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终于下落到地平线的上方,西边的天空还是霞光万道,但左顺门外那片广场却笼罩在皇城宫阙的暗影里,气温骤然下降得厉害,跪倒在这里请愿的数百名朝官均冷得瑟瑟发抖,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有人甚至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在地。
奉命镇守在这里的锦衣卫千户陆炳,不仅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还命手下继续对朝官施以廷杖,受杖的官员被打得皮开肉烂,鲜血淋漓,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时,又有两名官员被锦衣卫的廷杖打得晕死过去,陆炳命人把晕倒的官员抬走,然后好整以暇地大声道:“皇上说了,尔等只要认错悔罪,写上一份悔过书,保证以后不再闹事,便可免除廷杖,今日冲击宫门之罪亦可以获赦免。”
然而陆炳话音刚下,跪在附近的一官员却突然站起来,一口浓痰便吐在前者脸上,骂道:“我呸,仗势欺人的狗奴才,你不得好死。”
陆炳勃然大怒,抹掉脸上恶心的浓痰,厉声喝道:“此人胆敢蔑视皇威,拿下,廷杖一百!”
两名锦衣卫立即气势汹汹地扑上来擒住了这名官员。
这名官员名叫王相,乃前年的新科进士,被馆选为翰林庶吉士,这家伙倒真是个不怕死的茬,大义凛然地道:“我辈读书人仗义死节,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放开你们的肮脏的狗爪子,本官自己来。”
王相说完便自动趴在地上准备受杖!
陆炳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狞笑道:“好,果真是块不怕死的贱骨头,那本千户便成全你,用刑!”
两名锦衣卫立即抡起廷杖便往王相的腰臀上打去,啪啪啪的几下,鲜血便染红了衣袍,王相紧咬着牙关愣是没发出一声痛叫。
“给我用力打,你们俩个他娘的没吃饭吗,奶奶的,老子亲自来!”陆炳怒不可遏地从一名锦衣卫手中抢过了廷杖,抬手就是一杖,狠狠地抽在王相的腰部,后者终于憋不住惨叫出声。
陆炳得意地狞笑道:“不是很硬气吗,继续硬气啊,老子倒要瞧瞧是你这贱骨头硬,还是老子的廷杖硬!”
啪啪啪……
廷杖夹杂着恐怖的破风之声狠狠地打在王相身上,后者挨了十几下便没了声息,趴在那一动不动了,眼耳口鼻都在汩汩地流着鲜血。
陆炳却还没消气,喝道:“拿冷水来泼醒他。”
哗啦……
一盘冷水下去,王相却依旧一动不动,一名锦衣卫俯身探了探鼻息,报告道:“陆千户,此犯官没气儿了。”
陆炳愕了一下,继而悻悻地道:“这就死了,这么不经打,倒是便宜他了,尸体抬下去让家人认领。”
“狗贼,我跟你拼了,还王兄命来!”詹事府左中允杨维聪咆哮一声扑向陆炳,马上有十几名官员红着眼扑出,围住陆炳就是一顿狂欧。
陆炳这小子倒是强横,一拳打翻一人,飞起一脚又踹倒一人,但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这些官员一拥而上,有人抱腿,有人扯衣服,很快就把陆炳摞翻了,混乱中有人往陆炳的胯下撞了一膝,痛得后者杀猪般惨叫。
其他锦衣卫这时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制服这批官员,陆炳这才得以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不过那一身神气的飞鱼服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左耳朵鲜血淋漓,估计是被哪个咬了一口。
陆炳摸了摸火辣辣的耳朵,顿时沾了一手血,胯下的鸟也在隐隐作痛,不禁又惊又怒,厉声咆哮道:“打,全部往死里打,打死了本千户负责。”
杨维聪等十几名官员顿时被锦衣卫按倒杖打,瞬时间被打得皮开肉绽,有几个当场便痛得没了动静,倒在血泊当中不知死活。
“打打打,用力打,往死里!”陆炳那小子状若疯颠地狂叫,跪在广场的其他官员被刺激到了,纷纷站起来。
陆炳那小子锵的抽出了绣春刀,目露凶光狞声喝道:“谁他妈的敢乱动就按谋逆论处,当场格杀勿论。”
锵锵……
一众锦衣卫纷纷抽出了绣春刀,那些大臣瞬时都不敢动了,气得是浑身发抖。
陆炳得意地冷笑道:“仗义死节?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沽名钓誉之徒罢了,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那些大臣终于被刺激得爆发了,人人捋起衣袖,双手握拳,血贯双瞳,缓缓地向着陆炳逼近。
陆炳那小子虽然嘴上说得狠,但真让他把这里数百名官员给杀了,实在没那个胆量,所以这时后怕了,吓得缓缓往后退去,其他锦衣卫见状亦跟着后退。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大喝:“全部住手!”
