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溪里的地界宽广,可人烟最盛的地界相对极小。/
千里山河,十里人烟。
燕娇娘领着李成蹊走在柒木巷,巷尾是李成蹊的老宅。
“小郎君,从根老那里知道了多少关于我燕氏的事。”燕娇娘问道。
“根老仅仅向我展示了你和子矶的故往经历。”李成蹊如实回道。
她点了点头,目光悠远,“在客栈那会,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拳?”
“不知道。”
“不知道?”她重重地哼道。
“确实是不知道。”
她不满地哼着,默不作声。
“到家了,你怎么不开门?”当她走到宅子,疑惑不解地问道。
“我没钥匙。”他尴尬地挠挠头。
她像看个傻子一样盯着他。
“我把钥匙给了别人。”
“给了谁?”她追问道。
“一面之缘的人。”他回道。
她愤愤不平,努力踮起脚根,使自己看着更高点。
最后实在没办法更高,她才幽怨地叹了口气。
“小郎君,天地何其大,武道何其广,有没有想过等风波过后,随我出去走走?”
“根老告诫过我,六年之内,不宜出洞溪里。”
六年不宜远游!
“老头儿神神叨叨的,不用理会他。”她袖手一挥道。
“根老有时很愚,但有时也很睿智。”他对根老的敬重无以复加,由衷地感谢道,“在这的日子里,根老始终劝我好好活着。”
“你无法想象无父无母的日子里,同龄人的恶语相向。你也无法理解小小年纪要承担着生存的希望。”
李成蹊瘦弱的身板尽量挺直,走在石道上平静从容地娓娓道来。
“黄婆婆的到来,仅仅是在一线生机中让我不至于崩断了弦。”李成蹊盖棺定论道,“如今回头来看,许多看似将要崩坏心境的地方偶然回心转意,大概都是黄婆婆与根老在暗中拉住我。”
小小少年,暮气沉沉。
就如封易彤的那句话,一板一眼,老气横秋。
其实不该是老气,而是暮气。
她静静听着他说完,良久才细声地回道,“确实难以想象。”
她出生于鼎鸣钟食之家,世代簪缨,从未体验过饥寒交迫,哪怕是出门在外,也不会身无分文。
这一点,从燕子矶甩给望春心的金叶子,可见一斑。
“燕姐姐,你知道根老说我是洞溪里最惨的无根之萍时,我是多么的怨天尤人?”
“整座洞溪里三姓五家七小户,仅我李成蹊无依无靠,朝不保夕,在此时如何凄惨?”
她很想附和地点点头,可她更清楚少年郎仅仅是在自言自语,既不需要素手安抚,也不需要宽声安慰。
小小少年,气如朝阳。
“其实,今晚陪燕姐姐在外散心,不仅是真的想陪陪你,也是不是再体验四面楚歌的悲凉。”李成蹊瘦弱的身影慢慢挺直,好似想要一时间拔高千丈,好用心头的怨气突破天际,“稚童无心之言,对早慧的我更胜拳打脚踢。”
这一刻,他的眼中满是凶戾,连她都能感受到小小身板的愤怒,而他也在这一瞬间拔地而起,将心头的怒意化作拳风,直轰躲在角落的黑影。
砰然声响,黑影淡定现身,一臂看似随意地震退他。
李成蹊执意要战,恨意加上怒意重重叠加,一身真气如大雨滚龙璧,叮叮作响,冲身向前又是一拳递出。
这一次,黑影硬接后,不再随意,而是闷声一哼,双臂微微吃痛,连忙抽身倒退,拉开三步的距离。
燕娇娘冷眼旁观,站在原地,任他出手。
“滚开,我的目的不是为你而来,莫要自寻死路。”黑影不知自己在何时何地露出马脚,也不愿在此折损体力,于是厉声警告。
“你们这群外乡人,总是不肯守规矩。”李成蹊张口说来,使一口浊气出体,再走真气运转周身,使递炤关的修为洞开天门,广纳柒木巷的灵气涌入体内。
外乡人在此,只能借助自身真气,有一算一,可洞溪里人在此是浑圆天成,气随心动。
“我若执意要战,你奈我何?”
李成蹊战意昂然,一拳虚递。
黑影瞧着真气涌动,并不在乎,反而轻蔑地说道,“就凭递炤关,也敢来挑衅我?知不知道在外面,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我单手能打死一百个?”
“那我只好在这和你耀武扬威!”
李成蹊气走四肢,身形一晃,一步靠近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击打在他的腰部。
哪怕黑影奋力反抗,用真气护住腰部,可还是不可避免深受重创,被这一拳轰飞十步开外。
李成蹊换气未追。
黑影气在胸中,眼见不妥,起身便走。
“你想走,几时问过我?”
李成蹊不依不饶,欠身一跳,在黑影心惊胆战的眼神中,一脚狠狠跩在他的脊椎,将之踩进石板中。
“洞溪里的规矩,可不允许我滥杀无辜,所以你该庆幸。”
黑影点头捶地,不敢反驳,破天荒地心生悔意,竟然会在阴沟里翻船,屁大点的地方,怎么会生出如此天资少年?
