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说到伤心处，林亦雪的表情更加痛苦，声音也是极为虚浮缥缈的。

　　叶寒声沉寂片刻，没有说话，眉头紧蹙。

　　这个夜，让人心生躁意。

　　林亦雪突地抓住叶寒声的手，放在被褥上，泪眼朦胧地死死盯着他，哑着嗓子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寒声，我、再、也、没、有、做、母、亲、的、资、格、了。”

　　最后，她将语速放的极慢，好像生怕他会忽略掉一个字似的。

　　叶寒声也沉着眼与她对视，在病房幽黄的灯光的渲染下，表情更显不明。

　　他的喉结在喉管里滚了滚，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说了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走到窗边，顿足，望着漆黑的夜幕，眼神似乎飘到了远方。

　　林亦雪的视线随着叶寒声的步伐转移，然后落在他宽阔的后背，挺拔颀长的身躯上，定住。

　　她苦苦地轻笑一声，悲悯地问，“你照顾我？你用什么身份照顾我？朋友吗？”

　　她一连发了三个问，一个比一个紧张，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

　　叶寒声不做声，掐了掐眉心，沉吟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有什么需要告诉护工，她就在隔壁房间。”

　　说着，他抬步就朝门外走。从欧洲回来后，他就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现在，他必须回家冲个热水澡，消一消疲惫，然后明天一早去秦家接苏馨回家。

　　林亦雪见叶寒声的动作，心里一急，忙问，“你要去哪儿？去找苏馨吗？”

　　林亦雪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促，夹杂着隐隐的恨意。

　　叶寒声倏然止住步子，但没有回头。

　　他不喜欢自己和苏馨的事再被旁人插手，因而对她的提问颇有些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冷冷答腔，“亦雪，苏馨是我妻子。”

　　“可是苏馨把我推下楼的啊！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失去孩子，也不会再不能怀孕了！”林亦雪忽然冲着他的背影尖声喊出，尖锐的声音与病房里寂静的气息发出激烈碰撞。

　　她本以为叶寒声会转过身来，柔声安慰她，告诉她，他会帮她讨回公道的，不会让她白受了这个委屈。

　　可是，下一秒，他转身面对她时，目光犀利，脸庞透着森森寒意，无以伦比的冷漠无情。

　　林亦雪的手脚跟着痉挛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怯怯开口轻唤一声，“寒声……”

　　她目光闪烁，眼神游离，生生不敢同他对视。

　　叶寒声沉着眸子，面无表情，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最后，在她床边驻足，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林亦雪倒吸一口凉气，心跳陡然加快，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得捏紧。

　　叶寒声沉默无言地瞧了她一会儿，幽幽开口轻问，“你确定是苏馨？”

　　林亦雪不知道他这么问的意思是什么，但还是慌乱地点了点头。

　　叶寒声见她迫不及待点头的样子，忽然笑了。林亦雪愕然，抬头间猝不及防就撞入他审视的目光中，深邃的反复能看透人的内心。

　　她头皮一阵发麻，犹疑不决，他这个态度，令她十分迷茫，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不信。

　　叶寒声双手背后，突地声音转冷，仿佛淬了一层冰，“亦雪，你觉得苏馨有什么理由要推你？嫉妒？”

　　林亦雪背脊一僵，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话问的太直接了，令她没来由地心生羞耻。她嫉妒苏馨倒是真的，由嫉妒生成了恨，渗到了骨子里，恨不得她从她从这个世界消失。

　　叶寒声见林亦雪默默无语，倒缓缓替她回答了，“我爱苏馨，始终如一。我给她尊贵的叶太太的身份，我们将有一个孩子，她有什么理由去嫉妒你？”

　　他的语气是那么云淡风起，林亦雪却因为他这淡然的语气心脏陡然瑟缩，一阵又一阵地抽痛。

　　叶寒声似乎不打算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话题里，“而且，如果不在乎，谈什么嫉妒？”他面色似乎笼上了一层惆怅，声音也跟着低迷起来。

　　苏馨在乎过他吗……

　　林亦雪不肯认输，恨恨地说，“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她？寒声，那我算什么？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去相信吗？”

　　叶寒声的眸色更冷了，他漠然说道，“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再者，我始终相信，她是我认识的苏馨。”

　　其实，事发时，他是有一些怀疑的。可是，只是从秦家到医院的路上，他忽然想通了。如果爱，就要相信她，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他再也不能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去误解猜忌她了。

