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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两处闲愁

镜而花 不之藜 6340 2021-04-17 17:25

  北方寒潮不声不响地踏入流入我的领域,五百年间,皑皑白雪竟然都变成了狂风的附属品,一边努力地嘶吼哀嚎,一边任性地向南寻找。

  这片土地,已经伤痕累累,我也已经遍体鳞伤。

  其实也不算是遍体鳞伤,因为我没有躯体,伤痕累累的,不过是残留在此地的灵罢了,无魂无魄,若不是静坐之处记录时间的痕迹第五百次被三百六十五天一次的大雪掩埋,我还不知竟然…才过了五百年。

  为何是竟然,因为在这无边无际的雪地里,孤身一人度过,孤独和寒冷如同撕咬魂灵的猛兽,疼痛且可怕,我却又不得不受着,度日如年。

  五百年说短也不短,已经足够人族扩张出绵延几百万里的疆土,说长也不长,我在这望函湖边,依旧没有等到寻我的人。

  为什么叫望函湖?我只是觉得,这湖的样子,像极了我曾见过的某个湖,而且我在此地,守望着一个叫做陆一函的人,所以,便取做这个名字。

  我还寻来了一块大石碑,用陪我一起掉落进来的剑笛,一点一点地在这石碑上刻上我给这湖起的名字。

  这是一项大工程,也是打发时间的好工程,做这把剑笛的,一定是个好人。

  刻得累了,就往后一靠,抬头看看依旧光秃秃的树杈。

  这是一棵合欢树。

  当年我掉落此地时,身畔还留着一颗合欢的种子,这扁扁的种子看上去小巧得很,五百年的时间,我时常采集各种养料将其滋养,竟长成了这么大一棵树。

  唯一可惜的是,它从来没有发过芽,从来没有开过花,从来都是光秃秃地长大,也不知道在这贫瘠的雪地里,它是如何汲取养分的。

  或许跟我一样,不吃不喝就行。

  不过没想到,某一日我一觉醒来,它竟然满树绿意,甚至打了浅紫色的花苞,十分稀奇。

  自这合欢树绿意满满后,周遭虽积雪不退,但是植物开始越发疯长,尤其是望函湖对面,已生出一片长着可口果子的果树和甜美幽香的竹林,不由得令我心旷神怡。

  于是我的日子便好过多了。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采摘了一大把红果,只可惜我没有躯体,只能看,吃不了。

  我又费了老大劲折了些嫩竹,劈成一片片,排成排编了张青绿的席子,坐在上边冰凉冰凉地…

  但是有些太冷了。

  于是,我又把注意力放在最近新搬家来的天鹅身上。

  她们小气的很,一棵树上的果子只够换两捧绒毛。

  两捧绒毛算什么?只够编一根手指头的绒毯的,一棵树的果子都能够她们一家子吃的了。

  首领天鹅翘着二郎腿摆出一副“换不换?不换拉到”的架势,我只好委屈巴巴吃点儿亏。

  攒了好几年,终于攒够我身形那般大小的绒毯,不愧是天鹅的绒毛,虽是白绒,却在日光下闪着七彩的光,待到来年初雪时,会舒服很多。

  我便兢兢业业地编制绒毯,用坏了好多根竹条。

  不曾想,在我几乎将这绒毯编成时,手指轻轻一挥,剩下的部分便自己完成了。

  我不由自主地盯着自己的手指,这浅紫色的气息,印象中好像是叫做灵力。

  早知道有灵力这东西,我还用费这么大劲编了这么多年?

  我十分懊恼啊!

  于是,我开始寻找能用灵力做的事情。

  比如到远处看看,再比如找一找我缺失的东西。

  这一树紫色的合欢花在这个新来的初雪时节开得美不胜收。

  困倦时,我便铺了竹席在树下,再放一条绒毯盖在自己身上,见四周皑皑与面前悠紫交融,竟然觉得一点都不冷了。

  然后我就在想啊,如果能将这满地绒雪融化,会是什么景致?

