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被嘲风拉回屋里面喝药,乔宇澈跟着乔羽飒进屋,乔羽飒反手关上门,一转身就扑到了他怀中。
好像是预料到她定然会扑过来一样,乔宇澈稳稳的接住了她。
乔羽飒将脸埋在他怀中,咬着他的衣领闷声哭了出来。
这么些日子以来,她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是对着嘲风蒲牢也不曾露出半丝担忧之态,好像是坚信到了明年开春之时,白泽定然会带着她回宿海岸看桃花一样,但是痛如钝刀,夜夜凌迟,她禁不住的便会胡思乱想,明日白泽会不会变作一具冰冷的尸体,明日他咳血会不会少一点,如此辗转反侧,从来不曾安心,偏偏清晨阳光破云,她还是要扬起笑脸,如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陪着白泽吹风,看天看花,说待孩儿出生之后要如何如何。
于她来说,大哥却是她不管何时,都不用伪装之人。
乔宇澈伸手在她的脊背上轻轻拍着,好像是是小时候她摔伤了安慰她一样的,什么也不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之间都是她身上的香气,大概是天天给白泽熬药,竟是也沾染了几分清苦的药香气。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总算是停了下来,仰脸瞧着乔宇澈,这么些年未见,大哥依旧是当年芝兰玉树的模样,看向她的目光中永远是带着温柔和宠溺的。
可是她已经变了。
乔羽飒止住哭声:“这么个时节,哥哥怎么来了,身边连个人都不带,哥哥不比当年,还是多注意些的好。”
乔宇澈慢慢的用帕子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忽然软声道:“飒飒,和我回西域吧。”
乔羽飒一把推开他。
乔宇澈后退两步,见她这般作态自然是心里明白她的意思,面上神色不变,只是藏在袖子下面的手不经意的抽动了一下,半晌才道:“我知你心意,若是不愿,我也勉强,飒飒知道的,大哥从来不勉强你的。”
乔羽飒也知自己的确是反应有些过激,于是低头轻声:“他这个样子,我是哪里也不去的,定是要陪着他。”她又抬起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轻声道:“哥哥可是大好了?都怪我,若不是我……”
乔宇澈微一摇头:“不怪你,飒飒,你何苦想不开,从来都没有人怪你的。”
他这个妹妹,这一生极苦,一步步都是锐痛,她生性极是强韧,一桩桩打击苦痛竟也撑得过来,乔宇澈这些年不在她身边,虽然两人天各一方,却也忍不住去打探她身上所有事情,却也明白,她命定之人早已不是他,除了思念,却也无可奈何。
乔羽飒双目刺痛,发现自己的眼睛果然是越发的不好使了,只几天的功夫,竟是连人近在眼前都有些瞧不清楚,原本也是听说过人若是哭的多了,连眼睛都能哭瞎,果然是真的。
乔宇澈看出她面色有异,伸手覆住她的双眼,轻声道:“飒飒,你的眼睛怎么了?”
乔羽飒被他覆住双眼,只露出半张消瘦的脸颊,两行眼泪顺着他干燥的手心就落了下来,苍白的唇角轻轻一扯:“没事,就是哭的多了,所以有时候看的不太清楚。”
下一秒钟她就被他抱进了怀中。
“飒飒执念太深,”他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样,伤人伤己。”
乔羽飒不语,却是闻得到大哥身上带着从戈壁穿越而来的风沙的气息,又听乔宇澈在她头顶轻声道:“飒飒,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这是我的缘,也是我的劫我的命,可是有些事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自是为之,如今却也不再执着,你又何必将自己困于牢中不肯出来?你跟我回西域,大哥定能护你一世周全,这与你与他,都是最好,你为何不愿?”
乔羽飒在他怀中轻轻够了勾唇角。
“哥哥,我放不下,我在那条路上走了太久,已经回不去了。”
她仰脸看向乔宇澈,那双专心看着她的眼睛里面全是她的倒影。
“在爱他的那条路上,已经走了几千年了,太远了,远的我已经记不得回去的路了。”
风雪渐平。
白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乔羽飒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瘦骨嶙峋的身体撑着个巨大的肚子,只走两步就会腰痛不止,好像是越接近临盆之期,她心里越是脆弱,以往还能背着人哭,但是这个时候,有时候就是对着白泽,也能怔怔的留下眼泪来,近几日阳光正好,永春谷内一片明亮宽敞,乔羽飒却也连人都瞧不清,全靠听着脚步声才能分辨出走近的人,乔宇澈陪在她身边,什么也不多说,连劝慰她宽心的话也不曾有半句。
这一日永春谷上方的天空极好,竟是纯净的湛蓝之色,乔羽飒坐在窗前发呆,就听见床铺上一阵轻微的动静,回过头去,照旧是什么都看不清,却是敏锐的感觉到床上的人呼吸略重了些,迟疑的开口道:“白泽?”
