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西施乳

　　这几邺都但凡有点门道的都听说了，这“石头醉”的老板娘要与“鱼鲜乐”的汪老爷子比试呐！

　　龙江茶馆里头这两天都在议论这事。

　　这石头醉的老板娘自不必说了，只是这鱼鲜乐的汪老爷子可也是淮阳菜系数的出来的一位啊。

　　而且鱼鲜乐家的鱼鲜据说都是他自家打的渔，只拣那等最新鲜最上乘的活鱼做料。只是听他底下伙计说，这鱼哪里是汪老板家自家打的，其实还是菜市场买的，不过与鱼贩子商量好了而已。

　　“不不不，你知道的不全乎。”另一桌的茶客凑过来打断正唾沫横飞的一位客人。

　　“那日我可是就在当场的！”

　　一听说这可是在现场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

　　“嘿嘿，其实是听我在当场的兄弟说的。”这位茶客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个儿锃亮的脑袋，憨厚的笑了笑，说道：“这三娘和汪老板可是要比试内容可是河豚呐！”

　　难怪道了大家这么兴奋，这河豚可不是一般厨子能做的，河豚浑身是宝也浑身是毒，一个不好可就是要出人命的。自古就有拼死吃河豚的说法，每年去扬中吃河豚的人里面不都有被抬着回来的？

　　现在正好是芦芽短的吃河豚的时节，再往后几日可就过了时候了。

　　这老爷子可是淮阳菜系的，还是扬中人，这料理河豚自然是手到擒来，只是这石三娘？

　　是了，石三娘来路不明尚且不论，连这是何菜系传人，师从哪里，旁人都无一知晓。

　　“看来这局比试，汪老爷子的胜算更大啊。”一人故意高声发表自己的见解。

　　“不不不，这可不一定。”另一人立马站出来给石三娘正名，“这石三娘可不是一般人，瞧石三娘做的那些个新奇菜式，那一样不是蔚然成风的？在座的各位哪一个没有特意去＇石头醉＇尝个鲜？更不要说石三娘长那么一副精灵的模样，那出了名的红弗姑娘，光是去石头醉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啊！“

　　众人纷纷表示与这等人不是朋友，虽说他道出了绝大多数人心中所想，只是这中国终究最讲究含蓄不是，有些话摆到台面上讲，就失了味儿了。

　　“李哥明日你可会去瞧？”有人问道一端坐着的大腹便便的客人。

　　只见他人称“李哥”的这位悠哉悠哉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拍了拍自己浑圆的肚子，满脸笑出了褶，道：“我自是要去看看的，若是能尝上一尝，饱一饱口福就是最好不过的啦！”

　　“这谁人做那判官？”有人出声问道。

　　众人竟然都不知晓，只面面相觑不作声。

　　“我知道！我知道！”只见一还没长出胡渣的小儿“噌”地站出来，将手举得老高，丝毫没有意识到动作像是在学堂里的小孩似的，就生怕被人忽视了。

　　“你这小孩知道些什么？”

　　汪燃最讨厌被人称呼小孩子了，自己虚岁都一十有五了，怎么还被人看作是小孩子？

　　“我就是知道！”掷地有声。

　　众人见汪燃一脸严肃，也不打趣他了，问：“你都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呢？”

　　汪燃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那个被拎着耳朵拽走了的乖孙，只好扭扭捏捏省去了自个儿那段，将整件事复述了出来。

　　“说是裁判是高老板和他请的一位朋友。”

　　“这高老板可是做茶叶生意的高老板？”

　　“正是。”

　　“他不是一日三餐都在鱼鲜乐吃的么，这么着是不是有徇私之嫌啊。”

　　“哎呀！人家高老板早就不从鱼鲜乐订餐啦，日日都叫那石头醉送吃食去府上呐！”

　　“诶？那这么着是不是有点，有点……”

　　“有点什么呀，不过是个吃而已，还怕有什么猫腻不成。”

　　“也倒是。”

　　众人七嘴八舌，也不知谁起的头，又议论起东头卖烧饼的王家大郎被他媳妇儿肖金莲戴了顶绿帽子的新鲜事了。

　　到了这一日，还好巧不巧碰上了个下雨的天气，原本约定好一起看热闹的群众不过到了三成，却也是里里外外将石头醉能坐的位置都坐遍了。

　　烟笼寒水、迷雾缭绕，石头醉里的客人们却纷纷翘首以盼，连筷子都不上使，茶叶不喝了，就眯眼瞧着往后厨去的走廊上的动静。

　　鱼鲜乐也是一样，高老板带了位年轻的公子坐在二楼正中雅间的上座，后头依旧站了一排小厮，只是这小厮明显分为了两拨。一拨还是上回高老板带去石头醉的那几人，另一拨个个衣着光鲜，戴着帽子，个个人高马大的，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来头怕是不小。

　　“明公子，您请。”高老板一脸谄媚地朝前递了杯茶。

　　“嗯。”这位高老板口中的明公子也不客气，接过茶摆在了一边，“对面那家就是上次送苜蓿磐到你府上的？”