“武夫气傍身,果然非比寻常。”燕娇娘近观这一幕,远远比黑影想的太多。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徵暘宗的后天武夫气尤为惊人,可李成蹊的生来武夫气更让人心生敬畏。
“杨树林那一夜,不速之客的出手,让我真正意识到外乡人并不友好,尤其是不守规矩的外乡人。”李成蹊心下一狠,一脚碾碎黑影的背脊,然后一脚重重地踢飞他,是死是活不管不问,只喃喃低语,“对于外界的恶意,我从来是以牙还牙。”
燕娇娘见他战意收起,走上前伸手揉了揉他的枯瘦脸颊,“瞅着有些凶相,说着也是凶话,可做法却是一般般。”
走过大江南北的燕娇娘更清楚,对不守规矩,以力为恶的人,从来不是废其脊梁,这么简单。
这边刚刚解决完黑影,手持青罗伞的秋子良便急不可耐地站出,一身战意地逼近李成蹊,目光灼灼。
“以罗伞之荣,我想和你争个高低。”
“我能感受到你的力量也被压制,在洞溪里未必是我的对手。”李成蹊笃定道。
“不论胜负,一战问心无愧。”
秋子良半步不让!
“若我不想,你奈我何?”
“我这人最有耐心,总会逮着机会。”秋子良的眼神疯狂渐现。
“必须答应他,这股眼神不容置疑。”燕娇娘在旁提醒道。
秋子良认可地点点头。
李成蹊上前一步,“规矩你定。”
“圆圈之内,出圈者败。”
秋子良以伞尖圈圆,然后平静地将伞摆放圈外。
“柒木巷李成蹊。”
“柒木巷秋子良。”
同出一巷?!!!
面对同巷街邻,李成蹊面无表情,突然间腾身近他,气滚右臂,一拳递出。
管你何人,誓要一拳打杀!
秋子良如出一辙,气行一臂之内,悍然递拳。
拳无第二,非你即我!
拳骨碰撞,咚然声响,两人双臂齐齐颤抖。
以伤换伤,寸步不退。
“李成蹊,你真不错。”秋子良执意压制在递炤关,乍一交锋,不相伯仲,忍不住赞道。
“秋子良,你也不赖。”李成蹊拳上不虚,嘴上更不遑多让。
下一刻,四目战意横生,二人各退半步,再次猛冲递拳。
短短的五息内,两人换气近十五次,出拳不下于四十五手,双臂之上气息渐敛,血色混着风向微微扬起。
可一圈以内,谁也没退。
“你的力道十之八九皆在拳上。”秋子良与他默契各自退后一步,笃信说道。
李成蹊一笑哂之。
“一拳定胜负,可敢?”
秋子良如临大敌,点头应允。
下一秒,两人齐齐换气。
秋子良严阵以待,收腹提臀,悍然递拳。
但是李成蹊嘴角猛地上扬,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忽地喷出一口浊气,气走左腿,再以手撑地,一腿狠狠鞭出。
砰然一声,秋子良飞出圈外。
“你怎么敢如此言而无信?”秋子良惊醒场外,愤然吼道。
“败者为寇。”李成蹊小手一挥,笑意凛然。
“你这等无耻行径,怎么对得起振师长教诲?”秋子良颤声怒吼。
“燕姐姐,麻烦替我拦下他。”
秋子良闻声,连忙捡起青罗伞,“黄罗伞暂时由你保管,待你日后走出洞溪里,我会再来讨教。”
李成蹊杀意外泄,腾身欲追。
秋子良嗖地一声,窜入夜色。
燕娇娘掩嘴窃笑,胆小如鼠。
“借了燕姐姐的光,这才能吓碎鼠胆。”
燕娇娘却不认同,认真提醒道,“这人不是被吓跑,而是佯装被吓跑,所以你要记住他方才的一言一行,在以后格外警惕此人。”
“成蹊受教。”
“一唱一和,还挺有板有眼的。”来者不善,语气讥讽。
“燕姐姐,我想再试试他的实力,毕竟出了洞溪里,我是很难打得过他。”
她点了点头,抛给他背上的黄罗伞,“外力在你年幼时,当借必借。”
李成蹊接过和自己等高的黄罗伞,试着挥舞了两下,约莫是能适应后,猛然间向来者跨出。
“客栈那一拳没能捶死你,实在是我生平一大憾事。”来者正是戚大汉,侧身躲过李成蹊的这一拳,以手作钩,直抓他的咽喉。
好在李成蹊身轻如燕,一击落空立马回身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借机前冲三步外,躲开这一抓。
“好小子,比客栈更灵活。”戚大汉跨步一闪,拳头向下,直砸天灵盖。
李成蹊身形不慢他半分,晃身一躲,反而举手一掌拍在他的手腕,也不恋战,得手则退出三步外。
戚大汉一击不出,并未急于出手,而是冷眼打量着他,“稳中求胜,可不像你对付先前那两人的手段。”
李成蹊并不回他,忽然间迈步狂奔,拉开两者间的距离,不断沿着戚大汉离开柒木巷。
“小崽子,你还想往哪里跑?”戚大汉紧随其后,始终慢上一拍。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出了柒木巷。
霎时,李成蹊回身站定,洞开递炤关,引真气运行周身,斗志昂扬地迎着戚大汉。
“递炤关武者,先前还真没瞧出你的修为。”戚大汉早已做到无时无刻递炤洞开,不必像他随用随开。
“一拳,生死自负。”
李成蹊运气走臂,陡然前冲,在电光火石之间递出一拳。
这一拳,全力以赴。
戚大汉初时不觉其力,只调转真气护住双臂,以力扛力。
拼力气,我可不信你个小崽子能有多大。
碰!
下一刻,李成蹊的拳头猛地收起,那把黄罗伞被他如长棍般递出,如入无人之境般径直穿透戚大汉的双臂。
若不是他拼命狂退,这一伞不只是废了双臂,也会让他腹部被贯穿。
“想走,没那么容易。”
燕娇娘在后掠阵,见他要走,起身一脚拦下,单手一拳用力轰出,直将戚大汉打落地面。
“燕姐姐,放他走,在洞溪里我不想再对他动手。”
李成蹊老气横秋地摆摆手,任凭戚大汉怨恨地拖着双臂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