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九八零年，六月五日，芒种。

　　半涧村。

　　凌晨四点半，天光微亮的夜空仍点缀着明亮的繁星。

　　朦胧的光线透过瓦隙落进厨房，影影绰绰地照出满室粗陋。

　　睡在灶台边柴垛上的元宵倏地睁开眼睛，发呆似地枯躺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又摸索出火柴，在灶膛里烧起了细火照明。

　　借着暖橙色的火光，元宵面无表情地伸手，从柴垛里抽出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的木柴，握住两端，用力一掰。

　　咔嚓。

　　木柴断了。

　　元宵微微睁圆了眼睛，诶？梦里的游戏奖励真的让她的力气变大了！

　　把折成两截的木柴添进灶膛，元宵晏然自若地站起身，走到水缸边，舀起小半水瓢的清水，一口气喝完了。

　　习以为常的饥饿感稍缓，元宵脸上仍旧没甚表情，眼神却在奕奕生光，周身更是洋溢着雀跃的气息。

　　——有了梦里的秘密，她就可以当家作主，再也不用挨打挨饿了。

　　转身往锅里舀了两瓢清水，元宵咽了咽口水，马上，锁在房间里的粮食就都是她的了。

　　翻出藏在柴垛里已经生锈的旧镰刀，元宵挥舞了两下，动作利落，等水正好烧开的功夫，她就能忙完，等忙完了，她就能拿到粮食来煮早饭了。

　　暗色里，模模糊糊的小身影走出厨房，轻快地穿过院子，推门走进堂屋。

　　除了桌椅，就只有几样农具的堂屋里空荡荡的，散逸着令人作呕的酒气。

　　八仙桌上，煤油灯里的煤油已经见底了。虎背熊腰的李富贵躺睡在桌边的条凳上，鼾声如雷，他垂落在地的手边，横七竖八地散落着空酒瓶。

　　元宵走上前，自信不疑地举起镰刀，割向李富贵的脖颈，呣，轮到她成为家里的主人了。

　　*

　　『快到半涧村了吗？』

　　奔跑在树影幢幢的阴森山林间，气息微喘的林煜竭力集中精神，不去联想某些阴森恐怖的画面。

　　『再往前两百米，穿过铁索桥，就是半涧村了。』

　　系统编号三个九，故取名三九的拯救反派系统又忍不住催促道：『马上就要到卯时了，今日卯时日时相冲，诸事不宜，你再不快点，我们的新手任务就要完蛋了！』

　　『你还翻老黄历了？你一个系统这么迷信合适吗？』

　　林煜视线紧盯着被手电筒照亮的一截小径，一边加速奔跑，一边在脑海里吐槽三九。

　　『主要是你的运气不允许我坚信科学。』

　　在替林煜注意路况的三九语气淡淡的，字字沉稳。

　　林煜不吭声了。

　　他心虚。

　　明明他在自己的原世界被失控的货车撞飞后，还好运的遇见了三九，仿佛欧皇降临。但偏偏在抽选新手任务的时候，他又非洲人附体，开局就抽中了默认是属于资深任务者去执行的最高难度级别的任务。

　　『时空管理局拯救反派组的最高难度级别的任务基本上都是玄幻侧的高危世界，但被你抽中的却是科技侧的普通世界。』

　　三九没忍住，出声念叨。

　　『还有进入任务世界的时间节点，虽然每个世界的天道允许任务者进入的时间段各有不同，但像你这样不仅落地位置偏离，还临近任务失败的时间节点的任务者也真是极少数。』

　　『也许，我们现在身处的任务世界，是因为失误，才会被评级成最高难度级别的任务？』

　　林煜佯装没听见三九念叨的后一段，乐观的猜测。

　　『不可能。这其中的问题，应该出在我们的任务对象身上。』

　　『元宵吗？』

　　『嗯。』

　　林煜蓦地沉默了下来，再次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在三九的帮助下，林煜有惊无险地穿过破旧不堪的铁索桥，抵达了半涧村。

　　空阔的半涧村笼罩着微明的天光，能教人隐隐约约地看清错落有致的土坯房，一条浅溪顺着山势蜿蜒穿过村子，静静地流淌，初夏的轻风拂过，带来些许舒意。

　　林煜只来得及勉强拿余光扫上半涧村一眼，就埋头冲向了李富贵家，在三九焦急的催促声里，他直接跃跨过残缺不全的矮篱笆，闯进了堂屋。

　　“住手！”

　　林煜弯着腰，只手撑着门框，汗流浃背，大口喘着气，“元宵，杀人是犯法的。”

　　理所当然的常识脱口而出后，林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句劝告对现在的元宵来说，是无法理解的，但幸好，她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新手任务也保住了。

　　元宵手里的镰刀堪堪顿住，刀尖距李富贵的脖颈只离一线，她歪着头，静静地看向林煜。

　　三九：『她在观察你。』

　　林煜：『……我紧张。』

　　抬起手电筒照进堂屋，林煜直起身，准备重新亮相，却在看清暖光下的景象后，僵立在了原地。林煜喉咙沉涩，胸口像是坠着块巨石般，沉重到令他无法呼吸。

　　张了张嘴，林煜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皮包骨头似的元宵身高不到一米，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成年女款短袖，露出外面的四肢纤细地仿佛芦苇杆子。

