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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利用足迹锁定犯罪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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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利用足迹锁定犯罪嫌疑人

  口供中的疑点

  下午三点三十分,滕鹏飞和侯大利来到看守所。侯大利在看守所大厅办手续,滕鹏飞则到所长室抽烟,喝茶。讯问时,滕鹏飞基本一言不发,确实只带了耳朵。

  李友青双手双腿被固定在椅子上,身上穿着印有“江州看守所”字样的青色外套,头发剪短成寸头,脸色晦暗,眼神无光,如案板上待宰的鱼。他今年刚满二十岁,正是人生最美的年华,捅人后失去了自由,精神迅速垮掉,犹如饱经沧桑的中年人。

  侯大利声音平和,不急不缓,按照第一次讯问的步骤,从是否收到《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是否清楚知道自己的各种权利与义务、是否有故意杀人行为,再到有权委托律师作为辩护人或申请法律援助、基本情况、是否是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到家庭成员、犯罪前科,详详细细地问了个清楚明白。

  侯大利还没有进行实质性询问,却有一股成熟预审员才有的沉稳劲,这让滕鹏飞暗自称赞。滕鹏飞不知侯大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静听下文。签字笔在他右手指尖快速转动,灵活异常。

  ……

  “你因犯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被抓获?”

  “我因涉嫌杀人,在长贵县罗马皇宫小区3幢18楼1号被抓。”

  ……

  “你把杀人的详细经过讲清楚。以前讲过的要讲;以前没有讲过,现在想起的,也要讲。讲得越清楚越详细,对你越有利。”

  “我女朋友肖霄家里经济比较困难,公司破产以后,她爸爸负债累累,每天喝酒,基本上算是废了。肖霄妈妈以前是家庭妇女,如今找了一份工作,收入不高,一家人过得挺苦。肖霄到了江州技术学院后,我就开始追求她,在两个月前开始谈恋爱,关系挺好。肖霄为了赚钱,在隆兴夜总会当了服务员,那里工资比较高,有时还有小费。我不想让她去夜总会上班,里面乱七八糟的。有一天晚上,肖霄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她找到我,哭肿了眼,说是被吴煜欺负了。吴煜爸爸是大老板、黑社会老大,手下很多人,我虽然想报仇,但是没有办法。肖霄后来跟我说,她吃了一种叫‘任我行’的迷药,被吴煜拍了裸照。吴煜每次都骗她,说是最后陪一次就把裸照还她,结果每次去又被拍,越拍越多。肖霄曾经想过死,只是想到家里还有爸爸妈妈,所以没有自杀。前几天,肖霄再次让吴煜归还裸照。吴煜给肖霄打电话,说晚上到学校门口接她,到桃树林里再打一次野战,就还相片。”

  讲到这里时,李友青萎靡的神情发生了些许变化,脸现愤怒:“我杀的是人渣,是为民除害,你们去搜吴煜的家,肯定能找到我女朋友被下药的相片,还有迷药。”

  在吴煜家中确实搜出了肖霄的视频和裸照,不堪入目。除了肖霄的裸照,在他家里还有其他女孩子类似的相片,也就是说,吴煜年纪轻轻就伤害了好几个女孩子。

  侯大利脑中浮现出视频中的女孩子,生出一股恶气。田甜被抽调到打拐办后,回家后经常聊到妇女儿童受到伤害后的惨状,因此,他对伤害妇女儿童的恶人深恶痛绝。

  侯大利压住怒气,道:“刀是从哪里来的?”

  李友青道:“我从家里带的。”

  侯大利道:“是什么刀?”

  李友青道:“是一把匕首。”

  侯大利问:“你为什么要带匕首?”

  李友青见眼前的警察态度冷淡,有些沮丧,道:“吴煜是大个子,身高体壮,我担心打不过他,便准备了一把刀防身。当时我和肖霄商量,要让吴煜在桃树下做那事,肖霄到时肯定会反抗,我悄悄录下来,做成证据,然后威胁吴煜,如果不给裸照就告他强奸。吴开军刚死,吴煜肯定怕我这一招。我真不是想杀人,就是防身。”

  随着李友青的叙述,不断有细节补充进入侯大利脑海,影像细节清晰,色彩逼真,拼凑出了完整的事件过程。

  “你讲一讲杀人的具体过程,越详细越好。你捅了几刀?捅到什么部位?吴煜受伤后是什么状态?”

  李友青为了自救,已经顾不得女友的脸面,谈了细节:“吴煜跟着肖霄来到以前打过野战的地方,强迫肖霄做爱。我躲在旁边录像,原本计划等吴煜上了肖霄以后再冲出去。可是我看到他把肖霄压在草地上,特别是肖霄叫我的名字时,我就忍不住了,冲过去把他从肖霄身上拉开。我说我是肖霄男朋友,让他还裸照,否则告他强奸。吴煜完全不讲理,根本不理睬我的威胁,还骂我是疯子,动手打我。我和他从桃树林一直扭打到公路边。吴煜比我壮,还练过散打,把我按在公路上,我就用刀捅了他。”

  侯大利道:“吴煜喝酒没有?”

  李友青道:“喝了酒,满嘴酒气。他先动手打人,抬手就给了我一记耳光。”

  “你捅了几刀?捅在他身上什么位置?”

  “他卡住我脖子,我出不了气,感觉要被卡死了,就用刀捅了他,捅了两三下。”

  “捅了一下、两下、三下,还是四下、五下?仔细回想,想好了再回答。”

  李友青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景,道:“他卡住我脖子,把我压在地上,我挣脱以后,就摸出刀,捅了他,两下还是三下,我记不清楚了。”

  侯大利问:“捅在什么部位?”

  “我从地上爬起来,用刀捅了他。我记得是捅在肚子上。吴煜挨刀以后,还踢了我,然后捂着肚子,蹲在公路边。我吓坏了,就带着肖霄跑了。”

  侯大利走到李友青面前,给了他一支签字笔,道:“你当时是如何握刀的?”

  李友青握住签字笔,小幅度比画,道:“就这样往上捅。”

  侯大利取回签字笔,道:“吴煜捂着肚子后,你继续捅了几刀?”

  “我拿刀捅了人,很害怕,当时只想跑,没有再捅。”

  侯大利又问:“你的刀在哪里?”

  “随手把刀扔进了树林。”

  “你捅了吴煜,有没有打电话报警?打120没有?”

  李友青道:“没有,我带着肖霄跑了。”

  侯大利道:“肖霄知道你带刀了吗?你打架的时候,肖霄在做什么?”

  李友青摇头,道:“肖霄只知道我拍照,不知道我带刀。我们打架的时候,她在一边哭。后来她还劝我打120,我没有同意。”

  “你离开的时候,拿走吴煜的手机、手表和钱包没有?”

  “捅了人,我当时只想赶紧离开那个鬼地方,没有拿手机、钱包和其他东西。”

  侯大利突然又问:“你是不是用力卡住过吴煜的脖子?”

  李友青有些茫然,道:“我记不太清了,应该没有,我打不过吴煜,他又高又壮,我迫不得已才拿刀子捅了他。”

  侯大利慢条斯理地问过一遍,并在讯问的时候与以前的讯问记录一一对照。李友青在离开提讯室时,强调道:“警官,肖霄真不知道我带了刀。我带刀不是想杀人,只是想防身,是正当防卫。”

  在等待肖霄进入提讯室的时候,滕鹏飞扔了一支烟给侯大利,道:“有什么新发现?”

  侯大利没有正面回答,道:“问过肖霄以后,我再判断,现在不好说。”

  滕鹏飞道:“卖什么关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侯大利靠在椅子上,淡淡道:“观点还不成熟,说出来有可能影响你的判断。”

  滕鹏飞是一个急脾气,遇到一个不怵自己的慢性子,恶狠狠点了一支烟,独自抽起来。

  被扔了两次的凶器

  很快,肖霄被带进提讯室。

  肖霄是个挺漂亮的年轻女子,穿着青灰色看守所服装,头发齐耳,脸色苍白,楚楚可怜。来到提讯室,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眼泪一颗颗往下落。

  侯大利看了肖霄一眼,低头翻看卷宗。他表面上冷冰冰的,内心却着实可怜眼前的女生。肖霄个子娇小,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这样一个青春少女经历了父亲破产、被吴煜奸污、男友杀人等一系列糟心事,这些事情会成为毒药,慢慢腐蚀这个女孩子的内心,毁掉她的前途。当然,她的前途此刻已经有一半被毁掉了。

  肖霄叙述打架过程时,身体发着抖。

  “吴煜曾经强迫我在桃树林里做那事。那天,吴煜又要野战。李友青有一个主意,做那事之前,他躲在旁边录像,我会大声说不愿意。拿到这段录像,我们就可以告吴煜强奸。我们也不是真的要告吴煜强奸,就是想通过这个方法拿回以前拍的相片和视频。到了桃树林,吴煜喝了酒,酒气很重,他把我按在地上,我大声喊‘不要’。在他脱我衣服的时候,李友青冲了过来。李友青和吴煜从桃树林开始扭打,一路打到公路边。吴煜个子大,李友青打不过,被打倒在地上。李友青就拿出刀子,捅了吴煜。我在事前真不知道李友青带了刀子,我们真没有商量过杀人,我说的是真话。我还没有满二十岁,就被吴煜强奸了很多次,被拍了裸照,我只是想要拿回那些视频和相片。如果那些视频流出去,我还怎么活啊!”

  “吴煜喝了酒,喝得很多吗?到喝醉的程度没有?你别急,慢慢说。”

  “说话、走路都还正常,就是满身酒味。”

  “李友青和吴煜打架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吓傻了,在旁边站着。我胆子小,没敢去拉。”

  “李友青用刀捅了吴煜的什么部位?”

  “当时吴煜把李友青按在公路上,李友青取出刀,捅了吴煜。”

  “你看得清楚李友青当时的动作吗?”

  “公路路灯很亮,我看得见。吴煜站了起来,捂着肚子,还踢了李友青。李友青过来拉着我就跑。”

  “李友青捅了几下?”

  “三下。”

  “三下?你记清楚了吗?”

  “我隔得最近,看得很清楚,捅了三下。”

  “李友青卡了吴煜脖子吗?”

  “李友青一直在挨打,还摔在地上,没有卡吴煜的脖子。”

  “李友青是如何握刀的?”

  “我记不起来了。”

  “李友青的刀子扔在了哪里?”

  “我叫李友青跑,他就把刀子扔进了树林。”

  “吴煜带手机没有?”

  “带了,他给我打过电话。”

  “你们跑的时候,取走吴煜的手机和其他东西没有?”

  “没有。我们慌慌张张的,只想要离开,顾不得拿东西。”

  “你为什么给李友青高压电击枪?”

