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腊月,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城北老城墙的拆除工程已经完工,北城外的壕沟也填埋了一半,接下来就是城基路面工程,暂定为民国路,由老西门经过整个城北到小东门为止。之后,便是由小东门环绕城南,经过小西门,到老西门为止的这一段路。这段路暂定上名为中华路。
因着快过年,民国路的路面工程暂时停工,要等过完正月十五会继续开工。
而整个腊月,薄薄的雪连下了三四场,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天气才转晴。
雪后初晴的天气,阳光就显得特别的明亮,刚过午,虞景明和翁冒带着小桃和润生两个给永福门各家各户送年节礼,主要就是一些糕点,主要也是借这个机会熟悉一下永福门各家租户,当然,有在虞记上班的租户家庭还会有一个红包,以及一些米,面,肉。这是惯例,当然,家里没在虞记上班的,除了糕点,别的就没了。
虽是意料之中,拿到的依然欢喜,没拿到的便有些酸溜溜。候着虞景明带等人进了后街,麻油婆用手指戳戳手上的糕点:“就一点糕点,不定还是卖不掉的,拿来糊弄人,一个个好似天大恩惠似的。”
麻油婆脸上表情有着不屑,只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春娘,以及春娘脚边物什,心里飞快的计算价钱,按现在物价,这里面开销可不小,虞景明倒是舍得。
“那你别要啊。”麻婶媳妇儿春娘一边把红包揣兜里,又让麻喜把米,面,和肉提进屋里。一边没好气的回麻油婆,麻油婆家没有人在虞记上班,自然就没有这些,麻油婆这是眼红了。
“不要白不要呀。”麻油婆撇撇嘴讲,过年拿来走亲戚也是好的,虞记的糕点是拿得出手的。说着,麻油婆又冲着春娘的衣兜抬抬下巴,好奇的问:“红包多少呀,别三瓜两枣的埋汰人,戴谦晓得哇,大仓洋行那边整整给了五块大洋,这能买多少米,面,肉。听讲麻三妹和平五也给人发了红包。”
昨天下午,戴娘子就把戴谦拿到五块大洋红包的事体宣扬的永福门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邓香香嫁给了戴谦,麻油婆自也能拿戴谦来说嘴了。
“那自不能跟戴谦比,至于麻三妹和平五,人家发的红包哪有工人的份,至少得是工头。”春娘不阴不阳的讲。城外的乔翼就在麻氏上班,别讲红包,米,面,肉的,便是糕点也没得一封。
“那也是没办法的呀,麻氏的糕点多便宜呀,都供不应求呢,哪有多余的糕点拿来做好人哪。”麻油婆辩解道。
这时,后巷一阵脚步声,麻三妹提了一只水壶过来水龙头这边接水,麻三妹自嫁给平五后,自然就搬进了巷尾平家。
麻油婆看到麻三妹,便又讲:“麻师傅,我讲的是吗?”她讲这话其实也有些看好戏。
城外壕沟那边有不和人在麻氏上班,过年连个子儿也没有,跟永福门这边一对比,自少不得被人讲。
麻三妹拧开水龙头,脸色自不太好看,她其实压力很大,虽然讲原料方面大仓洋行是给她优惠了,但麻氏糕点降价力度也大了,如此一抵消,她赚的也就不多,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大仓洋行的股份在里面,不厚的收益,大仓洋行要划走一部份,这样一算,她到手能有多少?平日里还要打点洋行派来管理的人,如此,她哪里有钱象虞景明那样做好人,便是那些工头,也是咬着牙给发的。外人只道她麻三妹做了老板,光鲜,哪个又晓得她心里一堆苦水,都是些站着说话不腰痛的,她懒得理会。
麻三妹不讲话,装满了水,便提着桶回街尾平家。麻油婆咧咧嘴,戏没看成。
