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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第十一日-再议刺相-尸位

王都三十日 青果 6030 2021-04-19 19:06

  前天复庙中的浓情蜜意,让子见心头泛起绮念,止不住闭目细品回想。

  埙声呜咽,丝竹之声慢慢侵入,迎合纠缠,时而攀升,时而低回,磬声清越,如雨点打在池塘水面,细细密密,环环相套,一圈水纹未尽,另一圈又荡漾开来,靡靡间,有不可言说的曼妙。

  这是子见新谱的曲子,瞽师的合奏,忠实地还原了其中的缱绻意味,子见闭目心驰,脑中又想起了层层纱幔里,暗香中他一遍又一遍在心底轻呼妇息的私名。

  曲调低徊,愈发悱恻,子见心有所感,差点脱口而出。

  子见收回心猿意马,垂手端坐,约束心情,手掌轻拍大腿,和着节拍,口中轻哼,很得意自己一气呵成的曲子。

  “这一支曲子,融融冶冶,惹人绮念、让人沉浸。夫君技艺越发高妙了。”妇启递给子见一爵酒,笑盈盈道,“这两日瞽师练得手熟,下一旬的宴乐,就这一曲吧。”

  子见得意,闭目点头,沉浸在婉转曲调之中。

  妇启低头附耳,在子见耳边轻声说道:“夫君回来几日,想是将养好了,夫君且忙,我在里间等夫君。”

  这是夫妇二人行房的密语,妇启说完,脸上先自红了,子见笑着在妇启身后拍了一掌,笑道:“洗好了安心等,我就来。”

  妇启最后没能等到子见。

  子见想了一阵,仍不知该为这一曲合奏取什么曲名,响了几个都被自己否掉。又调了几个音,终于决定这一曲的曲名,叫《宴乐》,与之前的《宾乐》正好相配。

  再听了一遍《宴乐》,子见带着兴奋,微喘着往后堂走去,宫中来人,是寝玄派来的人,说是大王找他有事,要他去王宫候召。

  子见听是父王召见,心下着慌,适才的酒实在没少喝,若是父王面前应对不当,少不得又是一顿数落。

  妇启听王宫有召,重又整装出来,忙叫人备上热水:“好好把酒气先泡出来。”

  新近随侍子见身边的芷奴扶着他半躺进木盆,用布巾沾水,在他的肩膀淋下,妇启专门交待了,所以水有点偏热,烫得子见皮肤通红。

  水气氤氲中,他忽又想起妇息鲜艳娇媚的容颜,顿觉身子酥了半边,闭眼享受芷奴的纤细素手。

  已是仲秋时节,午后天气微凉,妇启着人把新换的衣裳在塘火边烘得暖暖的,芷奴揩干子见的身子,将烘得热乎的衣裳给王子穿上,便张罗着为王子织辫。

  子见低头想着父王召见的事,猛想起早先巫韦说过一句,今年要秋祭汤武,自己完全没有准备,不知父王将日子定在哪天,现在去百工营铸器是不是还赶得及。

  巫韦是父王拨到子见府上的觋人,子见行事,向来随性,于巫觋之事并不在意,巫韦到府上之后,子见便当是闲人养着,有事也是妇启去巫韦的筮房筮卜。

  想到可能是祭祀汤武,子见连忙叫人去找巫韦,动作略大,害得芷奴才编了一半的辫子又得重新编过。

  芷奴一边生疏地为王子编织辫子,一边想着心思。

  那个说要为她脱了奴籍的微胖男子,次日出门后边再没见到过了。

  男子走的当天,家里来了人,一个贵妇人。

  “郑大人这几天不能回来。”贵妇人衣着华贵、气度雍容,令芷奴自惭形秽,“这几天你需要去服侍王子,替郑大人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听贵妇人的话,芷奴才知道那个叫自己芷儿的微胖男子,原来是郑大人。

  经历过这么多主人,族尹只当她是个女奴,刻薄狠厉,与待其他奴隶没有丝毫不同;小五转手将他赠与他人,对她毫无感觉;相比小五,那个猥琐的光头叔对她其实还算不错,可光头叔自身难保,在芷奴之后,不知被卖与谁家了;然后是右相家,那个笑盈盈的女主人只与她见过一面,就将她送给了郑大人。

  贵妇人对她说,服侍王子,帮郑大人做一件事,她就可以成为王都庶民了。

  “是郑大人说的?”芷奴问。

  贵妇人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淡淡对她说:“至于要你做什么事,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

  离开了郑达那间简陋而凌乱的屋子,芷奴来到了王子见的府上,这里的华贵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让她眼花缭乱,也更加谨慎。

  新的女主人很温和,从女主人的话中,芷奴得知,要自己来这里的竟是大商的王后,顿时心跳得厉害,没想到来王都,竟然能见到王后!