  “我和李友青真没有商量过杀人,这是真的。我平时用电击枪来防身。我怕吴煜在桃树林欺负李友青,就把电击枪给了李友青。”

  “李友青使用电击枪没有?”

  “没有。”

  ……

  提讯完毕,侯大利伸了伸懒腰,道:“在环卫工人发现尸体前,极有可能有人接触过受害者,此人可能是侵财者,也可能不是。”

  滕鹏飞道:“你今天讯问的重点在于李友青捅人的方式、捅了几刀、捅的部位以及李友青是否卡过吴煜脖子,难道你怀疑第四刀是另一人捅的?是这人拿走了手机、手表和钱包?”

  侯大利略微沉思后摇了摇头,道:“拿手机、手表和钱包的人在早晨出现在现场。我怀疑还有另一个人去过现场,捅了第四刀。”

  正在这时,张国强的电话打了过来。接完电话,滕鹏飞斜眼看着侯大利,道:“你的意思是,李友青捅人之后,又有两人来到现场,一人捅了第四刀,另一人取走了钱包、手机和手表?”

  侯大利点了点头,道:“这是猜想,还得找证据。”

  滕鹏飞道:“在混乱中,李友青不一定记得捅到什么部位,也不一定能记清到底捅了几刀。肖霄这种年轻小女孩心怀恐惧,也不会有精力去数到底捅了几刀。口供重要,现场勘查和尸检报告更为重要,你要说服我,必须得找出更为有力的证据。”

  侯大利道:“第四刀是不是另一个人捅的,还得找过硬的证据。但是,没有找到手机、手表和钱包,案子有漏洞。”

  滕鹏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刚才张国强打来电话,手表、手机和钱包找到了。在环卫工人发现尸体之前,有个家伙发现了尸体。这人是两劳释放人员,用衣服包住手,取下手表,又拿走了钱包和手机,没有留下指纹,也没有取走车钥匙。他是半吊子水,没能够沉住气,到手表维修店兜售那块名牌手表。派出所民警给这家店打过招呼,店家记住了手表的牌子和特征,看到这块手表便报了警。重案一组办了这么多案件,你以为老侦查员是吃素的,我们布下重兵在销售渠道,一举抓获顺手牵羊者。哈哈哈,这就是经验,在复杂的现场中发现真相。”

  他长舒了一口气,意气风发地拍了拍侯大利的肩膀,道:“这个案子算是破了,你能发现漏洞,顺利过关。好好干,你一定会成为一名合格的侦查员。我这个观点没有变。”

  侯大利不喜欢滕鹏飞拍自己的肩膀,往后缩了缩,脸上没有笑容,很认真地说:“未必能结案,在李友青和盗表者之间,或许还有一个人出现过。”

  滕鹏飞对这个愣头青也有些无语,道:“既然有疑点,那就继续往下查,这也是内审的职责。”

  提审结束不久,李法医和丁勇前往殡仪馆,做局部解剖。滕鹏飞和侯大利在一旁观看了解剖。解剖结果显示:吴煜颈部皮下和肌肉、甲状腺及其周围组织出血。

  侯大利道:“解剖结果和李友青、肖霄的供述基本一致,李友青是被按倒在公路上,爬起来捅了对方。李友青一直没有形成对抗优势,而且,李、肖都没有单手卡住吴煜脖子的供述。在这种情况下,单手虎口扼痕就不好理解。我觉得第四刀另有其人,建议复勘现场,寻找新证据。”

  局部解剖完成后,又看了侦查实验视频,滕鹏飞没有否定侯大利的观点,道:“勘查现场复审是常事,我没有意见。”

  滕鹏飞从省公安厅专案组回到江州之后就听闻重案大队出了一位硬㨃全队的“神探”,当初还不以为意,如今有了工作上的接触后,发现这位“神探”果然名不虚传。而且从“神探”接受内审到现在,表现出了极佳的业务水平,所以,他开始认真思考侯大利提出的“猜想”。

  侯大利道:“幸好滕大队一直让人保存现场,而且幸运的是,虽然长青一直在下大雨,江州城区却滴雨未落,否则无法复勘现场。”

  “别拍马屁。”滕鹏飞抓起电话,又道,“张国强,你按程序准备胜利桥下的现场复勘工作。注意两点,一是让老谭准备提取足迹;二是别忘记找见证人。”

  张国强有些紧张,问道:“麻子,‘神探’看出啥问题了?”

  “别啰唆,赶紧去办。”滕鹏飞挂断电话,望了侯大利一眼,道,“我们先到现场,等他们来。”

  三辆车先后来到胜利桥下,滕鹏飞站在公路和小道的交叉口处,抬头望向江州技术学院,沉默不语。侯大利站在路边,观察桃树林。李法医和丁勇来到发现尸体的水沟边,低声讨论。二十来分钟后,张国强、老谭、小林和小杨等人来到现场,派出所民警通知了两名当地社区干部作为见证人。

  老谭道:“滕麻子,这次复勘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滕鹏飞指了指侯大利,道:“听他指挥。”

  老谭“哦”了一声,也不多问,径直去找侯大利。

  滕鹏飞对站在身边的张国强道:“如果你坚持复勘,最后什么都没有查到,会不会有压力?”

  张国强道:“没有把握,我不会向领导提出这种要求,否则耗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如果一无所获,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但是,侯大利不会有这种压力。在侦办丁丽案时,他给市局打了提取生物检材的报告,结果全局动员了两百多名民警,还动用了省厅和秦阳、湖州、阳州的DNA实验室,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没有任何收获。事后,我们都在谈这事,侯大利胆子真肥,也真敢担责任。与那件事情相比,搞这种规模的复勘就是小菜一碟。”

  滕鹏飞暗骂了一句:“他妈的,我真有可能阴沟里翻了船。”

  侯大利与老谭诸人关系很不错,详细讲了自己的想法以后,道:“如果真有两个凶手,那么在第一次找到凶器的地点附近,应该还有一处痕迹,在这处痕迹附近很可能有凶手的脚印。也就是说,第一次找到凶器的地点,实际上是第四刀凶手丢弃凶器的地点。”

  小林接受任务,拿着上一次的勘查记录,小心翼翼地走下公路。

  张国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真如侯大利的判断,吴煜案就会出现大转折,自己也就犯了大错。

  小林来到发现凶器的地方,蹲下来,仔细观察附近地面。桃树林里杂草不算太多,几乎没有行人,又由于过了收获季,果园管理者没有清理杂草,现场保存得比较完好。他很快就在距离第一次发现凶器的地方往西约三米处,发现了另一处血迹。此处血迹被杂草遮住,如果不是特意寻找,很难发现。杂草下,有变成褐色的血迹,地上有被刀子插过的痕迹。

  小林直起腰,转身前先观察了地面,确定没有脚印,这才转身,对公路上的诸人道:“‘神探’真是牛!”

  滕鹏飞大声道:“到底啥情况?别磨蹭!”

  小林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道:“发现了第二处刀痕,刀痕周边有血迹。”

  老谭是省内有名的足迹专家,对足迹非常敏感,得知在三米外的泥土中真有一处插痕,插痕处还有血迹,大声道:“我们上次没有动过这边,多半有足迹,你别乱动,把刀痕周边的足迹找出来。”

  小林犹如考古人员,从刀痕处开始往公路方向寻找。其余诸人站在公路边上,如站在河边船上的鱼鹰,紧盯水面,寻找河中一闪即逝的小鱼。七八分钟后,小林道:“找到一枚,脚跟朝公路,脚尖朝刀痕。”

  “肯定还有,仔细点,这应该是一脚长一脚短的步法。”现场勘查内容十分广泛,包括指纹、足迹、血迹、弹痕、爆炸物等繁杂内容。勘查技术员都是杂家,并非门门都精通,能够精通一类都算了不起。老谭精于足迹,是有绝招之人。

  小林道:“又找到一枚,这儿还有一枚。谭主任,确实是一脚长一脚短。”

  老谭对身边诸人解释道:“此人小心翼翼接近现场,目的是寻找凶器。这种脚印经常出现在现场附近的树下、房前屋后、墙角和窗下,特点是高抬脚、轻落脚。”

  经过搜索,小林找到了六枚从公路到刀痕方向的足迹,其中有四枚完整足迹,可以提取;有两枚同方向足迹踩在草上,无法提取。另外,还有一排沿着公路方向的足迹,此行足迹距离插痕的垂直距离只有三十厘米。

  小林将脚印标出来后,开始拍照。老谭这才下了公路,来到足迹前,拿出卷尺和放大镜,研究足迹细节。另一个痕迹技术员小杨准备建模,提取脚印和新发现的刀痕。

  老谭蹲在与公路平行的一排足迹旁,道:“足迹底面均匀,踏迹轻,步长短,步角小,这是女人的脚印。步宽较宽,应该是生过娃儿的女人,身高在156~160厘米,前掌部深,有负重,重物在臀部以上。结合桃树林情况,应该是背了背篼的妇女。”

  他把注意力放在从公路到插痕方向的三枚足迹上。

  在小杨提取脚模时,老谭对滕鹏飞和侯大利道:“四枚完整足迹很有价值,另外两枚有参考价值。男性,一米八左右,体形魁梧,接近一百六十斤。一脚轻一脚重,一脚直一脚斜,一脚长一脚短,也就是通俗说的蹑手蹑脚,此人应该是过来取刀。”

  滕鹏飞道:“凶器上有几个人的指纹?”

  老谭道:“那把刀上只有李友青的指纹。凶手很狡猾,戴了手套。”

  至此,滕鹏飞承认侯大利是对的,凶手极有可能另有其人。他被抽调到省厅,办的多是大案,与公安部刑侦局也多有接触,部里、厅里对他都颇有好评,若不是与总队一位领导有过一次激烈争吵,肯定会留在省厅刑侦总队。回到市局,他遇到了一桩看起来并不复杂的杀人案,有些大意了,若不是侯大利参加内审并瞧出破绽,差点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滕鹏飞惊出一身冷汗,给宫建民打通电话,如实报告了吴煜案遇到的变故。

  宫建民在电话里略有沉默,道:“重案一组推行案件内审制度,起到了极好的效果,你好好总结一下,在全支队推广。案件如今取得了关键性突破,滕麻子不要松劲,要紧盯不放,尽快破案。”

  打完电话,滕鹏飞自嘲道:“支队长就是支队长,看问题角度很辩证。”

  回到刑警新楼,侯大利将吴煜案卷宗交还给探长张国强,又去306办公室拿了单肩包,与杜峰打了招呼,便回了刑警老楼。

  侯大利刚出门,杜峰探组立刻议论起来。他们都熟知吴煜案的案情,完全没有想到侯大利居然把如此完整的证据链活生生撕出一个漏洞。他们在感叹张国强探组如今遭受压力的同时,也对侯大利颇为佩服。

  侯大利升官了

  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资料室,习惯性打开投影仪。

  院内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不一会儿,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侯大利,我还到306去找你。怎么又回专案组?”进来的是陈浩荡。陈浩荡警服笔挺,警容严整,气宇轩昂。

  “根据市局文件精神,专案组未撤销,我就和原单位脱离关系,政治处应该知道吧?”侯大利起身,给老同学倒茶,道,“怎么有空到这里?”