一众官员均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扭头循声望去,只见苍茫的暮色下,一行人正大步行来,待到走近,众人才看清来者赫然正是户部左侍郎徐晋,旁边是翰林修撰费懋中。
一众官员见到来人竟是靖海侯徐晋,顿时都皱起眉来,甚至还有人目露敌意。一直以来,徐晋都被当成是新贵派的老大,所以并不受这些护礼官员待见。
对于这些护礼官员所流露出来的敌意,徐晋视若无睹,径直向着陆炳行去,只是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明显并不利索。
陆炳见到群臣安静下来,不由暗松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处走来的徐晋,不过很快便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前行礼道:“陆炳见过靖海侯爷,侯爷这么晚进宫所为何事?”
徐晋神情严肃,先是扫了一眼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的杨维聪等十几名官员,皱眉喝道:“陆千户,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对朝廷命官下如此狠手?”
那些官员见到徐晋喝问陆炳,眼中的敌意不由稍减,不过还是冷眼静观其变。
陆炳愕了一下,继而心中暗怒,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大人,这些官员蔑视皇威,聚众闹事,还斗胆冲击左顺门,惊吓到圣驾,所以皇上下令廷杖之,在下也是奉皇上之命办差而已。”
一名官立即破口骂道:“呸,陆炳,你这狗仗人势的恶贼,假借皇上之名残害百官,打死翰林庶吉士王相,你会不得好死的,青史之上定然留下汝之污名。”
陆炳轻蔑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随你们怎么说,本千户只是奉皇命办差,何错之有!”
徐晋皱了皱眉,陆炳这小子竟然打死人了,胆子倒是不小,沉声道:“陆千户,本官现在便进宫面圣,在官出宫之前,还请暂停施刑。”
陆炳虽然暗恨徐晋和谢二剑,但是表面上还是一直保持着友好的态度,不过,这小子终究是道行未够啊,刚刚被吐了一口浓痰,又让众官员群欧,正是处于气头上,所以冷笑道:“徐大人,你的面子虽大,但终究也大不过皇命吧?”
徐晋剑眉挑了挑,淡道:“本官并未曾让陆千户违抗皇命,只是恳请陆千户暂缓施刑罢了!”
陆炳面带讥诮地哂笑道:“要是本千户不答应呢?”
徐晋淡定地道:“陆千户可以不答应,不过……”
徐晋说到一半便不说了,招了招手示意陆炳凑近前来,后者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敌不过好奇心,还是把耳朵凑了过来。
徐晋在陆炳的耳边低声续道:“不过,本官不敢肯定你这锦衣卫千户还能不能继续当下去。”
陆炳脸色微变,眼睛危险地眯缝起来,威胁!徐晋这是赤祼祼的威胁啊!
陆炳心中又惊又怒,他是皇上的发小,生母更是皇上的乳娘,所以他并不是很信徐晋有本事板倒自己,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徐晋层出不穷的本事他很清楚,打仗还未尝一败,天知道他会想出什么鬼主意来对付自己?武定侯郭勋,还有外戚张家就是前车之鉴啊!
冷静下来的陆炳顿时有些后悔了,后悔跟徐晋直接撕破脸,别的不说,就是论受皇上宠信,自己也及不上徐晋,这时撕破脸非常不智。
陆炳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这时如果认怂了,自然会很没面子,在弟兄面前也必将威信扫地,但如果继续硬杠,他又害怕徐晋会放大招,一把将自己摁死!
正在徐晋准备给个台阶陆炳下时,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从左顺门中跑了出来,尖声高叫道:“靖安侯爷何在?”
“徐晋在此!”徐晋郎声道。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了,那小太监定神一瞧,这才看清了陆炳旁旁边的徐晋,喜道:“侯爷赶紧随奴婢进宫,皇上召见,宫门马上就要落闸了!”
“有劳小公公了!”徐晋掸了掸衣袖便从容跟着这名小黄门进了左顺门,径直往乾清宫的方向行去。
陆炳脸色变幻不定,最后挥了挥手道:“暂停执刑,所有犯官押回北镇抚司大牢。”
当下,锦衣卫便将一众参与过冲撞左顺门的官员全部押回了北镇抚司,其余的则全部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