　　“正是，正是。”高老板连忙答道。

　　“听说老板是个美娇娘？”宋公子端起茶盅，吹了吹。

　　“那是！石三娘若不是美人，那金陵城就没人称得上是美人的了。”高老板保证道。

　　“哦？”宋公子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却也不再多问。

　　“来了来了！”众人见窗栊间的珠帘隐约透了些人影出来，便知是有人来了。

　　来的先是鱼鲜乐家的汪老爷子，只见高老板领着一位端着个担子（四声，托盘的行话）的跑堂向二楼的雅间走去。

　　不一会儿，眼见石三娘端庄缓步走来，亲自端了个托盘也上了二楼。

　　二楼雅间坐的正是明公子等人，屏风并没有支起来，二楼雅间的客人都能瞧见里头的人，听见各自说了些什么话。

　　只见汪老爷子掀开了碗盖，顿时一股鲜香四溢，众人不禁吞了吞口水。探身一瞧，原来是扬中常见的做法。

　　“秧草烧河豚。”汪老爷子解释道，“烟花三月，扬中群贤毕至，佳朋满座为的就是这河豚。这＇秧草烧河豚＇可是久负盛名的做法，秧草一去油、二解读，配上鲜嫩的春笋，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待宋公子并高老板尝过后，瞧见他们脸上的神情，汪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汪老爷子做的这道＇秧草烧河豚＇香味浓郁、味道鲜美、肉质肥嫩、腴而不腻、卤汁浓醇、咸中带甜，配上本就鲜的秧草、脆嫩的鲜笋，绝摆！汪老板真不愧正宗的淮阳大家啊！”高老板赞叹道。

　　汪老板乐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做鱼，龙江关我认第二，都没有人敢认第一！老爷子心想，这次一定要好好地给那丫头颜色瞧瞧！

　　正想着，那边石三娘也揭晓了谜底，掀开了盖碗。

　　众人凑近一瞧，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只觉得眼前仿佛一片金光闪耀，连带周围的看客都带了夺目的光彩来。

　　眼前所见非亲身所不能述，薄如纸片的河豚鱼如同一瓣瓣绽放的万寿菊花铺陈在青花瓷盘中，透过鱼身还能将瓷盘上的青花瞧地一清二楚。

　　“啧啧啧，这刀功！”众人不住称奇。

　　“这生吃，会不会没将毒素处理干净啊。”有人开始担忧。

　　“放心，这河豚不比一般的菜肴，上桌前都是要主厨自己先试吃的，要有事这菜压根都不会端上来。”有人解释道。

　　高老板举着一双筷子有些犹豫不决，自个儿平时不大吃生食的，更何况是河豚这样的食材。

　　那厢明公子却没有半分踌躇，一筷子拣了一片就往嘴里送。

　　“嗯！”明公子蓦地瞪大了双眼，咀嚼了几下，还没等吞咽下去，又拣起边上一块河豚肝，咬上一口只觉得这河豚肝肥美至极，要说河豚鱼生是那清新又带些刺儿的二八少女，这河豚干就像那性感的妖妇，有些丰腴的、缠绵悱恻的口感。比起韧劲十足的秧草红烧，这生吃更令人觉得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的刺激之感。

　　旁边配一小盅，里头盛着晶莹滑软的几块乳白色晶体，上面点缀着一些红黄绿相间的调料。

　　“这是西施乳。”石三娘解释道。

　　何谓“西施乳”？这西施乳乃雄性河豚鱼之鱼白，人们笃信天下至美风味是河豚，河豚中又以腹膏最美，其次才是鱼皮和鱼肉，这西施乳便是河豚腹膏的美称了。

　　高老板瞧见宋公子一副陶醉模样，也有些跃跃欲试，一咬牙一跺脚拣起一块“西施乳”伸嘴接了。

　　一下子，仿佛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眼前，倒不是晕了，而是，而是，觉着眼前风景十里美如画，心里荡漾美如花。竟这么地不可思议，怪道古人拼死都要吃河豚了！

　　眼见宋公子和高老板心花怒放、满脸知足，汪老爷子有些坐不住了，三步并两步上前，去了一双干净箸筷，拈起一块鱼片就往嘴里送。

　　“咦！”奇道。

　　又拈起一筷河豚肝，“啊！”汪老爷子惊喜交加。

　　还不停筷，伸箸挑起一筷西施乳，放入嘴中，闭眼凝神仔细分辨。

　　待睁眼，汪老爷子已是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了。

　　众人见三人面上神色，高下立判，便知这比试结果如何了。

　　虽说汪老爷子做的秧草烧河豚柔中带韧，更是鲜香扑鼻，可怎料石三娘剑走偏锋，出了这么一奇招呢。

　　汪老爷子不情不愿地朝石三娘拱手做了个揖，“石娘子果然使女中豪杰！汪某我佩服！”

　　石三娘正欲上前扶起老爷子，哪只老爷子是个气性大的，甩了甩袖子自顾自领着小跑堂地走了。

　　留下一众人议论纷纷：“老爷子这下脸丢大发了啊！”

　　“怎么说话的呢，输给石三娘，不丢脸。”

　　“是了，你瞧这两人做的河豚，没点功底敢在明公子年前耍花？”

　　“嗯嗯！”

　　石三娘不顾正在交耳的众人，也四下做了个福急匆匆地离了这鱼鲜乐，往自个儿的地界儿回。

　　“这石三娘，有意思。”明公子摩挲着手中的怀表，望着离去的石三娘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低声道。 放开那个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