“麻油婆,那你家邓六过年发了什么呀?”翠婶一边给人上茶,一边哪壶不开提哪壶,麻油婆平日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邓六是荣兴商团的人,过年但有入账,麻油婆哪有不宣扬的,之前既然不提,那显然荣兴今年过年也没发什么福利了,也是,听讲荣兴今年不好过……
“荣兴呀,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麻油婆呶呶,有些没好气的讲。
“荣兴是真出问题了呀?”茶当上,麻河北跟赵明,还有余翰聚一堆闲聊。
“那可不,要不然,你以为上回荣伟堂做什么非要打虞园的主意?虽然讲,里面确实有些荣伟堂的小算盘,但说到底也是因为荣兴的资金流出了问题,再加上又碰上俄亚银行内的资金清算,荣兴这两年背靠俄亚银行,摊子铺的有点大,偏偏几次投资没有回报不讲,还压了不少资金,南汇那事体就不说,荣兴在那里在栽了一个大跟斗呢,大家都晓得,再说近的,闸北水电的投资,本来一期工程已经完工,二期工程上马后,一期工程就要投付使用,可哪成想正好赶上革命,新政府成立,资金短缺,闸北水电工程也就停了工,为了政府的运行,李总长被迫将闸北水电的建设和运营资金挪用到政府这一头了,闸北水电整个工程就丢在那里,荣兴一大笔资金就压在那里了,再加上之前为了拿下码头仓库,荣兴几乎将所有能筹集的资金全用上,这样的情况下,荣兴的资金能不出问题?”余翰讲,又压低声音:“我还听讲,荣兴伙同俄亚银行那个经理威廉挪用了银行的头寸,也是因为这回大借款的事体还未尘埃落定,不宜节外生枝,俄亚银行才让荣兴补足了款了事,要不然这回荣兴得脱层皮。”
“呵,难怪荣太太这些天,没事就过来骂街,讲虞二小姐不讲夫妻情义,讲她看错了二小姐,倒是把玫瑰夸上了天,讲最后是玫瑰拿出她的小公馆抵债平了事体的。”平家大嫂凤英过来打酒的时候也插了句嘴。
“这人偏了心还有什么讲头,也不看看他们荣家怎么待二小姐的?便是荣兴那一摊子,玫瑰天天在里面搅风搅雨,谁晓得她得了多少,别的不讲,就玫瑰拿出的那小公馆,先头只是租的,是玫瑰进了荣家后才买下来的,那跟虞园一样吗?二小姐都被挤兑出了荣宅,若还拿虞园给荣兴补缺,那我真要瞧不起她了……”一边桂花嫂麻溜的讲。
“那可不……”几人应和。
斜对面,九号门吱呀一声开了,虞淑华提了垃圾桶放在门外,一会儿自有收垃圾的来倒,放好垃圾桶,虞淑华跟众人笑笑又回了屋里,门吱呀一声又关上。
众人一时倒是无言了。
就在这时,荣府的下人阿英匆匆过来,直奔李太太家,用劲拍门:“李大夫,李大夫在吗?”
“在的,什么事呀?”李大夫开的门。
“我家太太晕到了,还请李大夫过去看看。”阿英一脸焦急。
“哦,稍等。”李大夫一听有病人晕倒,连忙应声,回屋里背了药箱,就跟着阿英就匆匆出了永福门。
“哟,就讲今天怎么没有看到荣太太来骂人呢,年三十的,荣太太这病的真不是时候……”
众人正议论着,这时街口又闹了起来了。
“怎么回事?”有人问,麻喜这穷极无聊的小子就跑去街口看热闹,回来咧着嘴乐呵:“荣老爷子把荣伟堂和玫瑰赶出家门了。”
“大过年的,荣老爷子发疯了呀?”一边翠婶有些惊讶的道。
麻喜就咧着嘴笑,却是玫瑰假怀孕事体事发了。
讲是荣太太上午去窜门子,被一家太太拉着打牌。
这几个月来,虞荣两家离婚的事体在上海也惹出了不少闲话,同桌打牌的也是好奇,就问了几句,荣太太自然要编排虞淑华,说起玫瑰肚子里流掉的那孩子,又抹了眼泪,大家自也跟着唏虚几句。