  只是王子府上的其他小奴说,王后美艳照人,而带她来王子府上的那个贵妇却并不如何,难道送她来王子府上的并不是王后?

  芷奴没有多想,只是尽心的服侍王子,等待消息,做了郑大人要她做的事,她就不再是奴隶,而是王都庶民了!

  芷儿,芷奴……芷的心中反复念叨这两个名字,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光头叔说过庶民的种种好处,而她也将成为庶民了!

  每念及此,芷总会感到激动。

  就如这几日,她每天跟着女主人学习如何服侍好王子,尽心尽力,只为让王子满意,不被重新发卖出去,只有这样,她才能等来那个贵妇人给她消息,告诉她,郑大人需要她做什么。

  “你叫人去看看,怎么巫韦还没来?”王子显然心情焦急,才派了人去,见巫韦没来,又要叫人去找。

  巫韦是巫亘去年指派到子见府上的,刚来的时候,很是给子见建言了好几次,只是子见当面都是恭谨应了,却不见施行,巫韦也懒心懒意,只潜心在屋里摆弄他的蓍草和龟甲,子见哪有什么大事要决之鬼神的,所以平日里也少有顾问,只当个闲人养着。这时要用到巫韦,芷奴忙着跑进跑出通传了几趟,却不见巫韦前来。

  子见等得焦躁,待芷奴盘上辫子,忙着取了素白的生绢衣服穿上,着了革履,急匆匆往巫韦的屋前行去。

  巫韦屋门虚掩,子见拍了几下,不见里面响应,便推门而入,却见巫韦枕着手臂,在案几之后白日高眠。

  子见上前摇晃巫韦身子,巫韦慵懒坐起,长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睡眼,睁眼见是王子,作势便要行礼。

  子见连忙拦住,说:“先生切莫多礼,我有要事,需先生决疑。”

  巫韦原是作势,见子见拦住,也不勉强,张口便说:“可是为大王召见?”

  子见听了,又惊又喜,说:“正是,请先生教我。”

  “你既来我这,必是知道大王为何召你。”巫韦虽然年纪尚轻,比子见还小得一两岁,这时却拿捏起来,故作神秘道:

  “我与王子所见相同,大王召见,该是与秋祭有关,大王问你时,你无需多言,只说一句‘但凭父王做主’便可。”

  子见人原本聪慧,看巫韦猜到缘由,又故作姿态,知道巫韦所料与他相同,明白父王找他何事。

  子见近来心思全不在此,也懒得细想,加之父王虽说是要他候召,一番梳洗已经用掉不少时间,再不出门怕来不及,心想以巫韦立场,断不至欺瞒于他,照做便是了。

  芷奴急匆匆赶来,递过头冠和项链,子见戴上,转身出门,要往王宫赶去。

  临出门,巫韦忽然在身后高声吟唱了一句:“嚣嚣鸣条,如埙如篪(ch)。”

  听到这毫不相干的的两句诗,子见已经来不及细想,心中默默记下,整整头冠,出门去了。

  子见在王宫前稍作停留,微微眯眼,抬头看眼前巍峨王宫的重檐之上,“商”字大旗在猎猎风中呼啦作响,展眼望去,心中不禁肃然。

  肃然之外,子见心中还有些说不清的情愫。

  子见熟悉王宫的一草一木,与妇启成婚之前,他就是在这里面渡过了十多年漫漫光阴。

  他留下无数汗水的习武之地,后来变成了弟弟子画的习武场所,但他知道,那里的摆设并不曾大变,还是当年的样子;

  他逃脱亲卫的跟随时偷偷钻过的宫墙的洞,因为父王的震怒,在杀了三个人之后,已堵上并加固,他的弟弟子画再也不能寻隙出宫了;

  还有,曾经慈爱的藤阿婆,据说近来脾气越来越暴躁,动辄用半瞎的眼睛看着人,阴森森地说出些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连专门派去招呼她的小奴也敬而远之……

