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栢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选择了沉默。

　　而表弟也依旧没什么反应，像是从来没有期待过他的回答。

　　赵栢那天心事重重的回到家，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总觉得表弟有些不对劲，可每次他见到的表弟都是保持着这样有些糟糕的精神状态。

　　赵栢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吃完晚饭就准备出门，这时正在收拾餐桌的赵母接起一通电话，一只脚已经跨出房门的赵栢鬼使神差的停住了动作。

　　赵母迟迟没有说话，赵栢疑惑回头，看到赵母凝固住表情的一张脸，以及手机落地的声音。

　　表弟自杀了，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太迟，赵栢甚至没来及看到表弟的最后一面，没来及告诉他，你没有错，是他们的观念错了。

　　一家人的状态都不好，这段时间折腾下来每个人都是疲惫不堪，没有人注意到表弟是什么时候把刀拿进房间的，又是什么割破了自己的左手，又是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轻生的念头。

　　他甚至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耳边是小姨和姨夫悔恨的哭声，哭做了傻事的表弟，悔他们居然没有及时发现表弟的不对，恨表弟的心狠，怎么能就这样抛下他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们。

　　赵栢混混沌沌的，耳边的阵阵哭声化成嗡嗡的一片，他好像什么都听不清了，脑中只有下午他准备离开时表弟拉住他的手询问的样子。

　　他想，自己怎么能这么糊涂呢，怎么就能觉得表弟问他时没有抱任何期待，如果自己当时回答了表弟，告诉他，他没有犯错，是不是表弟就不会犯傻。

　　赵栢想到这个小怂包自小就怕疼，轻轻碰到一下都要哼哼唧唧半天，眼泪就跟开了闸一样止都止不住，看哪个架势就好像是哪只手被废掉了一样。

　　赵栢小时候第一次看他那个样子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以为表弟伤的有多重，结果也不过是腿上被擦掉了一层皮一样。

　　表弟怕疼，所以每次家里人陪他去打针，总会记得告诉护士让她们轻一点。

　　后来小怂包长大了，没那么爱哭了，可怕疼这个属性依旧没有变，只不过从哭哭唧唧变成了红着眼委屈的看着你，怕别人说他不是男子汉，便会强忍着眼泪。

　　这样怕疼的一个人，怎么会选择割腕这种方式呢？

　　家里没人再敢主动提起表弟，这是全家人的伤口，因为他们的无知，从而葬送了表弟的生命。

　　在表弟离世后，赵栢查起了同性恋的相关资料，到这种时候，才真正怨恨起自己错误的观念，自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可到头来却错得离谱，甚至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赵栢那段时间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他总是忍不住想，自己怎么能没有早些去了解相关的事情，在发现表弟不对劲的当晚，甚至在表弟困在家里每天接受所谓治疗的时候，他怎么就没能为表弟说过哪怕一句话，在表弟离世前的当天，他为什么没能早些发觉，没能给表弟一个好的答案。

　　赵栢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表弟并没有离开，这种感觉太恍惚了，他分明记得就在不久前他还开玩笑的和表弟抢过牛奶喝，表弟没有他高，瘦瘦小小的一个，抢他不赢，便只能气鼓鼓的看着他。可是表弟的忘性很大，自小便是在这样，没过多久便主动来找他了，炫耀自己又解出了一道很难的题。

　　可现在自己的身边再没有表弟的身影了，赵栢想起表弟安安静静躺在医院的那天，他的双眼紧闭着，脸色一如这几天的苍白，甚至比这几天更要苍白些，像是一张白纸般，他就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任凭身边的人怎么样呼喊，依旧一动也不动。

　　赵栢看到了表弟手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他不敢去触碰，甚至不敢去多看哪怕一眼。

　　这道伤口夺去了表弟的生命，夺去他短暂的一声。

　　成嘉和不知道从哪里要到了赵栢的联系方式，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赵栢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他昏昏沉沉的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成嘉和焦急的声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赵栢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去学校了，他以前站在表弟的小区门口偶尔还能看到这家人离开或是回来的身影，可这两天他都没有看到他们进去，成嘉和的心里很不安，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可他又不可能联系得上表弟，于是便向赵栢班上的同学问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赵栢自然听出了是谁给他打的这通电话，可他很想撒一个谎，骗过自己，也骗过成嘉和，现实太过于残忍，他不想提起。