　　他怀疑她给自己的感情，不，应该是肯定——他们之间有朋友间的友情，有相处多年的亲情，唯独没有男女之间的爱。

　　没关系，他会慢慢地给她很多的爱，给她信任，让她忘了曾经受的苦难和不好的回忆。

　　他肯定的话语令林亦雪彻底心灰意冷，她反手指着自己，凄然地问，“那我呢？”

　　“从你开车撞了苏辰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都没办法改变了。”叶寒声地视线投向窗外，声音沉重冷漠。

　　“哈哈哈哈……”林亦雪忽然癫狂了一般，她掀开被子，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忍着腹部的疼痛，掐住叶寒声的手臂，话语几乎是从齿缝间蹦出来的，“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哈哈哈……”

　　叶寒声面色阴寒地抿唇看着她。

　　林亦雪狂笑着，捂住自己的肚子，表情痛苦地狂笑着，她笑得眼泪直流，“我就知道你一直怨着我的，可是，有什么资格怨我，如果不是有你相助，我能隐瞒这么多年吗？”

　　叶寒声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实在难以相信，面前这个像疯子一样的女人是他从前认识的清贫却孤傲的林亦雪。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林亦雪忽地止住了笑，涨的通红的脸上，眼角挂着泪，她语气愤恨地说，“还不是拜你所赐！”

　　“叶寒声，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自私，你用与我恋爱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心意，来蒙蔽自己的好兄弟，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不就是因为我爱你吗，你就这样伤我！”

　　叶寒声面色稍稍动容，表情隐忍，他动了动嘴唇，轻叹，“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伤了你，很抱歉。可是亦雪，四年前我就向你说清了一切的。”

　　“一句不懂事就能了事了，一句我会‘我会照顾你’就能弥补愧疚了，真是简单轻松啊……”林亦雪颓然地坐到床铺上，双眼渐渐放空。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苏辰的事已经是极限，你还想要什么，跟我说，我满足。”叶寒声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光，沉声道。

　　现在是清晨五点钟，北方的天处于半梦半醒中。

　　林亦雪恍然抬头，猛地站起身，一把抱住叶寒声的腰，声音都乱了节奏，呼吸也略显急促，“你娶我好不好？寒声，你娶我好不好……”

　　林亦雪的执着更是让叶寒声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不解，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会那么混蛋，如果是现在的叶寒声，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光明正大的去爱，如此，就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了。

　　这是他酿下的错，造下的孽，他要还。可是，他却不能为了偿还，将这个错误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推开林亦雪，语气平缓地说，“你先好好休息。”

　　“我不要……”林亦雪遽然又发出一声尖叫，叶寒声心下明了，她一定是狂躁症发作了，否则不会反应这么过激。

　　“你不会以为你还能和苏馨相安无事地生活吧？你愿意，苏馨会愿意吗？”她颤着手指着他，语意嘲讽。

　　“你什么意思？”叶寒声滞了滞，问。

　　林亦雪表情越发显得病态，凑到叶寒声面前，说话时声音阴鸷，热热的气息喷到叶寒声脸上，显得格外危险。

　　“苏馨已经知道了，我告诉她是我杀了苏辰，你帮我隐瞒。你觉得她还会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吗？她现在一定恨不得杀了你！”

　　叶寒声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面色惨白。

　　难怪他送林亦雪来医院前，苏馨会那么失控的在人群中大喊。

　　叶寒声大怒，一把揪住林亦雪的衣领，咬牙说，“你疯了！你是活够了吗？”

　　说完，动作粗暴地将林亦雪甩到床上，拔腿就往外面跑。

　　林亦雪歪着身体躺在病床上，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声声瘆人。

　　活够了？是啊，是活够了，所以要把你们这些活得精彩的人搅的不得安宁，痛苦余生……

　　天色微亮，苏馨便在秦渭城的陪同下去了墓园。清晨的素园，寂寥凄清，只有风与这些已故的人作伴。

　　苏馨将一束黄色的菊花放在苏辰的墓前，然后跪下，神情悲伤，却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哭泣不止。

　　她声音很轻，拂在身后秦渭城的心头，却让他的心隐隐作疼。

　　她说，“辰辰，对不起，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你不要怪姐啊……”

　　“辰辰，姐没用，姐对不起你……明知道是谁伤害了你，却没办法为你讨回公道，我对不起你……”

　　……

　　她的面容上笼罩着浓浓的哀伤，与清晨的薄雾溶为一体，恍惚又迷离。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来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拽进了怀里。 让我听见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