　　林煜在元宵青青紫紫的身上看不到一块好皮肉，和过分瘦削的身体相比，她的脑袋显得有些大，头发细软枯黄，眉骨上凝着一块缠着头发的可怖血痂。

　　她望着他的又大又黑的眼睛里，氤氲着些许茫然，天真又无知。

　　像只，丑陋的小怪物。

　　三九给他开过上帝视角，他知道元宵的父亲，李富贵的拿手好戏是使用暴力来确立他的权威，日复一日，李富贵习惯于打骂他的父母、弟弟、妹妹、妻子、女儿，以逞一家之主的威风。

　　直到他任由他的父母病死，妹妹被他嫁（卖）给了镇上有钱人家的傻子又被傻子活活打死，弟弟在他一把火点燃了他们同住的房间后被逼得远走他乡，以及，三年前，元宵的母亲林婉逃离了半涧村后，李富贵能够用暴力统治的亲人，就只剩元宵了。

　　他还知道如果没有他和三九，元宵会在杀死李富贵后，把镰刀扔进铁索桥下面的河里。农家的物件都是有数的，也是这一点，在最初就误导了破案方向。即使后来凶器被找到了，也没有人怀疑过元宵，李富贵的死成了悬案。

　　而李富贵的死，也是元宵学会用恐惧、暴力等一切可以归纳为痛苦的手段来控制、驯化、驱使他人的开端——『三九，我们一定要完成拯救元宵的任务。』林煜眼圈微微泛红，他将那股逼到嗓子眼的情绪咽下，对三九一字一顿地说道。

　　『嗯，当然。』

　　微顿，三九提醒道：『林煜，别陷进拯救情结的圈套里了。元宵的犯罪能力不完全是后天习得的，她是天生的ASPD——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基因和环境的共同作用决定了她缺乏深层高度的情感信息加工能力，她的大脑模式和正常人的不同，无法唤起同理心和道德感，无法完善超我，也无法与他人建立正常而稳定的人际关系——』

　　『我知道。』林煜走进堂屋，自信的打断他，『你放心，你之前特地给我做的任务培训我没忘。在挣够买基因药剂的正能量值、解决元宵的小故障之前，我会按你教的，耐心地通过针对具体行为的奖励机制去教导她规范自己的行为。』

　　系统商城里的基因药剂一瓶100积分，等于一个最高难度级别任务的结算积分——对于积分为0的林煜来说，他只能选择另一种付款方式：1000000正能量值。

　　因为系统商城所收购的正能量值也属于稀缺能量，且可以用来制作相应的道具，所以，正能量值也勉强算是系统商城里的流通货币。

　　这其中最方便收集的正能量值是感谢值。感谢淳朴的八十年代，学习雷锋，林煜觉得问题不大。

　　『而且，我相信只要让元宵脱离原生家庭，并接受良好的教育，她也会和社会上其他高功能的ASPD患者一样，成为事业有成……唔，是成为非常受欢迎的小朋友。』

　　林煜强忍着被堂屋里的酒臭味熏出的不适感，径自无视了躺睡在条凳上的李富贵，停在元宵的不远处，蹲身平视着元宵，朝她浅笑。

　　『……』

　　三九想了想，决定闭嘴，以免不小心打击了林煜的积极性。

　　“大哥哥，你认识我？”

　　元宵露出怯懦的笑容，缩着肩膀，把手里的镰刀背到了身后。

　　穿着白衣黑裤，斜背着军绿挎包的大高个儿生得十分好看，元宵想到了年前冬日山间的初雪，他们都一样的漂亮又干净。

　　“嗯，我认识你，元宵，我是你妈妈的弟弟，也是你的小舅舅，我叫林煜。”

　　林煜语气温柔。元宵的情况特殊，以至他们能够选择身份角色的余地十分有限，好在他和三九都觉得他现在的任务身份安安合适，也十分乐意白捡一个外甥女。

　　“小舅舅。”

　　元宵声音甜糯糯的，试探般地往前蹭了几步。

　　三九：『她会攻击你。』

　　“哎咿，元宵乖。喏，这是你刚刚听话的奖励。”

　　早有准备的林煜不慌不忙，他从军绿挎包里掏出一袋鸡蛋糕，打开，“我们去外面吃，好不好？”

　　“日你妈的，谁他妈在吵老子睡觉……”

　　睁眼就破口大骂的李富贵没被林煜和元宵的说话声吵醒，却被鸡蛋糕的甜软香味给招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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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元宵的小故障设定，部分参考了《天生变态狂》（作者：詹姆斯·法隆），部分是我私设哒，比如，基因药剂修复了元宵的小故障后，她会慢慢变成一个约等于正常的小朋友之类的，请勿代入现实哟，笔芯（づ￣3￣）づ 八零反派崽儿的恶役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