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弼人府遇袭,郑达心急火燎随来人快马赶回了弼人府。
雄鹰在天空盘旋,捕捉藏身草丛的毒蛇,而自己在山崖老巢里的卵却被蛇吞了!
在这样的时候,弼人府被人抄了老窝,说出去怎么也是一件脸上无光的事,但郑达顾不得这些,他首先要确定,属下口中的蒙面人侵袭弼人府,究竟目的为何。
到了狱中,只问了几句话,郑达就知道蒙面人的目的,隗烟!
“没死的人,能留在弼人府的,养着。死了的,厚恤家人,子女未满十五的,也养着。守门的秦抵临死前示警,才没让凶人得逞,给他家里额外送一匹布去,以我的名义。”
而今正是用人之际,郑达知道弼人府正要人卖命,对死伤者决不能吝啬。
“卢治,还有什么善后的事,你当紧办了。”
郑达给卢治丢了个事,支开卢治,对黎逢交待道:
“隗烟不能留在弼人府,这里口舌眼目太多。你找个地方,越隐秘越好,重新请几个婆子守着,现在的婆子一个也不能用,你手上有好几个点,关在那里你看着办,我要问话时找你便是。”
这是连郑达也不能知晓关押隗烟处所的意思。
黎逢没想到事情竟到了这一步田地,郑达这么说,就是连身边的人也不能信了,黎逢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正在忙着善后的卢治。
黎逢带了一个手下,趁着夜色初临的昏暗,领了隗烟从侧门走了出去,警惕地在王都的街巷中穿插,幸而一路无事,不多时三人来到一个篱笆小院前。
外面不过是个寻常的小院,用篱笆围着,与相邻的其他小院没有任何不同。黎逢前后看了看,确定没人跟着,进了土屋,与人熟络招呼着,再往里走竟然是一个的大院,里面两排长长的矮房连着,中间形成一个巷道,矮房有一半在地下,正是王都常见的半地穴式的土屋。
“叶阿婆,这个人交给你了,你好好守着。”黎逢对迎上来的阿婆说。
阿婆原本就矮,年岁的关系,背有些佝偻,满脸的皱纹,见黎逢来,嘴上绽开了笑,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瞄了一眼隗烟:
“大人,今天带来的这个可俊!”
黎逢没有理会婆子的话,径直道:“这个人很重要,你叫人看好了!”
“大人放心,我这多久出过事?”叶阿婆笑得更大,几乎分不清哪里是眼缝,哪里是深刻绵密的皱纹。
“这是任克。”黎逢指着随他同来的人,“这几天他也在这守着。”
“大人这还是不放心啊。”叶阿婆玩笑着表示不满。“这里不是有好几个人在嘛!”
黎逢指着隗烟:“她在弼人府已经被人暗杀过一次,府中死伤了好几个兄弟,你这里没几个人知道所以才带到你这里来。”
黎逢神色郑重,想想过于严肃,又轻松道:“多一口人、多一份饭,不会少你的。”
任克身形不高,却粗大横膀,腰间用绞起的布条做腰带,腰带上斜斜地插着一支铜棒,执手的一头缠着布,上面用细绳捆着,看上去有些分量。
“看样子挺能吃,大人要多给几个碎铜才是。”婆子笑嘻嘻对黎逢说完,转头看向任克,看着这人面相不讨喜,似是木讷迟钝得很,心中便有些瞧不起,乜了任克一眼,身手去抓任克要见铜棒,道:
“你这支木棒在铜水中浸过?倒也闪亮!”
任克退了半步闪开,瓮声瓮气说:“这是我吃饭的家伙,阿婆莫要乱动。”
叶阿婆在任克这讨了个没趣,又上下打量隗烟,见隗烟一直痴痴地笑着不说话,叶阿婆看出些端倪,问:“你叫什么?”
隗烟右手虚握,自下而上在叶阿婆面前划过,口中“咻”的一声,见叶阿婆愣住,便嘻嘻笑了起来。
“大人,这莫不是个疯子吧?”婆子这次没有笑,黎逢终于看得见婆子一直笑得眯缝了的眼。
“受了点刺激,过几天也许就好。”黎逢说完,没由来的燥了一下,若这女人真的几天后才醒,不知要误了多少事,若是从此就疯了,再醒不来,刺杀子成的那一幕也许再没人能知道了。
黎逢拍了拍任克的肩:“你只需好好守着她,其他的事你不用管。”
任克立定,挺直身子回:“唯!”
叶阿婆将隗烟安置在最里面的一间房子里,任克不肯远离,叶阿婆无法,将对面的房子空了出来,让任克住了进去:“没想到大兄弟竟如此死板,你在第一间不是更好,谁进来都要经过,你都看得到。”
任克嘿嘿笑着不理会叶阿婆的念叨,见隗烟进屋,也弓身钻进对面的房子,抱着铜棒靠在门边假寐。
隗烟醒来时,朦朦胧胧听到耳畔有人说话。
“看她样子傻傻呆呆的,不像是个重要人物,怎么那么多人为她打打杀杀,听说都死了好几个了。”
“怎么不像是个人物啊,你看她才来的时候,穿的衣裳,虽然破破烂烂的,但那是你穿得起的么?”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响起。
“也是,”第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说:“她看着虽然傻傻呆呆的,可样貌着实俊俏,有鼻子有眼儿,有屁股有胸的……”
年轻的声音轻轻“啐”了一声:“难不成你没有?你年轻那阵儿,可不也是那样,走起路来那个风摆柳哟!”
