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馨离开了。

　　一阵寒风吹过，夹杂着清晨渐散的冷雾，林间树枯树沙沙作响，好像一颗颗石子砸在叶寒声的心上。

　　他看见苏馨一步步走远，纤细的背影包裹在一层黑色羽绒服下，渐渐消失在他视线里。

　　眸子忽然热热的，暴露在冷空气中的手指冻得冰凉。

　　其实他体质偏热的，即使是在冬夜，手脚鲜少出现冰凉现象，而苏馨体质偏寒，两人同床而眠，他总是会自然而然地拥过她，将她搂进怀里，她小小的略带凉意的身子如一条小泥鳅……

　　远处，太阳渐渐升起，晨光驱散了薄雾，脚边，是苏辰凄清孤单的墓，少年的眉眼一如往常，温暖肆意，可是，留给这世间的，只有寒凉。

　　他立在那儿好久，吹着冷风，下意识握紧了手，然后张开，手心里才慢慢发起热来。

　　远离素园的公路上，苏馨坐在秦渭城的车里，目光始终望向窗外，公路旁一排排行道树纷纷向后倒退，就好像那些难言的心事，纷乱的过往，通通都过去了。

　　她心里忽然有种无与伦比的轻松感。

　　车厢里异常寂静，同来时一样。

　　秦渭城一边开着车，一边打量了她好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选择打破这磨人的静默。

　　“想去哪儿？”秦渭城故作轻松道，绝绝口不提之前的事。

　　苏馨对他的理解还是挺感激的。

　　她转头看他，笑笑，“你今天忙吗？”

　　“帝博有我家老头坐镇，不忙。”

　　苏馨莞尔，眼睛看起来很温柔，“我想喝酒，送我去酒吧好不好？”

　　秦渭城怔了怔，皱眉，“不是怀孕了吗？喝什么酒！”他的语气听起来极为严肃。

　　“来和去，都是注定的吧！”苏馨叹了一口气，故意说的云里雾里。

　　但秦渭城还是听懂了，“胡闹！身体是你自己的，别瞎折腾！”

　　他转动方向盘，打了一个弯，又看了她一眼，为她做了一个自认为周到的决定，“这样吧，过不了多久就要到饭点了，附近有一家新开的湘菜馆，我们去尝尝？”

　　他一直都知道苏馨嗜辣，他们还是男女朋友那会儿，苏馨总是拉着他去学校后街的小餐馆吃饭，川菜，赣菜，湘菜……反正就是无辣不欢。

　　每每两人都辣的大汗淋漓，嘴唇红肿，像是亲吻了一般……

　　也没等苏馨回答，他就开车朝那家餐厅去了，不一会儿，就到达目的地，停车。

　　苏馨无奈，只好跟着他走进了餐厅。

　　其实时间还早，不过上午十点半，远远没到吃饭的时间。

　　秦渭城点了一桌子特色招牌菜，这些菜颜色皆是清一色的鲜红欲滴，仿佛要渗出血来，散发着刺鼻诱人的香味。

　　可是，面对这些让人食欲大增的菜色，苏馨却兴致缺缺。

　　她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脑子里想到的却是静园的饭桌。

　　她会想起，整日忙于公事的叶寒声，总会不厌其烦地叮嘱孙妈，注意家里的饮食搭配，菜要少放辣，否则伤胃。

　　她花了挺久去适应静园的一日三餐，如今可以为所欲为，随心所欲地吃了，却觉得心里很空。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犯jian。

　　想到这些事，她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试图转移注意力，也为了面前的，秦渭城。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嫁给叶寒声吗？”她突然开口问秦渭城。

　　秦渭城夹菜的手蓦的一僵，表情有些愣，是因为苏馨口中的那句“叶寒声”。

　　秦渭城的印象里，苏馨不曾这么连名带姓地叫过他。

　　要么就是弱弱地在人前喊他一声“叶学长”，要么就是在人后悄悄地以“他”代替，曾一度以为苏馨惧惮叶寒声的，但是后来才发现，不是惧惮，而是爱。

　　爱与惊恐，如影随形……

　　他夹了一块红辣椒放进碗里，然后舀了几勺老鸭汤，随意搅拌，其实，他也没什么胃口。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英俊的脸庞染上一层暖意，“其实你是爱他的吧。”

　　他说完，敛了眉眼，抿嘴喝了一口汤。

　　苏馨脸色怔然，因为他的语气太稀松平常了，以至于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且很久了。”秦渭城又补充了一句，搁下筷子，双手交叉撑在下巴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眼里看不出情绪。

