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梣虚弱地趴在岑杙的肩上, 小腿上的痛已让她筋疲力竭,而此刻膝盖以下的虚无和麻木却让她更为恐惧。随着前头光线的增强,她渐渐看清了自己脚底的情况, 因为小腿包扎的缘故, 她的右脚是赤|裸的, 此刻肿的如萝卜一样, 还泛着青紫。左右两支小腿钩在岑杙的腰胯上,随着走动一前一晃刮蹭着她的大腿。但是和穿了鞋子的左脚相比,光着的右脚反而一丝感觉也无。
她很干脆地敲了敲岑杙的脑袋,提醒她看自己的小腿, 岑杙一看也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放下来, 给她解开腿上的绷带,“可能是系得太紧了,你等着,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同时唤前头的樱柔先等一等。
岑杙现在身上干净的衣物所剩无几,本想撕块樱柔的,但她走得实在太远, 且不知为何就站在洞口那儿, 叫了几声也不过来。无奈,她只好脱李靖梣的, 撕掉她的中衣袖子, 扯成布条给她重新包扎。趁机检查了下伤口, 并不是中毒的迹象,而且也不流血了, 松了口气。包扎前先在她脚掌的几个大穴上用指关节用力顶了几下, 最后一下终于听见李靖梣“啊”的惨叫声。岑杙突然咧嘴笑了, “是不是很疼?感觉到疼了就好了!”李靖梣又疼得发起抖来, 但是这痛却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岑杙包好伤口,又把她背起来,笑道:“要是再疼你就咬我,多咬几口不要紧的。”李靖梣喘着粗气,牙齿都在打磕,闻言真的有把牙花子一口镶进她皮肉里的冲动,但是死命咬着嘴就是不吭声。
岑杙背着她追上樱柔,快到洞口时被那白亮的光线炸一刺激,连忙闭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来。而樱柔就站在洞口位置,单手扶着墙壁,不知在看什么。
“樱柔……?”
岑杙刚想叫她,却听她忽然道:“阿诤,你看!”
岑杙顺着她的视线往外望去,顿时被眼前这一片红霞似的桃花盛景致给恍了下眼睛。这是一片非常大的桃花园,沿着山坡从上往下延绵了大概有二里,枝上桃花正灼灼开着,虽然经过了好几场山风的打击,树底下凋零了许多花瓣,仍然无法夺去桃林的全部姿色。每一株桃树单独看去都是花骨寥落、残缺不全,但是千万株桃树聚集在一起,却组成了一道可观的红色烟霞。
“这桃花林……”樱柔久久注视着这烟霞似的树和花,眼睛里弥漫起一层雾,渐渐看不清楚了。正想同身边人说什么,后者却背着心上人兴奋地投进烟霞里去了。
嗅着满园淡雅扑鼻的桃花香,岑杙难得的心情大好,仿佛已经淡忘了洞中的惊魂。一面亢奋地走一面惊奇道:“哎呀,真没想到山洞这边竟然是一处桃园。这些桃树都很粗壮,没个十来年怕是长不成。”说完用肩膀顶了顶趴在她肩窝的脑袋,提醒她去看这桃花。
“你看,像不像你和我在康阳见面的地方,连隧道也像。”
李靖梣懒懒地拱了下脑袋,听到她亢奋的声音,赏脸看了下,咕哝道:“一点也不像。”岑杙感觉到她刚刚直起的身子又趴了回去,不解地回头瞧她,“哪里不像了?”
