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荼蘼花事了(03)
第三回 木有鬼
颇有些诡异的是——
贾公子和三娘交谈的时候,柳娘子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小月牙记忆里的柳娘子是个十分爱吃爱笑,爱逗自己的大姐姐,怎么今日这么个木讷模样,跟个不知人事的木偶似的。
对,木偶似的。想起贾公子原本就是木偶师,小月牙不禁打了个寒战。
小月牙见柳娘子对自己探究的目光浑然不觉,便忍不住好奇地细细打量起来。
柳蔷着一身暗红色,像极了血凝固后的颜色。眼睛注视着远方,像是在看些什么,却又没有焦点。
跟像是中了邪似的,小月牙就是觉得柳娘子透着古怪,没有几丝人气,空气里还漂浮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怪异味道。
淡淡的血腥气,夹杂着肉体将将腐败的酸味。
柳娘子似有所觉,冷不丁转过头来,看向小月牙。月牙心一跳,急忙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面对小月牙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柳姑娘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
不能算面无表情,柳姑娘的嘴角一直是弯着的,唇角似被什么扯住了吊起来。可是,小月牙总觉得这笑怪兮兮的。
三娘也这么想:柳姑娘的笑容瘆人极了,却又像是在哪见过似的。很像,对,很像红弗骗人时的笑,眼角纹丝不动,越看越觉得透着假。
小月牙见柳娘子不愿意搭理自己,郁闷地撅了撅嘴,拽了拽三娘的袖子,指着柳娘子袖口若隐若现飘浮出的几根发光的丝线问道:“三娘,那是什么啊?”
三娘摸了摸小月牙饱满的额头,并未作答。
等着贾公子将行李都搬进屋里,终于将大门落锁,石头醉一日的喧嚣也算是终于被画上了个短暂的休止。
“你们想要吃些什么再睡吗?”三娘好意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们肯定饿了吧。”
“不饿,不饿。我们想早些歇息。”贾公子转头对贴在自己身后的柳姑娘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娘子肯定累坏了吧。”
柳娘子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回答,只是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贴在贾公子的身后。
“蔷儿?”贾公子语气里夹杂了些许焦急,竟在外喊了自己啊娘子闺名。
柳娘子慢吞吞地转头看了三娘一眼,末了回头看着自家相公满是期待的眼睛,缓缓张开了嘴。
“好。”柳娘子细若蚊呐地应道。
在三娘听来,柳娘子的声音空洞的就像是抽去魂魄的傀儡一般,一丝人气也无,一点儿没有当初银铃般的爽朗劲儿。但在贾公子耳中,却如同天籁一般让他激动不已。
“累了我们就早些休息吧。”贾公子欢欢喜喜地牵着柳娘子裹满绷带的手往楼上走,柳娘子死死的贴在他身后,几乎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
“只要!只要找到了那个人,你肯定就能好了。”贾公子似乎是在安慰柳娘子,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定可以的,他们都说只要找到他就一定有办法。你莫担心,这回肯定能成!”
兴许又是眼花了,三娘瞧见柳娘子的嘴角终于挂了下来。
快要入梅的天气,早起出门艳阳高照的,说不定走在路上就下起瓢泼大雨来。因此大家都不是很愿意出门,石头醉的生意也不似前一阵子那么火热了。难得清闲,众人都懒洋洋的。
红弗瞧见贾公子之后,总是跟三娘说是贾氏夫妇带来的晦气,叫三娘赶紧将人赶出去。
三娘有些抹不开面,毕竟已经让人家住进来了,而且人家除了一日三餐几乎就不出来,成天也瞧不见个人,也没碍着谁的眼,她何苦来哉去做那个恶人呢?
听三娘这一番剖白,红弗没多说些什么,只撂下一句:“等到日后出什么事了,你别后悔就成。”
三娘总觉得红弗话里有话,但问她,红弗又不肯多说什么。三娘也就不耐烦自讨没趣,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杜忻也因着没什么事做,就告假回了杜家,理由是要回去照顾杜大娘。
天大地大,“孝”字如山。别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才后悔——跟自己似的。
因此,三娘就没有说些什么,毕竟杜忻这个人本来就不是她雇来的,他不在,三娘还自在些。话是这么说,但是每当抬头瞧不见他人的时候,总觉得心里缺了什么似的。
一个人看账本好累啊!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眼花啊!
虽说没什么客人,但是有位贵客却天天雷打不动地准点来石头醉报道。
明公子自从斗厨之后便对三娘的手艺十二分的满意,隔三差五就来石头醉坐上一坐,来了也不点菜,全凭三娘自由发挥。做什么吃什么,好吃了就多付些银子,也不多话,就算哪日的菜式没什么出彩的,也不恼,银子照旧给的足足的。更不惹事,一点儿都不像来了就要见红弗的高老板。
关键是银子!实在是没有比明公子更好的客人了。三娘心里有张谱,谁红谁黑,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譬如明公子在她这儿,就是一顶一的好人。
就是红弗很不喜欢明公子,每次他来了,红弗总是没好话,说明公子身上臭极了。呸呸呸,哪里臭!分明是银子香!