偏巧那太太家又有客人来走动,那位客人正好是医院护士,玫瑰最初流产时就是她当的班,玫瑰是上海的交际花,一说起来就对上了号,那护士也不晓得荣太太是哪一个,只当是大家闲话,就没好气的讲:“这男人呀,真不是东西,一点也不体恤女人,那玫瑰一月份才流的产,当时医生可是吩咐过,让玫瑰好好养养身体,三个月内不能同房的,怎么才几个月,又让玫瑰流产,再这样下去,玫瑰的身体可就跨了。”
这护士自然是认为,玫瑰流产过后,又怀孕又流产,倒是颇有些为玫瑰打抱不平,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荣太太自家晓得自家的事体,那孩子玫瑰可是一直待在身上,之前可没听过流产的事体。荣太太便无心打牌,借口有事告辞,出来后就去了医院,找到当时的大夫一打听,真实的情况就清楚了,这一下子气的荣太太一脸铁青,回了家里,就找了荣伟堂和玫瑰过来质问,事实摆在那里,荣伟堂和玫瑰也不好否认。玫瑰就辩解的讲:“当时刚怀孕,太太又欢喜狠了,怕太太骤然失望下身体出问题,便想缓缓,所以就隐瞒了下来。”
讲是这样讲,但荣太太也是大宅门出身,再联想着之后虞淑华跟荣伟堂离婚,玫瑰那点算计也就是司马昭之心了,虽然讲荣太太倒也不是很喜欢淑华,但她先前因为玫瑰流产,天天去永福门那边骂人,真实情况这样,荣太太倒底被生生打脸了。
玫瑰这边又讲:“这事体伟堂是晓得的。”
荣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伟堂这是伙着玫瑰来戏耍她这个做娘亲的,一时憋闷,就晕了过去,荣老爷子失望之余也发了火,才赶了荣伟堂和玫瑰出门。
麻喜把事情就里讲了,众人哪想到,虞淑华同荣伟堂离婚背后还有玫瑰上演这样一场大戏,都不由啧啧嘴,嘿,这戏唱的……
……
后街卞家,年节礼送完,红梅扯了翁冒带着小桃和润生先离开,留了虞景明跟卞维文讲话。
天井里,卞维文请了虞景明喝茶,因是雪后,光线特别明亮,卞维文看着虞景明,虞景明今天的皮肤就显得特别白,还能看到脸上几乎是透明的绒毛,就有一种软糯,温和的感觉,跟平日虞景明脸上的严肃清冷很有些不同。
风也有些微温,虞景明平日里也不是善于聊天的,聊了两句,也好似无话可讲,就这样默默的各自喝茶,气氛不由就有暧昧,虞景明脸颊有些微热,就用手轻轻捋了一下鬓角发丝。
这种情绪,窄然之下,让人有些不自在。
卞维武这时从屋里出来,手里提了大包小包的,只朝着他大哥和虞景明摆摆手,就匆匆出门。
“维武,这年三十的,给丈母娘送礼呀?”隔壁,芸嫂子正带着小囡儿玩,看到卞维武大包小包的,就打趣。
“鬼的丈母娘哟,我光棍一条。”卞维武咧着嘴讲,又笑嘻嘻的说:“那要不,芸嫂子把囡儿定给我,这礼就是你的了。”
“臭小子,就瞎讲。”芸嫂子没好气的翻翻白眼。囡儿才五岁。这混仗卞老二也拿来开玩笑,该棰。
“铁柱,麻喜,厚实,走喽……”卞维武又扬声的叫。
嘉佳从前街回来,正好跟卞维武擦肩而过,看卞维武带着一帮小子,幺五喝六的出了永福门。就冲着芸嫂子讲:“卞维武真是能混呀,听讲他牵头,弄了个码头工会,他还入了什么党?那他巡捕的差事不做了呀?”
“这哪晓得,再讲了,巡捕那差也不是他想做就做,头先讲停职审查,结果审查到现在没声没息了,依我看,巡捕也不是好差事,不做就不做了,维武别看嘻皮笑脸的,心里有数。”芸嫂子讲,她家跟卞家相邻,几乎是看着卞维武长大的,维武看着没正形,做事心里应该还是有谱的。
“我听讲是公廨所那边是因为税务司来要查卞先生的事体一直没下文,也不晓得卞先生到底有没有问题,所以卞老二的事体也才这么吊着。”嘉佳讲。
“那谁晓得呀。”芸嫂子叹气讲。
外面的说话声奇异的就缓和了屋里两人微妙的气氛,虞景明抿抿唇,就问卞维文:“税务司那边的事体还没完呀?”
“暗访呢,不会轻易露面的,跟我其实也没关系。”卞维文又起身给虞景明倒茶,然后一脸平静的讲。
虞景明便好奇的问:“怎么,税务司里面又有事体了?”
