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凌的这句话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是话里的信息量却是太惊人了。本来满脸笑意的沈繁，如遭雷击一般，微张着嘴呆住了。
常凌的性格比沈繁外放很多，看似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在任何环境下、和任何人相处起来都游刃有余，可是他鲜少会说出自己心底的话，更遑论是这样一个关乎性取向问题的敏感话题。
他少年时代失了父母，剩余的亲戚多是远亲，血缘淡漠多年不走动，他宁愿留在家里。
沈父、沈母虽然在生活和学业上都对他多有照料，他却也无法对他们夫妻二人说出那些隐晦的心事来。
只有沈繁，从小时候就和自己手拉手一起长大的沈繁，他想试着向她诉说。
高中时代，少男少女们难免会有情窦初开的青涩时光。
美好的校园时代，总容易滋生出一些欲说还休的情感来。
常凌学习优异，长得也很清秀，高中三年沈繁作为他的好友都替他收下了不少情书和礼物。
而常凌都一一地拒绝了那些女生，沈繁还曾经好奇地问过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常凌是有喜欢的人的。
不过那个人不是个女生，而是一个男生而已。
常凌因为从小学习小提琴，所以一早就加入了学校的乐队，认识一个和他一样拉小提琴的男生。
乐队排练的时候，因为同样都是拉小提琴的，男生的位置就在常凌的左手边。男生加入乐队的时候晚于常凌，他为人有些腼腆。但是只要开始演奏小提琴曲的时候，他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小提琴在他手上更像是他身体的一个部分一样，他可以完美地驾驭小提琴，演奏出最动人的曲调。
常凌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像一个追星的少女一样，眼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男生。
直到高考前夕，那个男生突然自杀了，他从学校的教学楼顶上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据说是因为男生在本校有了男友，他们在一起接吻的时候不小心被其他同学看见。事情很快被一传十、十传百，他们双方的家长都被喊来了学校。男友转学离开了这座城市，男生留在了这里。同学们会用莫名的眼神看着他，像是躲避会喷射毒液的怪兽一样躲避着他。
男生的身上开始有伤，他的小提琴在他离开教室的间隙被从楼上扔了下去，和他的书包一起。
男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下楼抱着书包和琴盒离开。
第二天，他直接从教学楼顶上跳了下来，当场死亡。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常凌心情压抑了很久。
在高考开始的时候，常凌已经暗自做好了打算，他的所有志愿没有一个在湖城本地的大学。
可是最近他又认识了一个人，那个人对他发起了追求。常凌有心动过，但是当他梦到高中时代那个从楼顶一跃而下的男生，一地的鲜红让他瞬间从梦中惊醒。
他害怕了，考试一结束他就返回了湖城，拒接了追求者的所有电话。
“你说你喜欢男生啊？”过了十来分钟，沈繁总算反应过来，有些呆呆愣愣地重复了一遍常凌刚才说的话。
“是的，小繁。”常凌紧张地双手交握在一处。
沈繁脑袋里头一时就像是装满了浓稠的浆糊，她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她无措地看向常凌，和同样无措的常凌撞了个正着。
“我想回家了。”沈繁猛地从沙发上腾地起身，丢下一句话来，就迅速打开门跑了。
常凌看着兔子一样跳窜离开的沈繁，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沈繁这样的反应其实在他打算里头已经算是好了的，至少沈繁的脸上只有纠结，没有出现像是厌恶之类的情绪。
常凌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沈母知道今天女儿回家，就请了半天的假，在回家之前她先去家附近的超市买了很多沈繁爱吃的菜。
平时沈繁回家并不频繁，沈父、沈母也支持她在学校多住些，多和学校里面的同学们相处相处。
这次放暑假前，沈繁因为戏剧社的兼职和靠前的复习快有两个月没有回家了。
沈母拎着满手的菜，打开门，却发现沈繁的行李箱丢在客厅中央，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只好先关上门把手里的菜放在门口，自己坐在玄关的矮凳上换拖鞋。
她刚换好拖鞋，门外就响起了‘Duang’‘Duang’的敲门声。
“妈！妈！”沈繁扯着嗓子在门外喊。“给我开门！”
“好，好。”沈母起身去开门，门打开了之后，沈繁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一样急乎乎地窜进了门里来，险些撞到了沈母。“这是怎么了？”
