这件事揭过就好,但夏侯冽对这首诗异常较真,追问个不停,我被他坑蒙带骗的说出了接下来的诗词。
我说完之后才明白他在套话,心里一气,耍起了小性子扬起小手作势要打他。
夏侯冽明明是个武功高手,这一刻却变成了一个行动笨拙的公子,吃了我好几记拳头。
我被他这一逗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笑容。
夏侯冽看见我笑了,冷峻的脸也勾起了一抹笑容,极浅极淡,却鲜活地印刻在我的心中。
告别了夏侯冽,我回到了迎新阁,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春花正生气地砸着枕头,好好的一个枕头扔到地上一滚,就落得变得满是灰尘。
夏竹和秋月则坐在床上出神的想着东西。
我问道:“怎么了,脸上的表情这么难看?”
秋月看了冬雪的床铺一眼,又看了看我,犹豫地说:“媚烟姐,冬雪姐姐被阿娘叫走了,好长时间都没回来。”
“什么被阿娘叫走了,她分明是被官府给抓走了!”春花瞪了秋月一眼,气恼地说道:
“今天阿娘报了官,官府派人搜查,结果从冬雪的床铺上搜到了一叠银票,她肯定把我们的首饰都偷掉拿去当了换银票来!”
一等姑娘是虞美人里的重点培养对象,配有一个男仆和一个丫鬟,按理来说每个月也应有月例。
但阿娘没有给我们月例,我们吃穿用度一切由虞美人负责,也不需要银子。
“不可能,冬雪不缺银子,她在这里用不上银子。”我毫不犹豫地反驳。
其实她们心中何尝想不出呢,但偏偏在冬雪床上搜出了一叠银票,而她也被官府带走了,十之八九偷窃案与她有关。
春花烦躁地用手锤了锤挂在床上的珠帘,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她的心里一阵后怕,还好今天把那几条落红帕放在了身上,如果藏在床上,肯定也会被官府搜出,到时候阿娘那就不好应付了。
“别想了,明天我们去问问阿娘。”春花说了这一句话就去吹灭了灯。
我拍了拍秋月的肩膀,“别多想。或许冬雪是有苦衷的。”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了许多画面,似乎从那位妇人出现开始,冬雪就开始反常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还没睡醒,就被阿娘的丫鬟唤醒了。
丫鬟让我们快去阿娘的冷心楼,我抓紧时间问了句:“冬雪回来了吗?”
丫鬟愣了愣,有些迟疑地说:“冬雪姑娘也回来了,就在阿娘的冷心楼里。”
春花想到冬雪偷了她的簪子,火气又上来了,一路上都在与我们商讨要如何惩罚冬雪,起码要让她把银票给吐出来。
进入冷心楼,我们看到冬雪一脸苍白地跪在了地上,阿娘坐在她面前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我注意到了她的双手,原本洁白如玉的手已红肿一片,隐隐还渗出了点血迹。
“冬雪,你后悔了吗?”阿娘淡淡问道。
冬雪身子一颤,声音虽抖但言语透着一股坚定:“阿娘说的是哪件事?”
“啪!”阿娘一手狠狠拍了拍桌子。盯着她狠戾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哪件事情!”
我被阿娘的震怒所吓到,身子下意识地抖了抖,其他人也是如此,就算上次被伊人阁侮辱,阿娘也从没生过这么大的气。
“我把你们买来,让你们好吃好穿,花钱给你们请女夫子教导,你说,阿娘有哪点对不起你。”阿娘盯着她,嘴里吐出了一句让我们心惊胆战的话——
“你竟然勾着外人想要从虞美人逃跑!”
我们惊愕地看向冬雪,怎么回事?
冬雪犯下的不是偷窃吗?
脑海中的迷雾被拨开,阿娘这句话让我把所有线索都连城线,我思绪巨震,低着头掩盖住情绪。
冬雪,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妇人的女儿!
冬雪惨白着脸回道:“阿娘,你给了我新的生活,让我不愁吃穿,我感激你。可她是我的亲娘啊,我做不到不管她!”
