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初攒紧了拳头，仰头望天，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声音干涩地问道，“他倒下时说了什么？”

　　“这……”北嘉楠沉吟了一下，说出了那句连他自已都觉得痛苦的话来，“嗯，他说……还不够……”

　　“北宗主，送我出山门吧。”沈浩初的声音空洞得如同从远古穿越而来，让人听不真实。

　　北嘉楠看着他，心里无端生出一阵苍凉来，他沉声道，“你以为你走了，他就会如你所愿，不做那些事了？”

　　沈浩初满眼痛苦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北嘉楠不忍地别过了头去，平静地说道，“你若能安好，他才能安好。”

　　沈浩初缓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想连累北家。”

　　“炎公子，我北家从未在阴谋或是强势面前低过头，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北嘉楠一脸正气，但随后又涩声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管是我北家还是叶家，才是他们原本的目标，只是炎家为我们挡了灾祸。说起来，我北家欠炎家的，并非人命能算清。”

　　“北宗主……”沈浩初还欲再说什么。

　　“炎公子，我不会送你走的，就算是为了辰逸的暴戾之气，我也希望你留下来。”北嘉楠见他不说话，又说道，“想必你也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暴戾之气，并非单纯由赤鼠毒转化而来。”

　　北嘉楠叹了口气，语气里的担忧和无奈十分明显，“因为赤鼠毒和仙死草的毒性相冲，他的暴戾之气与你堂兄的有很大的不同，他间隔发作的时间要短得多，最近更是到了十天发作一次的地步，而且早在第三次发作时他便出现了异常的现象，之后每次暴戾之气发作时都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状况。”

　　“什么状况？”沈浩初渐渐从之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此时他已不再执意离开，更多的是为北辰逸的身体着急。

　　“等他从冷潭里出来，你便知道了。”北嘉楠隐晦地说道。

　　沈浩初低头沉思了一阵，说道，“走吧。”

　　北嘉楠见他不再执着于离开，不由松了口气。

　　两人来到冷潭的瀑布边，沈浩初低头往下看去。

　　在白茫茫的雪地映衬下，寒潭里的水显得更加凛冽寒凉，北辰逸如一尊雕像般坐在水里，任由飞流不止的瀑布冲刷着他的整个身体，热气升腾在他的身周，衬得他如同天神下凡般庄严肃穆。

　　然而这一切看在沈浩初眼里，却如同是他自己坐在那湍急的水流下一般，刺骨的寒冷从他脚底升起，很快涌向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整个身心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陡然出现在他面前，阻住了他的去路，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你刚刚才将体内气息调稳，身体正处于极度虚弱的时候，如果此时强行帮他控制，只会适得其反。”北嘉楠将他全部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有些触动，或许，于他来说，北辰逸也是比自身性命还重要的存在吧。

　　两人就站在瀑布边，凝神看着冷潭里的情况。

　　“炎公子，我们回去吧，你的元气刚刚有所恢复，这里太冷，你会受不住的。”北嘉楠感受着沈浩初身上透出的寒冷气息，轻声说道。

　　“他……”沈浩初已经分不清是身上冷还是心里冷，他整个身体都已经没有了知觉，但他仍不想离开。

　　“你若出了问题，他的暴戾之气便没人能帮他。”北嘉楠温声说道。

　　“嗯。”此时的沈浩初才发现自己连点头都困难，他一动，整个身体便僵直地往前倒去。

　　北嘉楠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冷潭里的北辰逸有所感，他抬头看向瀑布上方，看到那个令他心神震动的身影倒在北嘉楠身上，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摇了摇头，试图甩开那丝不安的担忧。

　　北嘉楠回头看了他一眼后，扶着沈浩初往雅丰苑走去。

　　沈浩初肢体僵硬地坐在床榻上，北嘉楠要伸手为他输送灵力，他却费力地摇头说道，“北宗主，有酒吗？我喝些酒便好。”

　　“有，但是你现在的状况最好是不饮酒为佳……”北嘉楠有些意外，但看到他的状态，却还是点头说道，“我去给你拿，三壶够吗？”

　　北嘉楠很快提着三壶酒回来了，放在了床边的小几上。

　　沈浩初伸手拿了一壶过来，“谢谢，北宗主，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北嘉楠看了他一眼，起身欲走，又听到他说道，“北宗主，我愿意留下来为北煜解除暴戾之气，但希望北宗主答应我一个条件。”

　　北嘉楠心头涌上欣喜，回头注视着他说道，“炎公子请说，只要我能做到，必定义不容辞。”

