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杙驾车行驶到西城门外, 仰望着那巍峨高耸的建康城墙, 一时百感交集。
当她准备进城的时候, 竟被那守城的官吏认了出来,“尊驾可是岑状元公?”
岑杙颔了颔首:“正是在下。阁下是——?”
“哦, 下官是这儿的守城吏,三年前,状元戴花游街到西城时下官曾有幸目睹过岑状元的风采。”
“哦,幸会幸会。”岑杙对他毫无印象, 不过对方并不以为杵,笑着解释要她留步的原因,“是这样的,有一位姜姓小兄弟从半月前就经常来这儿打探您的消息,一呆就是大半天, 我刚看他去了北街, 应该是去买吃的了。大人不妨稍等片刻,他大概马上就回来了。”
岑杙心中既意外又欢喜,料是姜小庄已经到京了,那么老陈应该也平安逃出来了,她心里的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声道了谢, 就在路旁等待。不多时姜小庄果然骑马赶到, 看到岑杙顿时眼前一亮,跳下马来, “大人, 您可算回来了, 我和陈叔还以为您路上出事了,正计划着去找您呢!”
岑杙笑了笑,心情少见得明快起来,“你们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好。陈叔按照您事先的吩咐,在外西城颜湖东岸购置了一套大宅子,可大可漂亮了,顶龙门县三四个,哦不,四五个县衙。我第一次住进这么大的宅子,里面有假山有池塘还有好几座小楼。就是好贵,足足花了十万两银子,大人,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您这么有钱,能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
岑杙瞧他夸张得睁大眼睛,弹了他脑袋一下,“傻小子,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大人我钱罐子里泡大的,最不缺的就是钱。走,咱们到新宅子瞧瞧去。”
姜小庄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兔牙,把自己的马栓在车辕上,替岑杙驾车,二人喜气盈盈得往赴西外城新宅。路上,小庄向她提起了那晚他们逃出的经过。有些在意料之中,有些则在意料之外。
当时他和老陈与岑杙、李靖梣分散以后,一直往西南方向跑,跑了大概两三个时辰才甩开七八个山匪的追击,本想去下一个县城与岑杙汇合,但二人同样误入了一片荒山野岭,迷失了方向,兜兜转转大半天竟又绕了回去。当时老陈说要回去打探一下情况,于是让他在二里外的树林里等消息,独自冒险去了趟农院。小庄累得不行就倒在林子里睡着了,老陈回来后一脸惊慌得把他拍醒,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从这里经过。小庄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忙说没有,他松了口气,说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就相互扶持着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农院。路上重新雇了一辆马车,走走停停,半个月前终于到达京城。
岑杙知道老陈一向稳重,好奇他回农院看到了什么?竟会露出惊慌的神色。小庄摇摇头说他也不清楚,老陈让他什么也别问,只管赶路就是了。
岑杙愈发好奇,不过当前还是以安顿为主。到了新宅,她先各处欣赏了一番,对这儿的环境十分满意,上了主楼一开窗就能远眺西面的颜湖风景,往东可以看到繁华的市区街道,南面和横贯东西的紫晟大街隔了三个街道,不至于太吵,北面可以看到巍峨的皇城以及城外连绵起伏的栖霞山。这个地段能卖出这么贵的价格不是没有道理的,唯一的缺点是距离内城衙门公署有些远,以后上班点卯可能要早起了。
老陈新招了几个佣人,正在教他们规矩。听说岑杙回来了,连忙把他们安排给小庄,自去楼上面见岑杙,并将他进京后的一系列筹备工作都交待了一遍。岑杙微微露出赞许之意,对这位精明能干的老管家十分信任。
她又问了这东、南、北三面毗邻的几座大宅都住得是谁?老陈介绍住在这片区域的大多是一些巨贾富商,还有一些京城的王勋贵戚。也是巧了,他们周围三所宅院平日都无人居住,其中东、南两所还没卖出去,北面那所听说是哪位侯爷的私宅,不过他最近被贬谪了,已经迁出京城,这几天宅子也在挂牌兜售。
“行吧,没人住更好,大人我就图住个清净,远一点就远一点了,无所谓,不就早起吗?大不了在马车里安张榻。”
“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开府?”
“匾已经弄好了吗?”
“弄好了。”
“行,那就明天吧。”
“大人?”
“还有什么事儿?”
“夫人呢?”
“嗯?”岑杙这才想起自己有个“夫人”还没接回来,托着腮思忖,路上云种提到顾青的时候,似乎没说什么时候把她送过来,自己居然也忘了问了。那么她现在应该还在——
东宫?