她朝着阿娘“砰砰”磕头,希望能求得阿娘的原谅。
阿娘看着她冷笑:“今天就算你磕破了头我也不可能原谅你!没错,血浓于水就算打碎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你私下偷了她们的首饰拿去点典当给她们凑盘缠,我可以不怪你。”
“但你为什么想要逃跑,我最恨就是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阿娘越说越激动,手里的茶盏直接扔向冬雪。
茶盏准确地扔在冬雪背上,我见她身子左右摇晃,似乎要从旁晕倒过去。
但最后冬雪还是咬着牙撑下去了,磕着头说:“求阿娘成全,百善孝为先,家母年老时日无多,冬雪想要服侍其左右……”
“呵,好一个百善孝为先。”阿娘嘴角勾起一抹冷嘲:“你以为就你手里那点破银子能赎身出去吗,有这念头时也不好好去打听虞美人姑娘的身价。”
“就你那点钱,连虞美人里的一壶酒都买不起,更何况是赎身!”
冬雪抬起头。神情倔强:“求阿娘成全!”
室内忽然一片寂静,空气都在僵持着,我们大气不敢喘一下,没想冬雪离去的心意如此坚定。
阿娘盯着冬雪半晌,忽然笑道:“那么想要出去,那好,我成全你。”
她转头看向啊大啊二:“把她给我拉出去,杖责一百。”然后回头看着冬雪,“只要你能活下来,我就放你离开。”
我心一跳,啊大啊二是阿娘的人,不可能会给冬雪打轻,上一次听说红芍被打了足足九十下就不甘咽气了,更何况是冬雪呢。
我立刻跪下来替她求情:“阿娘,不要冲动啊!”
其他姑娘如梦初醒,也纷纷跪下来替冬雪求情,“阿娘,不要冲动啊!”
任我们百般求情,阿娘还是坚定的杖责冬雪。
屋外,冬雪的惨叫声一刻不停地从我耳里飘来,我听到她从一开始的叫声凄厉,逐渐变成微弱的大叫,然后是连叫声都发不出的哀嚎。
夏竹焦急地走来走去,决定再次去找阿娘替冬雪求情,联合着我们姐妹一同过去。
阿娘回了我们一句话,只要冬雪答应不在逃走,就可停止惩罚。
我们立刻跑了出去,一看到冬雪都下意识地别开了头,冬雪后背的皮肤已经被打烂了,血流的厉害,还依稀可见里面的骨头。
啊大啊二还在使劲儿地打,那砰砰的击打声仿佛是打在我心中。
“够了,你们给我住手,阿娘有话要问冬雪!”我急忙道,走过去抱住啊大的手。
其他姑娘有样学样,让啊大啊二罢手。
啊大啊二本想嘲讽几句,见我们一个个神情凶狠,只能呸地一声让了开来。
我急忙走上前去拍了拍冬雪的脸:“冬雪,你还好吗?不要吓我啊,你赶紧说话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冬雪奄奄一息地躺在木板上,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来人是我,笑了笑:“媚烟。”
我眼前忽然一片模糊,泪水掉了下来,赶紧抬起衣袖擦了擦:“我在,媚烟在这里,冬雪你还好吗?”
我飞快地说下去:“我们去跟阿娘认错吧,只要你肯道个歉,啊娘就不会再罚你了。”
其他姑娘焦急地看着秋月,附和地点了点头,“冬雪,你就去认个错吧!”
冬雪轻轻摇了摇头,整张脸白的厉害,轻问:“去认错,然后被阿娘贬为二等丫鬟出去招揽客人吗?”