  陈浩荡道:“我接到任务,弄一篇文章,刚刚跑了重案一组。他们聊起你,说你很传奇。”

  侯大利道:“狗屁传奇。”

  陈浩荡道:“你不好奇我要写什么文章?”

  侯大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你专门到刑警老楼,我不问,你也会说。”

  “我写的题目是《夯实规范执法根基,打赢命案攻坚战》,系统分析近两年破获的案件,包括长青灭门案以及六个命案积案,你看看。”陈浩荡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取过打印稿。

  侯大利拿过来看了一眼。

  “……为全面整改民警在执法过程中容易出现的问题,江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领导班子提出了以规范代替习惯的理念,研究建立了涉案财物保管制度、刑事案件报批制度、刑事案件办案质量及执法情况分析制度、执法突出问题整改情况考评标准等十余项制度规范……”

  快速浏览之后,侯大利将打印稿放到桌上,道:“这不是政治处的职责吧,应该是宣传处的事。”

  “宣传江州市公安局,这是每个干警的职责,何况干部选拔任用正是政治处的职责,你没有注意到其中的奥妙吗?”陈浩荡见同学看完稿子面无表情,道,“破案时你还真是天才,怎么从案子中走出来就成了笨蛋,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没有。”侯大利还真有些茫然。

  “你啊你,有本钱任性。宫支即将成为党委委员、副局长,正式成为局领导,已经公示。”陈浩荡用无可奈何的语气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知道。破案重要,宣传舆论也很重要,当年朱支就是不擅长宣传,成天泡在案子上,所以没能更进一步。我过来给你提个醒,在支队工作,还得有政治敏锐性,别和滕鹏飞一个钉子一个眼。听林海军说,滕鹏飞就是在案情分析会上和某个领导针锋相对,才没有留在省厅。赢了道理,输了感情,没有必要。”

  侯大利情商并不低,只不过注意力并未过多放在支队以及市局人事变动上,这当然也和他的家世有关。陈浩荡没有家族背景支撑,必须靠自己才能够成为家族英雄。侯大利见惯了太多社会阴暗面,一点儿都不鄙视陈浩荡把所有精力集中在人事上面,因为这是他的舞台,也是其安身立命之所在。

  陈浩荡走到屋外看了一眼,又道:“我再跟你说一件事,你要绝对保密。打拐专案组牺牲了两名民警,这事对刘局影响很大,他极有可能退居二线。”

  “我反复研究过铁坪镇之战,田甜和唐有德牺牲确实是意外,与指挥员关系不大。”凡是涉及田甜的字眼,侯大利说起来都挺艰难,他想装得举重若轻,语音却不自觉低沉下去。

  陈浩荡道:“毕竟牺牲了两名民警,总得有人承担责任。朱支和刘局是师徒关系,你是105专案组副组长,这些都是有关联的,或者说你们就是一派的。所以,这一段时间你多在重案一组,对你有好处。”

  “我不管这些事。刑警的责任就是破案,破案是我的中心工作。”侯大利说的是真心话。田甜牺牲后,他彻夜难眠,也无法住在高森别墅,只有白天连轴转地高强度工作,夜晚才能在江州大酒店入睡。

  “你知道这些信息,总比一点儿不知情要好。”

  大学时代,陈浩荡和侯大利关系一般,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在江州工作以后,陈浩荡和侯大利同时进入刑警支队,两人选择不同,走的路不一样,接触时间也不算多,关系反而变得友好起来。

  陈浩荡刚刚离开刑警老楼,侯大利接到通知:晚上七点,在刑警支队小会议室,召开吴煜案案情分析会,请105专案组常务副组长和副组长参加。

  六点四十分,侯大利和朱林一起来到小会议室。

  六点五十分,分管副局长刘战刚和支队长宫建民、政委洪金明一起来到小会议室。刘战刚和朱林打过招呼以后,坐到大圆桌的正中位置,宫建民和洪金明坐在刘战刚两侧。

  宫建民即将成为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任职公示贴在指挥中心一楼。但是,“即将成为”和“已经成为”还是有区别的,按照规矩,案情分析会还得请分管刑侦副局长刘战刚参加。刘战刚分管刑侦多年,与多数参会刑警都很熟悉。在开会前,他与大家随便聊了起来。

  “老周,王永强那个兔崽子还不交代?”刘战刚看了侯大利一眼,点了老预审员周向阳的名字。

  周向阳道:“我的三板斧砍完了,王永强还是不承认杀了杨帆。”

  刘战刚笑道:“周三板都没有绝招了,看来有点麻烦。你的老师骆主任什么时候能来?”

  周向阳道:“骆主任手头有个急案,办完就来。现在最麻烦的就是没有一点直接证据,所有的证据都是间接证据,找不到着力点。”

  刘战刚道:“王永强其他几件案子证据确凿,不能因为杨帆案一直拖着。骆主任到来后,早点了结此事,让王永强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多活一天,都是对受害者的不公。”

  1997年之前,侦查和预审是公安局内部的两个部门,周向阳是预审部门的高手。1997年经过刑侦改革,侦审合一,预审员被分配到刑警支队各大队。由于刑警支队的审讯不同于法庭的审判,仍然带有侦查性质,在实践中,市刑警支队逐渐将预审员集中到三大队,凡是大案、要案、难案,还是要组织老预审部门的高手来审讯。杨帆案是当前江州唯一没有侦破的命案积案,如果能突破王永强,江州市局就可以骄傲地宣布全市没有命案积案,或者加个限定词,没有二十年之内的命案积案。

  侯大利得知刘战刚极有可能退居二线,此刻听到他与诸位民警打招呼,听出了一些告别的意味,又听到他提起杨帆案,内心堵得慌。他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让内心情感反映在脸上。

  刘战刚将目光转向滕鹏飞,道:“滕麻子,被吴煜案咬手了吧?这两年到省厅办了不少大案子,回市局就要把学到的本事都用出来。”

  滕鹏飞笑道:“不是咬手,准确来说,在全体侦查员努力之下,抽丝剥茧,笼罩在吴煜案中的迷雾一点一点被拨开了。”

  刘战刚笑道:“滕麻子到省厅两年,有进步,辩证法比以前强很多。”

  七点,会议开始。会议由支队长宫建民主持。

  首先,探长张国强谈吴煜案的总体侦办情况,包括抓获从吴煜尸体上取走手机、手表和钱包的过路人。

  张国强原本以为吴煜案能够顺利侦查终结,前些天听说要由侯大利内审,当时心里就咯噔咯噔狂跳了好几下。移交卷宗后,他多次给自己打气:“案件办得这么扎实,证据链完美,就算李昌钰来也挑不出毛病。”谁知,侯大利居然真的在鸡蛋里挑出了骨头。因此,他汇报此案时有些垂头丧气,感觉灰头土脸。

  随后,丁勇汇报尸体检测的情况。

  丁勇原本以为吴煜案是极为简单的案子,谁知不断起波澜。他暗自打起了回到县刑警大队的退堂鼓,起身来到投影仪幕布前,清了清嗓子,道:“第一,致命伤是左胸这一刀,此刀捅穿了吴煜的左肺动脉,吴煜很快就死亡了。腹部三刀不是致命伤,如果没有左胸这一刀,吴煜在腹部中了三刀以后还有打电话报警和打120的时间和体力。第二,毒物实验显示,死者没有中毒现象。”

  他取了一柄与单刃刀很接近的水果刀,道:“我们做了第二次解剖,是局部解剖,解剖结果显示,颈部皮下和肌肉、甲状腺及其周围组织有出血。第一次解剖时忽略了此处,这是我的失误。结合脖子上的扼痕,我们研究了刀痕,发现了一些奇怪现象,所以做了侦查实验。”

  投影仪播放了侦查实验的视频。

  会场非常安静,大家都抬头望着投影仪幕布上经过放大的四条伤痕,经过分析,胸口那一条刀痕确实显得很特殊。

  丁勇讲完,由勘查人员小林讲现场勘查情况。

  小林简要叙述了第一次现场勘查情况,道:“凶器是单刃刀,刀上只有李友青的指纹,刀上的血是吴煜的,刀的形状与尸体上的四条刀伤能够吻合。”

  投影幕布上出现了第一次发现单刃刀的高清相片。

  小林着重讲第二次现场勘查,道:“单刃刀和公路之间没有脚印,单刃刀南侧有一排脚印,与公路平行。沿着这排脚印走三米,再朝南走三十多厘米,就是第二次现场勘查中发现血迹和插痕的地方。血迹也是吴煜的,插痕也与单刃刀符合。在公路和插痕之间有两个人的脚印,一是与公路平行的这一排脚印,另外还提取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四枚完整的脚印。”

  投影幕布上出现了第二次发现血迹和插痕的高清相片。

  老谭补充了一句,道:“从脚印判断,此人身高一米八左右,体重约一百六十斤,身高体壮。此人年龄在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走路的姿势可以用蹑手蹑脚来概括,这正是小心接近刀痕的姿态。李友青不会抛了凶器又捡回来再抛一次,而且脚印与李友青明显不符。结合刀伤的情况,我们判断有另一个人捡起李友青丢弃的单刃刀,给了吴煜致命一击。”

  除了刘战刚、宫建民、陈阳和滕鹏飞等刑侦系统领导知道案件发生的变化,参会的其他侦查员越听越是惊讶,原本以为是线索简单的杀人案,谁知还有一个见钱眼开的人拿走了手机和钱包,差点把案子引入歧途。而此刻,突然间发现了捅第四刀的人。参会人员的眼光有意无意都望向“神探”侯大利。

  宫建民问道:“侯大利负责内审,从哪个细节发现了第二个捅刀人的蛛丝马迹?”

  侯大利道:“李友青和肖霄在供述中不约而同地使用了三刀这个表述,都没有出现第四刀的字眼,而吴煜身上明明有四刀。既然他们承认杀人,此处应该不会撒谎。一字之差,出现了一个疑点。我最初并没有想到存在另外之人,只是想要消除这个疑点。查看了尸体,重新提讯了李友青和肖霄,再做侦查实验,我才意识到有可能存在另一个,补了第四刀。”

  宫建民道:“就这么简单?”