那动静更大了,好像是有人挣扎着起身,乔羽飒上前扶住白泽,果然一双冰凉的手便搭在了她的手中,白泽看着她一对几乎已经废掉的眼睛,一开口声音嘶哑的几乎让她没有认出来。
“飒飒的眼睛怎么了?”
乔羽飒连忙垂下眼皮:“没事,”又柔声问道,“外面大概快要开春了,这几日我见飞鸟成群,羽翼之上也不见雪痕,想来宿海的桃花也该开了,白泽快些好起来,我们一同回去。”
白泽深吸了一口气,只是用力便觉得浑身卸力,这时候竟是连呼吸的力气都有些不济,听得乔羽飒这话,也明白她眼睛定然是已经看不见了,却还是微微一笑:“好,过两日我能下床了,就带你回宿海。”
第二日清晨,乔羽飒推开窗子的时候,竟然在空气中隐约闻到一丝桃花的香气。
不禁愣了一下,却听见身后衣袍摩擦之声细碎作响,白泽的声音淡淡响起:“你不是说要看桃花么?宿海太远,怕是赶不回去了,昨日我便瞧着山坡上的花树似有开花之意,果然只一晚上,这花就全都开了。”
白泽将那件斗篷盖在她的肩头,伸手拉了她出去。
出门走了只百余步,那桃花的香气果然浓烈了起来,乔羽飒看不真切,却是知道这山坡之上原本便是有几十株的桃花树,虽然在永春谷之中,但是外面落花,它也落花,外面开花,它也开花,走的近了,便能隐约看到一簇簇的粉红在眼前,乔羽飒牵着白泽的手,语声略微遗憾:“可是我眼睛不好,看的不大清楚啦。”
话音刚落,便觉得白泽那只牵着她的手移到了她的腰间,身体一轻,又是一落,那粉红便近在眼前,她转脸努力瞧了瞧,大概猜得到,白泽是带着她上了树。
“你小时候就喜欢爬树。”
白泽今天精神似乎是好了很多,声音都清朗了些,混合着清爽的风送到她的耳边,“宿海边的桃花开的茂盛,你自己偷偷爬树藏在里面,经常教我找不到,有时候就躺在树枝上睡着,从树上掉下来也不知道的。”
乔羽飒在树干上坐下来了,摸索着摘了一朵插在自己发间,微笑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棵树上的,偏偏那个时候我贪玩,你一下子就找到我了,我心里不痛快,就和你闹,闹得以后我只要藏起来,你就装作找不到我,我在树上睡着,就是知道你一定在旁边等着,所以我从来都不担心会从树上掉下来。”
她侧脸对着白泽的方向,微微一笑:“郎君,你瞧我好不好看?”
白泽半晌无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中竟是微微带了鼻音:“好看,我的飒飒,是最好看的。”
乔羽飒微微一笑,很是满足的靠在他的肩头,叹了口气:“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叫过你了,郎君,那个时候你说,要娶我的,就算是我鹤发鸡皮也定然不嫌弃我,只是我魂魄太弱,过不了多久就会附刀重生,原本想着,这一世我定要瞧瞧,你会不会真如当年说的那样,到我老的不能再老的时候也不嫌弃我难看,看来是不成了,只怕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泽扣住她的手没有说话,呼吸声却是渐渐粗重了起来,乔羽飒眯了眯眼,好像那些盛开的桃花在瞬间变得清晰了些,她用力看了看,觉得果真是没有宿海的开的热闹,但是这般,倒也足够了,于是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白泽举起手慢慢的拂过她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缕湿意,却像是没有发现一样,轻声道:“飒飒,我带了青雀头黛,你可是要用?”
乔羽飒抬起脸,泪痕犹在,却是一脸的欣喜:“好,那郎君帮我画。”
白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青铜盒子,打开果然见一支青雀头黛躺在其中,他将黛笔拿出来,看向乔羽飒的脸颊笑道:“飒飒画远山眉最是合适不过,我画的少,飒飒莫要嫌弃才是。”
说着一只冰凉的手便覆在了她的面上,乔羽飒眉眼低垂,隐约见广袖浮动,眉心一点微凉,却是白泽倾过身来为她描眉。
白泽画的很是细致,用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将黛笔收入怀中,声音中满是喜意:“好啦,这大概是我画的最好的一次了,飒飒不用看,只管信我便是。”
乔羽飒心底轻道,自然是信的,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闻得一阵花果香气逼近,两片冰凉的嘴唇贴上了她的额头,紧接着,有几颗同样冰凉的水珠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之上。 烟雨落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