  可惜以我现在的灵力,还做不到。

  我只能把我周围一丈远的雪融了。

  等到初雪停止,绒毯已经有些湿哒哒,可我的身上竟然没有一滴雪水,我在雪地里坐着,试图与自然逐渐成为一体啊…我又仔仔细细瞅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指头…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好歹,让我把自己丢失的东西找回来啊。

  也不知,上天是否那般仁慈。

  随后,又是一个五百年。

  我已渐渐有了些记忆。

  譬如我曾有一些亲人,有一些惦念之人。

  又譬如,我本来也是有躯体的,只不过时过境迁,一个不小心,便弄丢了。

  我捶胸顿足地悔啊!啥都可以丢,咋躯体也能丢啊?我真是个人才…

  悔归悔,日子还是得过,心中总是有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

  刚苏醒的那五百年不知这声音来自何处,如今却是透彻…那是我亲妹妹的声音。

  渐渐地,我想出去看看。

  过去的一千年时光,我竟然一直都没发觉,自己是被困在这个四面环山的雪地中的,这些山很不是东西,困我也就罢了,还生着荆棘,爬也爬不出去。

  也不知我的那些亲人,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我惦念的人能不能来到这里找到我。

  直到有一日,发生了些变化。

  这里,本是一片无主之地。

  突然这一天涌进大量身形狼狈的生灵,却都是灵猴和人的样子,可是这群山围困的裂缝,并不是什么适宜生存的好地方。

  可看着那些文文弱弱娇娇嫩嫩的小猴子在冰天雪地中瑟瑟发抖…我有些于心不忍。

  我看了看我指尖跳跃的紫色灵焰,我觉得,如今的我应该可以改变这种状况了。

  意念之间,隆冬的冰雪化成冰凉的水,日光也逐渐温暖起来,唯独我身边的这片湖,依旧是浓浓不改的冰面与冷意。

  我以为帮了那些小猴子,却不曾想到因为我只是处于轮回缝隙间的一缕灵,此地即使已成了适宜生存的所在,也同我一样陷入了无尽的轮回当中。

  灵猴们开始休养生息,但是身处其中的人族…姑且称作猴人族…很不受灵猴们的待见。

  我悄悄匿了身形,偷听他们谈话,大致是在说,他们饕猴族沦落至此,都怪他们族出了一个恶魔。

  自此,猴人族沦落为其他猴族的奴仆,永生不改。

  我一时间有些心疼那些人族,却也无力插手干预,只能继续留在我的合欢树下,看着他们生长与衰老。

  再后来,我开始学他们的厨艺。

  像我这样没有躯体的灵,整天闻着饕猴的馨香可口的饭菜香味,但又吃不到,实在是馋的很。

  尤其是在小猴子们在望函湖边野餐的时候,漫天飘来的烤鱼香味实在让我垂涎三尺。

  于是,我开始很严肃地盯着湖中的大草鱼,在想办法把它搞出来火烧火烤后,就算不能吃掉,也要让这个香味持续得久一点。

  好慰藉一下我那可怜兮兮的摸不着的肚皮。

  后来有一天,有个猴人族的姑娘来到了望函湖边,似乎一不小心误闯进了我的护身结界,应该是看到了我的合欢树和绒毯。

  但她也只是看了看,回头将自己手中的一条鳕鱼放生入了望函湖,而后浅浅地洗了洗指尖。

  我悄悄走到她身旁,才看清她的身姿。

  这不是怀着身孕么?湖边酷寒,也不知她受不受得住。

  再然后,她怎地昏倒了?仔细看去,她的面容竟与我有些相像,倒也是有缘了。

  我心中一阵安慰,随手拈起块精致的石头,作为灵气的载体在她身边护养,没想到,她竟将这石头吸了进去。

  随之,我也看清楚了,她的腹中是一对双生异色的小猴子,而那石头被一只白色的小猴子吸收了。

  兴许过个千儿八百年,这石头还能修出灵性呢。

  我深觉暖心,既然如此有缘,便用我自己的灵力,在这群山之间笼罩成护身结界,任何外来的生灵进入此地都会失去灵力。

  但万一结界被坏人打破了怎么办?我四处凝望,终于,看到远处一棵小嫩芽,这嫩芽似乎能活很大年纪,还能结出好多好多红浆果,就它吧,它是我选中的,它会帮助它相信的人恢复灵力,守护这一方土地。

