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双貌塔伊泽路玛 上 第二章
1
在伦敦坐上西海岸主线,经过大概三个半小时到Oxenholme站换车,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达温德米尔。
湖区。
这里作为英格兰屈指可数的休假地而闻名,有着优美的风光。同时也作为彼得兔的故乡而被一部分人所熟知。作者比阿特丽斯·波特将自己所深爱着得被山与湖水环绕的景色和住在那牧草地上的野兔们写入了绘本,至今仍在世界上拥有众多读者。
一出车站就看到一辆马车等在那里,在看到我们的身影后,看上去是车夫的人摘下帽子行了一礼。
“恭候多时了。您就是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吧。”
车夫问道。
“是拜隆大人吩咐我来的。请上车。”
“那我不客气了。”
在格蕾略带紧张的目光中,我大方地点了点头。在这里拒绝他也没什么意义。我拎着行李箱爽快地坐进了马车,并示意身后的格蕾跟上。
车夫一扬鞭子,伴随着嘶鸣声,马车开始移动。
平地自不必说,这辆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也依旧优雅地前进着。
虽然是由动物在牵引着,却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应该是施加了某种魔术吧。可能是像我施加在行李箱上那样的重量操作魔术,又或者是对车厢使用了一点浮游魔术。
不久后。
“……好像能看见了呢。”
我用下巴指了指窗外。
两座塔正矗立在湖畔。
以现代的标准来说,这两座建筑并不算巨大。高度大概和四层办公楼差不多。但是,不管那座塔都在以一种异样的形状倾斜着。
“听说这两座塔被称为双貌塔。有时也会加上管理这片土地的家族的名字,称为双貌塔伊泽路玛。”
“双貌塔伊泽路玛……。”
格蕾低声重复道。
“东侧为阳之塔,西侧为月之塔。”
传来了车夫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阳之塔。
月之塔。
应该指得就是太阳和月亮吧。不过,我个人觉得更像是等待着猎物的蚁狮。
魔术师的领地首先被优化为最适合其家族,这对魔术工房来说天经地义。换句话说就如同要塞一般,就连一捧沙子,一缕空气,或许不知何时就会成为我们的敌人。因为这不同寻常的紧张,我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马车停在了月之塔的门口。
“请往这边走。……那么,祝二位能有一段愉快的时光。”
车夫向我们点头示意。
我们走下马车,没一会儿,车夫和马车【融化在空气中】。
就像童话一般,留在我们身后的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玩具兵和一辆小马车。
“不愧是创造科(巴鲁叶)的正统分家,在这方面的技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我自言自语道,
“——能得到你的赞扬,实属光荣。”
一个低沉的男中音传来。
“欢迎光临。埃尔梅罗的公主。”
在塔的入口处,一个年约四十五岁上下的绅士恭敬地弯下身子。他一头棕发,身上是朱红色的西服,或许是因为腿部活动不便,一手还拿着手杖。
“我是拜隆·巴鲁叶雷塔·伊泽路玛。公主能远道而来真是深感荣幸。”
“您就是伊泽路玛的当主吗。没能及时问候实在是失礼了。”
我尽可能礼貌地行了一礼。
虽然我也是与十二君主(Lord)之名相连的当主候补,但现在这个位置暂时让给兄长了。想到阿奇佐尔缇本来也就只是末流的家系,只论门第的话还是对方要稍胜一分。
拜隆卿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扬手向我们示意塔的入口。
“请进吧。宴会已经开始了。”
2
在宴会场高高在上的天花板下,满溢着庄严的光芒。
脚下厚实的绒毯感觉好像要将脚踝都淹没,凉爽的空气让人舒服。四周那谈笑着的人影让人觉得这里仿佛是幻想中一般。实际上,聚集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魔术师,既然如此,那说这里是梦的世界又有什么不对呢。
梦啊,舞动吧。
汝乃夜之音之纺织者。
“特里姆,依照你自己的判断行动吧。”
“YES,MASTER。”
在我简短的低语之后,一个无感情的声音回答道。
事先从行李箱中取出的水银,现在已经在我身后变成了女仆的模样,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对她下达了让她自律行动的命令(Comand)。
然后,我的魔术礼装看了看大堂,一脸天真无邪地说道。
“……就像一座粪山一样(Ididn't know they sacked shit that high)!”