　　沈浩初低头说了几句话，北嘉楠脸上的神情几经变换，最终迟疑着点头答应后，转身走了出去，将门关上站在了台阶上。

　　沈浩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眼前渐渐朦胧起来，他打开酒封，仰头灌了起来，有晶莹的流光从他眼里滑落，和着他嘴边的酒水一起往下流去，在青衫上印出一片较深暗的颜色。

　　三壶酒被他一一接连灌完，最后一个空酒壶随着他的倒下，落在了床边地上，瞬间碎裂开来。

　　沈浩初拉过被子蒙在头上，熟悉的气味钻入他的鼻孔，他又一把拉开，嘶声吼道，“北辰逸，你就是个傻子！”

　　站在门外的北嘉楠听着屋内的声响，心头百感交集。

　　翌日，雅丰苑的床榻上，尚在睡梦中的沈浩初睫毛微抖了抖，原本定在他脸上的视线迅速移开了，他却仍是不愿意睁开双眼，直到那人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时，他才睁开眼睛来。

　　“起来用午膳。”北辰逸淡声道，抬脚走向门口。

　　沈浩初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动，脱口而出道，“北煜，我头疼。”

　　北辰逸的身体僵了一瞬，却没有停下脚步，“桌上有醒酒汤。”

　　沈浩初看着他的反应，心里涌起一阵酸涩，他无力地□□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不想动。

　　没一会，一抹微凉的掌心抵在了他的眉间，沈浩初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北辰逸迟疑了一下，运转灵力输送起来。

　　沈浩初的心在感受到那抹微凉时呯呯狂跳起来，这些天时常会出现在他脑海里的画面此时更是如同昨日才发生般清晰地一一浮现，他的脸上迅速腾升起不正常的红晕，一阵阵热气直往脸上冒，呼吸也开始不稳。

　　“很不舒服？”北辰逸看着他迅速泛红的脸颊和脖颈，察觉到他的其他变化，不由微蹙着眉头问道。

　　“嗯。”沈浩初紧闭着双眼，不敢睁眼看他，只得胡乱应了一声。

　　“我去叫兄长来。”北辰逸收回手，起身就要走。

　　“北煜！”听到他的话，沈浩初猛地弹坐了起来。

　　北辰逸回头看向他，沈浩初低下了头，“我只是酒喝多了，有些头疼，不必麻烦北宗主了。”

　　说着，他下了床，穿上衣服和鞋子，去了外间洗漱，然后坐在餐桌边吃起饭来。

　　北辰逸站着没有动仍在看着他，沈浩初的脸都要埋到饭碗里去了。

　　北辰逸眼里的阴霾越来越浓重，他兀自站了一会后走了出去。

　　沈浩初放下了碗筷，看着门口发起呆来。

　　一直到晚上，北辰逸都没有回来，修炼完的沈浩初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无奈地爬起来坐着。坐了一阵，他开始在屋里搜寻着有没有能让他不那么无聊的东西，在屋里走了一圈后，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书桌后的置物架上。

　　他将置物架上层的书籍翻了个遍，没有找到感兴趣的，北辰逸看的书都是无趣而冗长的古文，他正准备走开，眼角却突然瞄到了书架下不太打眼的几个箱子。

　　能让北辰逸特意用箱子装的东西！里面会是什么呢？北辰逸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

　　好想看一下！沈浩初伸出手想打开，却又突然停在了半空，万一里面装的是北辰逸的隐私呢？他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沈浩初维持着那个动作心里挣扎了好一阵，好奇心最终战胜了理智，他轻轻打开了最上面的那个，入目的是一箱的手抄本。

　　“手记？”沈浩初有些哭笑不得。

　　亏他想了那么多，原来是他的看书手记，他在心里笑了自己一声，然后随意地翻开一本，却被里面的内容震住了。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经文！

　　沈浩初愣了一下后，放下了手中的那一本，又去翻其他的，竟然全是不同的经文，他又将底下的箱子一个个打开，每一个里面都是一样的手抄本，每一本里都是同样的字迹，内容也大致相同，只是有些纸张已经泛黄，想来应该是时间久远了。

　　他将手抄本放回箱子，按原样摆好，心里不禁想起了严厉而不苟言笑的北鸿远来，北家人都是以此来自律的么？难怪北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正经，作风与无欲无求的和尚也没什么两样。

　　他躺回床上，心里不禁升起一个念头，幼时抄经的北辰逸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想到这个，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个板着小脸，手还握不稳毛笔却仍倔强地一笔一画写着经文的小孩来。

　　沈浩初为自己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感到好笑，不知不觉睡着了。

　　北辰逸一连三天没有回雅丰苑了，沈浩初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反倒是北嘉楠每天来一趟与他说些话。

　　而沈浩初除了修炼，竟开始觉得时间格外漫长起来，心里生出了回栖云镇的想法，那里还有他记挂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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