  我看了看合欢树旁立着的那支守了我多年的剑笛,它似乎与此地十分契合。

  便是送给此地的生灵做个纪念也好,证明,我曾在此处存活过。

  我施法将剑笛封在这棵浆果树的树干中,总有一日会有有缘的小猴子将它得到。

  做完这些,我回头走向合欢树,再去睡个回笼觉,好好安慰一下刚施过大法力的自己。

  许是在慢慢恢复完全,我便时常噩梦惊醒。

  近些天的梦中,玺哥哥凄惨死去,我无法挽回,我也抓不住颖儿的手,甚至我自己都渐渐堕入黑暗。

  我无法阻止,因为我很清楚那些都是既定过往,我只能无力地看着,怀中一个个生命在迅速流失,似乎抓住当前这一瞬间都是奢侈。

  某一次惊醒,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呆呆望着湖面,却发觉视野之中满是那紫色的绒花。

  抬头一看,原来是满树的绒花震撼般地齐齐落下,合欢树失去了它的紫花绿叶,失去了它的枝干,渐渐消散,绒毯也化作飞舞的天鹅,竹席也与我告别,消融在逐渐生长起来的青草中。

  我学着那个姑娘的样子,挥手散了改未生火的烤架后,将那仍在挣扎的草鱼放入被凿开冰洞的湖中。

  没过一会儿,湖面就又凝结成一面冰镜,映衬出我紫色的眼眸。

  原来,是到我离开的时候了。

  初初醒来之时,我是记不得自己是谁的,那时那刻的灵魂魄之中,好像散去了所有的魂魄,有的,只是无尽的迷茫与恐惧。

  而此时,我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散落的魂魄收集完全了。

  记忆便开始复苏,这一方土地,原来与我渊源如此之深。

  或许在以前认识的人眼中,我已经是不知是生是死的存在。

  世间都只道袁珐族两位公主为了人族、时间大义,将一双生命献祭在这场轮回之战中。

  我本意不是去救世,我只是想守护我的家。只不过到头来,守了家,失了人。

  我正思量着过往,往望函湖边偶然一瞥,那身着蓝绿色的人竟衣衫褴褛地立在我面前。

  我眼角的泪不知不觉便滑落了下来。

  他上前触碰我的侧脸,一声声说着抱歉,将一枚红簪簪在我的发中。

  我用尽全力圈住他,把眼泪全都蹭到他的脖湾中,一边哭,一边悄悄地埋怨。

  我只知,他确实来得晚。

  却不知,被封灵尊的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神力都丢入六界仙障,以凡人之躯跨越了几万年的距离才将轮回裂缝中的我寻得。

  只是可惜凭我一己之力,无法离开此地,要不然,早就与他相遇了。

  此时我只当,他来得有些晚,相遇之后回顾等他的感觉,倒也不错。

  我擦了擦眼泪,故作不在意:“你是哪位?”

  我轻描淡写地将他一问,拔下发间的红簪细细摆弄。

  他上前一步,笑意婉转地勾一勾我的发丝,将我眼角的泪随着发丝勾落下去。

  “我们两个可是互捧印记的关系,你难不成忘记了?”

  他的笑意丝毫不掩,想来我们终于不用再互相推开。

  我擦擦眼泪:“啊,是吗,那可真是愉快呀,喂,印记,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等了太久啊。”

  我推开他的手,转身背对着他。

  这是一种窃喜的小心思。

  “粗俗,你这话说的,你可是人界袁珐族的大公主啊,不过一千年荒野生活就把你的修养全弄丢了?”

  他从背后将我拥住。

  胡说,明明是一千两百年。

  “好习惯很容易养成吗,坏习惯可是相当容易养成的,你不在这儿监督我,我学得不乖一点,其实很正常。”

  我故作老成一笑,强行将借口拼凑得完整,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振振有词,歪理。”

  他大约是笑了,与我十指相握。

  他问:“我来接你走,想去哪里?”

  我仔细想了想:“有糖葫芦的地方就行。”

  “没有糖葫芦,但是种有甘蔗、山楂的地方,可以吗?”

  我扭头一笑:

  “你说呢?” 镜而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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