  他仰望秋风中呼啦作响的大旗,心中充满敬畏。

  他曾心有远志,在王都开府那天,他对自己说,要不负子姓血脉,重振大商的“赫赫厥声”。

  只是他很快便觉得失落,离开王宫后,身为大商的多马亚,却从未一征,即便是他向大王请战,也没有一战的机会。

  “这都是因了当今王后的缘故。”手下有人和他这么说。

  他最初不信,但父王对他一直以来的疏离,让他不得不信——父王曾经是那么的宠爱他,若非有人从中作梗,万不至现在这般冷漠。

  他疑疑糊糊地回想起自美貌的妇息来到王宫后,他便再看不到真诚的笑容——不是没有笑声,而是那些笑声,总让他觉的是带着夸饰和违心。现在想来,就连他那刚懂事的异母弟弟看到他的时候,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不加掩饰的警惕——子见并不知道,那热切的眼神,其实是子画对他的仰慕。

  于是,他无数次希望自己能够逃离,一如儿时他躲开亲卫逃出王宫。

  他知道这是一种危险的情绪,所以从不流露,反而对子画亲热,对妇息更加尊敬和亲近。

  只是子见没想到,在之后的某一天,他会和妇息有肌肤之亲,而他是如此迷醉和沉溺。

  最近才翻修的王宫重檐上,和着墡泥的草顶,被压上一层之前没见过的木板,木板上涂了暗红的油漆,让原本草灰的色调,变得更沉稳。宫墙新刷了白垩,显得洁白簇新。

  子见才惊觉自己已经有很久没见到父王了。

  上次来王宫走了侧门,没有看到着巨大的变化,就是那次,他和大商美丽的王后,有了一个相互倾心的秘密。

  大王在大殿内阳光洒不到的阴处端坐,刚刚从大殿走出来的巫亘,向他微微点头,擦肩而过。

  “坐!”子见拜过,大王示意他在右首案几后坐下。

  他端坐,低头等父王示下。

  “时间好快!春夏秋冬,四季轮回,落叶飘零,转眼又要入冬了。”大王平白的感叹了一句。

  自他在王都开府,大王便没有对他表现过极端的情绪,喜怒哀乐全不曾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有的只是冷漠,让子见觉得冷透心底的漠然。

  大王这一句,让子见很是意外。

  子见垂手低眉,感觉父王注视着他,久久不开言,在他几乎要忍不住问的时候,父王忽然叹息一声,道:

  “下月甲寅日便是立冬,入冬前的祭祖,需要一个尸位素餐的人,你怎么看?”

  每逢大祭,需要一个人扮成烈祖,不言不动,受大商亲贵的供奉祭祀。此人要有尊崇的身份,要有崇高的德望,一直以来都是由王位的继承人来担当,十年前的那场大祭,便是当年王室的大亚、现在的右相子敛高高地坐在祭坛之上受祭。

  “此事但凭父王做主,儿臣不敢妄言!”子见按巫韦说的,恭谨回道。

  先前巫韦和他说起这事的时候,他隐约担心这个人会是风头正劲子画。

  那时子画在王都的风光,隐然压过右相大人一头,甚至有传言,子画可能被封小王,在子见的宾乐筵上,好几个王都子弟在酒后问他,子画会不会跳过右相和他,成为大商的小王。

  数日来,子见越发低迷徘徊,不知如何自处。被大王冷落非止一日,子见无母,欲亲近父王而不可得,欲领兵征伐亦不可得,干脆放任自己,寄情酒色,不问世事。

  “照例该由右相受祭,昨日余找到敛,说起尸位之事,他说成儿新亡,心忧神伤,不愿担当此任。”

  居然是这样!

  子见暗自惊喜。

  子画并未出征伐邛,父王不找子画却找到自己,难道……今年受祭竟有可能轮到自己?

  一念及此,子见禁不住心中喜意,嘴角略略上翘,心知此时不能表现出来,低头压抑。

  “近来有人和我说,你耽迷酒色,于德有亏。”

  大王忽然话锋一转,缓缓地语调变得严厉,把子见才浮上来的一丝笑意打得七零八落,连忙收敛心思,低眉顺目聆听父王训话。

  谁知大王并不纠缠此事,又淡淡地说了一句:“小节处,万不可大意。”

  “是!儿臣谨受教诲。”

  “今岁大祭,敛向我推荐了你。”父王用一贯淡淡的语气说。 王都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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