暗访,自然是要揪出东西,跟维文无关,那自是各海关内部的问题。
“你也晓得,之前是安格联是打败裴世楷夺得总税务司一职的,安格联野心大,这回,他借着武昌举义的机会截留了税款,新政府成立,无米下锅,对海关这一举动自也提出了严正抗议……”卞维文说着顿了一下。
虞景明微垂了眼睑,心里倒想着,新政府如今还要洋人认同,只怕这抗议也没用。
像是晓得虞景明的想法,卞维文接着讲:“都晓得这抗议无用,但再无用,表态是依然要有的,税务司内部倒也有些不同的声音,倒不是这些人真要帮我们说话,主要裴世楷的人看到了一个反击安格联的机会,再加上欧州那边现在局势也紧张,也有一些人不想太陷入远东地区的政局,怕引起太激烈的反弹。如此,税务司里面便有些暗流涌动,所以安格联是做了两手准备,在北京,他借着大借款,还有袁政府需要他支持的机会,逼迫袁政府同意税款截留,要求重新签定合约。另一方面,他再派人下来,摸清底细,无外乎拉拢和打压,所以,才有这次暗访。”卞维文讲,声音是有些沉的。
虞景明点点头,没讲话,她听得出卞维文心情并不好,显然在江海关并不愉快,张张嘴,想要劝卞维文离开江海关,但终究什么话也没讲。她晓得卞维文不会离开海关,这是他跟董帮办的约定。
虞景明终又笑笑讲:“跟你没关就好。”卞维文便笑笑。
外面时不时有鞭炮响起,有吃饭早的,现在就开始吃年夜饭了。
“我回去了,过年好。”虞景明起身告辞,又拜了个早年。
“过年好。”卞维文拱手揖礼,同样拜了个早年,两人相视一笑,有一种情愫就飞扬了起来。
卞维文送虞景明到门口,嘉佳和芸嫂子还站在门口闲聊,聊的自然就是玫瑰假怀孕的事体。永福门这边,一点消息,没一会儿就能传遍。看到虞景明,嘉佳就讲:“大小姐,玫瑰好算计,二姑娘这回冤的很。”
虞景明便笑笑讲:“我二妹晓得的。”嘉佳和芸嫂子相视一眼,有些发愣,二姑娘晓得怎么之前不拆穿。
卞维文陪着虞景明朝圆门洞过去,嘴里终是讲:“二小姐是个痴人。”二小姐既然晓得,却不拆穿,那是要看荣伟堂的应对,看荣伟堂心里有没有她,离婚后,还不拆穿,却是顾忌了荣家二老的面子,所以讲,二小姐是个痴人。
“维文也是个痴人。”虞景明便也讲,背负着洋狗子的骂名,守在江海关,而未来,也未见得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有些包袱只怕要背一生。
卞维文笑笑,送虞景明回前街,站在园门洞口看着虞景明进了九号门。
路边,鞭炮声炸响,年节的气氛便热烈起来。
九号门里,戴季不晓得什么时候过来的,拉了虞景祺买了不少小鞭炮和烟花,两人在天井里疯跑,二奶奶这时突然的堂前冲了出来,先是冲着戴季吼:“戴季,过年了,还在外面疯什么,回你家里去。”说完又冲着虞景祺叫:“你也回楼上去,不晓得别人不想看到你呀。”
戴季吐吐舌头一溜烟的跑了,虞景祺看着虞二奶奶却傻站着不晓得动,夏至连忙从楼上跑下来。
虞景明没想到她一进九号门,就看到这情形,就问夏至:“怎么回事呀?”说着又看了看堂前,杨叔蹲在堂前门边抽烟,眼眶是赤红的,杨嫂趴在桌上哭,虞淑华在一边劝,虞二奶奶在堂前走来走去。
“长青来信了,讲春兰难产死了。”夏至便低声的讲。
虞景明不由长叹。
“这是命啊,春兰命不好,二小姐也是命不好,要不然,当初长青是喜欢二小姐的,偏二小姐嫁进了荣家,长青就离开了上海,春兰这傻丫头,瞒着我们追了去,追到他家那个穷乡僻壤,在那种地方生孩子,遇上问题,哪里来得及救呀,这是春兰的命,按理我得认,可我还是有些不甘哪,二奶奶,你想想,当初二小姐要是不进荣家,长青又是二爷培养的,二小姐要是跟了长青,长青就离开上海,现在指不定你孙子都抱上了呀,我家春兰便也好好的活着……”堂前,杨嫂边哭边说,话音里到底有些怨着虞二奶奶和虞淑华。
虞景明晓得,这样一来,只怕杨叔和杨嫂要离开虞家了。
虞二奶奶脸色难看的很,虞淑华不作声,只是起身走到门外屋檐下,看着长满青苔的院墙,不声不响。
“你疯了呀,乱说些什么,既是春兰的命,那就得认,又关二小姐什么事体。”杨叔站起身来,扶着杨嫂,又跟虞二奶奶讲:“二奶奶,我家里伤心过度,有些口不择言,我这就扶她回屋里。”
