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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林延潮这么说,两名民妇都露出了畏惧之色。
黄越对二人道::“不关你们的事。”
然后黄越又对林延潮道:“下官明白,以后往汤里多加盐末。”
林延潮点点头,温言对两名民妇:“你们下去吧!”
两名民妇如蒙大赦,连忙端着桶离去了。
饭食端至一伙刚从河滩上下来的民役面前,但见这些人迫不及待从民妇手里接过了蒸馍烤饼,然后用大白瓷碗去桶里舀了一碗清汤。
上百名民役就如此坐在河滩上,一边啃着蒸馍,一边咕嘟咕嘟地喝着清汤。虽是粗劣之食,但辛苦的劳作后,能吃上这一顿,还是令他们好生惬意。
见民役们都得其食,林延潮也是放下心来,回到遥堤草庐里。
坐在草庐搭建的棚子里望去,整个滩头修堤筑坝的场面一览无遗。
林延潮见这遥堤虽建在高处,但堤高两丈有余,不由向黄越道:“工部的规格是,堤高一丈,则上宽三丈,下宽十丈,缕堤既修七尺,上下之宽尚可略减,但这遥堤有两丈余之高,那下宽之左右撑堤不是要过二十丈。这需多少土方?”
黄越道:“然也,其实这二十丈也是不够的。遥堤往往建在河岸高处,堤高又在二丈三丈之间。若真依工部的规格营建,所需土方实在太多。故而放淤固堤最省人工。但这样不算完工,撑堤建好后,还要栽以柳苇,方能起固堤留淤之效。”
林延潮与黄越聊着,这边饭食已是端来。
案几上是一大碗香喷喷的羊肉烩面,还有几块白面馒头,比外间民役的饭食不知好了多少。
黄越见了有几分尴尬,解释道:“今日司马来堤上,故而奢侈了些,平日里我们这些管河的官吏,有蒸馍馒头下肚就好。”
林延潮夹了一筷子羊肉笑着道:“这也不算太奢,尔等身为乃朝廷官吏,自不可比民役吃得差,不要担心银子开销,尔等只要用心将河治好才是。”
得了林延潮这句话,几名管河官员都是大喜,感激林延潮之体贴。
但黄越却一脸忧色,屏退左右后道:“司马有所不知,眼下河工账面上的银子,只够用至月底。”
林延潮闻言放下筷子道:“拿帐本来。”
黄越奉上帐本解释:“三县八千余民役,一人一月饭食银五钱银子,八千人就是四千余两。这钱倒是不多,但水木之工,料物最急,才是大头。”
“修堤需柳苇,桩木,土方,大料,除了土方可在堤旁随处而取,其余都要用钱。”
“如柳苇就是柳树芦苇,平日都依时存贮于河岸,由老百姓种植,朝廷用柳苇要补偿百姓地价,每土一方,给银一钱两分。”
“至于桩木以来自江浙最佳,石料以来自南湖诸山最善,但从这两处运来,其价太贵。问临近各县各府采买,也不是不行。但即便就近采买,所费仍巨,还不算桐油,糯米,灰钉铁等等。”
“唯一庆幸的就是五千余民役的雇役银,他们都答允可以等秋后再发。这是老百姓们对司马之信任,否则上一次朱司空亏银之事后,百姓已是很少肯让官府赊账。”
黄越所说的朱司空,就是前工部尚书朱衡,朱衡在隆庆六年时以左副都御史,经理河道。
朱衡乃与潘季驯并论的廉臣能臣,在河南时治理河道政绩卓著,但就是这样一位名臣,堂堂工部尚书竟因拖欠农民工工资,被百姓围住府邸上门讨薪,于是成为官场笑柄。
而林延潮发给河工的雇役银,就是打算用青苗钱的利息支付的。
林延潮当初初衷,就是用青苗法借钱给有田的百姓去安心种田,专心生产,不用被迫服河工役,让没田的百姓修河堤,以工代赈。
再用青苗法的利息钱,来支付雇役银。
这初衷本是很好的,但也要民役们肯信任官府,因为要拖到秋后青苗钱收上来后,百姓才能拿钱。但出人意料时,归德府内治下的老百姓,没有一人怀疑林延潮的信用,用行动来表示支持。
不过老百姓肯支持是解了林延潮燃眉之急,但河工料木又是一个大难题。
林延潮对黄越问道:“能不能说一说,让那些料木商赊欠一二,待秋后再还。若是能答允,本官承诺明年河堤岁修还是找他们。”
黄越是知道林延潮的底细,同知署的官方账面上,也就五万两河工银。这还是林延潮暂署知府事后,从府里户房直接转入同知署的账上,否则按照官场截留的规矩,这五万两能有三万两到手中就算不错了。
这五万两银子有一万二千两先拨到黄越手中,剩下三万八千两都存入了农商钱庄的账目上。
这三万八千两以青苗钱的名义贷给老百姓,两成五利息收回,那就是四万七千五百两,就算一年内拿不到这么多,但也可从钱庄里拿钱先垫上。不过这钱若只是修遥堤,堵住去年被河水冲垮的三处决口那还能富余个万余两,但要修建百里缕堤却是差了老鼻子了。
黄越不知林延潮的全盘计划,但他知道同知署的账目上现在是一两银子也没有了,不说利钱,就是三万八千两河工银,至少要秋后才能划到账面上,所以赊账成了唯一的办法。
但就算木料,雇役银都在赊账,这河堤能修到几个月,他心底也没有个数。他提醒过林延潮,但对方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黄越不知林延潮底气何在,眼下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黄越现在已是将前途都压在林延潮身上,肃容道:“下官为官多年,在河工上下还算有些薄面。下官找几位相熟料木商谈一谈,定帮司马办妥此事。”
林延潮点了点头,吃完面即坐马车回府了。
下了马车,刚至府衙,丘明山即急匆匆上前道:“东翁正要去河堤上找你呢。”
“何事这么急?”
“是河道衙门来人了。”
林延潮闻言心底一凛,他与李子华关系不好,这时候河道衙门来人,恐怕来者不善。
“来得是何人?”
“明面上的身份是河道衙门的帖书,不过方才我托人打听,此人实际上乃河督没出五服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