说完两人一阵轻笑,笑罢便没再做声,只是悉悉索索的忙着,像是在做女红。
隗烟半眯着眼,身子不敢动弹,转着眼珠四处打量,发现自己不是在林边的小土屋,屋内昏暗,但似乎有几缕微弱的光从身后打在墙上,这是她熟悉的场景,女乐坊没有窗子的土屋便是这般,唯一不同的,女乐坊的屋内灯火通明,而这里却没有。
身后不远处有两个妇人在聊她,虽然才几句话,但隗烟还是从中听出些也许有用的消息:有人要杀她,有人不让,双方打了起来,还死了人;她们以为她现在疯了,或者是个傻子。
上一个记忆就是那个猎户扑过来,把他撂倒在地,之后的事隗烟完全不记得。
她极力回想醒来以前的事,实在想不起来。
她饿极了,在山中小屋中翻找能吃的,遇到那个大汉,大汉狞笑着朝他扑来……然后,似是一场梦,醒来后隗烟就躺在这儿了。
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便装着没醒的样子,先弄清是什么情况再说。
两女就着门缝透进来的光摆弄着针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听了半天也听不到想要听的,隗烟正准备“醒来”,忽听得门“吱呀”一声,进来个人,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那声音又问:“情况怎样?”
年轻一点的声音说:“闹了小一会儿,估计是累,就睡着了,还没醒。”
“大人吩咐,闹的时候说的话,睡的时候说的话,都要仔仔细细地听了,看说了些什么。”门外进来的男子说,随即又问:
“都说了些什么?”
没等女子搭话,又接着说:“为她,我们弼人府已经折了三名个兄弟,希望别是空忙一场才好。”
这回是第一个声音回话:“没说什么,就闹着,一会儿挣扎着大喊‘别杀我’,一会儿又哆哆嗦嗦的躲到墙角说‘不要,不要’。没说什么新鲜的。不闹的时候还好,安安静静的。”
隗烟偷偷听着,暗暗记下,如果要继续装疯卖傻,就按照这人说的个来装。心中又隐隐觉得纳闷,她喊的“别杀我”和“不要”是什么意思?在失去的这一段记忆中,她经历了什么?
“我说大兄弟呀,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我看黎逢大人很紧张她。连弼人府的人都死了三个,说不定什么时候杀进这里来,我们两个婆子就陪着她一起完了。”
这声音发完牢骚,立马换了个软软的腔调:“我说大兄弟呀,你就和大人说说,给加几个碎铜呗!”
“说什么呐!”男子说,“我们哥几个干一天还没你多呐,要不,这个你拿着,我们换换?”
“哎呀大兄弟,大姐是和你说笑呢。”年轻的声音陪笑着说,“这匕首一看就是见过血的,看着都怕,大兄弟还是自己留着吧。”
男子被不着痕迹的拍了一句,心中得意,“嘿嘿”笑了几声,对女子说:
“右相家的案子听说了吗?几天前右相大人遭遇刺杀,昨天又听说他儿子被人杀死了……”
“啊!”二哥女人惊呼,连忙捂住嘴,“右相大人?”
年轻的声音紧接着问:“王都内,还有谁敢动右相大人?”
女人如预期一般表示出惊讶,男子得意起来,啧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说来说去还不是王室的几个人在斗呗,难说是不是大王忌惮右相大人权柄过大,因此……喀!”男子口中拟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女人的好奇心重,问:“忌惮右相大人,为何要刺杀他儿子?”
男人被这话问住,嘿嘿了几声,指着面朝墙壁躺着的隗烟:
“这人原是女乐坊的,右相大人家的案子,她可能目击了,受到惊吓才变成这样。所以大人要你们好好的待她,说不定一觉醒来就恢复了——她现在可是破这个案子的关键啊。”
二女一听隗烟是女乐坊的,言辞间便有些轻蔑:“怪道身子上透着一股香艳呢!”
男子没有理会二女的轻蔑,续道:“她原来关在弼人府,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搞得现在东躲西藏的。黎逢大人说,弼人府只怕是有内奸,不然怎么她才到弼人府,对方就追杀到那儿了?大人正为这事伤脑筋呢。”
男子从篮子里端出吃食放在地上,脚步走到门口,又说:“等下她醒来,记得叫我,大人说要问她话。”
两个女子听了,连声应好。
隗烟心中犹豫,听刚刚的对话,这里分明是弼人府的地盘,她知道弼人府,也知道弼人府是干嘛的,她急着想把看到的一切说出来,也许说出来,她就从此告别那个噩梦了。
让她犹豫的是,刚刚那男子说起弼人府有内奸,她如何能确定她是不是把看到的一切说给那个内奸了?若恰好问话的是那个内奸,说出她看到的,只会死得更快。
不如继续装傻。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她决定“装傻”,直到她找到她认为不是内奸的那个人,或者,想出不会被内奸杀掉的方法——一个傻子又能威胁到谁呢?
想着想着,身子疲累,隗烟在这没结果的冥想中沉沉睡去。 王都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