我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冬雪仰头看着天空,这天碧蓝的真是漂亮啊,就像记忆里儿时母亲指着天上的云彩跟她说笑的那片天空。
她的声音忽然欢快了起来:“我还没跟你们说过我的身世吧。”
“我们家其实是书香世家,我生下来时是家里最小的,因为我们家族都生了男孩,所以对于我很是疼爱,祖母时常送我新奇的小玩意,爹娘也宠爱我。”
“可惜后来爹爹不知怎的迷上了赌,为了还清他的赌债,我们家渐渐负债累累,家中的哥哥要进京赶考,实在拿不出盘缠了,我爹就把我给卖了。”
我哽咽地摇头:“冬雪,不要再说了,你留着点力气来治疗,你不要再说了……”
冬雪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仍是仰头看着天空:“我其实是恨的。恨她们卖了我,可我娘过来找我了,我忽然就不恨了。”
“我们家是书香世家,最讲究文人风骨,阿爹若是知道我被卖去了青楼,一定会被气死的,我也不想的,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没得选择……”
冬雪自嘲地大笑,这一笑牵动起了伤口,背部的伤渗出的血更多了。
“快,快去请大夫,快!”我慌忙道。
冬雪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声音很慢很慢地说:“媚烟,没用的,我自从被卖到这里,就知道自己是活不久的了。”
“谢谢——”她看着我,话还没说完,手就从我掌上滑下来。
“不!”我将她的手掌给握住。抖着声音哽咽道:“冬雪,你是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摇着头,大声叫喊着她的名字,可她再也没有回应过我了。
冬雪的尸体是被啊大啊二带走的,我和其他姑娘默默地看着,看着她离我们越来越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想。
可能,终究是看不开罢了……
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个能看得开的,譬如我,还不是照样看不开吗?
我咬了咬牙,眼里一片坚定,我要活下去,我要好好的活下去!
当天,阿娘当着所有姑娘的面恢复我一等姑娘的身份,我僵着脸接受她们别扭的恭喜。
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因为我也在想,我是踩着冬雪的尸体上位的。
一等姑娘虞美人固定都会维持住四个名额。我被降级了,冬雪死了,我又被升上去了。
当天阿娘取消了所有的训练,我和其他姑娘都不约而同选择待在了房间,气氛沉闷,连一直骄傲张扬的春花也不出声。
就要熄灯时,我例行去上如厕,春花也起身从床上走来,步伐匆忙。
我推门时看着她,问道:“你要去哪里?”
春花眼睛微红地瞪着我:“不要你管。”然后撞开我身子走了出去。
我跟着走出门,见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那是去男仆居住地的方向。
夏侯冽见到我,眉头微皱,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一想起冬雪,我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我拉着夏侯冽的衣袖,缓缓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情。
夏侯冽一脸淡漠,一条人命去了对他来说很常见。
“昨晚是我审了冬雪的案子。”他见我如此低沉。忽然道。
我抬起头看他:“什么?”
“她是我审的。”他低头看着我的眼睛,“她的阿娘和兄长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一间小客栈住了下来,冬雪与她们见过三次。”
我问他:“她的阿娘还好吗?”
“不好。”夏侯冽云淡风轻地说道:“她的兄长将冬雪给他们的盘缠全都输光了,她的阿娘眼睛直接哭瞎了。”
我心一紧,忍不住攥住他的衣袖:“那她的阿娘……”
“一个没有任何本事的妇人,只能沦为乞讨了。”他淡淡说道。
“你——”我话一出口,又忽然停下了,夏侯冽为什么要帮一个莫不相干的妇人,我又有什么立场求他帮忙。
夏侯冽轻拍了下我的脑袋,眼里只倒印我一个人的样子。
我忽然想到他跟我说的那句话——“媚烟,你应该对我坚定一点。”
我带着一丝小心的问道:“夏侯冽,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冬雪的阿娘吗?”
夏侯冽反问:“为什么?”
我的思绪有些恍惚,我也不懂为什么,冬雪与我并不是最要好的,但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最深的。
那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孩,平生做的最激烈的反抗就是忤逆阿娘的意思,最终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父母跟她的父母是一样的吧……”我回神,怔怔说道。
这一刻,我想起了前世的父母。
夏侯冽眸光微闪,看着我似是在看向另一个人,我很不喜欢他这种目光,有着我理解不了的复杂和疏离。
他说道:“好。”
第二天,阿娘忽然改变了训练方法,塞了一堆技艺让我们去学习。
琴棋书画四个方面,阿娘让我们选一个方面去发展,她告诫我们要好好考虑清楚,一旦选择了就不能更改,得一直学下去直到学有所成。
如果选择了怎么也学不好,阿娘看着我们平静道:“直接被贬为二等丫鬟。”
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了紧迫的危机感,我有过二等姑娘的经验,比她们更加紧张。
只有稳定一等姑娘的地位,我才能接触到许多消息,给夏侯冽更多的帮助。
“媚烟姐,琴棋书画我该选择哪个啊?”秋月皱着眉头苦恼地问道。
我想了想说:“阿娘让我们选择不会这么简单。要是你选择了琴,务必也要精修舞蹈,其他亦是如此。”
秋月心中有了盘算,便问我:“那你呢,你选择什么?”