  侯大利道:“没错,我只是想消除疑点。而且,滕大队让我内审之时,特别强调要站在检察官、法官和律师的角度来挑毛病。”

  宫建民笑道:“我在这里要表扬两个同志,第一个是滕鹏飞,表扬他并不是因为抓到了捅人的李友青和同案肖霄,凭一组的能力,抓到李友青和肖霄是应该的。我表扬他是因为严格执行了内审制度,若不是重案一组有内审制度,案中疑点就无法被发现,我们在座诸人极有可能就要联手做一件冤案。我们以前总觉得制造冤案的同志很傻,其实不是他们傻,而是陷入迷雾中,没有来得及识破。有了内审制度,不一定能完全杜绝冤案,但是至少多了一把锁。下一步,刑警支队要以规范代替习惯,继续推动建立涉案财物保管制度、刑事案件报批制度、刑事案件办案质量执法情况分析制度、执法突出问题整改情况考评标准等制度规范。通过全面建章立制,有效规范执法行为。”

  他稍有停顿,喝了口水,又道:“第二个要表扬的是侯大利,他是第一次搞内审,没有马虎大意,而是用严谨细致的态度来对待内审工作,这是落实制度的优秀案例。下面,请滕鹏飞讲一讲下一步的侦查工作。”

  尽管受到了支队长充分肯定,滕鹏飞脸上还是火辣辣的。这是他回到江州办的第一件案子,谁知居然真在阴沟里翻了船。他直截了当地道:“现在也不能完全肯定就有第二个人刺了第四刀,只能算是推测,一切要以案侦最后结果为主。下一步的案侦工作就要以第四处刀痕为重点,从头到尾再清理一遍。第一,重新调查吴煜遇害当晚与谁在一起喝酒,喝完酒之后,谁开车前往技术学院。是他自己开车,还是另有其人?这个很关键,必须查清楚。同时,请第五大队协助查找视频,调查吴煜当晚行踪。第二,请技侦支队协助,重新调查吴煜当晚的电话情况,以及社交账号的活动情况。”

  滕鹏飞又补充了一条:“此人能在吴煜颈部形成如此明显的单手扼痕,力量不小,要特别注意调查吴煜身边的壮汉,讲得更直接一些,这是熟人作案,要么有仇,要么图财。”

  侯大利听到滕鹏飞的布置,暗自点头。第四刀非常诡异,刺出第四刀者没有侵财,直刺要害,是奔着夺命去的。要刺出第四刀有几个条件:一是凶手要掌握吴煜的行踪,完整看到李友青和吴煜的扭打过程,包括李友青扔刀的过程;二是要有刺杀吴煜的动机;三是此人具有一定的反侦查经验,懂得不留指纹,又将凶器扔回桃树林,但是反侦查经验又不算太丰富,留下了明显的漏洞。要符合这几点,最有可能的就是吴煜身边人作案。

  宫建民想起从吴煜家里搜查出来的相片,哼了一声:“吴煜是自作孽,活该。”他又对副局长刘战刚道:“刘局,你有什么指示?”

  “大家分析得很透彻,滕大队布置得很具体,我没有多的话了,抓紧落实,早日破案。”如今宫建民正在任职公示,即将成为江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战刚按照原则依然出席了案情分析会,便是没有如往常那样提出自己的要求。

  会议结束,副支队长、重案大队长陈阳特意叫上滕鹏飞,道:“你回来这么久,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单独喝一杯。今天时间还合适,到小酒馆喝一杯怎么样?”

  滕鹏飞道:“一组还要讨论案子。”

  陈阳道:“张国强是老侦查员,知道该做什么。”

  滕鹏飞知道陈阳肯定有话要说,不再推辞,到小会议室交代了几句,便与陈阳一起出了门。

  从省厅回来,滕鹏飞立刻“抢”了一起命案到一组,吴煜案最初以为顺利结束,即将移送检察院,如今被侯大利审出一个大破绽,还得继续深挖捅第四刀的人。

  “麻子,你心急了,这个案子弄得你很难受吧?”陈阳举起酒杯,与滕鹏飞碰了碰。

  滕鹏飞仰头喝了一大口,道:“我从省厅回来,杜峰、国强和老克都找我诉苦,说一组是后娘养的,别人吃肉,一组净喝汤了。所以,吴煜案必须得由一组来办,这个没话说。再闲几年,一组精英都被养成了猪。吴煜案表面不复杂,证据链非常完整,我还真以为办完了。”

  陈阳笑得很欢畅,道:“侯大利最初在刑警支队有一个绰号叫变态,后来演变成了‘神探’。虽然是调侃,可也并非全部是调侃。在朱建伟、黄大磊和吴开军这些案子中,刘局最后发言时总喜欢问105专案组有什么意见,每当刘局这样发问,主办侦查员浑身肌肉绷紧,汗毛全要竖起来。侯大利嘴毒,开会发言从不给人留面子,黄卫在办朱建伟案时就被侯大利找出破绽,暴露了疲劳审问等问题,这才被调出支队。你让侯大利搞内部审核,我听到以后差点笑喷。”

  滕鹏飞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道:“一组搞内部审核就是防止办错案,在内部发现总比让检察院纠正更好,防止偏差,也保护了办案人员。至于吴煜案,幸好侯大利这小子还有几分能耐,否则李友青就麻烦了,他到目前为止还以为自己真的杀了人。”

  陈阳作为副支队长,考虑问题更加全面和平衡,提醒道:“现在不能说得太绝对,李友青杀人的证据链还是存在的。在没有抓到真凶之前,没有人敢百分之一百否定第四刀是李友青所为。”

  滕鹏飞道:“我知道这一点,所以必须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推,否则检察院那一关不好过。”

  陈阳叮嘱道:“前一段时间,江州的命案积案被一扫而光,成绩非常突出,相关案例被省厅和部里刑侦局放进简报,媒体也是反复宣传,很出风头。支队长成为局领导,刑警支队能有更多话语权,对弟兄们的发展都有好处。宫支到了更进一步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出大错。”

  朱林担任刑警支队长多年,深得同志们信任。但是,这些年从刑警支队走出去担任科所队长的相对较少,部分大队一级领导对此隐有怨言。这些怨言只能意会,大家都不愿意点破。这两年,江州刑警几乎侦破所有命案积案,宫建民作为刑警支队长在全省刑警系统都有了名气,提拔使用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滕鹏飞粗中有细,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道:“啥都不说,拼死拼活也得把吴煜案整明白。”碰了一杯酒,他又道,“105专案组是为了侦办命案积案,如今江州没有命案积案,丁丽案也破了,专案组还有没有存续的必要?”

  陈阳道:“宫支和我聊过一次,他没有把话挑明,但是我明白他的意思,专案组没有必要继续保持了。朱支马上退休,退休前就是刑警支队的刑侦专家,类似顾问,不负责具体指挥。葛向东这个老油条摇身一变成为香饽饽,省厅想调他过去专门搞画像,如果不调省厅,就调到技术室,和DNA工作室一样,专门成立一个刑侦画像工作室。特警支队看上了樊勇,等他出院,就到特警支队报到。省厅老朴多次提出调侯大利到省厅,只不过杨帆案始终悬而未决,田甜又刚刚牺牲,他不肯走。”

  滕鹏飞道:“这小子是块干刑侦的料,在一组干几年,就完全成熟了。”

  陈阳道:“你考虑得不够深远。宫支等任职公示结束以后就是市局党委委员、副局长,成为市领导后,事情会更多。林海军是省厅的人,迟早要走,我估计他会负责支队案侦工作,不再兼任重案大队队长的职位。你要负责重案大队工作,不仅仅是一组,二组、三组都要管。一组是刑警支队的尖刀,得挑选一个高手任组长。”

  滕鹏飞眉毛挑了挑,道:“什么意思?莫非让侯大利来当一组组长?他才工作两年,杜峰、国强和老克都是经验丰富又屡次立功的老探长,他来当一组组长,老探长们不会服气。”

  陈阳道:“我、黄卫以及秦力同一年出来,你比我们晚了七八年吧?你刚出道的时候,比侯大利现在还要出风头。当初让你担任一组组长的时候,也有人不服,说你资历不够。朱支力排众议,说刑警支队是江州市公安局的拳头,重案大队是支队的拳头,一组又是重案大队的拳头,这个拳头的指挥员不能论资排辈,谁行谁上。你直说,侯大利能力够不够?”

  滕鹏飞摸了摸脖子,道:“我居然活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那我实话实说,侯大利参加工作以来就是在专案组,专案组说到底是配合侦查,他本人没有完整侦办案件的经历。阳哥今天叫我来喝酒,就是为了谈这事?”

  陈阳道:“我先吹吹风,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关局同意这个安排,你要做通大家的思想工作,不能造成严重的对立。”

  滕鹏飞脸色严肃起来,道:“侯大利担任一组组长,我确实担心办不好案子,心里不踏实。”

  “有你压阵,出不了大乱子。”陈阳又强调道,“这事还只是一个想法,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虽然组长是没有编制的职务,可是按照惯例,重案大队长副大队长都是从三个组长中产生,如今侯大利担任一组组长,张国强、杜峰和江克扬想要担任副大队长就难免要再拖上几年。公安局原本职数就不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滕鹏飞前些年极力反对论资排辈,可是当他成为指挥员时,才发现论资排辈也有合理性。

  足迹主人露出马脚

  公示结束,任命文件来到市公安局,宫建民正式成为江州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兼任刑警支队长。

  上午召开的党委会有一个议题专门研究105专案组。宫建民作为议题的提议人做了简要发言:105专案组成立以来,成绩突出,连破命案积案,受到了省厅表扬。命案积案大部分已经侦破,只剩下杨帆案,此时再保留105专案组意义不大,建议让抽调人员回到原单位。

  关鹏没有立刻答复此事,靠在椅子上,道:“专案组组长是战刚,战刚,你什么意见?”

