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气清,山风景暖。/
一行六人游山玩水,沿河过溪,早早地停在西来山山脚。
安且清得了桃花鱼,心境明亮,与耿星河沿途讲学论道,各抒己见,好不痛快。
这日来到西来山下,闻听悲鸣声此起彼伏,安且清于是问道,“星河,山中走兽为何叫声如此凄惨?”
“西来山羬羊有盛夏投谷、寒冬投河的古怪习性,据我爷爷揣测是盛夏繁殖之季,狼多肉少,无配偶的雄性羬羊无地自容,遂投谷;寒冬休眠之季,羬羊过多,草料稀少,年老体弱的羬羊有感而发,遂投河。”
安且清暗暗记下。
姜御景崇拜地说了句,“耿爷爷真是学究天人。”
一路上,燕子矶和冉必德攀岩登山各争高下;安且清和耿星河以文会友;唯独李成蹊沉默不语,静静赶路。
这会儿到了西来山依然如此,耿星河心生疑惑,便上前问道,“成蹊,你有什么心事?”
李成蹊正走神中,忽听耿星河喊他,忙回过神来说道,“星河,你刚刚说什么?”
耿星河搂着他的肩头,“成蹊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别憋在心里难受。”
李成蹊强颜欢笑道,“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不由得入了迷。”
说完,他抬头望了眼山峰,确认无误地说道,“这座山头就是西来山,羬羊喜阴,多在山北出没。”
耿星河拍在他肩头的力度加重,认真地问道,“成蹊,你真的没事?”
李成蹊挤出个笑容,一脸认真地回道,“你看我像是有心事的人?”
耿星河让他看看他们的回答,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哪怕是最不熟悉的安且清都能看出他心事重重。
“成蹊,有话直说,别闷在心里头,若是你不愿意说给大家听,就说给我一个人听。”耿星河作势搂着他往一边走去,其他人也很自觉地闪开,唯有姜御景跟了上来。
李成蹊一脸无奈,只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睹物思人,见着东仑山与西来山,想起了和蔼可亲的钱老爷子和那只不知所踪的金线狸。”
耿星河盯着他的眼睛,很严肃地说道,“咱俩打小就认识,可别想糊弄我。”
“其实是见着你送出了桃花鱼,莫名觉得失落。”李成蹊忧郁地说道,“浚仪的离开,逢集的消失,桃花鱼的送别,都让我觉得洞溪里在失去赖以为继的那种熟悉。”
少年心头的失落,仅仅是害怕离别。
耿星河紧紧抱着他,坚信不疑地说道,“振师长说过,只要活着,终会重逢。”
“你不是一直最相信振师长的话?难道这句话你忘记了???”
李成蹊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本以为看惯了生离死别,没想到再度拥有的时候,又不太习惯了。”
打从李成蹊记事起,黄婆婆就日夜照料着他。
然后振师长负责教学,在少年的心头埋下善良与求学的种子,再匆匆地不辞而别。
接着是钱老爷子跋山涉水地指点,告诉他脚踏实地与宁静致远,然后仙凡永隔的诀别。
还有根老日日夜夜的谆谆教诲,活着就好。
李成蹊,活着,始终吊着边界线。
他才有了自己活着的能力,黄婆婆又不告而别。
他才习惯照顾逢集的生活,洞溪里又来了一堆不速之客。
希望再到失望,然后再到离别,李成蹊的心境此起彼伏,不觉间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与心里话。
耿星河抱紧他,“咱俩都还小,未来还很远。”
姜御景贱兮兮地附和道,“对对,我和你还很小,路子还很长,和那些大哥大姐们可不一样。”
耿星河扭头瞪了他一眼。
李成蹊忽然间气笑,用力挣脱他的怀抱,擦了擦眼角,“我没事,你们放心吧。”
耿星河夸张地想要搂他,李成蹊一脸嫌弃地推开,“好了好了,别闹腾,别忘了我可是上山打虎下水摸鱼的李成蹊。”
姜御景在一边古灵精怪地叫道,“对对,你是李成蹊,我是姜御景。”
耿星河捂了捂额头,不是太想搭理他。
李成蹊笑着回了一句,“光腚满山跑的姜御景。”
燕子矶听到笑声,就和冉必德、安且清走了过来,听到这句话,打趣应和道,“是月下银纱姜御景。”
冉必德不甘落后,“明明是绿叶成阴姜御景。”
姜御景怒哼一声,“三个老不羞。”
安且清好奇地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耿星河摇摇头,“多半是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李成蹊收了收心神,提醒四人道,“羬羊性子暴躁,不喜外人,待会进山都谨慎点。”
李成蹊想了想,还是单独问了下安且清。
然而安且清不等他开口,已肯定回道,“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
李成蹊苦笑了一下,本事大的人不好劝啊。
就在这时,姜御景扭头看见了李成蹊所描述的羊身马尾,惊愕地指着它叫道,“我好像瞥见它正在望着我。”
其余五人心中一惊,连忙顺着方向看去,那只羊身马尾的羬羊正抬头欲叫。
“不。。。”
五人异口同声地阻拦道。
然而,那一声终究是出了口。
下一刻,尘土飞扬,四面八方尽是嗒嗒声。
“成蹊,你不是说它们都在阴凉处活动?”
