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深要十分努力才能忍住青筋暴起的冲动,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擅长跟上了年纪的女人打交道。
王氏本也是个人精,察言观色自然不在话下,于是她凑近了篱笆一些,迅速切入主题说:“不瞒你说,我昨天看到下午时分——那个新上任的县令来你家了。”
“……来我家?”陈深立马皱紧了眉头,“然后呢?”
“然后我就见着你家素芸出来开门了,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不对劲,但总之她就是让她进屋了。我当时很担心啊,毕竟孤男寡女的……咳咳,我想看看有什么忙能帮上的,又不想惊动屋里人,就自作主张去推了门,结果我发现房门被反锁了。”
陈深的眉心拧得更紧了,王婶子小心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舔了舔嘴唇又继续道:“然后……然后我绕到窗户外边,隐隐约约能听见素芸的声音,她听起来很不高兴,但是有听不清具体说什么,男人的声音太低了我没听清,然后……然后我就走了。”
“你待了多久?”
“唔……一盏茶功夫吧,我也很担心素芸啊,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哎呀,太磨人了,我没法啊,我……我总不能闯进你家去吧……”
“没有别的了?”
“没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应该……也没有其他人看到吧。”王婶子说完心虚地看了看周围,然后闭上了嘴。
陈深就那么双手叉腰看了他们有一会儿,接着便突然掉头离开。
“唉!陈兄弟!你去哪儿啊!”王婶子挥了挥手扯开嗓子大喊,然而陈深就像完全没听到一样,长腿一迈人转过屋角就看不到了。
“完了,”郑氏叹了口气说,“这回陈娘子非……唉……本来就生着病……”
“完什么完!!你这乌鸦嘴!”王婶子跺着脚怒道,“就算……就算完了也与我无关!咱们赶紧走吧!免得又被扯进不明不白的事里,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
*
陈深一回到屋子里,就听见杨素芸咳嗽的声音。
不管别人怎么说,一听到这样的声音他还是本能地心疼起来,他快步走到屋里,果然见着杨素芸正费力地撑着上半身,面朝床下咳嗽着。
明明刚刚感染风寒而已,现在这样咳得也太严重了点吧,仿佛随时能咳出血似得。
陈深走上前去给杨素芸拍背顺气,好一会儿才止住。
“你怎么又把窗户打开了??”刚发现床边窗户开着的陈深立马起身去把它关了,声音里不乏怒气。
“我……我刚才听见你在外边跟人说话……咳咳……”杨素芸缩着脖子努力解释,“声音听起来好熟悉……是王婶他们吗?”
“是,”陈深的面色仍然没有丝毫缓和,“她们知道你病了想来看你,被我打发走了,你需要静养。”
“嗯……你说的没错。”杨素芸说着又动作迟钝地爬回被窝里,小老头似得叹了口气。
然后她发现陈深就那么坐在床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就像在靳氏医馆里那样,盯得她浑身发毛。
“深哥你这么……这么盯着我作甚呀……”杨素芸发了发抖问。
“还是不肯说么。”陈深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
杨素芸身上一冷,期期艾艾道:“说……说什么呀……”
“昨天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
杨素芸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已经告诉了他实情,为此整个人都开始发冷起来。
“不,没有什么事。”她摇了摇头说,“难道是王婶子他们同你胡说八道?你怎么能信她们的话呀。”
“……是吗?”陈深说着叹了口气,虽然他没有采取什么强硬的手段,但杨素芸看着陈深这副流露出无奈的样子,不知为何心揪得更紧了。
“深哥,一会儿又要拜托你做晚饭了,”杨素芸微笑道,“上回你做的菜每道都焦了几个,这次要注意呀。”
“啊……你说那个。”陈深轻咳了两声说,“那是我在想别的事。”
想我的事儿吧,杨素芸沮丧地想着。
“我先去给你煎药,”陈深闷声说着站起了身,“不要再打开窗户了。”
“知道了。”杨素芸使劲儿点点头,看着陈深走出屋子,却丝毫也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已经完全暴露了吧,她心中有个声音小声说,再这样下去事情会失控的。
等不了三天了,她心想,必须马上做决断才行,这样躺着等待比直接去送死更难受。
从下午直到晚上,陈深一直在屋里哪里也没有去。因为杨素芸总是能闻见厨房里飘出汤药和饭菜的味道,还有他在屋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就在她静静地感受这一切的时候,一个计划在她脑子里成型了。
一个相当疯狂而且极其危险的计划。
虽然疯狂又危险,但却是她目前唯一合适的选择。不必背叛谁,不用勉强自己,做一件想做且该做的事儿。
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偷偷溜出去。
晚上杨素芸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陈深瞧着她坐都坐不起来的样子,干脆将饭菜都端来了室内,让她就在床上吃。
“对不起啊……都是我太没用了。”杨素芸看着陈深摆上饭菜难过道,“让你受这累……”
“知道就赶紧好起来,”陈深冷哼医生说,“别废话了,快吃饭,吃完由该吃药了。”
“嗯……”
陈深想必是已经吃完了,他只是坐在一旁看着杨素芸进食。杨素芸倒不是不喜欢这样,只不过眼下情况特殊,每次被她看着杨素芸都觉得身上发毛。
于是她决定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一本正经道:“这次的晚饭还不错,手艺长进不少,往后我若是不在家,你也不至于亏待了自己。”
陈深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临时忍住了。杨素芸又仿佛是突然想起了,问道:“深哥,这几日你都不开张铺子了吗?”
