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虞景明就坐在屋里看书,红梅是傍晚的时候从码头回来的。
“伊丽莎白号晚点了,还没到。”红梅站在门口,拿了一块棉布拍了拍身上的灰,才掀起门帘进到屋里。
“嗯。”虞景明放下书回过头,这年月,轮船误点实在是太正常了,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码头那边紧张死了,现在所有出港的船都封了,进港的船也查的十分严,江海关的扦子手全都聚在码头上,码头外围衙门的军警也都设了关卡了……”红梅喝了口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下午我还看到卞维武了,他又穿了巡捕服带着一帮子巡捕在码头上溜哒,他这是没事了?”
“今天,江海关那边有汽车来接卞先生,据传卞先生应了江海关的聘请,进江海关做了监察。”虞景明道,虽说是传言,但空穴不来风,再结合卞家情形,虞景明觉得大约是八九不离十了,又想着卞先生那样一手查账的本事,做监察倒是再合适不了。
“到底虞记的浅滩留不住卞先生这条‘真龙’呀。”红梅啧啧嘴,笑着说。
虞景明笑笑:“虞记的那点账务对于卞先生来说确实有些杀鸡用牛刀了。”不过,江海关那是一片阴云密布的天地,险着呢,要想在里面扑腾出浪花,只怕以卞先生之能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虞景明想着。
咯吱咯吱,一阵下楼的声音传来,永福门的房子到底是有些年月了,别的都还好,就楼梯走动时不免有此声响。
红梅撩起门帘,从撩起的门帘处,虞景是就看到三姑娘一身粉色洋裙,头发烫的微卷,穿了高跟鞋,手里拿着手提袋噔噔噔的下楼。
“妈,我去叫戴谦,我们先去四马路了。”下了楼,虞三姑娘跟虞二奶奶告辞。
虞二奶奶正跟杨妈讨论着晚上烧什么,到底是立夏,也要烧几个菜应应节气。
二奶奶看到三姑娘下楼,又听她说话,便回道:“腿不疼啦,这老早去干什么?”
“早不疼了。”三姑娘挥挥手,又说:“董璎珞说她忙不过来,让我去帮她照应一下。”
“我听说董家情形不太好呀,你二姐夫跟董家那边也有些不尴不尬的,你跟董璎珞交往也要提个心,别至最后弄的自己里外不是人。”虞二奶奶叮嘱着道。
“我晓得。”虞三姑娘不耐烦的就在了声,扭身出堂前,站在天井里就冲着隔壁13号喊道:“戴谦,快点。”
回话的是戴娘子:“哟,淑丽呀,你这可迟了,今天这大日子,戴谦一早就跟他爹去虞园了,说是有好些洋人会出席,戴谦跟着你大舅好给你大舅当翻译……”
戴寿松如今是虞园管事,董帮办也把董家宴的一些事体交给他,戴寿松自然是一大早就要去虞园照应。
“哟,戴寿松现在是真发达了,都随身带翻译了。”巷子,几个坐在钱六叔剃头挑子边上等剃头的闲汉笑哈哈的打趣。
“这翻译也要看身份的,带上自家孩子充当翻译,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又有人打趣道。
“呵,这话怎么这么酸溜溜,这就算是想带自家孩子当翻译,那不也要自家孩子懂洋话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夏虫不可语冰,我家老爷那什么时候都得是人上人。”戴娘子走到门口,依在门口边嗑瓜子边没好气的回道。
“那是那是,你家老爷夜里趴在你身上不正是人上人嘛……”等着剃头的粗汉子们一言不合就开荤。
“呸,一帮子不要脸皮的,也就吃不到葡萄酸,戴娘子重重的吐了一口瓜子壳,回过身又重重的关了门。
虞淑丽刚走到门外,也叫这些汉子的话燥的脸红,闷着头,一溜跑的出了永福门,心里怪着戴谦,一早出门也不跟她说一声。
“有了虞园,戴家大舅是如鱼得水,现在几乎成了掮客,到处给人拉项目,拉资金,跟个皮条客似的。”听着外面长街上的闲话,红梅不屑的撇撇嘴道,最近戴家大舅可是沪上红人。
便是永福门这边,好些人家也往戴家走动,手里有几个闲钱,也想捞点外快。
“荣兴本身是商贸公司,背靠俄亚银行,要资金有资金,要项目有项目,虞园因着董家的关系,是一个交际场所,戴家大舅本也是个会钻营的,几下里一结果,现在上海,缺资金的项目是一大把,而有钱没处投的也大有人在,戴家大舅想不红都难。”虞景明淡淡的道,心里却想着,只是这二者也是龙蛇混杂,戴家大舅若是没有一点眼力,太过贪心的话,那也就成了玩火了。
“可不是。”红梅撇下嘴,她就觉得戴家大舅在玩火,都说大上海是淘金地,可那钱重来就没有好赚过。
真要以为钱好赚了,只怕前面不远就有一个大坑。
虞景明不响,又翻开手边的书,还是《红楼梦》,她快看完了,已经看到了抄家那一章。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大观园里是一场聚散,虞园也将会是一场聚散,而未来,保不齐永福门也是一场聚散,而这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聚散,越过窗台,虞景明看到墙头的凤尾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天渐昏暗。
屋里的西洋钟敲了五下,已经是傍晚五点了,永福门因为巷弄窄,就显得更阴暗了些,虞景明合上了手里的书。
“董家宴快开宴了吧,大小姐是直接去虞园?还是先去码头看看?”红梅冲着虞景明问。
虞景明轻搓了一下手,虽已是立夏,但渐起的晚风还有些微凉,然后微微沉吟说:“董家宴一推再推,为的都是盖文,这伊丽莎白号不是还晚点了嘛,盖文没到,董帮办肯定要去码头接的,这样一来,董家宴的开宴时间只怕还要延时。”
“还要延时?董帮办这是要在盖文这一棵树上吊死呀,还不晓得这棵树牢不牢靠呢……”红梅咧咧嘴,盖文在广州市的花边新闻在上海是上过报纸的。
“延时是我的猜测,但估讨八九不离十,至于董帮办跟盖文,董家宴这场子的盖子未揭,谁也不会晓得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名堂,说董帮办在盖文这一棵树上吊死倒也太早,且看看吧。”虞景明说着,又道:“不过,董家宴前,我想见见董婆。”
见见董婆是虞景明早有心思的。
这对于开拓虞记糕点的高端市场是一个机会。 永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