我笑了笑:“书。”
跟阿娘告知了我们的意愿,我尴尬地发现四个人当中只有我一个人选择了书,其他人都选择了琴。
也难怪她们会选琴,毕竟我们一直都有练舞,学习琴外修舞能轻松不少。
但我想到以前曾问过夏侯冽,上次他带我去烟花之地,为什么能看出伊人阁的绫罗小姐说谎了。
夏侯冽觑了我一眼,随意地说:“很简单,她的琴声乱了。”
从此以后,我就对琴敬谢不敏了。
女夫子让我选一种字体,我左思右想,选了有“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之相的簪花小楷。
紧接着女夫子又让我背诵诗词,书外修的是作诗。
仗着脑子里那点墨水,我开始得心应手的学习了起来,忙碌麻痹了我对冬雪的思念,甚至有种会一直读下去的安宁感。
直到几天后,温明打听到的消息让我从错觉中走了出来。
我细细写好了一个“静”字,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温明凑到我耳边小声道:“阿娘最近在一楼摆弄物件,腾出场地。”
我神色一顿,眉头微皱:“为什么?”
虞美人的一楼布置我看过,很华丽,不比伊人阁的差,为什么要再次布置?
温明继续道:“虞美人没有透出任何消息,倒是我听到别人说伊人阁最近培养了一批姑娘,风头很盛,被人传为晋州四大才女。”
一等姑娘能培养很多个,为何她们偏偏也是四个。
“这是在针对我们。”我沉吟间缓缓开口。
伊人阁自从上次赏诗会举办成功后,风头大盛,一跃成为晋州的一流青楼,按理来说他们应韬光养晦好好稳固下位置,但他们却反其道而行。
大肆扩张,大肆宣传,就像是一支被点燃的烟花,疯狂地燃烧最后灿烂的光辉。
“小姐,伊人阁最近都在对外踢馆,我怀疑阿娘的布置是针对她们。”温明分析道。
我收了收心,“这件事烂在嘴里,一切没成定局前千万不可传出去。”
“是。”
平静的日子再过三天,阿娘忽然让我们加大喝酒训练,每天的茶水都用酒来代替,确保一天下来我们足足喝了一缸酒。
刚开始我非常不适应,要不是靠着夏侯冽之前给的柿子蒂,我可能会像夏竹秋月那样喝的上吐下泻,躺在床上虚了整整三天。
春花在喝酒上倒是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我见过她能连续不停喝下三海碗酒都不带喘气。
见她喝酒如此厉害,我计上心来,招来温明让他去做一件事。
一条喝酒能养颜美容的流言忽然在虞美人中流传,阿娘也听到了这则流言,不过并没有让人澄清,而是任由流言愈演愈烈。
春花从此喝酒更是生猛,我们每天喝一缸,她则要喝两缸,就算喝到吐,她也要将两缸的量喝下去。
“媚烟,闲来无事,不如我俩比酒?”春花脸上有着喝酒后的红晕,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着着我眼神迷离。
我摇了摇头:“你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我跟你比胜之不武。”
春花怒视着我,“谁说我会输给你,你这个胆小鬼,每次喝酒都细嚼慢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吃饭呢!喝酒就要像我这样大口大口的喝,这才爽快!”
春花话一说完,就拿起一碗酒灌下去。
黄色的酒液顺着她的嘴角流入到了雪白的脖颈,打湿了半衫,里面的风光若隐若现。
阿娘走进,刚好就看到春花这幅“美人喝酒图”,不由笑笑地说了声好!
“不愧是我虞美人的姑娘,喝酒都能透着妩媚风情。”阿娘走过去摸了摸春花的脑袋,看向我,“媚烟,你呢?”