“明天再考虑考虑,”陈深心不在焉道,“今天就算了。”
“那……你还会出远门吗?”
陈深思量片刻,摇头道:“没有这个打算。”
他是不放心她,想在家照顾她吧。不管他听说了什么样的事,还是会以她的安危为首要考虑啊。
“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杨素芸给陈深递了杯开水说,“可别为了我误了生计。”
“嗯,我心里有数。”
但愿如此吧。
当天晚上被杨素芸好生劝说了一番,自己裹了个铺盖往另一边的床头睡下去了。杨素芸包的太多看不太清那一头陈深的情况到底如何,她只希望他不要太过烦恼,尽快入睡。
接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多久,终于听到了陈深轻微的呼噜声。
白天他也是十分劳累了吧,睡得比她想的要快得多呢。
杨素芸壮起胆子坐起来,黑漆漆的屋里床那头的陈深面容都看不真切,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的月光十分微弱,杨素芸只能假定陈深已经睡着了,然后费力地从被窝里爬出来。
单说从被窝里出来其实不难,难的是一声不响地从包裹好几层的被子里爬出来,本来就才勉强退烧的杨素芸爬出来的时候满头大汗,脸上也烧得厉害,她用冰凉的双手使劲儿摸了摸脸,然后转头去看床上的陈深,还好,他一点儿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然后她瑟瑟发抖一件一件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冰凉的衣服贴在身上只会更冷,杨素芸感觉自己的生命都快被冷冰冰的衣服吸干了,但她又不敢发出任何牢骚,只能蹑手蹑脚走向门口,慢慢地,慢慢地推开门。
然后再转身,大气不敢出地退了出去,虚掩上门。
接着她仍然不敢大口喘气,经过客厅的时候虽然可以走的快些,但她脚下仍然没有一丝声音。
自己的那把剧毒匕首,老早以前就被陈深收缴了,不过没有关系,陈深可是个铁匠啊!
是个热爱兵器的铁匠。
杨素芸轻车驾熟来到陈深的作坊,打开门钻了进去。
虽然她不如陈深在这地方待得久,但毕竟也是自己家,什么东西在什么方位她一清二楚,所以她十分顺利地找到了一把十分锋利的匕首。
具体是给谁定做的杨素芸不太记得了,大不了以后补一个吧!
谨慎地试过了匕首的锋利程度后,杨素芸将它稳稳揣在怀里,又去了马厩。
熟睡的马匹起身后难免会喷出鼻息,践踏地面,杨素芸被这些平日里听来完全不起眼的声音下了个半死,总觉得随时都会有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出现在她背后。
然而并没有,今晚的陈深睡得很死,不过说起来,过去陈深也从未在半夜醒来过,应该说他一直都睡得很死吧。
所以说趁他睡着比期待他外出靠谱多了。
终于胆战心惊地把从院子里牵出去之后,杨素芸又牵着马走出了数十步的距离,接着才挎上马背。
她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雾蒙蒙的家,振作了一下因为风寒迷糊的脑袋,勒紧了马鞭朝着更远处的大路而去。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