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言蹊之死

　　地上骇然躺着的，是红弗白日里所见的那位白胡子老爷爷。

　　这老爷爷不是槐树精么？怎么躺在红弗屋里地上了？碰瓷儿的？受伤了？死了？是谁下的手？

　　是谁？

　　三娘突然觉得谁都不能相信，红弗呢？红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蹲下身，握住小月牙的肩膀拼命摇晃，厉声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月牙一个小人儿都快被摇散了，一抽一抽地回答：“梦里面有个小男孩，说，说有个老爷爷受伤了，要带我去救人。我明明是梦里跟着他走的，哪知道。”小月牙猛然咳了几声，继续说道：“哪知道我醒过来就在这里了，好黑好黑！”

　　“然后，三娘你们就来了。”小月牙眼睛红肿，小脸蛋涨的通红，显然是吓着了。

　　“不哭，不哭。没事的。”三娘将小月牙抱起，替她抹干眼泪后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小月牙透过三娘的指缝，看见那盏燃烧殆尽的灯笼。

　　“嘭。”突然一阵木板装断的响来。

　　三娘明槐俱是一惊。

　　“三娘！”红弗背着受伤的言蹊一下撞断门闩，跌倒在大堂。

　　明槐从三娘手中抱过小月牙，说：“我带小月牙上楼，你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三娘拎起裙角，大步向红弗飞奔过去。

　　“红弗！”三娘看见红弗倒在一滩血里，顿时慌了神，伸手就要找伤口。

　　红弗将背上的言蹊放下，一翻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一把抓住在自己胸口上下摸索的爪子，往外一丢：“不是我受伤了！”

　　听红弗这么一说，三娘才注意到旁边一个劲吐着血的贾言蹊

　　“怎么办？”三娘望着自己满手的血，脑子里都成了空白一片。

　　“言蹊——”柳蔷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居然没了先前的僵硬，飞快地奔过来，四肢灵巧，三娘一晃眼还以为柳蔷活过来了。

　　柳蔷蹲坐在言蹊身边，伸手想要捂住他胸口不停冒血的窟窿，可是不论她怎么按，鲜艳粘稠的血液依旧从她的指缝间缓缓渗透。柳蔷想哭，但是她怎么都哭不出来，一张脸依旧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费力的直起脖子，对着空荡荡的屋顶嘶声叫道，“言蹊——”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柳蔷语无伦次地说着话，用她那僵硬的舌头，生涩的嗓音。

　　“笨死了，笨死了，我不过是看你呆，才哄着你带我逃走。”

　　“我不过是利用你罢了，其实换成另一个能带走我的，没有区别。”

　　“呆子，呆子！”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柳蔷哭喊着，声音无尽凄凉，却连一滴也挤不出来。

　　“咳咳咳——”言蹊用尽力气握住柳蔷冰凉的双手，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因为，你是我的蔷儿啊。”

　　“呆子！呆子！”柳蔷想要抽手狠命地捶打这个呆子的胸膛，敲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进水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拿自己的命对她好。

　　“嘘，别说了。”言蹊压抑着锥心刺骨的痛，闷声道：“蔷儿乖，相公在这里。”

　　柳蔷在言蹊身边躺下，躺进熟悉的怀里，躺进爱人的血里。

　　言蹊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自己最心爱的人，眼神渐渐涣散。

　　“言蹊，他们说人过奈何桥的时候都要喝孟婆汤，把这一世的所有都忘却。可是我想下一世还跟你做夫妻。”

　　“嗯。”

　　“言蹊，你说我们的爱，下一世还会让我们走到一起吗？”

　　“嗯。”

　　“言蹊，你说我们的爱，能把我们一起带走吗？”

　　言蹊没有回答。

　　一滴泪从柳蔷的眼角滑落，滚到地上，融进言蹊的血液里……

　　“在下贾言蹊，请问姑娘芳名。”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好名字。”

　　“诶，我的钱袋怎么在你手上？”

　　“嘻嘻嘻——”一阵空灵的嬉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在半空中萦绕不绝，“你抓住我，我就告诉你啊——”

　　“我叫柳蔷。”

　　“蔷薇，蔷薇，开到荼靡花事了。”

　　“蔷薇就是荼蘼花，多不吉利啊，真郁闷。哎呀，你干嘛抢我的糖葫芦。”

　　“蔷儿，我们以后在院子里种满蔷薇花好不好？”

　　“蔷儿，跟我走吧。我发誓——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苍天在上，黄土为证。我贾言蹊——

　　“妾身柳蔷——

　　“今日结发为夫妻，愿恩爱两不移。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他们一起走了吗？”三娘泪眼婆娑，哽咽着问红弗。

　　“嗯。”

　　有多久没有红过眼了，有多久自己的心没有起过波澜，有多久自己都忘了时间，也忘了爱—— 红弗凝望着眼前散发着金光的灵魂一片片破碎、凋落飘扬。

　　“你说，他们下辈子还会在遇见彼此吗？”

　　红弗顿住了，一片碎金落到自己脸上，她一伸手，却什么也没有握住。

　　“会的吧。”她说。

　　她没有告诉三娘，魂飞魄散怎么可能入的了轮回？

　　“盼我疯魔，还盼我孑孓不独活。”

　　三娘突觉一阵怅惘，这一对苦命鸳鸯是真心苦命。

　　这是爱？为何不放手，非要到最后成了痴，入了魔，不过是更爱自己罢了。

　　“真的是一对呆子。”红弗冷笑一声，“可怜呐，可怜。”

　　三娘回首，看见红弗仰面垂手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那么美，那么魅惑，随便一笑都让人心甘情愿当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她嘴角勾着一丝嘲笑，眼中分明点点晶莹闪烁。

　　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

　　又魅惑又清纯，又快乐又痛苦，又忧愁又绝望，让人又爱还又恨。真是不知道能让红弗爱了一千年、恨了一千年、念了一千年还忘不掉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 放开那个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