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二哥、琏二哥?凤姐姐!”
却说放榜这日响午,平儿正在外间有一搭无一搭的,摆弄着针线活儿,就听院子里有人叫嚷起来。/
隔着门缝往外一瞧,却是贾宝玉在那里伸着脖子乱喊。
平儿忙把簸箕往秀墩上一丢,快步迎了出去,嘴里笑道:“快别喊了,我们爷和奶奶一早就去了铁槛寺,怕是要到傍黑才能回来呢。”
宝玉一听这话,心下不由大失所望。
那日从孙绍宗处接了‘任务’,他便恨不能立刻查个一清二楚,好让孙二哥另眼相看。
谁知偏不凑巧,舅舅王子腾家一个庶出的表弟,突然得了急症不治身亡。
因那府上没有男主人在家,贾宝玉和贾琏便轮流过去守了几日,这忙忙碌碌悲悲戚戚的,自然顾不上孙绍宗的差事。
这年头未成年早夭的,向来都是薄葬,因此尸只停了三日,昨儿响午便埋到了城外。
这之后,贾宝玉又歇息了一日,稍稍解了解乏,便兴冲冲的过来想要查看账目,哪曾想竟是扑了个空。
他蹙着眉头往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喜笑颜开折了回来,向平儿探询道:“平儿姐,咱家修园子的账本,是不是都在你那儿放着呢?”
平儿闻言一愣,只以为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否则这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把的主儿,怎么会忽然问起账册来了?
“也不是我自想查,其实是孙二哥……”
贾宝玉也知道这不符合自己一向的人设,又生怕平儿把自己当成‘俗人’看待。
于是忙把孙绍宗要修园子,又怕被奸商蒙蔽,故而托自己先打听一下内情的经过,竹筒倒豆子一般讲了出来。
平儿听罢,心中却是如明镜一般,情知孙绍宗修园子是假,借刀杀人才是真的!
不过因那日阴错阳差之事,她心中亦将赖大恨之入骨,自然不会拆穿孙绍宗的谋划。
反而将那柳叶弯眉一皱,摆出一副慌张模样,急道:“小祖宗,你快歇歇吧,这账可不敢乱查的!”
以贾宝玉的性子,平儿若推说要等王熙凤做主,八成也便悻悻的走了。
但这‘不敢乱查’四字,却让宝玉颇有些不快,梗着脖子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看不得修园子的账本?!”
这一连三声逼问,倒让平儿越的‘慌乱’起来,将银牙一咬,竟把宝玉扯进了屋里,顿足道:“小祖宗,你怎得也不识个好歹?我不让你查那账册,却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不当家的,哪里知道这别院牵扯了多少事情?”平儿苦笑道:“当初我们奶奶为了这事儿,愁的整晚都睡不踏实,若不是有林姑娘家……”
说到‘林姑娘家’四字,她忙又闭紧了嘴巴,一副不小心说漏了嘴的样子。
贾宝玉愈的莫名其妙起来,不解道:“这里面跟颦儿有什么相干?”
“没什么相干、没什么相干!”
平儿笨拙的‘掩饰’着,又劝道:“总之,这账你还是别查了,过几日见了孙大人,就说咱家用的人工、材料都是最好的,这价钱自然也贵的紧,还是让孙大人另请高明的好。”
她这般说辞——尤其还涉及到了林黛玉,贾宝玉肯放弃追问才怪呢!
伸手扯住平儿一条胳膊,扭股儿糖似的只是厮缠,口中更是赌咒誓,言说自己绝不告诉旁人。
这一招便是王熙凤那般泼辣的,尚且招架不住,平儿一个通房丫鬟,就更怕被旁人瞧见了。
‘没奈何’,平儿也只得叹气道:“罢了,我便豁出性命不要,与你说上几句实话!”
宝玉却笑道:“姐姐莫要唬我,什么事能有这般凶险?再说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去老太太那里,帮姐姐重新撑起来!”
平儿却又叹了口气,这才幽幽的道:“那园子刚修的时候,估算着有个三、四十万两银子就够用了——谁知别家竟也都修起了别院,又有那忠顺王囤积居奇,结果价钱竟然涨了好几倍,弄得咱们府里无以为继。”
“可因为已经向朝廷申报了省亲之事,若是中途停工的话,那便是欺君之罪了!”
“没办法,最后只得挪用了林姑爷留下的银子。”
“什么?!”
贾宝玉听到这里,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咱家修园子,竟用了林姑父的钱?!用了多少?!”
平儿伸手比出一个六。
贾宝玉下意识猜了个数字:“用了六万两?!”
谁知平儿却摇头道:“是六十多万两!”
“六……六六六十万两?!”
这下贾宝玉可真是被吓住了,他就算再怎么纨绔,也知道六十万两是什么概念——就算贾府这般家大业大的,怕也足够几十年嚼用了!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想冲到老太太面前,揭露这个天大丑事!
但随即却想到,这么大的一笔开销,若是没有老太太点头,谁敢胡乱做主?
怕是父亲、母亲、乃至大伯那里,怕也一早便知道了!
平儿看他木鸡一般呆立良久,唯恐他又犯了癔症,忙宽慰道:“其实这银子,也是林姑爷给女儿准备的嫁妆,日后你们两个若是成亲,这银子也合该是咱家……”
她不宽慰倒还好,这一说宝玉倒急了,横眉立目的嚷道:“这是什么混账话?!莫说我与林妹妹还未成亲,就算真的成了一家人,也断断没有不问她一声,就动用嫁妆的道理!”
平儿被他冷不丁的爆吓了一跳,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却是苦笑道:“你冲我吼有什么用,那钱又不是我花的。”
贾宝玉顿时又泄了气,臊眉耷眼的道:“是我一时迷了心窍,还请姐姐莫要怪我。”
说着,又正色道:“姐姐放心,这许多人都拿我当个傻子糊弄,只有姐姐肯对我说实话,我心里感激的紧,便是死也不会出卖姐姐的!”
平儿闻言,半是感动半是心机的叹道:“都这般了,我索性便都告诉你罢——其实薛家那里,咱们府上也挪用了一大笔银子,我私下里揣摩着,怕是一男许了两家!”
一男许两家?
贾宝玉如遭雷噬,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被那门槛一绊,竟鳖儿一般摔了个四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