我眨了眨眼睛,端起桌上的一碗酒缓缓地喝了下去,动作有多慢就有多慢,还真是像吃饭那样。
春花倚在阿娘的怀里,笑骂着我是一个龟仔!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喝酒太多本就伤身,像春花这种强灌下去的,等着几天后酒精中毒吧。
又过三天,伊人阁向虞美人发出挑战,虞美人很快就接受了,挑战内容由虞美人所定。就是喝酒!
内容一公布,所有人大为喧哗,他们全都猜错了,以为是比试技艺没想竟是比酒。
阿娘下了一手好棋!
伊人阁号称有四大才女,可见里面的姑娘个个才艺双绝,再跟她们比试琴棋书画,我们这批刚学习的姑娘肯定比不过,但喝酒就不一定了。
“媚烟姐,不好了,春花姐在醉心阁里喝着酒,喝着喝着忽然倒在桌上抽搐不止!”秋月慌忙跑来书堂喊道。
我心中冷笑,终于发作了,每天都爆饮这么多酒,能不酒精中毒才怪!
我和秋月连忙跑去迎新阁,大夫正在给她看诊,就连阿娘也过来了。
“小姐的症状应为喝酒过多所致,我需要给她针灸,针灸后需戒酒和静养。否则会越来越严重。”大夫说道。
阿娘眉头一皱:“等过了比赛,我再让她戒酒如何?”
大夫摸着花白的胡子,摇了摇头:“夫人,不是推迟戒酒的问题,而是你现在就算让她喝,她也喝不了。”
我看向春花,春花蔫蔫地躺在床上,唇色苍白,目光略有些呆滞,典型的酒精中毒模样。
阿娘不相信,命人扶起春花灌她酒喝,春花唇一碰到酒,立刻就嘴巴一张吐了出来。
因为已经吐过好几回了,胃里无任何东西可吐,渐渐竟是吐出了几缕鲜血!
阿娘见此,这才作罢,让大夫给春花针灸好生修养。
大夫走前还跟阿娘嘱咐,让我们不要喝太多酒,否走我们很有可能会出现春花这种症状。
阿娘看着我们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后天就要比赛,临头却出现了春花这档事,整个虞美人气氛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怕触怒到阿娘。
阿娘整天冷着一张脸,身边的丫鬟搜了迎新阁好几回,没有搜到任何东西。
有人说,看到阿娘惩罚了好几个传喝酒能美容养颜的男仆丫鬟。
我这几天都没看见夏侯冽,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忙着处理公孙颖那件事,倒是他给我在如厕的暗格里留了些东西,我看了看,都是些解酒的药物。
一天后,伊人阁携四大才女走进虞美人——踢馆!
虞美人从中午开始就人满为患,最中间的场地已经被腾出,粉色的绸缎挥舞,地上洒满了各种鲜花,金色银色的彩带在空中飘洒。
伊人阁的姑娘一出场,宾客席上纷纷叫好,我看了下她们,真真都是好颜色,忽然,我眼睛一眯,差点把其中一位姑娘看成是春花。
不,她不是春花,她只不过是穿着打扮和春花很像罢了,细细在看其他姑娘,发现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我们的痕迹。
接下来轮到我们出场,宾客席上的欢呼声却寥寥无几,我们有些尴尬,伊人阁的姑娘则在对面捂嘴偷笑。
秋月脸皮薄,不一会儿脸就红了,低着头恨不得将头埋在胸口。
场上一位公子哥忽然笑道:“传闻伊人阁有四大才女,虞美人有四大美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赏黄金十两,给虞美人里的姑娘们!”