说起这位明公子,石头城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这明公子,本名明槐,世人多称公子槐。
说明公子,就不得不提明家。明家祖上自打有历起就是邺都城的城主。就算后来屡次改朝换代,各色朝廷明里暗里派了多少官员想要将邺都城攥在手里,也依旧动摇不了吴家在邺都城的地位。私底下,不少老百姓,依旧称明公子父亲一声老城主。
要说明公子此人,也是个颇有些能耐的,那心眼长的比竹筛还密。虽说君子不从商,但是深究起来,哪家大户是不沾生意的?这么大一家子人口,没有银钱支撑,怎么养活?
这明公子从小就比旁人心肝多一窍,石头城随处可见的各色石头,旁人都是看都不屑看上一眼的。就这些被人丢弃的各色石头,在明公子手里就成了源源不断的摇钱树。
见明公子赚得盆满钵满,少不得有人眼红,也学明公子去卖石头,可也不知是怎么弄的,吴家出来的石头,就算跟自个儿捡到的一样,价钱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再加上明家世代积累和早就经营的各种生意,隐隐有传言,明家富贵不啻当年石崇。
对于明公子这么大一尊财神爷,三娘可不得小心翼翼地供着么。
果不其然,明槐公子又来了。
“客官里面请~”韦逸这个店小二当的是越来有模有样了,“客官想吃些什么?”
“哟~明公子您来啦~”韦逸狗腿地舔着一张笑成花的脸凑过去,引他到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
“还是老三样?”韦逸笑着哈腰问道。
“嗯。”明公子点了点头,“还是老样子,你们三娘做什么,看样来点就好。”
“诶!好嘞!”韦逸最喜欢爽快人了,明公子就很爽快,他喜欢。
“跑堂的快给客官上茶!”一跑堂的应着韦逸的吆喝,毕恭毕敬的给上了一壶雨前龙井。
韦逸垫着小步跑过来,又跟明公子道了声:“您稍等。”
一迭声下去,不一会儿,就上来了一碟儿清炒虾仁,一小碗拦酸丝,一盘子“苦尽甘来”。
黄梅天气要多食用些瓜果去湿气,虾仁又正当季,酸不溜秋的味道正好开胃。三娘每日的开胃三样都是精挑细选,过了脑子的。
其实韦逸很是纳闷这明公子,怎么就跟在这角落扎了根似的,每次来非要拣这么个位置坐,上好的小厅不挑,跟各路人等混在大堂,也不嫌弃。
嗯,是个好的。不像高老板那么自视甚高,各种拿乔。管他爱坐哪坐哪呢,反正,嘿!银子给足了就成。
明槐坐定,也不需韦逸在跟前招呼,给了一锭银子打发了。韦逸屁颠屁颠地抓着银子跑了,乐得找不着北。
“啧啧啧,财迷心窍。”三娘瞧着韦逸这么副不争气的德行,心里默默骂了句:“瞧他这损样。”
三娘觉着这几日总像是被盯着似的,在柜台后厨大堂间辗转的时候,总感觉有那么一束若有若无的目光打在自己的身上,等自个儿回过头望的时候,又总对不上人。
嘿,难不成是自个儿多心了?啧,这么疑神疑鬼的,是不是得让红弗给自个儿弄个护身符在身上。转念又想红弗是只妖怪,又不是道士,会画符是为了克她自个儿么?嗯,果然是自己糊涂了。
这厢明槐避开了三娘逡巡的目光,自顾自呷了一口龙井。
翠影飘青、齿颊留香。嗯,好茶!只不过略微比自家府上招待客人的次了些,三娘在“味”这一字上果然舍得下血本。
明公子连续几日都是一个人前来,连个小厮都不曾带。
三娘站在柜台后头,冷眼看着明公子一个人面对满桌的食物,形单影只的,看上去有些落寞。
毕竟老板娘的身份摆在这儿,毕竟面前这位是财神爷,虽说红弗嘱咐过自己能离公子槐多远就多远,地主之谊还是要略微尽一下的。
“哎呀,你们都没长脑子么。”三娘逮住韦逸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明公子来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这老主顾了,也不在跟前好好招待。”
“到处乱跑,晃得我眼花。”
韦逸一脸茫然地呆楞在原地,他干什么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呀,怎么就这么大一口锅盖下来。
“还不快去切一碟卤好的牛腱子,让大白做一份荔枝花腰。”三娘笑吟吟朝明槐公子走过去。
“再捎上一壶梨花白。”三娘回头又添了句。
“得嘞。”韦逸一溜烟小跑去后头催菜。 放开那个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