　　就说表弟只是移民到国外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回来，在国外过他本该大放异彩的一生。

　　可最终赵栢还是告知了成嘉和表弟的死讯，他看似很冷静的说出了这个事实，然后不顾电话那头不敢置信的反问，自顾自的告诉对方表弟的丧葬时间以及地点。

　　他没有权利选择不告诉成嘉和这件事，表弟不会希望他这样做。

　　如果可以的话，赵栢其实不愿意去参加表弟的葬礼，这无疑是在提醒他，表弟确确实实已经去世了，不会再向他撒娇，不会再向他置气，他只是沉默的躺在那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再不会做出反应。

　　赵栢偶尔会想，表弟究竟是有多绝望才会选择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呢，是因为以往疼爱他理解他的家人一下子变得陌生，急于让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吗？又或许自己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表弟丧葬的那天的天气很好，并没有戏剧化的下起雨，表弟生前最不喜欢下雨天，一下雨他总要念叨很久，赵栢觉得这样的天气倒也好。

　　赵栢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自小小姨和姨夫工作便很忙，表弟也相当与算是自己的母亲带大的，这些天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到了今天，已经站不太稳了。

　　赵栢尽力保持着清醒，他还有家人要照顾，可不能先支撑不住。

　　送葬的那一刻，赵母轻声说：“傻孩子，下一世投胎，要找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家。”

　　一句话，让赵栢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留下了眼泪。

　　赵母待表弟便像是待自己的亲儿子一般，赵栢是什么待遇，对表弟便是什么态度，不会偏心哪怕一分，前些日子尽管心疼表弟被心理治疗折磨得不成样子，赵母也忍住没有多说什么，打心底里总归也是希望表弟能“改正”过来。

　　怎么能不悔呢，如果他们没有这样逼迫他，他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傻孩子啊。

　　赵栢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看到了成嘉和，他的脸有些浮肿，神色却无悲无喜，如若不是他的眼睛还红肿着，赵栢几乎会以为表弟的去世并没有给成嘉和带来太大的感伤。

　　隔壁的房间没有怎么动过，赵母像是表弟还在世时一般，每天都会去打扫一次，可赵栢除了在表弟去世当天在他的房间待了一整晚之后，再也没有进过这个房间。

　　小姨一家也再没有要过孩子，好友隐晦的问起，小姨便说表弟一直就不同意他们生二胎，怕自己会失宠。

　　赵母从来不曾提起过这件事，赵栢便更是如此。

　　上下学，他的身后再没有那个小尾巴念念叨叨的声音了，有一段时间，赵栢甚至偶尔还会停下脚步，似乎是在等着那个小怂包气喘吁吁的跟上来，气他走得太快，不懂得照顾他。

　　方母认真而又沉默的听完这一切，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每年的5月，赵栢便会变得比以往要沉默许多，也明白了为什么赵栢的小姨一家膝下至今都没有孩子。

　　而每年3月12号，他们一家人总会聚在一起吃一顿饭，然后有各自沉默着。

　　方母忍不住问：“那另一个孩子呢？”

　　赵栢拍拍方母的手。

　　表弟过世没多久成嘉和便转学去了另一座城市，离开前专门给他发了短信，说是感谢他告诉自己这件事。

　　前年他又在这座城市遇到了成嘉和，身边跟着一个小男生，比他矮了不少，眉眼之间和表弟长得极像，某个恍惚间，赵栢以为是真的看到了他的表弟。

　　那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主动上前去打招呼，不过都是过去了，他又何必去主动提起。

　　方母听罢无言了许久，赵栢便也耐心的陪在旁边，等方母考虑清楚。

　　他说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让方母同情，甚至可以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愿意主动提及表弟的死亡，可他必须要让方母知晓一件事情，喜欢上同性，并不是他们的错，这件事情本身原本就没有错。

　　方斯年自然不是他的表弟，也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可对他来说，能有家人的支持，自然好过一味的反对。 一别两宽，愿你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