虞二奶奶脸色便难看的很,其实现在想来她也是后悔,长青是她看着长大的,什么样的人品那心里是有数的,她也晓得家里两个女儿,二爷把长青养在身边,指不定是想招赘长青的,可她当时气不过呀,虞景明夺了虞记,二爷身亡,虞景明是她的仇人,可长青还帮着虞景明做事,她不能容呀,再加上当时她确实看好荣家,又哪里晓得会是这个结局,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想着,虞二奶奶又深吸一口气讲:“嗯,你让她好好休息一下。”说着,虞二奶奶又是一声长叹讲:“你们真要离开,我也不强留,但怎么也要过完年再走,这时节,也买不到车票。”
杨叔点点头,扶了杨嫂回了屋里,呜咽声时不时的传出。
虞二奶奶心烦也回了屋里,只虞淑华依然站在屋檐下,好似木头。
虞景明上前拍拍她的肩:“事已至此,不要多想。”虞景明说着,便回了楼上。有些坎终是要淑华自己渡过。
虞景明上了楼,就听翁姑奶奶在叹气:“春兰那姑娘虽然见的不多,但也是一脸机灵样儿,没想这说走就走了。”
红梅倒是跟虞景明讲:“杨叔杨嫂这回铁定是要离开虞家的,只他们一走,二房肯定要添人,这看守门户的,不知根不知底的肯定不行,前不久,戴家四姨倒是托人给我带信,她和她家里想到上海来找份差事做做,家里实在太难,如今又乱,不出来,日子过不下去,让我帮他们留意看看,我是想,如果杨叔和杨嫂真的离开,他们两个倒是正好可以帮衬,就是不晓得能不能行?”
戴家四姨就是当初虞淑华成亲时,带了八个鸡蛋来贺喜那位,虞景明对她倒也有些好感,而且戴家四姨妈那边跟红梅开口,显然也是想进虞记做事,只是不好直接开口,就问问,这方面虞景明也没有什么忌讳,小桃也是家里的亲戚,乡土情厚,亲戚之间,能帮总是要帮,更何况是互相需要。
虞景明便点点头:“我这边没问题,一会儿我跟淑华透透口风,问问。”
“好……”红梅点头。
此时,外面的鞭炮声便此起彼伏的再也没有停歇。
民国元年的三十晚,虞家九号门,两房是一起吃的团圆饭,只是因着春兰的亡故,这顿饭吃的有些阑珊,是夜,一夜烟花绽放,却更显人心寂廖。
清晨,鞭炮声中,杨叔和杨嫂便收拾了行礼,虞二奶奶也准备了好些礼物,虞景明这边也准备了一份,只是初二,杨叔杨嫂离开时,虞二奶奶和虞景明准备的物价他们一样也没拿,终究有些难以释怀。
民国二年,虞家就更显冷清了,直到二月,戴四姨妈和四姨夫到永福门,才热闹结起来,而时间一进三月,上海又是平地一声雷,宋先生在火车站遇刺,最终不治身亡。
接下来,整个中国局势就纷纷扬扬,最终宋案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袁北洋,孙先生开始公开反袁,成立了反袁军,而此时袁政府也迅速通过大借款各条例,大借款尘埃落定。
这下是一石激起千重浪,紧接着,江西都督,广东都督,安徽都督通电反对贷款。之后,袁政府当即就免除了三省都督的都督职务,同时派了北洋第六师进入江西,又令郑汝成带警卫队进驻上海制造局,另派两舰队抵达上海参予防务。
而紧接着就是江西,江苏,上海,安徽,湖南,福建,四川,等地纷纷宣布独立。
一时间,中华大地,战云密布。
清晨,吃过早饭,虞景明在屋里换了衣服,然后拿了账册和算盘出来,不管局势再怎样紧张,作为生意人,依然是要上班的。只不过现在的生意愈发难做,局势不稳,带来的必然是粮价飞价,糕点的成本也就愈高,再加上麻氏有大仓洋行撑腰,凭着低价蚕食市场,已经逼得好几家糕点作坊倒闭,连新桥坊都到了倒闭的边缘。
虞记和陶记联手,足足坚持了近一年,但最终还是不得不跟麻氏打价格战,不打价格战,市场就要丢光了,这是个恶性遁环,但不得不做,现在就看麻氏还能支持多久,虞景明晓得,麻氏也快到极限了,元甫那边的消息,大仓洋行为了布局闸北水电,抽出了大量的资金,所以,粮食这一块,大仓洋行也不得不涨价了,大仓洋行这边提供的粮价一涨,麻氏糕点将很难维持它现在的低价位,到时势必涨价,这个时候就是关键,虞记和陶记自然要趁这机会抢回市场,新桥坊那边也想打个翻身仗。
所以,现在大家都在熬。
“大小姐,好了吗?”门边,小桃手里拿着伞问,外面有小雨。
“走吧。”虞景明讲,同小桃一起下楼。
楼下,虞二奶奶在吃早点,戴家四姨妈陪着说话,没看到虞淑华。虞景明晓得,自戴家四姨妈来上海,虞淑华便大多时间都待在虞园,专心经营董婆私厨,除了每周回来看看二奶奶外,鲜少回来,虞景明晓得,春兰的事体搁二妹心里到底也是不好受的。
其实这在虞景明看来是无关的,只二妹心里总有个坎。
戴家四姨妈见到虞景明,便笑着打招呼:“景明上班呀。”
“是的呀。”虞景明点点头,又冲着虞二奶奶讲:“二婶早。”
虞二奶奶点点头,然后有些没话找话的问了句:“现在生意还好哇?”