  刘战刚道:“105专案组如今成为市局的一张名片,省厅派人调研后,刑侦总队随即也成立了命案积案专案组。朱支提交了一份报告,建议扩展105专案组的职能,我觉得很有道理。如今全局命案积案只剩下一件,但是还有不少其他积案,涉及爆炸、劫持、放火、绑架、强奸、抢劫、伤害七类案件共77起,由于办案人员退休等种种原因,不少积案实际上处于无人过问的状态。这一次全局清理了各类积案,准备进入105专案组笼子的就有11件,拐卖妇女儿童案最多,最后进笼子的有五件,这是我们专案组下一步的重点。建议保留这块招牌,选一批案子划给105专案组,由其继续攻坚克难。”

  关鹏道:“我看过朱林的报告,报告说得很中肯。我同意保留105专案组,成为没有编制的常设机构,继续由战刚担任组长,朱林任常务副组长,从经侦、治安各抽一名退居二线的老同志担任副组长,再抽几个年轻人充实到105专案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慢慢喝了一口,继续道:“侯大利这个年轻人很有本事,名气不小。我到省厅开会,费厅长两次问起侯大利,刘真副总队长也一直在关注侯大利。继续让侯大利担任刑侦组组长,同时,让其担任重案大队一组组长。滕鹏飞刚从省厅回来,应该给他压更重的担子,让他担任重案大队大队长,这样一来,陈阳可以腾出更多精力负责刑侦支队日常工作。”

  一般情况下,重案大队内部组长任命不会出现在局党委会,宫建民知道关鹏有这个想法,提前给陈阳吹过风,但是,他没有想到关鹏会在开党委会时直接提出由侯大利担任一组组长。

  侯大利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就要担任重案一组组长之职,所有注意力皆在吴煜案上。接到支队办公室电话以后,他以为是案情分析会,特意开车到胜利桥转了一圈,再梳理了一遍吴煜案。

  侯大利来到小会议室时,政委洪金明、副支队长陈阳、副支队长林海军、重案大队副大队长滕鹏飞、探长杜峰、探长张国强、探长江克扬等人都已经坐到了会议室。

  政委洪金明翻开笔记本,道:“今天上午开了局党委会,根据党委会精神,我来谈一谈刑警支队内部人员变动。宫局除了刑警支队的工作,还要分管技侦工作,联系长青县公安局工作,担子更重,责任更大。因此,市局任命陈阳为常务副支队长,全面负责支队日常工作。滕鹏飞任重案大队长,不再担任一组组长。”

  在座之人听到洪金明这一番话,都明白了其中的潜台词:宫建民升职以后,陈阳是下一任刑侦支队长的人选,滕鹏飞极有可能升任副支队长。

  洪金明道:“重案大队一组三名探长都来了,根据局党委会的要求,由侯大利同志担任一组组长。组长这个职务没有编制,也就不需要公示,由支队直接任命。从现在起,侯大利要在滕大队直接领导下,抓好吴煜案。侯大利同志虽然参加工作的时间短,但是在侦办命案积案工作中表现突出,在石秋阳案中义无反顾地替换人质,获得省厅领导、市委市政府领导多次表扬,本人也立了三等功。由侯大利担任一组组长,是局党委经过慎重考虑后做出的决定,希望大家能够支持。”

  在洪金明带领下,参会人员鼓掌欢迎。掌声稀拉,不太整齐。

  掌声稍歇,洪金明语重心长地道:“希望侯大利能够带领一组全体同志,攻坚克难,再接再厉,拿下吴煜案。”

  侯大利听得明白:若是自己拿不下吴煜案,这个组长位置会带刺。

  尽管他并不在意一组组长这个职务,可是破案是刑警的天职,命案必破,这不仅是一句口号,更是责任和荣誉。他要为自己,也要为田甜,赢得尊严和荣誉。

  会议结束后,滕鹏飞把侯大利叫到身边,道:“我要搬到副支队长办公室,你就用我原来的办公室。下午我搬家,你明天以一组组长身份正式报到。我只跟你说一句话,刑警支队是全局的尖刀,重案大队是支队的尖刀,重案一组是重案大队的尖刀。你这个一组组长要把吃屎的劲用出来,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侯大利一本正经地道:“滕大队,是吃奶的劲吧,平时没有吃屎的劲这个说法。”

  “不管吃奶吃屎,必须把这两个案子拿下。”滕鹏飞见侯大利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一时没有吃准眼前这个富二代是反讽还是缺乏幽默细胞,缓了缓脸色,道,“一组兄弟们放出去都能独当一面,你工作时间短,却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不拿出真本事,大家不会服气。如果一组四分五裂,到时你会很难堪的。搞案子不是坐办公室,没法混日子,位置给你了,坐不坐得稳,还要看本事。吴煜案正在关键期,就差最后一把火,你要紧紧盯住,千万不要弄成一锅夹生饭。”

  与滕鹏飞短暂交流以后,侯大利来到305办公室。探长张国强、谭大国和伍良友都不在办公室,只有严峰坐在桌前看电脑。

  侦办朱建伟案时,严峰给了侯大利数次冷脸。他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居然出任一组组长,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此时面对侯大利就有些尴尬。

  “张国强不在?”侯大利没有称呼探长职务,而是直呼其名。他是一组组长,以后要天天和一组打交道,若是带头称呼“张探长”,对方多半会称呼“侯组长”,这就十分别扭。

  严峰道:“刚刚出去了。”

  “吴煜案进展到哪一步了?”侯大利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在严峰身旁。

  “我们从交警支队调来了吴煜小车行驶路线的视频,吴煜从隆兴夜总会出来时,前排坐着一个叫李春芳的年轻女子。李春芳坐在副驾驶位置,在江州学院附近下车后,前排就空着,后排是否坐人看不清楚。张国强、谭大国和伍良友到隆兴夜总会找李春芳了。”

  严峰说话间打了几个哈欠,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侯大利看了一眼严峰桌上的眼药水,道:“你一直在读视频?”

  严峰道:“除了交警的视频外,我们还调了一些关键节点的社会视频,查看李春芳下车以后有没有人上车或者下车。”

  侯大利道:“提取车内指纹没有?”

  “还没有。”严峰见侯大利表情严肃,解释道,“车内指纹随时可以提取。当务之急是找到李春芳,了解那晚的具体情况。”

  “思路是对的,捅第四刀的人多半和吴煜是一伙的,而且心存歹意,否则就不会捡起李友青的刀来捅第四刀。我跟技术室老谭联系,请他们提取车内指纹。”

  侯大利打完电话以后,回到306室翻看卷宗。

  半时左右,张国强急匆匆地走到306室,道:“我们找到了提前下车的李春芳。当天晚上,吴煜、施文强和李春芳一起吃了晚饭,李春芳下车的时候,施文强还在车上,坐在后排。施文强,二十二岁,身高一米八二。据施文强自述,李春芳下车不久,他也下了车。还有一个重要情况,施文强和肖霄认识,且有特殊关系。”

  侯大利道:“什么特殊关系?”

  张国强道:“肖霄父亲肖卫星,施文强父亲施家富,都曾经是建筑老板,后来跟着一个叫苟东的开发商准备干一票大的。肖卫星和施家富投入所有现金,还在银行贷了款,全部砸进这个项目,项目若是干成了,肯定会一飞冲天,大赚一笔。谁知道天算不如人算,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项目资金链断裂,苟东跑路,人间消失。肖卫星和施家富彻底垮掉,再无翻身的机会。”

  侯大利没有料到居然还有这等背景,道:“肖霄和施文强是否认识?”

  张国强道:“肖卫星和施家富曾经都是江州五建司的技术员,关系非常不错。五建司垮掉以后,他们出来承包工程,慢慢发了家。肖霄和施文强从小就认识。而且,肖霄、施文强和吴煜也是老相识。肖、施两家生意没有垮掉之前,三人都在同一个圈子里。”

  “这事有趣了。肖霄应该说了不少假话。仅从卷宗材料看,肖霄就是典型的灰姑娘。”侯大利飞速翻读一遍询问笔录,道,“施文强的身高和桃树林足迹主人的身高很接近,又与吴煜同车,还和肖霄是熟人,具有重大犯罪嫌疑。马上调取视频,核实施文强提供的下车地点。”

  张国强提了一个建议,道:“虽然现在还没有钉死施文强的直接证据,但是施文强的嫌疑极大。此人有打架斗殴等前科,如果不采取措施,让他跑掉,再抓就费力了。”

  侯大利问:“施文强会跑路?”

  张国强道:“我们问话时,施文强强装镇定,内心已经很慌乱了,自诉下车地点时眼睛乱转,明显说谎。我有强烈直觉,他要跑路,所以让谭大国和伍良友留在隆兴夜总会看住施文强。”

  侯大利和张国强一起来到滕鹏飞办公室。

  滕鹏飞当即拍板,道:“先把施文强带回支队,不能让人跑了。制作《呈请拘传报告书》,办理《拘传证》,强哥跑手续,我给陈支汇报。重头戏在侯大利这边,你赶紧制订工作方案,尽快调查清楚,找到证据,进行审讯。时间紧迫,必须在24小时之内拿下施文强,否则只能放人。审不出来,放虎归山,再想抓人就难了。”

  张国强赶紧办理拘传手续。

  侯大利拿着卷宗回到办公室,制订了三条方案。随即,重案大队一组召开了工作会,除去调查持刀抢劫案的杜峰探组,张国强探组、江克扬探组以及技术室老谭参会。

  侯大利没有废话,直接安排工作:“拘传施文强以后,三件事情要同时进行,一是谭主任、小林和江克扬负责搜查施文强住宅,特别要比对桃树林提取到的足迹与施文强的足迹;二是伍强和袁来安到电信部门调取施文强和吴煜近期通话记录,重点是吴煜死亡前后的通话,还有就是查看肖霄和施文强之间的通话记录;三是严峰和马小兵再到交警支队调取视频,重点是查找吴煜死前的行车轨迹,核实李春芳和施文强的行动轨迹。”

  交代任务后,他问道:“大家是否清楚了?”

  侦查员们没有异议,皆答:“清楚了。”

  侯大利又道:“滕大队还有什么要求?”

  滕鹏飞道:“工作是动态的,有了新情况随时调整,及时跟我沟通。”

  工作会结束,各组分头行动。

  张国强、谭大国和伍良友将施文强带到刑警支队,采集血样、指纹、声纹、足迹,量身高,测体重,提取鞋印。

  侯大利不动声色地观察施文强以后,回到办公室,给老谭打电话,询问进展。

  “刚刚进入施文强家,我准备先看鞋。”老谭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

  施文强经常跟在吴煜身边,算是吴煜的跟班和酒肉朋友。他平时衣冠楚楚,实则经济条件非常一般,租住在距离隆兴夜总会约有两公里的一间老居民房内,一室一厅,室内陈设寒酸。

  老谭挂掉电话后便径直来到鞋柜前,拿出现场提取的足迹相片,与鞋柜中的运动鞋和皮鞋进行比对。几分钟后,他对跟在身后的江克扬道:“老克,看来是找对人了。现场的鞋印号码是四十三码,这里的所有鞋子都是四十三码;现场提取足迹显示掌部磨损,且是中部磨损,磨痕和鞋柜里的鞋磨痕一致,只是没有找到在现场留下鞋印的那双鞋。”

  江克扬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施文强跟隆兴的两劳释放人员学了半吊子水,作案后,扔了鞋,毁灭证据;第二种,他自以为天衣无缝,仍然穿着作案时的鞋子。”

  老谭又拨打了侯大利的电话,问道:“施文强多重、多高?”