沈母看着火烧屁股一样的沈繁，追问道。沈繁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头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啪’的一声甩上了自己房间的房门。
“这孩子，是怎么了？”沈母也是摸不着头脑，还伸头看了看走廊外头，可是外头什么东西都没有。沈母疑惑，摇摇头关上了大门，拎着菜去了厨房。
傍晚时分，沈父下班回家的时候，厨房里头已经飘出来饭菜香。
“小繁呢？”沈父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只看到了靠墙放着的行李箱，他走到厨房门口，问道。
“啊？你回来了。”厨房里，沈母正忙得热火朝天。“小繁在自己房间里呢。也不知道怎么了，神神叨叨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一下午了。”
“小繁是不是在学校里头遇到什么事儿了？”最近新闻上经常报道校园欺凌事件，沈父想着沈繁颇为内向的性格，忧心忡忡地问道。
“看起来不像，早上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还开心得很，说是期末考试成绩不错。”沈母尝了尝锅里菜的咸淡，摇摇头。“你也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是一阵阵的开心、不开心的。”
看着沈父踌躇地站在厨房门口，沈母腾手找了个盘子把锅里的菜盛了出来。
“行了，你别堵在厨房门口瞎想了。”沈母指挥着沈父去喊沈繁和隔壁的常凌出来吃饭。“我这边菜做得差不多了，你去叫两个孩子都过来吃饭。”
沈家饭桌上，气氛有些奇怪。
平常饭桌上就数沈繁话最多，可她今天只一气儿地往嘴里扒饭，像是有人要从她嘴边夺食一般。
“多吃点菜，今天你妈为了你回来烧的都是你喜欢的。”沈父看着女儿一味地往嘴里扒白饭，自己忙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吃饭吃得慢点，不然过会儿消化不好你又不舒服。”
沈繁听了沈父的话，也直点头，连头都不抬一下。
“常凌，你也多吃点。”沈母招呼着常凌吃菜，关切地问道。“平常学校的食堂吃得惯吗？阿姨，看你这次回来瘦了不少，是不是平时吃得不好啊？还是生病了？”
“没有，阿姨。就是那边口味比较清淡，我吃得还算习惯。”常凌好笑地看了看埋着头的沈繁，笑着同沈母说道。
“这样啊，阿姨之前做酱菜的时候就多给你做了两瓶，你回头开学的时候带过去。”沈母挺喜欢常凌，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我记得你原先喜欢吃那个酱菜的对吧？”
“好，谢谢阿姨。”
常凌的确喜欢吃湖城本地口味的酱菜，原先每年常凌的母亲都要做上几罐，沈母的手艺还是从常凌的母亲那里学来的。
“我吃好了。”
常凌正和沈母说着学校的事情，沈繁终于扒完了自己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她捧着碗喊了一句，把碗丢到了厨房的水池里，又一头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常凌啊，你知道小繁是怎么了吗？”沈母知道两个小孩子感情自小感情好，很多不好意思和父母说的话，两个小孩子都会互相说。看着沈繁今天明显有些异常的反应，沈母情不自禁地向常凌打听情况。“我看她也不想被人欺负了，不过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吧？小繁平常和你联系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说过些什么？”
“没有，阿姨。”常凌吃了一口菜，抬头冲着沈母微笑着说道。“等小繁缓一下，我会和她谈一谈的。”
“哎呀，那太好了。”沈母欣慰。“常凌，你看看你多懂事。小繁这个孩子，还不知道要让我和你沈叔叔操心多长时间，才能真正地长大。”
第二天一早，常凌还在家里睡觉，自家的门外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你来啦？”常凌打开了自家大门，门外果不其然站着沈繁。“进来吧。”
常凌转身往客厅走，沈繁亦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才八点？”常凌看了一眼客厅墙壁上的时钟，说道。“你来得这么早，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沈繁像是在酝酿着些什么似的，面色十分严肃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那说吧。”沈繁的郑重其事，搞得常凌都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沈繁忽然倾过身子，一把抱住了常凌。
“常凌，你以后别担心没人给你养老。”沈繁大声地说道。“等我以后生了孩子，让她也喊你爸爸，等你老了让她给你养老。” 明日繁花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