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宅偏厅,小桃已经被红梅差去睡觉了。
翁冒帮李泽时冲了一壶刚刚上市的黄山猴魁,红梅上了两盘蒸饺,几碟卤菜。又冲着李泽时笑笑说:“李公子吃吃点心,大小姐就下来。”
“好,辛苦红梅嫂。”李泽时也笑着回道,说完,李泽时一侧脸,就看到虞景明手里掌着一盏油灯从楼梯拐角的阴暗里走了出来。
虞景明一身倒大袖祺袍,又因为夜风有些凉,外面套了一件薄呢子大衣,这一中一西的映衬,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摩登韵味儿。
自上回王家王端青出事,又碰上南汇事件爆发,两人在王宅见过一面后,李泽时再未见过虞景明。此时再见,又是个深夜,一时竟有一些时光混乱和陌生的感觉,
“深夜请李公子前来,打扰了。”虞景明走过来,将油灯放在厅前的案桌上,才冲着李泽时笑笑说。
“大小姐客气,大小姐有事能用得上泽时,泽时深感荣幸。”李泽时冲着虞景明揖了一礼说。
“李公子才客气了。”虞景明回道。
李泽时却是盯了一眼虞景明,随后笑笑:“大小姐,我们说话要这样客气吗?”
虞景明一愣,同李泽时相视一眼,两人俱笑了起来,这一笑,那种陌生感便冲淡。
“李公子,请坐,喝茶,吃点心,还有徽州的包袱饺子,不晓得合不合李公子味口?”虞景明再笑笑,同李泽时分宾主坐下,坐下时,看着李泽时面前的茶杯空了一截,又提了茶壶帮李泽时继了茶,再给自己的杯子倒满。
虞景明咪了一口茶水提提神,然后又捧着茶杯暖手,顺便又侧过脸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李泽时,这位依然是意气风发。
“已经吃了一碗了,听说是翁姑奶奶亲手包的,我这算是有口福的了。”李泽时朗笑的回道。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了,一屋子寂静。
“翁冒帮我拿盘子。”红梅收拾了东西,看着还凑在边上的翁冒,硬了塞两个盘子到他手里,扯了他一起离开偏厅。
“这么几个碗盘,你收拾吧,广州那批货的事体,我还要跟大公子和大小姐说说。”翁冒回红梅道。伊丽莎白洋轮不只关系着虞记这批原料的事体,也关系着宋先生和谭先生能不能顺利离开广州,北上上海的事体。
同盟会中东部总会的筹建事体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宋先生和谭先生到上海主持揭幕事体。这么多的事体,他不能不关注。
“有李公子和大小姐在,什么事体他两人不能商定啊,你夹缠进去干什么?”红梅横了翁冒一眼,没好气的说,又压低声音嘀咕了句:“你还嫌你这灯泡不亮呀。”
翁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拍了一下额头,他哪里想到那么多,失笑后便靠在厨房边跟红梅闲聊。
翁冒和红梅的声音虽然压的极低,但到底是静夜,水滴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可辩,更何况人语了,两人的话自也深深浅浅的落入了虞景明和李泽时的耳里,一时间,偏厅的气氛便有些暖昧。
“上回,李公子让翁冒传话,说因荣兴商团并入商团联盟的事体欠我虞记一笔,这话算不算数?”虞景明看了李泽时一眼,抿了一下唇,然后开口了,只这话却颇有些大煞风景。
李泽时放下茶杯,双手插进口袋,整个人往后靠,那背靠着椅背,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虞景明。
“李公子?”虞景明挑了挑眉,李泽时这般盯着人瞧,她不太自在。
“景明,算得太清啦,有没有人跟你说,你这样说话会没有男人喜欢的……”李泽时拍拍额头,看着虞景明打趣着说。
虞景明一愣神,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永福门的枪枝事件里面,她担下了卞维武的事,却又算计着卞先生入局,那次她跟卞先生合作很默契,但卞先生也说过,算得太清不好。
不可否认,之后,卞家兄弟倒是跟她疏远了,大约也是因为算的太清了。
“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虞景明突然有些好奇的问道。
“景明心里可有喜欢的人?”李泽时两眼灼灼的问。
虞景明不作声,这个问题已经触及她的心防,她不会回答。
李泽时拧了眉,虞景明这样的女子,心防很重,一般的情况她不会问这样的话,而今既然问了,那必然是有一个男子触及了她的心房,李泽时很想试探,自己是不是这个人,可终究时机不对了,他给不了承诺,自不能去招惹人。
李泽时心里叹息,突然又站起身来,两手插在衣兜里跟虞景明说:“我说的话从没有不算数过,另外,这回虞记南边的货交给我,我必能让它搭上伊莎白号。”李泽时在来的路上已经听翁冒说起伊丽莎白号了。
说完,李泽时又话风一转道:“不过,这不算我之前欠的。”
虞景明挑了挑眉看着李泽时。
“我们有两个至关重要的人要离开广州来上海,却一直找不到路子,景明这个有关伊丽莎白号洋轮的消息,对我来说是及时雨。”李泽时解释道。伊丽莎白号洋轮李泽时知道,但因为一惯以来,它的离港日期是不定的,所以这个消息竟是让李泽时漏掉了。
虞景明笑笑,这个情况,之前翁冒那样急的离开,她便已经猜想到了,既然这样,那她就不再多说。
不过,虞景明又皱了一下眉头:“李公子的人若是要乘船同来,只怕要小心一点,这船到上海怕有变故。”
虞景明想了一下提醒说,卞先生那日跟她说过,是要借虞记这批货的桥查利德的一些东西,到时场面怕是有些混乱。
“我晓得,越混乱我的人才越容易脱身。”李泽时道。
虞景明便不再多说。李泽时又突然道:“景明,有关伊丽莎白这艘船的消息是卞先生透露给你的吧?”
虞景明看了李泽时一眼,不做声,卞先生的事体她不便对外说。
“你不说我也是晓得的,刚才翁冒找我,我便找人查了一下伊丽莎白洋轮的一些细节,卞先生要查的东西只怕是事关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自主呀……”说到这里,李泽时两手紧紧的握成拳,这些洋人得寸进尺,想着,李泽时又冲着虞景明说:“你跟卞先生传句话,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听李泽时,虞景明有些失神,卞先生难道不是查利德的走私吗?但从李公子嘴里这话听来,卞先生似乎并不仅是要查利德的走私似的。
“卞先生到底要查什么东西?”虞景明好奇的问。
“你问他自己好了。”李泽时拍拍手,有些东西他也只是猜测,卞先生还有那位江海关的董帮办都是擅长谋局之人,他这边事体本来就多,实没有人力和时间花在江海关那边,所以,有些事体虽有脉络,但终究知之不深。
外面长街,西洋钟敲响了十二下,已经是子时正了。
“告辞。”李泽时跟虞景明道别,翁冒也要跟李泽时一起离开。他们要连夜想办法尽快的把消息送到广州,由广州那边的人安排一切,务必让虞记的货和他们的人赶在伊丽莎白号出发前上船,要不然就赶不上了,时间实在太紧,一分一秒都要抓紧。
虞景明送他们出门。
今夜对于许许多多的国人来说,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永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