  侯大利道:“一米八二,八十一公斤。”

  老谭兴奋地道:“这和现场足迹显示的身高和体重吻合,加上鞋印上的痕迹,肯定就是施文强,绝对错不了。”

  足迹能够对上,侯大利信心更足,又给伍强打电话,问道:“调取到电话记录没有?”

  伍强道:“拿到了。在吴煜遇害当天晚上,施文强没有给肖霄打过电话,但是在十四天前,他们电话联系频繁。十四天后,他们一个电话都没有。事有反常即为妖,这里面有问题。”

  侯大利放下电话,又给严峰打电话,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严峰道:“刚填完表格,交警这边手续复杂,按要求得找领导签字。交警支队领导正在开会,我只能干等着。前几天调视频都没有这么麻烦,新来的秦支队要求一切要讲规范。侯组长,你能不能给秦支队联系一下?”

  “我马上联系。”侯大利参加工作时间短,且一直参加命案积案侦破工作,与公安局其他部门联系得很少,更别说其他部门领导。严峰提出的问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他不愿意找滕鹏飞,便拨打了朱林的电话,开口没有称呼“朱支”,而是“师父”。

  朱林接了电话,道:“以前与老秦的关系还不错,我打电话试试。”五分钟不到,他回过来电话,道,“老秦为人厚道,听说是胜利桥的事,立刻答应了,先调取视频,再补签字。”

  侯大利又给严峰打去电话,要求重点查看施文强在当天晚上的所有行踪。

  严峰火气挺大,道:“视频资料太多,我和马小兵长八只眼睛都看不完。又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这是大海捞针。”

  侯大利不等其继续发牢骚,当即打断,道:“其他组的同志回来以后,立刻过来增援。”

  迅速打断对方的话,不让其发泄情绪,这是审讯人员常用的招数,侯大利初任一组组长,为了顺利开展工作,用上了这个技巧。

  打完电话,侯大利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暂时不再催促各组人马。他此刻需要让自己安静下来,思考施文强补第四刀的目的。从施文强的行踪来看,补刀行为显然经过精心策划,绝非临时起意。既然是精心策划,那就有明确目的。

  “如果肖霄和施文强联手策划此案,用心如此深,不会只是为了取回相片,肯定是奔着财产去的。”侯大利本身是富二代,对富二代的心态掌握得很准确。相较普通人来说,富二代眼界更开阔,对钱的能量认识得更充分,肖霄和施文强这种跌入凡尘的富二代,对金钱的渴望比寻常人更加强烈。

  “既然是奔着财产去的,那么补刀后,他在深夜里最应该到什么地方?那肯定是吴煜家。吴煜以前独居,吴开军死后,他就住在其父亲的家里,所以,重点在吴开军小区。”

  侯大利做出“肖霄和施文强联手作案”的预设后,拨通严峰电话,道:“你们先查吴煜小区及其附近的视频,这是调查重点。”

  一个小时不到,视频组传来重要发现:在交警提供的视频中找到了吴煜的另一辆车。此辆车在晚上10点57分来到吴开军所住小区,也就是吴煜现在所住的小区。通过调取吴开军小区的监控录像发现,晚上11点13分,施文强从吴煜所住楼层电梯走出,拖了两个旅行箱。从视频来看,两个旅行箱很轻。晚上11点37分,施文强从一层电梯中走出,仍然拖着两个旅行箱,而此时两个旅行箱变得沉重起来。

  沿着吴煜小区倒查,结合以前掌握的情况,视频组在隆兴夜总会的停车场找到了另一段关键视频:晚上10点43分,一辆摩托车开到停车场,施文强下了摩托,打开了吴煜的车驶出停车场。

  至此,施文强的行踪被大体勾勒出来:施文强、李春芳和吴煜喝了酒,李春芳下车不久,施文强也下了车,骑上事先在某个地方放置的摩托车,来到胜利桥下。补刀后,他骑摩托车来到隆兴夜总会停车场,开着吴煜的车,顺利进入吴煜居住的小区,把某些东西装进了提前准备好的两个旅行箱中。

  虽然整个案情还有不少疑点,但侯大利已经信心十足,道:“施文强到吴开军房间是取东西,这就是吴煜遇害的原因。还得辛苦技术室一趟,搜查吴开军房间,找出施文强在屋里活动的证据。我和老克也去。”

  侯大利、江克扬、老谭、小林等人立刻前往吴开军房间。

  在房间门口,侯大利叮嘱道:“这一次现场勘查非常关键,如果能找到施文强的指纹和脚印,就基本能锁定胜局。”

  老谭道:“施文强当天从桃树林直接来到吴开军房间,多半没有换鞋,应该会留下足迹。我们沿着施文强的足迹就能找出他进入吴开军房间的目的。”

  进入房间,小林使用宽幅足迹灯很快找到了符合施文强足迹特点的脚印,脚印进入房间后,来到衣柜门口,接着出现在衣柜里。衣柜里有暗门,暗门里面是一间密室,密室里放有一台大型保险柜,保险柜周边有施文强留下的脚印,还在保险柜上提取到了十几枚指纹。

  提取指纹后,老谭发自内心地道:“大利,我从来没有叫过你‘神探’,这一次我算是服气了,你还真是‘神探’。”

  肖霄的超级计划

  经过两个多小时紧张而有序的工作,好几条线索指向施文强,补刀之人现出原形。

  滕鹏飞、侯大利和一组侦查员再次开会,汇集情况。听罢三组汇报,滕鹏飞拍了桌子,道:“就是施文强这个兔崽子,差点蒙混过关。现在一盘菜的材料都准备好了,由侯大利和张国强掌勺,先审施文强。”

  稍稍准备,侯大利和张国强来到审讯室。

  审讯室分为审讯区和嫌疑人约束区,中间用铁栏杆分割。审讯区是警察做讯问笔录的工作区域,有桌椅。约束区则有一把铁椅子,能固定住犯罪嫌疑人。固定住犯罪嫌疑人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无声的震慑,击碎犯罪嫌疑人的侥幸幻想,消除其斗志,另一个目的是防止自残。

  根据事先拟定的策略,施文强进入约束区后就坐上铁椅子,双腿被椅子下端的两个圆圈脚镣固定住,双手被固定在椅子两个把手位置的铁环上,整个身体被警绳束缚住。施文强跟铁椅子几乎融为一体后,神情明显慌乱起来。他原本以为肖霄的计划天衣无缝,可是被警方关了几个小时,心里早就开始打鼓,不知道警方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

  “我没有犯法,你们违反人权。”施文强额头上渗出汗水,强自镇静。

  张国强道:“我们是依法传唤,给你出示了拘传证。”

  施文强道:“我不是犯人,你们不能这样绑我。”

  张国强冷冷地道:“根据要求,有可能判处无期徒刑或者死刑的犯罪嫌疑人,在讯问过程中要进行录音或者录像。这是为了保护你,防止自残。”

  施文强坐在约束区,越来越不安,冷汗唰唰地往下流。

  侯大利在审讯区摆弄着电脑,不理睬施文强。几分钟后,他不紧不慢地开始讯问。

  讯问开始,侯大利和张国强首先出示工作证件,进行自我介绍,然后告诉施文强他涉嫌故意杀人罪,希望他对于提问要如实回答,特别强调对于与案件无关的问题,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讯问时,有一些是必要的问题,必须在讯问笔录中出现。没有出现这些内容,讯问则有瑕疵,甚至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比如,你是否已经收到《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并清楚知道自己的各种权利与义务?

  比如,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比如,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有权委托律师作为辩护人,如果确实经济困难,可以申请法律援助。

  比如,基本身份情况,包括但不限于:姓名、曾用名、绰号、性别、出生日期、出生地、民族、文化程度、身份证号码、户籍地、现住址、工作单位及职务、联系电话。

  比如,是否有严重传染性疾病、精神病、导致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或者身体有伤?

  比如,是否有违法犯罪的前科劣迹?

  ……

  这些基本程序讯问完毕后均要记录下来。如果有缺失,检察机关会挑出来,这就是最愚蠢的错误。

  程序走完,这才开始进入攻坚战。因为施文强有打架斗殴等前科,且长期混迹在隆兴夜总会,审讯人员有了打硬仗的心理准备。

  针对性措施就是要努力寻找犯罪嫌疑人拒绝交代的“心理支点”,想尽办法打消其侥幸心理。任何犯罪嫌疑人拒绝交代都有其“心理支点”,这是犯罪嫌疑人侥幸心理存在的根源。施文强的心理支点就是李友青先捅了吴煜,自己借用李友青的刀捅了吴煜,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

  要想砍掉其心理支点,就要施加强大压力,该揭穿的一定要揭穿。要利用已有的信息,让施文强相信自己已经彻底暴露。在这个过程中,还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虚实。

  侯大利问:“吴煜遇害以后,我们的侦查员找到你做过询问笔录,根据笔录,你是在胜利路下的车,是不是?”

  施文强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道:“李春芳下车不久,我也下了车,应该是胜利路吧。”

  施文强愿意说话,这是好事,比那些一言不发的家伙要好对付。侯大利慢慢翻看卷宗,问:“为什么在这里下车?”

  施文强道:“我要回家。”

  侯大利问:“为什么不跟吴煜一起?”

  施文强道:“吴煜要去泡妞,我不当电灯泡。”

  侯大利问:“下车后做了什么?”

  施文强道:“回家。”

  侯大利问:“几点到家?”

  侯大利围绕着回家细节,一直在套取施文强的话。施文强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张国强坐在一边啪啪打字,没有说话。

  侯大利原本是和颜悦色地问话,把施文强绕进去以后,突然提高声音,道:“你不老实,你说回家睡觉,这是说谎!你家小区有视频,整晚都没有见到你,保安也证实没有见到你。你赶紧回答,别费脑子胡编!”

  施文强脑门汗水冒了出来,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

  侯大利声音渐渐严厉:“你下车后,朝哪边走的?快说。”

  施文强道:“记不清楚了。”

  侯大利用轻蔑的语调道:“施文强,你脑子应该不笨啊,怎么没有想到到处都有监控?把你的行踪录得清清楚楚,板上钉钉的事,狡辩有什么用?”

  施文强的头垂了下来。

  侯大利再次提高声音,继续压迫对方:“那天晚上,你骑摩托车东奔西跑,做了不少事情,最后停在哪里?你以为你能瞒得过监控视频?”