“好!”“这位公子好阔气!”……气氛渐渐被炒热了起来,我抬头看过去,怔了怔,说话的人是公孙晧。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对我眨着眼睛笑了笑,他身旁坐着的是女扮男装的公孙颖,正一脸不满拉着公孙晧的衣袖,很是生气。
“怎么你们虞美人只有三个人,另外一个人呢,不会是怯场了吧?”伊人阁领头的一位姑娘问道。
“是啊,怎么只有三个人?”场上的宾客也在议论纷纷。
夏竹淡然道:“有一姐妹身体不适,无法参加比试,她的那份由我们三人代劳。”
“呵,身体不适,不会真是怯场了吧?”伊人阁另一个姑娘娇笑着,死咬着怯场不放。
夏竹脸色一沉,没有说话,场上公子哥配合的想起一阵嘲笑声,秋月一急,梗着脖子要骂回去,被我立刻抓住阻止了。
“当然不是因为怯场了。”我不卑不亢地看着对面笑的正欢的姑娘,笑吟吟道:“对付你们,三个人就够了。”
场上骤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嘲笑的姑娘神情一滞,生气的瞪着我,正要说什么,却被领头那人拉住。
“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伊人阁的代表沉稳说道。
“砰!”申时一到,锣鼓敲响,比试正式开始。
伊人阁和虞美人的姑娘迅速拿起桌前的酒一口灌了下去,每个姑娘身边都有仆人伺候,喝完了一碗他们就会跟着倒一碗,我们只需要不停地喝就行。
秋月和夏竹刚被人言语挑衅,心中憋着一口气,学着春花的喝法拿起不停地喝,气势凶猛。
宾客们纷纷拍手叫好!
相比起来,伊人阁的姑娘就淑女斯文点,但喝酒的速度也是很快。
唯有我,端着碗一口一口慢腾腾地喝。
场上许多人议论纷纷:“虞美人那媚烟姑娘怎么了,喝的这般慢不怕追不上吗?”
其他说道:“莫不过是这位姑娘不太会喝酒吧,所以只能慢慢喝,喝急了就会晕。”
“十之八九是这样……”
“哼!”公孙颖冷笑一声,“刚刚还在台上叫嚣着说三个人就能干倒伊人阁四个人,真是大话,看她这慌要如何圆过去!”
身旁的公孙晧打开了檀香扇,风流地扇了扇,摇头道:“非也,我猜想媚烟姑娘肯定有后手,所以才会喝的如此之慢。”
公孙颖瞪着他:“你还是不是我的哥哥,怎帮一个外人说话!”
公孙晧笑了笑,没在跟妹妹争论下去,只是看着媚烟的目光意味深长了起来。
秋月势如破竹,很快就喝完了五碗酒。
“砰!”她一喝完,就把手中的酒碗往地上狠狠一砸,豪气道:“在来!”
“好!那位姑娘眉目虽稚嫩,但已能看到女中豪杰之相,真是爽快!”众宾客纷纷赞叹。
有小厮拿着个点缀着宝石的金盆走前来,他们见是秋月的,便将银子银票疯狂地扔到她的盆子中。
除了秋月的盆子,还有夏竹和伊人阁各位的。
宾客找到自己看好的姑娘的盆子,不断往里砸钱赏赐。
秋月第十碗酒已经喝完了,我才慢腾腾地喝到第四碗。
“你们个个都不看好媚烟,我却猜这个人另有成算,来人,把媚烟的盆子来过来,我赏赐她黄金二两!”一位粗犷大汉叫到,脸色通红,显然也是喝了酒的。
哪知他话一落,我便感觉肚子微涨,本想忍一下给那粗犷男子撑撑场面,但人有三急,任意一种都缓不得啊,我只能无奈地举了举手。
阿娘和伊人阁的妈妈上台询问我有什么事情。
“咦。难道真有什么底牌不成?”一些公子哥纷纷疑惑道。
我跟伊人阁的妈妈和阿娘沟通了下,得到她们的应允,被一个婆子伺候着上了舞台另一边早就布置好的如厕。
阿娘站在台前笑道:“各位客官不要着急,为了这次比赛我们虞美人做的非常完善,姑娘只是水喝多了,上个如厕罢了。”
场上气氛顿时一滞,随后骤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真是一个胆小的姑娘,不会是因为太过紧张了吧?”
“这位兄台,看来你看好的这位姑娘实在不行啊!”
