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荼蘼花事了(10)
第十回 言蹊
木制的台阶在三娘的脚下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她急匆匆地踏上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在他两身旁站定。
楼梯成了一道异常明显的分割线,楼梯上站着的是三娘、柳蔷和言蹊,楼底下其余几人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两拨人泾渭分明,站在中间的红弗抬头瞥了一眼满脸焦急的三娘,暗暗骂了一句:“多管闲事!”扭头纠往后头去了,不肯再往大堂看第二眼。
“你——”三娘深呼吸一口气,对着贾言蹊道:“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三娘,不用你管!”贾言蹊刻意带了狠戾。
眼见贾言蹊抬腿就要出门的模样,这外面风大雨大哪里是人能扛得住的呢?铁打的回来都得病一场。三娘一着急就向贾言蹊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衣袖。
指尖还未触到布料,一只青色的手一把抓住了贾言蹊的手腕,贾言蹊还以为是三娘扼住了自己,手臂带劲用力向前一甩,想要挣脱桎梏。
怎料柳蔷一个没站稳,当场被带着翻过了栏杆,韦逸脑袋一空,幸好身体比脑袋迅速,一个箭步冲刺向前。
“天哪——”来不及救人的三娘伸手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柳蔷被贾言蹊带得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她只能惊慌失措的大声叫道,“红弗——救命啊——”
“啧——”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自半空中划过,紧跟着大厅里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眨眼之时,就只看见红弗抱着柳蔷跪坐在地上。
“好险好险。”虚惊一场的韦逸一脸后怕的用抹布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贾言蹊觉着方才自己的心也随着蔷儿一起坠落,沉重的分量吊得他直不起身来。
柳蔷仰起头,总是面无表情的脸此时满是莫名的惆怅,红弗看着柳蔷的脸,尽管她的眼神因为那层白翳而难以分辨,但是红弗知道,她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救她。
换作红弗自己都不想继续这般活着。
“没事吧?”三娘急切的问道。
“三娘——”娃娃揪紧红弗的衣裳奋力叫出声来,“杀了我——”
贾言蹊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走到了柳蔷跟前,看着柳蔷满身皆是血,五脏六腑钻心地疼。
他泪眼婆娑地从红弗手中接过柳蔷随便一阵风就能被刮跑的孱弱身躯,声音哽咽:“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都是我的错啊——”
“唉……”,三娘安慰道,“你也有苦衷,不要仔执着了,放她走吧……”
“不不不——”贾言蹊将柳蔷紧紧搂在怀里,她的愁苦就像是开了闸子的洪流一般倾泻而出,不顾外人在场,涕泪纵横的哭嚎道,“都是我的错啊——都是我的错啊——我的蔷儿啊——蔷儿!!!”
柳蔷被言蹊紧箍着的双臂完全困住了,她费力的仰起头,空洞的眼睛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微光跳跃起来,伴随着贾言蹊痛彻心扉的哭声,一个干哑的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忽然炸了开来。
“言蹊——”
众人显然是被眼前所见的一切吓住了,呆立在当场,竟然没有一个人挪动半分。
言蹊也呆住了,竟然止住了哭,抱住她喃喃地说道:“我在这里,不要怕,言蹊在这里。”
涕泪满面的言蹊竭力忍耐一番,方才压下那止不住的悔恨,柳蔷一动不动的趴在他的怀里,叫他心一抽一抽的疼。
“蔷儿,我有没有抱痛你?”贾言蹊慌里慌张的松开怀里的柳蔷,颇有些紧张的将柳蔷从头到脚地抚摸一遍。
耷拉着脑袋的柳蔷一动不动地任由言蹊检查,待言蹊扶着柳蔷的肩膀放松的吁了一口气,他手下忽然一空,叫他险些扑倒在地。
“蔷儿——”言蹊惊慌失措地呼唤。
“你是谁?”柳蔷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珠呆楞楞地盯住言蹊——用一种看待陌生人的眼神。
“言蹊在哪里?”
言蹊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痛苦地发不出声来。
而后又捶地咆哮着 “蔷儿!我在这里!你看着我!我就是言蹊!”
“糟糕!”红弗皱紧了眉头,“她已经神智不清了,恐怕丢了一魄!”