李成蹊想也不想,扭头就跑,“哪家没有那么几个熊孩子,从来不按规矩行事?!!!”
羬羊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一时半刻就蜂拥而至,将还未跑到山脚的六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放眼望去,全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成年羬羊。
雄性长角,雌性无角,一目了然。
清一色的雄羬羊。
“李成蹊,你之前是不是说羬羊的羊角可以轻易捅穿刀剑?”哪怕是身手不凡的安且清都直冒冷汗。
“你可以当我没说过。”李成蹊果断回应。
就在这时,那只离去的夜枭从天而降,镇定自若地落在姜御景的头上。
“他是只成年的精怪,对不?”姜御景半信半疑地问道。
李成蹊想了想,“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咱们可不会像它那样飞。”
“你说它们怎么半天都没动静?”燕子矶已做好随时大战一场的准备,可羬羊们自打围住他们,就一动不动。
“它们不会也有成了精的吧?”冉必德心怀侥幸地回道。
“静观其变。”李成蹊一脸平静地回道。
没过多久,一只垂垂老矣的羬羊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那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我只听过食肉的野兽喜欢与人对峙,还没听过吃草的牛羊爱和人瞪眼。”安且清惊奇地嘟囔着。
“星河,你有没有发现古怪?”李成蹊问道。
耿星河点点头,“它似乎认识我的荆条。”
“耿爷爷该不会拿它打杀过羬羊吧。”李成蹊心中一凉。
耿星河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打我记事,我爷爷似乎提回来的都是食肉野兽,而且是那种双眼猩红的。”
姜御景怂恿道,“要不你去试试,看它有没有恶意?”
耿星河回头瞪他一眼,“给你,你去试试看。”
姜御景脖子一缩,一本正经地回道,“神物有灵,万一惹恼了荆条灵性,岂不恶哉!”
安且清寻思着有几分道理,从旁附和道,“我觉着姜御景这话有点道理,你可以去试试看它有没有恶意。”
“谁想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耿星河道。
老羬羊瞪了半天,见六个少年毫无动静,扭扭屁股就转身离开了。
但是在它转身的那一刻,羬羊们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
“朝山下跑,羬羊不善浮水。”李成蹊见状,怒吼一声,领头往下跑,同时把尖头木棍抛给冉必德,“有劳冉大哥前面开路。”
临危受命,冉必德义不容辞,真气猛地放开,任凭羬羊一头撞上,借势朝山下倒飞,眼看就要落地,还不忘朝身下一棍扎下去。
下一刻,羬羊用行动证明逃跑是最佳选择,只见那洞穿宝剑的尖头木棍在他们的身上连个火花都没崩出来,就那么滑溜溜地擦身而过。
李成蹊眼角瞥见,大吃一惊,可比钱老爷子说的可怕多了,赶忙提醒姜御景,“御景,别出剑,埋头跑。”
姜御景闻声,哀叹一声,放开了真气,在空中撒下一道靓丽的血色长线,笔直地被羬羊撞飞。
除了燕子矶,无一例外地皆被撞飞。
“成蹊,你好好想想,钱老爷子有没有传授你其他秘技,能制服这群羬羊的?”一连被撞击七八次,耿星河都快觉得五脏六腑吃不消了,无可奈何地吼道。
“老爷子只和我说了一头羬羊的制服法,哪里说过一大群的制度法。”李成蹊张口又喷出一滩血,干净利落地擦掉嘴角的血迹,一脚踹在身后羬羊的羊角,借势飞出,“再说要真有制服他们的法子,山下百姓不早就捉光他们打牙祭?”
身强力壮的冉必德这时候体魄优势显现出来,一连十几次撞击,都死死撑着不吐一口血,反而借着尖头木棍敲晕了好几头羬羊。
“星河,撑不住就用荆条打,被羬羊践踏死总好过被活生生地撞死。”李成蹊远远地建议道。
“我之前已经试过了,这羬羊羊毛太滑了,老荆条打着就打滑了,反而还会被它一个侧身,一尾巴抽在身上,那力道可半点不比撞击轻。”
不管六位少年如何痛不欲生,那只夜枭却始终平静如水,极其惬意地睡在姜御景的头上,无论他怎么翻身,都不会掉下来。
“小祖宗,我的小祖宗,你要真是个精怪,求求您大佬大显神通,救救小弟吧。”
夜枭不为所动。
燕子矶踩着羊角,身轻如燕,见这一幕,打趣地说道,“你要不试试喊两声,枭大爷,说不定会有效。”
姜御景是病急乱投医,张口就喊,“枭大爷,枭大爷,快来救场。”
嚯!嚯!嚯!
嘹亮清澈的鸟鸣声蓦地响起,闹哄哄的羬羊霎时间瘫软倒地,一头撞着一头朝山下滚去。
劫后余生的六位少年并未驻足欣赏,迈开腿一路狂奔,直接跳进那条日夜相伴的群山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