坐在粗犷男子身边的人纷纷谏言,还是看好别的姑娘吧。
公孙晧轻轻摇着檀香扇,“有趣,真是有趣……”
上一世我听说过,喝酒不能空腹,否则伤身,所以我特地在比试前吃了一顿饱饭。
半晌,我舒服地从如厕走了出来,伊人阁和虞美人的丫鬟上前查看我的污秽物。防止我来如厕故意吐酒。
我再次回到场上,拿起一碗酒自酌自饮,见丫鬟出来跟阿娘和伊人阁的妈妈禀报,她们神色间毫无异样。
身旁的秋月已经喝下了十五碗酒,仍是一副拼命的架势,我摇了摇头,不准备劝了,瞅着酒喃喃自语:“好酒是好酒,可惜少了下酒菜。”
坐在我对面伊人阁的姑娘听到,嗤笑了一声:“真是一个乌龟孙子,不,就连乌龟爬都比你喝的快!”
许是醉意绕心头,我看着她不屑一笑:“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姑娘没想我会用如此“文雅”的方式反驳,以为我是要跟她比诗。
她边喝着酒边绞尽脑汁想着反驳的诗句,结果把脑袋想的头痛欲裂,没再喝几碗就倒在了桌上。
于此同时,我说的那句诗随着行走讨赏的小厮而广为流传。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出自虞美人媚烟小姐,请各位客官多多支持哩!”
公孙晧细细咀嚼着这句诗,眸光一亮:“好诗!”
他兴致盎然地看了看我,“来人,仅为此诗,我赏黄金百两,更愿用千金求媚烟小姐一副完整的诗!”
公孙颖瞪大眼睛,捂着公孙晧的嘴巴呵斥道:“你疯了!你竟然向一个贱籍人求诗,说出来真是有辱公孙家的脸面!”
公孙晧挣开公孙颖的手,取出一叠散发着金黄色银票放在盆里,看向妹妹郑重道:“颖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贱籍之人并不卑贱,以后羞得无理取闹。”
“更何况——”公孙晧看着我的方向,“如果阿爹在此,只会赏赐的比我更多。”
“你!”公孙颖眉头一竖,气的当即甩袖离去。
我自然听不到他们的争论,只是在台上看到公孙颖离去,笑了笑,继续喝酒。
等秋月作为第一人喝到了三十碗,阿娘开了赌,买我的人是最少的,买秋月的人是最多的。
我毫不在意,悠闲的一杯喝着一杯,朦胧间想起了往事,眼睛微湿。
渐渐的,第二个姑娘醉倒了,第三个姑娘醉倒了,第四个姑娘醉倒了……
不知何时起,就连秋月也醉了,我又去上了趟如厕,回来一看,好吧,连夏竹也喝倒了,场上只剩下我和伊人阁领头的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也颇是聪明。悄悄放缓了速度喝酒,喝的比我还要慢,第三十碗,第四十碗……
可惜她察觉的太晚,按照我的方法很快又醉倒在桌子上。
场上的宾客纷纷对我注目,“这姑娘真聪明,懂得后续发力。”
“看来人家早就算好了,这下就等着她超过最高的碗数了。”
有些人公子想要买我,但阿娘在第二位姑娘醉倒在桌上后就已封了赌,不能再买。
公孙颖不知何时又走了进来,坐到公孙皓身边,冷笑:“第一名喝了整整九十碗,她现在五十都不到,整整两倍的差距,我倒要看看她如何追上这个距离!”
夜色已沉,宾客没有一个离开,反而后面还陆续涌入了客人。
他们在等我创造一个奇迹,一个原本不看好的人逆袭翻身。
第六十碗、第七十碗、第八十碗……我感觉我的脑袋越来越晕,看着前方的事物也越来越模糊,好几次都摇摇欲坠要倒,但我都咬牙撑了下来。
我想到了五皇子夏侯冽,想到了冬雪,想到了很多很多……
如果这一次喝醉晕倒,我能否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好!第九十碗了,喝,喝!”耳边传来很多人为我呐喊的声音,我强忍着恶心继续喝下去。
最后,我醉倒在了桌上。
“砰!”锣鼓再次敲响,比试结束,阿娘春风满面地上台致谢,伊人阁的妈妈也笑的温婉大方,只是眉目间依稀有些不自然。
虞美人赢了,我帮她们赢得了这场比试。
如果我与伊人阁有着一两碗的差距,伊人阁还能接受,但我偏偏却是喝了——
九十碗加一口……
就这一口,我赢得了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