“没有梨树。”
岑杙听见她的哼唧,忍不住“嗤嗤”的笑起来,倒也没有反驳。而是站在那里,静静站了一会儿,道:“你可以把我当梨树。”
“你想得美。”
岑杙又笑了,回头去看樱柔,她还是站在洞口,这次倒是被她们落下了一大截。疑惑地挑挑眉,高喊道:“樱柔,快下来呀,这里应该离山道不远,咱们往前头看看。”
樱柔身子晃了晃,跟着迈出一步,朝她们快速走了过去。
岑杙瞧见了她脸上微红的掌印,顿时心酸到不行,这个姑娘为了她们实在受了太多苦了。“脸是不是有点疼?等下了山去,记得用鸡蛋敷一下,应该很快就好了。”
樱柔神色有点僵硬,脚下走得很急,很快就又走到前头去了。
岑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不是很开心。想追上她,但苦于身上背着一人,这下坡有段路特别陡,远远地又被甩开了距离。她正呼哧呼哧地准备翻下一块大石头,不成想樱柔又反身跑了上来,扶着膝盖急喘道:“下面有人在搜山,我们走这边。”
岑杙一听又绷紧了神经,跟着樱柔往西走。走了大约有五百步,竟然在前面又看见了一座六角亭。岑杙觉得那亭非常的眼熟,走近时才恍悟她们又回到了原点。原来那山洞真的把整座栖霞山给凿穿了。她们先从亭子这处绕了大半圈到达后山,又从后山石洞笔直地穿了回来,路径相当于一个半圆。不知是哪位高人挖出的这条隧道,总之,亏着这条隧道她们算是捡了半条命回来。
樱柔的外婆竟然还坐在亭子里,没有听她们的话回山上去。樱柔看见她时整个眼圈红了,一反常态地朝她奔了过去,扑在老人家的怀里,紧紧搂着不愿撒手,“外婆……”
老太太那张紧绷的脸在那一瞬间有了松动,颤着手拥抱着孙女,显然是担心了好久。岑杙一见那顶轿子和四名轿夫还在,大约是等得无聊,四人竟把轿子抬到了山道下面,在旁边的一块平岩上赌起了钱,暂时未发现她们。她想起那些搜山的人,忽然对樱柔道:“樱柔,你和外婆先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等我们走后你们再回寺里去。路上如果遇到那伙搜山的盘问,你就说不知道不清楚。只要你不知情,他们就不会怀疑你。我现在要借用那顶轿子。”
樱柔:“你要做什么?”
“我要护她下山,不然来不及了。把你这身衣服借我一下。”樱柔虽不明白,仍旧脱了给她,自己去包裹里找了件避风的斗篷穿上。岑杙利落又果决地剥掉李靖梣的外衫,将樱柔的衣裙给她套上,整理了一下裙摆,盖住腿上的绷带。李靖梣见她套得不得其法,想再脱一下重新穿上。岑杙急火火地催道:“不用穿这么齐整,快先把脸洗干净。”她把水囊里的水冲出来,给二人匆匆洗了把脸。将手上的血污也洗干净,连指甲缝里也没有残留。前前后后检查了好几遍,确定看不出任何破绽,这才把李靖梣的外衫拾起来,甩了甩尘土,套在了自己身上。还好她今天穿得是男装,可以直接上身。
樱柔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样未免太冒险了。”
“没办法了,她留在山上更危险。”
岑杙来不及多说,把换好衣服的李靖梣打横抱了起来,大踏步往轿子走去。
“阿诤!”樱柔忽然叫住她。
岑杙回头。
“一定好小心。”
岑杙扯了个笑出来,“放心,快藏起来罢,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樱柔目送着她们离开,低头看了下小臂上那道越来越黑的伤口,视线越发模糊。
岑杙先把李靖梣塞进轿子里,掀着帘子悄声道:“低头遮下脸。”
然后冲着那四名轿夫喊话,那四人听到喊声稍微有些慌乱,其中一人匆忙将石头上的铜板拾起来,塞进腰带里,然后笑着走过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岑杙装作不在意道:“各位歇好了吗?”
“歇好了,歇好了,这就送老夫人下山。”忽然看到轿子里的人,“咦?老太太呢?”
“老太太身体不舒服,我让石艾姑娘先送回山上了。苏姑娘和我继续下山,不过,我二人在山上走累了,你们能抬两个人吗?放心,薪酬翻十倍。”
那四人起先一脸为难,听到薪酬翻十倍,商量了一下就答应了,
“官人坐上来吧,亏得这下山的坡缓,二位身量又不算是重的,如果是上半段那样的路,就算是二十倍我们也不能抬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唉,真是累死了。哦,对了,如果路上有人询问,你们就说这是前任副左都御史岑杙岑大人家的轿子。”
岑杙捶着腰进来以后,就把所有帘子都从里面遮好,对李靖梣道:“你坐到我身上来。”李靖梣不愿意,这轿子虽窄,挤挤还是能坐开的。
岑杙恨不得戳她一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姑娘还在别扭较劲。
她咬牙恶声恶气道:“如果敌人掀开帘子,你想把脸正对着敌人,还是侧对着敌人?”
李靖梣想了想,只好艰难地起身,侧坐到她腿上来,脸埋进她的颈窝里。
岑杙见她终于“上道”了,于是敲敲轿厢,“可以起轿了!”
那四人便把轿子晃晃悠悠地抬了起来,第一下没有抬稳,险些朝一侧歪了过去。还好这些轿夫们相当有经验,调整了下脚步,就把轿子抬平了。
“官人坐好了,咱们走咯!”