言蹊听言,“噌”地一下站起身来。
“应该那一魄还没有跑远,我去抓回来。”
“不用。”红弗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轻轻在手臂上一划,鲜艳的红色从白皙的皮肤中渗出,缓缓低落进柳蔷微张的口中。
韦逸已经被今夜所见的一切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了,旁人亦是。除了呆呆地看着,根本无心有一丁点儿多余的动作。
除了一个人——
所有人眼光注视着红弗的时候,没人瞧见他疯狂地渴望着那鲜红的液体,恨不得立刻就从那雪白的臂膀上撕下一块肉来。
那人冷酷的眸子微微一眯,狡猾嗜血。
随着腾腾生气的注入,原本失了心智的柳蔷渐渐转醒。
“言蹊~”她伸出手,指尖勾住贾言蹊的手腕,轻轻地唤了一声。
“我在这里!我在!”言蹊将柳蔷的小手温柔地包裹在手掌中,轻轻道,“蔷儿乖,好好睡一觉,我在呢。”
“嗯—”柳蔷无力地应了一声,沉重的眼皮耸拉下来,脑袋一歪,便睡了过去。
言蹊将柳蔷抱回了房,轻轻地给她掖好被子。
“她睡觉很不乖,四仰八叉地。还总是揣被子,半夜着了凉都不知道。”言蹊轻笑着回忆柳蔷的点滴,如数家珍。
“三娘。”言蹊突然唤了一声。
站在他背后的三娘趋步上前:“怎么?”
“劳烦您今晚看顾一下内人。”言蹊留恋地望着柳蔷熟睡的面庞,郑重道:“三娘,就当我求您了。”
“别别别,不打紧。”三娘忙扶起正欲下跪的言蹊,叹了一口气道:“外面飓风呼啸,实在不适合出去。天色有这么晚了!”
“三娘!我今晚再不成功,只怕是蔷儿她——她——”言蹊哽咽住了,不欲再说下去。
“你要去,就去吧。”三娘有些无可奈何,“答应我,活着回来见她。”
“不然我就一把火把她烧了!”她故意威胁。
“嗯!”贾言蹊重重地点头,利索地披上蓑衣,手推开一道门缝,抬脚跨过门槛,一眨眼就从三娘的视线里消失了。
“啧啧啧。”红弗咬着一块蔷薇糕倚在门边,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看着三娘。
“不许说风凉话。”
“我没说啊!”红弗满嘴塞着蔷薇糕,说话含糊不已。
“你的眼神说了!”
蔷薇糕噎在喉咙口,红弗不能辩白,嗓子眼挤出一个字来:“水!”
三娘递过来一壶冷透了的茶汤,红弗对着壶嘴就一股脑地往嘴里倒,末了拼命捶打了几下胸口,这才缓了过来。
“你,去跟着贾言蹊。”三娘竟然对红弗发起了施令,“我,去套明槐的话。”
红弗不以为意地两手一摊:“你自个儿看看外面这个风,这个雨,这天色,这雷鸣,这闪电!我是脑子坏了出门找雷劈?”
“我可刚刚救了你的命!不然我就把你差点噎死的事情告诉韦逸,保证他天天嘲笑你!”
以退为进、挟恩以报再威逼利诱,三娘愈发会威胁人了。
红弗不情愿地追着言蹊的气息跟了上去。
三娘转身安排大家各自回屋歇息去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众人皆精疲力竭,不多时,石头醉就坠入了寂静,不闻半点人声。
时至半夜,三娘突然醒来,确认柳蔷无事后,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西洋钟。夜里的钟声是格外沉厚的,仿佛一敲之下,它非但不上扬,反而像是从山顶落了下去,一直往谷底沉——连带着石三娘的心一起。
石三娘披了件衣服起身,想去看一下侧间睡着的小月牙。
小月牙不在床上!三娘有些着急地环顾四周,屋里没有小月牙的踪影。伸手摸了摸被窝,余温还在,说明小月牙没跑多远,兴许是自己想差了,小月牙只是夜里又调皮了。
三娘端着一盏点亮的烛灯,轻手轻脚地踏出门外。
拐角处一间屋子里仍有微光摇曳,略一思量,三娘敲了敲门。
“三娘,这么晚了?何事?”明槐穿戴好了从屋里探出身来,见是三娘,便将门打开了。
三娘站在门槛外,掩了掩披着的大衣,自觉这么晚了有些不妥当:“我看你这么晚屋里灯还亮着,想问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声。”
“呵呵。”明槐有些不好意思,“夜里睡觉,不点灯我就睡不着。”
听明槐这么一说,三娘有些吃惊,堂堂明家家主,在这邺都城怎么着也是个威名显赫的存在,竟然怕黑?三娘忍住笑,面上不显:“小月牙不在屋里,我出来找找。”
“哦?小月牙是有梦游之症么?”明槐接着道。
三娘没有说什么,小月牙夜里总是做噩梦,这次可能真的是梦游了。
夜深了,屋外风声呼啸,屋里头却静的可怕。
木制的台阶在三娘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明槐拎着个小灯笼跟在三娘的后头,两个人都不说话,安静地过分。
明槐似乎是对着诡异的静谧感到些许不耐烦,率先打破了两个人的沉默:“没听三娘说过自己家里人呢。”
三娘走在前头也不回,顿了一下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在这世间,就是个孤儿。”
“那倒是好,了无牵挂,快意的很。”
“明公子这意思,是您那一大家子让你无法快意?”三娘顺着话头问道。
“三娘不知道吗?”明槐干笑了一声,在这冷寂的夜里声音透着凄凉:
“十岁以前,我也以为自己是个孤儿。” 放开那个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