  监控室,宫建民、陈阳和滕鹏飞都盯着屏幕。

  滕鹏飞指着施文强额头的汗水,道:“侯大利审讯水平很一般,还得历练。恰好遇到施文强这种没有太多经验的雏儿,若是遇到老手,不会上这种圈套。”

  施文强意识到事情不妙,开始顽强抵抗。

  交锋数个回合后,侯大利根据李友青和肖霄的口供,描述了当时的场景,声色俱厉,道:“你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吴煜的哥们儿,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吴煜被捅刀子?”

  施文强道:“我不在现场。”

  侯大利咄咄逼人,道:“你的义气被狗吃了。与吴煜分手后,你提前来到胜利桥,见死不救也就算了,还捡起扔到桃树林的刀子,还要卡吴煜的脖子,还要捅吴煜胸口,你以为你聪明,其实破绽百出。”

  施文强以为有李友青作为挡箭牌,自己可以高枕无忧,这是他最为重要的心理支点,此刻侯大利的一系列描述,完全复述了当时情景,犹如在一旁亲眼所见。心理支点被砍掉,他顿时就蒙掉。

  侯大利哼了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说,你以为别人就不说?给别人当枪使,你是傻子吗?你不说,你就是主谋,肯定会受到法律制裁。见钱眼开,重色轻友,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你想一想吧。”

  这一段话没有明确内容,却具有强烈暗示,恰恰又戳中了要害,施文强精神慢慢崩溃,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滴落。

  宫建民扭头道:“这一段水平如何?”

  滕鹏飞道:“比起周向阳还差得远。他抛出的料太多了,遇到老练的对手,容易被看穿底细。”

  宫建民笑道:“不管白猫黑猫,只要审下来就是好猫。在年轻侦查员中,侯大利最全面,没有明显弱项。多压压担子,他就可以办大案。”

  经过一番较量,侯大利抛出了施文强在隆兴夜总会停车场换车的视频,随后又抛出了施文强拖着行李箱的视频。侦查员用实和虚相结合的证据不断向施文强施压,施文强的心理支点逐渐被砍掉,最终心理崩溃,原原本本讲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

  “两个行李箱放在我外公家的红苕窖里面。”

  ……

  “整件事情都是肖霄策划的。我爸和肖霄他爸投资失败后,我和肖霄彻底变成了穷光蛋,肖霄原本准备到国外读书,没有钱,还出去个狗屁,只能读个破得不能再破的烂学校。肖叔破产后,肖霄曾经想和吴煜谈恋爱,吃喝玩乐,啥事都陪着吴煜做,包括拍性爱相片和视频。我们两家没破产的时候,吴煜追求过肖霄,肖霄没有同意。我们两家破产后,吴煜就是想要玩玩肖霄。肖霄很快就认清了现实,多次在我面前发誓要拿回以前的一切。她表面看起来温柔清纯,实则性格非常要强,还爱走极端。以前我撩了她几次,她都以兄妹不上床为借口推托。这一次为了让我配合,她主动和我上了床。”

  说到这里,施文强语带愤恨,道:“以前我和吴煜是哥们,我还带着他玩。我家破产后,他就把我当成马仔。我以前觉得赚钱很容易,随便投资搞点啥都能赚大钱。我家和肖家成为彻底的穷光蛋后,才晓得赚钱太难了。有一天肖霄突然找到我,说是吴开军卧室衣柜后面有一个暗室,暗室里有一个大保险箱,装了很多钱。吴开军是黑社会老大,觉得把钱存银行容易被查封,所以弄了很多现金在家里。吴煜有一次喝醉了酒,没有防备肖霄,当着肖霄的面进入密室,还打开过保险箱。肖霄便留了心,想办法趁着吴煜再次喝醉时,偷配了保险柜钥匙。但是,保险柜有密码,光有钥匙打不开,而且吴煜说过保险柜是和派出所联网的,只要有人动保险柜,保险柜就会报警,所以,我们准备弄到密码。”……

  “肖霄最初策划是绑架吴煜,从其嘴中撬出密码,我们拿了这笔钱就远走高飞。后来觉得如果只是绑架了吴煜而不杀他,我们很有可能会被警察满天追,迟早要被抓住。如果直接杀死他,警察也会满天追,仍然不安全,风险太大。后来肖霄想出了个找替死鬼的办法,那个破学校有一个叫李友青的傻瓜在追求肖霄,肖霄以前根本没有正眼瞧过他,后来因为想让李友青当替死鬼,这才和他谈起了恋爱。她策划了很久,弄了一个计划。”

  ……

  “以前吴煜和肖霄在桃树林里打过野战。肖霄就给李友青编了一个故事,说是被吴煜强奸,还被拍了裸照。她请求李友青帮助,拿回裸照。李友青答应了肖霄,当天晚上提前躲到了桃树林里,拿了一台录像机,准备拍下吴煜强奸肖霄的过程,以此要挟吴煜。”

  ……

  “我和吴煜分手后,提前在离家很近的胜利支路附近下车,然后骑摩托抄近路来到胜利桥,躲在桃树林更深的地方。计划实施得很顺利,肖霄主动邀吴煜到桃树林打野战,演强奸戏。在做爱时,肖霄先喊了两声不要,然后开始大声喊李友青的名字。喊名字就是为了刺激李友青,李友青果然如预想中不能忍受,跳出来和吴煜打架,并且拿刀子捅了吴煜。李友青捅了吴煜后,把刀扔进桃树林,拉起肖霄跑了。”

  ……

  “我在桃树林找到刀后,站在吴煜面前。吴煜看见我拿刀,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想让我打120。他死到临头,还对我趾高气扬。我捏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要他说出保险柜密码。他被我卡得喘不过气,肚子还在流血,吓成了软蛋。等他说出了密码,我便捅了他一刀,然后就按照原计划,骑摩托车到了隆兴夜总会。”

  ……

  “杀死吴煜是肖霄策划的,我只是帮手。肖霄的计划是李友青用电击枪打倒吴煜后,她就想办法拉走李友青。李友青是傻瓜,肯定会乖乖听话。原计划中,在李友青和肖霄离开后,我再上去找吴煜拿密码,最后用电击枪打死吴煜。电击枪是高压,多打几次,总能打死。打死吴煜后,事情就可以完美地推到李友青身上。这是肖霄的完整计划,我绝不说谎,说谎天打雷劈。我和肖霄都没有料到李友青会用刀捅人,这是计划之外的事。”

  ……

  “我顺利打开了保险柜,保险柜很大,里面全部是现金,装了两个旅行箱,后来我才数清楚,共拿走了547万元现金。有李友青背锅,我只是烧了衣服和鞋子,没有跑路。若是跑路,有可能会成为公安的重点怀疑对象。这也是肖霄计划中的事。肖霄算得很准,李友青杀人,她是受害者,最多关几天就放出来。”

  ……

  “我们怕公安通过电话记录查到我和肖霄的关系,所以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电话,是通过手机QQ的小号联系。那天晚上,我搞到钱后,数钱花了很长时间,没有看QQ,准备看QQ时,手机又没有电了。后来我给她发QQ,她都没有回应。”

  ……

  在看监控视频的领导们听到这里都目瞪口呆。肖霄不到二十岁,身材纤细,面容姣好,气质清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谁知会策划这样一起迷雾重重的杀局。这个杀局实施难度很大,很容易出差错,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执行时虽有偏差,但肖霄和施文强居然顺利地实施了这一起谋杀案。

  宫建民倒吸一口凉气,道:“这还真是半罐水响叮当,胆大包天,居然设计这样复杂的计划。这个案子最迷惑人的地方就是李友青在前面当替罪羊,看破了这一点,其他事情就简单。肖霄年纪轻轻,心思好歹毒。”

  滕鹏飞略有些尴尬。若不是侯大利发现疑点,他还真要被这个半罐水耍了,无意中弄出一件冤案。

  这时,梅山派出所所长施成打来电话,向宫建民报告在施文强外公家的地窖里搜出了两个行李箱,箱里全是现金。

  审讯室里,侯大利击溃了施文强后,就用俯视目光透过铁栅栏打量约束区的施文强。身边张国强敲打键盘的声音如此欢快,如仙乐一般。

  宫建民提示侯大利:“你多问一些与肖霄有关的事,要弄清楚谁是首恶。”

  侯大利通过耳机收到语音,不时提问。

  施文强心理崩溃,交代得很彻底,把事情全部推到肖霄身上。

  谁是吴煜案的主谋

  拿到施文强的口供,另一组审讯人员经过四个小时的较量,肖霄终于开口说话。肖霄开口后,滕鹏飞骂了一句:“如今世界颠倒了,女的嘴巴紧,男的成了软骨头。”

  宫建民心情非常不错,笑呵呵地道:“滕麻子,你说错了,从古到今,江州女人多是河东的吼狮,凶悍得很;江州男人里耙耳朵比比皆是,耳朵耙,骨头也就硬不了。”

  侯大利心情复杂,坐在监控器前,听肖霄供述。

  肖霄脸色苍白,表情却甚为平静,身体不再发抖。

  “在我爸没有破产前,我原本以为世界是为我而存在的。那时,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有人都围绕在我的身边。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我爸失魂落魄地回来,对我和我妈说钱被苟东卷走了。我在玩手机,根本没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很快我就明白了,别墅被银行收了,小车被收走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还欠了很多钱,只能借住在外公外婆以前的旧房子里。有钱时,我爸风流倜傥,我妈不用出去工作,日子过得很悠闲,我准备到国外读大学。所有美好的生活随着破产烟消云散。我经常觉得以前的生活就和梦一样。我这个公主摔到地上,成了比灰姑娘还要落魄的泥姑娘。以前吴煜追求我,我爱搭不理。如今我高攀不起,只能去勾引他,主动献身。这是我最后的挣扎,想通过婚姻回到过去的生活。谁知吴煜压根没有想和我谈恋爱,只是玩弄我的肉体和感情。我不甘心失败,借钱读了江州技术学院这个破学校的播音主持。为了有点小钱,我接受到隆兴当公主这种屈辱工作,这还是吴煜赏给我的工作。他随时可以把我带到房间睡觉,还要拍我的裸照和视频。”

  说着这一段,肖霄回忆起家道中落的惨景,表情凄惨,痛不欲生。

  ……

  “施文强和我一样,从王子变成了乞丐,以前他和吴煜是哥们,破产后,他变成了吴煜的马仔,甚至要努力讨好吴煜才能成为其马仔。我不服,凭什么我们要受这个罪。小马哥说过,失去的,我一定要拿回来。我爸靠不住了,我妈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江州技术学院大多数专业都很烂,唯独播音专业还可以,许多毕业生都到了市县的电视台工作。我想凭着自己的努力,自己养活自己,过上好日子。”

  侯大利听到这里,心里暗自吃惊。在施文强的供述中,肖霄是整个事件的主谋,偷配钥匙、找替罪羊、获得密码、杀人灭口、盗取现金,所有一切都是肖霄所策划。但是,肖霄的供述则完全否定了施文强的说法。那么,谁是吴煜案的主谋?

