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难以想象
原告因惊愕而愣像一块木头,连滚到跟前的银子都不敢伸手去捡。
“如此补偿,你要还是不要?”
梅萧仁的语气十分轻松,但原告却吓得战战兢兢起来,愣是没敢摸那银子一下,连连作揖央求:“大人,草民不告了……草民不告了……”
梅萧仁眼睑微垂,淡淡吐了一个字:“滚。”
原告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跟只受了惊吓的老鼠似的,飞快地蹿出了县衙大门。
堂外响起了掌声,还有百姓在声声叫好。
梅萧仁站起来朝门外的百姓拱手致谢,然后让他们都散了。
等府衙的门关上,梅萧仁抬手示意周虎起来,走到那县令面前,漠然问:“那我这样的处置,大人认为是妥还是不妥?”
县令俯首应声:“通判大人的决断自然是妥的。”
“可我与你的处置相差甚远,这是为什么?”
县令忙怔了怔,慌忙躬身作揖:“是卑职愚昧,卑职有失公正,还望大人能宽恕卑职这次,卑职日后定秉公审案,绝不偏颇。”
“大人,其实这个县令老爷也不是个坏人,就是……”周虎想说,又怕得罪人,纠结了一阵才小声接话,“就是软,他怕。”
县令被人戳中了心怀,已是一脸无奈,埋着头不敢作声。
“爹……”
听见堂后传来声音,梅萧仁回头瞧去,见门边上站了两个半大的孩童,像是一双姐弟。他们稚嫩的眼睛里满是畏色,似是在怕她会为难他们的爹,也就是这个县令。
县令还保持着拱手请罪的姿势,却扭头呵斥:“出来干什么,快进去!”
方才还胆小怕事的人顿时变作了严父。
两个孩子怯怯离开。梅萧仁收回目光,心里已经不气了,因为这县令怕怕事,不是他心性软,而是他有软肋,所以患得患失。
她让县令坐下说话,问了他的姓名,知他姓方,是个出身寒门的书生,苦读到这个年纪才中了贡士来当县令。
他第一次做官,官位又来之不易,做起事来难免会瞻前顾后、谨小慎微,她理解。
“我刚来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怕得罪人,但是秋水县这个边陲之地,你想得罪什么贵人都难。”梅萧仁不禁笑了笑,又指了指堂上言,“只要你坐那个位子坐得心安理得,守得一方平安,不用怕谁会找你麻烦,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人总是喜欢听鼓励的话,尤其是面对上司时,她如此推心置腹地安慰方县令,想必他听得进去。
方县令慨然揖手:“大人说得是。”
“放心,人在做天在看,老天又没瞎眼,怎会不眷顾问心无愧的人。”梅萧仁感叹,“要是做个明辨是非的官有错,那我只怕连县令的位子都坐不稳,遑论升官。”
方县令愈加欣然:“卑职谨记大人的教诲,日后定当替百姓做主,当个像大人一样的好官。”
梅萧仁本想交代两句就去找叶知,可是方县令执意要设宴招待她和周虎,梅萧仁便让周虎去叫叶知过来。
方县令的酒量不怎么样,几杯下肚人就开始晕乎,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大致意思是他想当个好官,但是没人撑腰,他怕。
酒这个东西能壮胆真不是虚的,白天方县令见到她连气都不敢喘匀了,如今借着酒意竟说要拜她为师,跟她学为官之道。
梅萧仁端着酒杯默然喝了口,怎能想象一个比她年长十多岁的大男人喊她师傅的场景,她不作声,想来等方县令酒醒了也就不记得了。
她哪儿能收学生,她还要人教呢,天天盼着楚大人哪天得空能来看看她,指点她该怎么从一个管琐事的县令过渡到府衙佐官一职上去,而且是在同僚不乐意助她的情形下。
后来方县令喝趴下了,被婢女扶下去歇息,而梅萧仁和叶知他们还分外清醒,毕竟她的酒量就是叶知和周虎从前陪着练出来的。
“大人,你走了之后弟兄们都不乐意跟着新老爷,他没您那样的魄力,免不了得连累底下人一块儿受窝囊气。”
“傻不傻,当百姓就不受气?”梅萧仁瞥了瞥周虎,无奈,“相比之下,吃官粮的总要硬气些。”
周虎又叹:“大人,说到底大家都是舍不得你,认定了你老人家,你一走,我们哪儿还能认别人当主子。”
梅萧仁沉了口气,天气依然寒冷,生作白雾袅袅。她思索片刻后道:“明日你把他们召集起来,我劝劝他们,方大人又不是什么贪官污吏,他们若愿意回来,想必方大人看在我的份上也不会拒绝,这样他们就不至于去忙那些朝不保夕的活计。”
周虎埋下了头,语气沉重:“大人……不用召了……”
“为什么?”梅萧仁不解。
叶知接话:“因为朝廷曾在坊间征召苦力开挖运河,县籍的青壮男子大都已被征去。像周捕头这样家境稍好的弟兄,花钱销了名字,可他们不愁生计,自然也不会再回来。”
“还有这事?”梅萧仁皱了皱眉头。
“大人,新老爷不是贪官污吏,但咱大宁另有贪官污吏啊,他们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挖什么运河,劳民伤财,那伤的可是弟兄们的血和肉啊。”周虎喝了口闷酒,将杯子往桌上一砸,忿忿道,“给朝廷做苦力的,有几个能活着回来!”
梅萧仁看了看周围,谨慎地说:“话别乱说,这儿不是咱们的地方。”
她曾见过那些挖运河的苦力,知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可受苦的人太多,她想帮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无论如何都要护着从前在这儿为她卖过命的人。
梅萧仁让周虎告诉她去的都有谁,只道她会想办法带他们回来。”
*
梅萧仁和叶知他们从县衙出来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
周虎独自回家,而梅萧仁打算去叶知家凑合一晚上,明日带上叶大娘一块儿回宣州。
四处关门闭户,梅萧仁与叶知走在街上,耳边只有寒风刮得“嗖嗖”的声音。
她心里还忆着那个沉重的话题,难以轻松,于是默然迈着步子。
她不说话,叶知也没有打扰,陪着她慢慢往前走。
未几,梅萧仁止步不前,因为有什么东西敲了敲她的肩。
身处漆黑的长街,梅萧仁心里诚然有些发毛,但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耳边传来的轻飘飘的一声:“小人……” 奸臣当道,县令好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