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你不能杀我！”无方连连后退，“我是人，你杀了我，你就再也不能修仙成神了！”

　　“哦——是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红弗轻启朱唇：

　　“如果我，根本就不在乎呢？”

　　“嘭！”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如同一尾离弦之箭，瞬间击射向目露恐惧的无方。

　　无方面朝着红弗跪倒在地，两滴血泪从他的眼中缓缓流淌出。红弗欺身而上，聚集起焚烧肺腑的怒气，对准他的心脏就是一剑。

　　“这一剑，是为了灵云寺无辜枉死的老和尚！”

　　“这一剑，是为了九黎被你害死的傻熊二！”

　　“这一剑，是为了九黎最最可爱的小十五！”

　　“这一剑，是为了那些被你吃了的生魂！”。

　　“这一剑，是为了视你为兄长的浮生！

　　红弗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一剑又一剑刺在无方的四肢、心窝、脸上，直到他面目全非，七窍流血，而后重重摔倒在地，眼神涣散，不复生机。

　　“最后这一剑，为了我自己！”

　　红弗咆哮着将游羽狠狠刺入无方的眼窝，一剑将他的眼珠挑了出来。

　　然后，气力耗尽，颓然跌倒在地。

　　“呼——呼——呼——”她平躺在地上，与九黎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亲密接触，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夜空，那么深不可测，就好像有一双眼睛，也在夜空中暗暗往回盯着她。

　　“我红弗，九黎山小大王，是不会输的！

　　要不然这片山头，我是罩得住还是罩不住！”

　　她做到了！

　　虚空中魔鬼呼啸，九天之上突然一声炸雷。

　　月亮躲进了云层，四周瞬间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这时，浴血之后的森林上空出现数十道紫色闪电在云层中翻滚，闪电迸裂出的紫色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浴血森林。

　　雷劫！红弗灵光一现，雷劫就要来了吗？

　　“是啊，我杀了人，这天道可不得下几道雷劈了我么！”红弗恍然大悟，痴痴笑道。

　　她知道她这时候应该赶紧回到灵云寺，躲避这九重天雷，但是，但是——

　　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呀。

　　“好累啊——”她无声地叹息，浑身地骨头都像是被打断了又重新接上一般，根本使不上力。她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宽广厚实的大地之上，睁大眼睛紧紧盯着幽暗的夜空。

　　她要看看，这天道究竟要如何判她！

　　“杀了无方，我不后悔！”

　　“我只恨天地不仁，凭什么妖生来就是被唾弃的存在！凭什么就活该被斩杀殆尽？！”

　　“你们不就是都在这天幕后头，随意编排我们的生活，还说这就是我们的命！可笑可笑！”

　　“我就想看看，你们这群胆小鬼，究竟是何等模样！有没有心，有没有肝！”

　　“杀了人，就会成魔？你们这群胆小鬼，随手一挥，就定了我是生是死？”

　　九天之上，忽而雷鸣滚滚，轰隆之声响彻云霄。

　　“哈哈哈——”红弗癫狂大笑，“说我会成魔，我偏不让你如愿，你能奈我何！”

　　“什么人妖殊途，什么命途天选，什么劫数天定，全是狗屁！”

　　说着，红弗朝天比了个中指，焚身的烈火无声熄灭。

　　“我命由我，不由天！”

　　红弗继而大笑，雷声愈发剧烈，似苍天大怒，要降下神罚天谴。她躺在地上，泪流满面。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如果非是这样，那何必给予我们修行成人的能力？赋予我们诸多情感牵绊？”

　　“因为朝夕相处的欢喜，牵挂在心的真情，远胜无聊儿孤寂的长生啊！”

　　形单影只的，始终是太寂寞了啊。

　　————————

　　雪，无边地下着。

　　山巅之上，白雪皑皑，蓦然回首，身后一片空白。

　　我从哪里来？我记不得了…

　　大地一片银白，天空也一片洁净。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啊！

　　就是，也冷得要命。我蜷起身子，用力抱住自己。

　　滴答…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在我的头顶，温热而黏稠。

　　我抬头，那是一串鲜红，火一样燃烧着的鲜红。

　　她就快死了，我能感觉到生机渐渐从她的身体里流逝。她漂浮在半空中，颜如琬琰,眉似远山，红衣鲜妍，雪花飞舞，恰似飞天。

　　“你又来这里了？”那张虚弱的脸上含了浅浅的笑意。

　　“我…不知道怎么就来了。”

　　“害怕么？”她声音沙哑，却又似乎很温和。

　　“有一点点。”

　　“很多年了，还在回忆么？真是个固执的孩子……如果害怕，就不要往回看，这些本来就不是给小孩子看的。”

　　“你痛么？”

　　“马上就不痛了。”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叫做“温暖”的东西。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他们害怕。”

　　“我不懂。”小狐狸皱起了眉，摇了摇头。

　　“等你长大吧。”她说。“也许你长大就会懂了。”

　　“我已经长大了！”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还小，“我都已经能变成人形了。”

　　“可是看看你自己，明明还是个孩子。”

　　我低头看着脚下，冰凝结成的镜面里，还是一只拖着长尾巴的小小狐狸。

　　然后，鲜红的血模糊了冰面。

　　下雪了，雪为什么是红色的……

　　“谁？有谁在吗？”我大喊。

　　寂静……寂静得让人害怕。只有我自己踩在积雪上簌簌的响声，引我去往看不清的前方。

　　火！

　　漫山遍野的大火，火里的她，他，它…

　　熊熊燃烧的火焰啊，舔舐着他们的身躯，他们的头发，他们的眼睛。

　　我回过头，背后的道路是鲜红的。有很多瞪大的眼睛在看我，眼神像悬挂在铁钩上的死鱼。

　　我发现他们的面目都是模糊的，只有那一双双眼睛是亮着的，一双双含着泪的眼睛。妖怪是没有眼泪的，我听玉兔说的，她说妖怪的头颅都是高高昂起的，直到死眼泪才会流下来。

　　只有她的脸是干净的，没有被血污沾染，亦没有眼泪。“你是坏人么？”问话的瞬间，我觉得自己还是那只小小的不会化形的狐狸。

　　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远处的山巅，神色凶恶的像要吃人。

　　“你和他们犯了什么错？”

　　她还是没有回答。

　　我想逃跑，因为我看见那条鲜红的道路向我跑来。可是我每跑一步，身后的道路就被鲜艳的大雪掩埋。

　　一个踉跄，我摔倒了。

　　一切都消失了，我跪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独自面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我茫然地看着这双眼睛，就那么看着，眼神好熟悉，我想起了娘亲，想起了玉兔，想起了熊二，还想起了那些许许多多数不清的死去的妖。

　　眼泪滚落下来，似潮水来袭，手指摸到脸颊时已经猝不及防，哽咽，而后大声悲鸣。

　　“浮生！”我在心底很深的地方喊着他，希望他快点出现，只有他在的夜晚，我才不会梦到下雪的九黎，九黎山从来都没有下过雪，除了那一天——赤霓死去的那天。

　　红弗突然有一双熟悉的手抱了自己，他的怀里很暖，有个声音说，“我来了。”

　　好冷——于是，我愈发贪恋，蜷缩进这个温暖的怀抱。

　　好暖——自己仿佛又变回了躲在子宫里的小宝宝，外头有娘亲、有玉兔、有熊二，还有…

　　浮生—— 放开那个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