虞淑丽在香港,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淑华虽然也掂着她这个做娘的,但荣家的事体,春兰的事体,都是伤心事,家也成了伤心地,要远远避开,她这个做娘的,有心要讲几句都不好讲,也只有随着淑华,最后只留得现在身边清冷,再回头看看,唯一留在身边的,却是她最恨的虞景明和那野小子,想想也是好笑,如此,平日里相见,终也能心平气和的聊两句了。
“还行,端午过了,离中秋节还有点时间,现在是淡季,大体差不多,能对付。”虞景明讲。
“那就行。”虞二奶奶点头,便再也无话讲。
虞景明笑笑,正要带着小桃往外走,这时红梅拿了报纸匆匆上楼讲:“孙先生发布了讨袁令……”
“呀,又要打战呀?”戴家四姨妈有些担心的讲。
“咱们这边应该没事,总商会已经通电全国,讲‘上海系中国市场,非战之地。’这是保持中立了。”红梅看着报纸念道,然后又讲:“不过,工部局那边取消息孙先生,黄先生,沈先生,李总长等人在租界的居留权,政府警察厅这边也在通辑他们。”
“李总长也被通辑呀?”虞二奶奶有些惊讶的问。
“那小西门这边的老城墙还要不要继续拆呀?”戴家四姨妈也好奇的问,永福门最近的话题都是这个,如今这样的变故,对永福门也不晓得有没有影响。
虞景明沉思了一下,正要吩咐小桃去准备马车,有些事体她要到王家去打听一下。就在这时,门外巷子里又是一片暄闹,然后虞宅的门被敲的嘣嘣响。
四姨夫开的门,赵明就冲了进来,见到虞景明就讲:“东家大小姐,城外壕沟那帮人聚众围了永福门……”赵明这话,吓了大家一跳。
“他们为什么要围永福门?”虞景明皱着眉头问。
“是麻氏害的,城外壕沟那边钱瞎子的闺女钱小月在麻氏上班,钱小月长的水灵,昨天下班的时候,那个东洋人工头起了坏心,非讲钱小月偷了糕点,要拉她进值班室搜查,这大热天的,糕点作坊里又热,工人们穿的都很单薄,有没有藏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再讲了,一个大姑娘被一个男人拉进值班室搜查,这是要毁人家姑娘的清白,最后由一同上班的乔翼带头,就跟工头顶撞了起来,没想那工头就报了警,讲工人滋事,最后同行的七个人都被抓进了警察厅,今天一早,钱瞎子他们就去麻氏讨公道,没想被麻氏的护卫打了出来,警察厅那边也进不去,申诉也无用,最后他们就堵了永福门,主要是要堵平五和麻师傅……大小姐看看,这要怎么办?”赵明讲。
“这还要什么怎么办?平五和麻师傅的事体还要虞记跟永福门来担不成,不理会就是了,再不行,直接报警察厅。”虞二奶奶没好气的讲。
虞景明没作声,心里却晓得不能这样,李总长刚去辞被通辑,老城墙拆除工程又一阵停工,永福门这边又是肥肉惹人眼,而一但有风吹草动,就容易被人利用,所以,不理会是不行的。
而且,虞景明也隐隐有些想法,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想着,虞景明就冲着赵明摆摆手讲:“出去看看再讲……” 永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