　　苏馨因他的直接干脆而赧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垂眸盯着自己素白的手指发呆。

　　秦渭城被她这默不作声的样子刺痛了双眼，他苦涩一笑，轻叹了一口气，“你别紧张啊！”

　　苏馨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灿亮的眼，正好撞进了他柔和的眸子里，她低声喃喃一句，“对不起……”

　　秦渭城慢慢地摇头，语气恳切地说，“不，苏馨，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自己，你应该勇敢面对自己的感情，而不是逃避。”

　　“我……”苏馨讶然，内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一瞬间所有的设防都七零八落。

　　秦渭城继续说，像是一个智慧的老者，“你一定想问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秘密？”

　　他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苏馨有种恍惚，似是又回到了两人顶着男女朋友的称谓没心没肺地行走在大学校园的时光。

　　每次她提醒他，只是为了不想被称作“母胎单身狗”而同他交往时，他总会不在意地说，自己只是不想被一些聒噪的女生纠缠……

　　“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当你看着她时，眼里透着的光是不一样的。比如，你对寒声。”

　　秦渭城的声音很轻很软，就那么一寸寸飘进她的心里，她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为什么，她隐瞒了多年的心事早就被面前这个那人看穿，为什么叶寒声从来都看不见？

　　“都过去了。”苏馨低头把玩桌上的手机，语气淡淡。

　　“嗯，都过去了。”秦渭城应声，“所以，抛掉那些不开心的，重新开始看，嗯？”

　　那个“嗯”字，他尾音轻轻上扬，似是询问，似是安抚。

　　苏馨轻“嗯”了一声，点点头，目光看向包厢外的假竹林。

　　秦渭城又问，眼神里含着殷切的期待，“所以，苏馨，你愿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他温和的声音回荡在清幽淡雅的包厢里，只刺的苏馨耳皮一阵发麻。

　　她心跳陡然加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移眸看过去，秦渭城的眼里透着满满的情真意切，她忽然间手足无措。

　　“渭城，我……”

　　“我知道现在对你说这些很不适合，可是苏馨，这句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说，想和她在一起？她开始惶惑，茫然了，不知道该如何消化他这句话。

　　“不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害了你啊！”苏馨皱着眉，手指绞个不停，声音渐渐有些低弱。

　　“这怎么是害我呢？你能答应和我在一起，就是给我最大的恩赐。”秦渭城的口吻竟然有些低声下气，苏馨慢慢开始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所谓如坐针毡就是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可是……”

　　“可是什么？”秦渭城紧张追问，“你心里还有寒声是吗？”他神情隐隐透露着黯淡。

　　苏馨表情一滞，旋即，迅速否决，“没有，早死心了，我们准备离婚。”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眼睛却不敢看他。

　　“是吗？”秦渭城心事重重，言语神色间尽是试探。

　　“是。”苏馨点头，继而看向他，“渭城，你不要因为可怜我再说出这些话来了，如果我答应了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苏馨思考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他话语里的缘由。

　　毕竟两人曾经厮混那么久，秦渭城定是可怜她，心疼她，才对她说出那番话来。

　　但是……

　　她不需要的，她苏馨可以活得很坚强，再不依赖，再不寻觅。

　　无爱成欢……

　　秦渭城隔着方形红木桌，忽的抓住苏馨的手，声音低沉，“不是同情，不是可怜，也不是一时冲动，我是说真心的。”

　　苏馨赶紧抽出手，脸上瞬间发烫，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眼中似乎含着水。

　　对于她抗拒的动作，秦渭城心里有片刻失落，但很快，又恢复常态，他继续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真心的。真心爱你。从初时到至今，从未变过。”

　　耳畔像是响起一阵烟花爆竹声，惊天动地，只震的她手脚发麻，她忽然觉得有些迷离糊涂了，不可置信地问，“你……你说什么？”

　　她没有办法想象，几乎等同于男闺蜜的秦渭城有朝一日，在她最落寞，最窘迫的时候对她说“爱”。

　　“我们不着急，慢慢来，等你慢慢适应过来，适应没有叶寒声的生活，无论如何，我都在身后等你，嗯？”

　　秦渭城眼眸如深海，声音轻柔地同苏馨说道。

　　苏馨眨了眨眼，抿唇不作声，她在想拒绝的理由。

　　不爱……

　　她该如何表达？

　　正在她张口要说那个万能的却蹩脚的理由时，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苏馨垂眸随意瞥了一眼，在看来电显示时，察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她没接，任由它在桌面上撕心裂肺地叫着，震动着。

　　将近一分钟，那声音戛然而止，但没过几秒，又开始另一轮的声音轰炸…… 让我听见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