  ……

  “李友青太傻了。我只是想要回我的裸照,重新夺回我的人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带刀子。杀人和我无关,李友青是激情杀人。”

  侯大利静静地看着肖霄,听其供述。吴煜被害第二天,李友青和肖霄就被抓捕,所以,她不知道施文强补刀之事,仍然认为吴煜是李友青所杀。

  ……

  “我认识施文强,从小就认识。我们更接近兄妹关系,没有男女关系。这段时间我们接触得不多,电话联系也少,施文强做过什么事情,我真不清楚。不管施文强做了什么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

  “我脑子有些乱,让我想一想。有一次我心情不愉快,和施文强谈起过在桃树林拍录像的计划。施文强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信任他。当时施文强还劝我不要冒险。”

  ……

  “我被吴煜伤害过,只想远离他,从来没有其他想法。我不知道他有多少钱,什么保险柜,我不知道。”

  ……

  “不知道。”

  ……

  “我真不知道。”

  ……

  “我没有小号。我和施文强互为QQ好友,偶尔聊天,聊什么内容,你们可以去查。”

  ……

  肖霄讲完了事情经过,神情沮丧,垂着头,不再说话。

  在施文强的供述中,肖霄的计划是要杀掉吴煜;在肖霄的供述中,她什么都不知道。侯大利对案件了解很深,更信任施文强所言。侯大利望着眼前正处在花样年华的女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道:“你想要东山再起,有太多方法。想要拿回相片和视频,想要惩处吴煜,可以走法律渠道,为什么选择一条毁灭自己的路?”

  肖霄猛地抬起头,道:“你大约从来没有享受过不缺钱的富裕生活,所以没有什么可失去。我不同,从记事起就没有缺过钱。我爸破产后,我尝够了没有钱的日子。凭什么我要被生活抛弃,成为穷人?宁愿死,我也不愿意当穷人。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可怜。你如果享受惯荣华富贵,突然变得一无所有,你怎么办?我不相信你能忍受低人一等的生活。我努力争取好一点的生活,有什么错?”

  说到这里,肖霄放声痛哭起来。

  侯大利暗自叹息一声,心情无比复杂。

  到底谁才是吴煜案的主谋,施文强和肖霄的供述截然不同。审讯结束后,张国强探组来到侯大利办公室讨论此事。

  严峰道:“审完施文强,我就开始固定数字证据。肖霄有一个QQ号,和施文强互为好友。我调取了双方的聊天记录,没有涉及吴煜案,一个字都没有提到。”

  侯大利道:“施文强提到,他们是用小号商量事情。这个小号查到没有?”

  严峰道:“在小号上,他们确实在商量事情。按照施文强的说法,肥猪就是指吴煜,阿里巴巴就是指密码,蟠桃园就是指桃树林。我把肥猪、阿里巴巴和蟠桃园等转换成现实中的词,他们确实是在商量吴煜案。但是,在法庭上这份证据会被质疑的。”

  侯大利道:“肖霄在供述中否定了这个小号,这说明她在说谎。”

  严峰道:“小号确实不是肖霄申请的,我查过。从里面的聊天内容来看,肯定是肖霄在用。在法庭上,谁都不能说这是肖霄的小号。”

  张国强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第一眼见到肖霄时,以为她就是一个很清纯的小女孩,是属于那种被欺负和侮辱的普通女孩。办案到现在,我发现这个女孩颠覆了我的三观,心狠手辣,算无遗策,把几个大男人哄得团团转。为了自己的目的,能陪人上床,能让男友背杀人的黑锅。我敢肯定地说,如果肖霄瞒天过海之计成功,施文强最终也得被暗算。”

  侯大利脑中浮现出肖霄略带疯狂的神情,道:“心思没用对地方,就好像我们侦查方向歪了一样,方向不对,努力白费,还要惹祸上身。”

  严峰道:“如果肖霄真是那种心肠歹毒的女人,那么施文强估计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张国强道:“我们换一个角度,如果肖霄说的是真话,把所有事情捋一遍,看有没有破绽。施文强和吴煜是老朋友,更是酒肉朋友,所以,施文强有机会进入吴煜房间,并在吴煜醉酒时发现了保险柜里的秘密。他起了歹心后,又找到另一个机会,趁着吴煜醉酒,拿到钥匙,并复制。”

  侯大利道:“要调查复制钥匙的环节,还是严峰去办。”

  张国强接着又道:“吴煜被害当天,施文强和吴煜在一起喝酒,随后施文强又乘坐了吴煜的车,所以极有可能知道吴煜的行踪。”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不妥当,“如果施文强没有和肖霄商量,他只能知道吴煜去找肖霄,又不能未卜先知肖霄和李友青的计划。”

  侯大利道:“你忘记了一个细节,肖霄特意提到过一点,她向施文强讲过计划。”

  张国强想了想,记起了这个细节,拍了拍额头,道:“我的个天,这是个心机女,太可怕了。接着上面说,施文强知道吴煜找肖霄,甚至知道桃树林野战,所以便明白了肖霄要实施计划,于是将计就计,提前来到桃树林。后面的情节便是事实了。也就是说,没有肖霄参加,整个事件还是很清晰,意味着肖霄说的有可能是真话,至少算是一种可能。还有一个细节要查清楚,施文强是否提前放置了一辆摩托车。如果提前布置,那就是在吃饭前便清楚桃树林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不是提前布置,那就有可能是在吃饭前后才知道桃树林之事。这两者是不同的。”

  侯大利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地图,整个吴煜案的关键节点全部在脑海之中。他站起身,拉过白板,随手在白板上画出吴煜的行车路线、施文强下车地点和施文强家的住址,道:“从施文强的下车地点步行两三分钟便是施文强所住的出租房,在出租房骑摩托,能够沿着胜利东路,直接到达胜利桥。在这种情况下,施文强可以是临时起意,也可以是提前布置。”

  再次调查以后,侯大利和张国强一同前往看守所提审施文强。

  施文强理了短发,穿上看守所外套,垂头丧气,没精打采,所有生气都似乎被一抽而空。

  走完例行程序后,侯大利直指问题的核心:“你说杀害吴煜、盗取保险柜的钱都是肖霄主谋,口说无凭,总得有什么证据,有什么证据,拿出来。”

  施文强最初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几秒钟后,激动道:“什么意思?难道肖霄不承认。这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承认?让我和她对质。”

  侯大利道:“你吼什么吼,吼得再大声也没有用。从头到尾梳理一下,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说的是真话。”

  施文强沮丧地道:“我们都是面对面商量,背着人的。商量这些事情也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

  侯大利道:“找不出证据,就没有办法证明你说的是真话。”

  施文强突然昂起脖子,道:“那个QQ小号,我们在上面商量过细节。”

  侯大利拿起纸张,念了一段聊天记录的内容,道:“这些内容能说明什么?”

  “肥猪就是吴煜,这是肖霄给吴煜起的绰号;阿里巴巴代表密码;蟠桃园就是桃树林;杀猪就是弄死吴煜。”施文强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在解释的过程中,有一种不祥之感突然降临,脸色如土一般。

  侯大利问道:“你为什么要带一把高压电击枪?”

  施文强道:“是肖霄提出的,她说她有一把高压电击枪,李友青会用这把高压电击枪击倒吴煜。然后我拿到密码后,就用相同型号的高压电击枪干掉吴煜。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把事嫁祸给李友青。”

  侯大利道:“高压电击枪是谁买的?在什么地方买的?”

  施文强道:“肖霄买过一把,她给我讲过方案后,我自己去买了一把。”

  ……

  侯大利深入研究过吴煜案,知道很多细节,在心里倾向于施文强说的是真话。他突然有些可怜眼前的男子,眼前男子孔武有力,表面上看起来精明强干,实则被个子娇小的肖霄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果拿不出有法律效力的证据证明他说的是真话,杀害吴煜这事便与肖霄没有关系。

  施文强被带走后,侯大利和张国强走出提审室,抓紧时间抽了一支烟。张国强道:“在以前,邻家少女都是单纯、漂亮、善良的,吴煜案颠覆了我对少女的认知,肖霄就是武侠小说中的马夫人。”

  抽了支烟,侯大利和张国强回到提审室,做完准备工作,肖霄被带入提审室。隔着铁栅栏望着肖霄,侯大利脑中幻化出丐帮马夫人的形象。

  肖霄剪了短发,未施粉黛,脸色素净,清纯如一朵娇羞的水莲花。她抹了下泪水,这才开始说话。

  ……

  “我和施文强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是没有血缘的兄妹关系。讨要相片之所以没有找施文强帮忙,是因为他和吴煜也很熟悉,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我没有把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如果找施文强帮忙,我爸我妈就有可能知道我的这些事情,那我就没有脸面在我爸我妈面前抬头了。李友青是我男朋友,他会包容我的,这不一样。”

  ……

  “我真没有想到李友青会拿刀捅人。我把我平时用的电击枪拿给李友青,是为了让我的男朋友防身。电击枪就是防身用的,我真没有想到李友青会这么傻。”

  ……

  “除了刚才讲的事情,其他的真不知道。”

  ……

  “我不知道。”

  ……

  “警察叔叔,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一个学生,什么都不懂。我被吴煜强奸了,想要拿回相片,其他的都不知道。”

  ……

  提审结束,张国强看了讯问笔录,道:“肖霄在仓里应该彻底想明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把握得相当准确。组座,你有什么高招找到真相?”

  侯大利道:“不是每一个案子最终都能水落石出,这是现实。我们再努力一把,调查肖霄身边人,希望能找出真相。”

  忙了几天,一无所获。

  在内审之后,重案一组找到新证据,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施文强,但是,证据链并没有闭合。根据口供进行搜查,证据链终于完整。

  此案还有一个谁是主谋的疑问,到目前为止,施文强指认肖霄是主谋,而肖霄把所有事情都推得一干二净。虽然侯大利、张国强等侦查员都在怀疑肖霄,可是缺乏证据,杀人案和盗窃案都无法和肖霄联系起来。

  李友青是以故意杀人罪被批准逮捕的,重案一组拿下施文强后,逮捕李友青的罪名也依程序发生了变更。

  李友青被这个消息砸得晕头转向,隔了好久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杀死人,只需要承担腹部三刀的责任。得知此消息,李友青望着仓室里的四方墙,恍若隔世,一时之间悲喜交加。 侯大利刑侦笔记(1-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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