岑杙呼出口气,抹把额头的汗,听着厢外的脚步声,神情并未有丝毫的放松。她把短剑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坐垫下面,方便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拔|出来保命。尽量凝神静气透过预留出的一条帘缝观察外面。
走了大约有二里台阶,山道上果然上来一队人,看样子像是官兵。但是数量很少,只有十几个,肯定不是云种的援兵。当中还有两个山民,那背着斗笠的造型再熟悉不过,是那批杀手当中的两个。
那轿夫喘了口气道:“大人,下面好像有人来了。”
“不用管,继续走!”
岑杙心跳快得就像空中撒豆子,手下意识地伸向坐垫。李靖梣也从袖中悄悄拔出匕首,紧紧攥在怀中。那利刃的寒光让岑杙不觉胆寒。连忙把她的匕首又袖回鞘中,敲敲轿厢对外面道:“抬稳了!”而后推她起来,“快,跨坐上来!”
李靖梣不解其意,但见她异常认真,便扶着她的肩膀,慢慢地跨坐到她的腿上。
“再往前一点。”
李靖梣两只膝盖被抬上坐垫,不得不以蜷坐的姿势面对着她,双手搂住她的脖子。
这个姿势……
怎么想怎么怪异。
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岑杙却仍是严肃的脸孔,开始解她的衣衫,似乎是太紧张,连手都有些发抖,忍不住吐槽:“不是说让你不要系这么紧吗?”
“你何时说……”过?
李靖梣大约也明白了她要干什么,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拍掉她的手,自己把外衫解了下来。
“中衣也脱!”
岑杙不客气道。
李靖梣咬咬唇,正在犹豫地当口,岑杙直接就帮她脱了下来,露出了光裸的肩背和吹弹可破的肌肤。岑杙也顾不得欣赏,又去解她脖子里的小衣,这回李靖梣开始挣扎了,恨不得甩她一巴掌,“有这个必要吗?”脸上已经挂了两行委屈又憋屈的眼泪。
岑杙却仍是坚持将她最后一点遮蔽物解了下来,闭着眼睛拉她进怀里,“放心,我不会看,也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你。相信我。”
她把李靖梣的裙子往后拽了拽,盖住她的伤腿。又用自己的袖子最大范围遮住她的后背,像拥着一块人世间最完美无瑕的玉璧,不愿意让任何人窥见她的绝色。
那些脚步声渐渐近了,李靖梣委屈得难以自抑,她是堂堂的一国皇储,竟然要靠这样的手段保全自身,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士可杀不可辱,宁愿自裁也不愿意人前受辱。但眼前人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她从死亡深渊里背了出来,那么多东宫将士临死前最后一刻还在拼命把她送出重围,她缓缓拔|出利刃,又慢慢地摁了回去,眼角那滴不值钱的眼泪滚落下来,但下一刻,就听不到她的抽泣声了。
用下巴磕了磕岑杙的肩窝,“我背上有伤,在肩胛骨那里。”
岑杙一愣,马上绕到她背后,果然见她蝴蝶谷那一块出现大片淤青,应该是斩断大蛇头颅后从石壁上摔下来弄伤的。立即调整手臂位置,改为搂着她的上半肩背。但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别扭,别说是她了,连李靖梣都不自然起来,稍稍离开她一点,略微敞开两肘往下压了压她的胳膊。岑杙的两肘就自然地垂在她的腰间,小臂往上搂住她的两肋,手掌自然张开覆在了她的肩胛骨上。
“……”这个姿势岑杙也觉得不自然起来。整张脸红得跟刚出炉的螃蟹似的,张惶无措了许久,简直要羞愧死了。
赶紧把眼睛闭上。这时耳边却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你不必惺惺作态,你每天想的不就是这个吗?”
岑杙诧异地睁开眼睛,瞧见她冷冷面寒霜的样子,尴尬到了极点。睁眼不是,闭眼也不是,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什么,但好像目前这个情形,很难不让人产生误会。
她有点生气,因为她那高高在上贬低她一文不值的姿态。又有点心疼她,嘴角扭曲道:“对啊,我每天都想,但不是和你。”说完她就后悔了,明知道她此刻在费力隐忍,还要拿话刺激她。这不是找打吗?
在预期中的掌风到来前,岑杙赶紧按住这躁动的姐姐,“行了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不要命了?”听到那脚步声已经极近了,岑杙立即禁声,看着她红红的眼圈,特别想在她耳边说:“怎么可能不是你啊?你用你的脑子想一想行不行?”但是却说不出口,只能按照原定的套路把她箍在怀里,嘴巴下沉吻在了她的颈骨处。
听那群官兵道:“停下来,这轿子里是谁?”
那为首的轿夫立即回话:“这是前左副都御使岑大人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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