夜幕上来,已见凉意的东宫,破天荒得在寝殿外面织起一团红艳艳的篝火。
李靖樨双手捧腮坐在篝火前,巴巴望着树枝上的那两条小黄鱼,被姐姐翻来覆去得烤出油水,试尝一下,眉头微蹙,果断得扔到一边,拿起云栽叉好的另外两条继续翻烤。她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哎呀,姐姐,你都烤了七八条鱼了,到底要烤到怎么样才满意?我快饿死了都。”二公主直起身子一阵蹬腿抱怨。
李靖梣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一边安抚她,一边勉力得翻烤,“你再等等,这两条马上就好了。你要是饿了,先吃我烤好的那几条。”
“不——!!!”李靖樨答得相当果断,又弓腰捧起腮来,“我就要吃姐姐认为烤得好的,才不要吃那些被嫌弃的‘次品’。”
倒是云栽拿起“次品”尝了一下,有些纳闷说:“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啊!可能刷下酱就好吃了!”她去小厨房端了盘酱汁来,给烤鱼刷上酱,重新尝了一口:“嗯,果然更好吃了。”
“是吗?我尝尝。”李靖樨立即抛弃了立场,拿来一根自顾自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点头称赞:“是哦,姐姐,你烤得明明已经很好吃了,比宫里的大厨烤得都好吃,到底在嫌弃什么啊?”
她吃得津津有味,李靖梣把手中的那两支也递给了她,“你们吃吧,我有点累了,先去歇一会儿,吃完了记得到我房间来。”
“姐姐回来后就变得好奇怪,云栽你觉得呢?”
暮云栽“呃”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看着李靖梣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
晚饭后泡在浴桶中,岑杙愁容满面。她刚从老陈那里了解到那天他返回农院后看到的情景。
他看到一大群官兵把农院重重包围了,当时老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爬上了附近的一棵大槐树上,掩藏在树丛里,扒开叶子,远远得瞧见那伙流寇被困在院子里,好像劫持了什么大人物,正在和官兵对峙。
岑杙原以为那大人物定是那对中年夫妇其中之一。但老陈却摇摇头说不是,“当时地上总共有两伙官兵,穿着不同的服制,那对中年夫妇指挥着其中一伙进行围剿。”
对于中年夫妇能够全身而退,岑杙稍有意外,不过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想必又是一出连环计。以李靖梣和那中年夫妇的地位,以身犯险前不可能不做好万全准备。当时顾人屠虽然表面上占了上风,但是从她们之后成功逃脱,到中年夫妇设伏围剿,他到底还是吃了亏。
只是,怎么会有两伙官兵呢?被劫持的大人物又会是谁呢?
老陈想了想说:“那大人物好像是姓裴!”
她顿时明了,原来是裴演。另一伙官兵是他带来的。
她怎么没有想到呢,既然那对中年夫妇已经介入进来,那么裴演应该清楚此事势必难以善了,所以带兵过来横插一脚,目的恐怕不是帮忙围剿而是来杀人灭口的!
也许他最初是想借顾人屠之手除去李靖梣,杀不了,就只能灭口。可那顾人屠是什么人,岂能甘心受戮?自然会想尽办法求得一线生机。
想来也是裴演咎由自取,他知道如果顾人屠落入那对中年夫妇之手,保不定会供出他们之间的阴谋,所以千方百计过来阻止这一切。想必顾人屠正是利用了他这一点,才将他劫持了。
“那后来呢?顾人屠可是成功逃掉了?”
“嗯,当时双方人马隔墙对峙,里面人喊话每隔一炷香就削掉那大人物的一一根手指头,逼迫他们撤兵。他们也当真下得去手,一根一根削得那大人物哭爹喊娘。削到第三根的时候,那大人物的部下同意撤兵了,但中年夫妇坚决不同意,双方人马差点闹起来。这个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我就看到,有人从里面扔出一只血粼粼的手出来,正砸在一个官兵的脸上,把他吓得嗷嗷直叫。”
老陈迄今想起当时的情景仍觉得毛骨悚然,岑杙头皮一阵发麻,没想到顾人屠会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折磨裴演。
“当时那中年女子大怒,就要领兵冲进去,但是被身边人制止了。另一伙官兵有个带头人好像跟她说了什么,她终于答应放开一条口子,让那伙流寇逃掉了。”
后来,顾人屠率领残部冲出包围圈,并没有立即放掉裴演,又挟持着他走了三天三夜的山路,才把他扔进了一处山坳中,据说部下找到他的时候,这位裴娘舅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上被扎了无数个血洞,没有把山里的虎狼引来,已经算他命大。
这些都是她后来陆续听说的故事。老陈的记忆只停留在顾人屠挟持裴演逃走。之后,他等到所有官兵都走净,才敢下树来,突然想到顾人屠逃走的方向就是二里外的小树林,小庄还呆在那里,赶紧跑回去,所幸赶到那儿的时候发现他没事儿。
岑杙眉头深锁,那顾人屠逃走对她而言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以他的个性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会伺机报复,随时可能危及到李靖梣的安全。还有顾青,她要是知道顾山变成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狂魔,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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