她说话的神态带着一种莫名的得意,让我不由自主得揍了她。嗯,一定是弗拉特带她看的B级电影里的什么台词吧。幸好没被其他人听到,回去就把弗拉特宰了。
突然冒出得这句话把一旁的格蕾吓了一跳,她把兜帽使劲往下拉了拉,小心翼翼地开始观察四周。其实我对她也不是很放心,但至少她看上去不会像特里姆玛乌那样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让我多少能安心一点。
有华美的音乐传了过来。
那旋律让人联想到远方的大海。
在悠扬的小号声中,钢琴编织出纤细的旋律,雄厚的低音提琴支撑着底流。优美的音乐又兼具着轻妙,甚至让人产生一种想要跳起踢踏舞的冲动。
“原来拜隆卿喜欢爵士吗。我还以为他一定更偏好古典呢。”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Inthe Mood。
不管是在卡耐基音乐厅的演奏还是传说般的乐队成员,如果没有兄长那偶尔在公寓里播放老唱片的习惯,我应该都不会知道吧。在老掉牙的黑色圆盘上轻轻放下唱针的兄长的身影,其实我还挺中意的。
不过这次,真正应该关注得是演奏者。
“……机关装置的乐队吗。”
无论小号、钢琴还是低音提琴,在其后方演奏它们的都是身高只有人类一般左右的机关人偶。创造科的这一面与现代科学有些相似,但两者之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那就是这些人偶并不是依靠计算机芯片和电源,而是由反射着月光的绢丝和含有幻想种骨骼的齿轮所驱动的。在人体仿造的概念已经衰退的现在,能创造出有如此精度的人偶的魔术师应该不多了。
就像在证明他们并非只是单纯回放音乐的机械,而是强化了演奏能力的新种“生物”一般,机关人偶们流淌着汗水,自豪地奏响着音乐。
“……。”
恍惚间,那副模样与我们自己重合了。
不。
实际上,这些自动人偶和我们,真的有所不同吗。
毕竟我们也是花费几百年的时间改造自己,强化了神秘的生物。就算是远离俗世自认为得到了睿智的超人,或许也一样是在某人所准备的舞台上,按照早已定好的规律转动着齿轮。
(……不好。被兄长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传染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看向周围。
大堂里聚集着很多人。
大约有几十人,全部是魔术师。他们有人拿着绯红色的葡萄酒,有人在欣赏着音乐,与他人谈笑风生。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莱妮丝小姐。”
我的衣摆被拉住了。
“怎么了?格蕾。”
“那个、我们该做什么呢。是不是要找你认识的人?”
“不。”
我对着和我说悄悄话的少女微微一笑。
“首先要‘看’。”
说着,我隐藏起气息,慢慢巡视宴会场。
不着痕迹地检索听到得对话和单词,我在脑海中构建出各人地位和身份的关系图。
“……那边是特兰贝利奥,特兰贝利奥,特兰贝利奥,梅亚斯提亚,特兰贝利奥,梅亚斯提亚,特兰贝利奥……哇啊,不愧是特兰贝利奥派的社交晚会。巴瑟梅罗派的人基本是零。四面楚歌也要有个限度啊。”
我想起中国的典故,叹了口气。
从魔术师的社交晚会的性质来看,首要任务就是确认派阀的比例。
因为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地区参加集会,所以几乎都是不认识的人,但毕竟从小开始就不得不习惯社交晚会。我有能通过他们衣着或举止大致上辨别出所属派阀的自信。对了,顺便说一下,兄长在这方面是不合格的。他对于
魔术师立场上的细微之处十分生疏,这就是新世代(New Age)暴发户的悲哀。
“……嗯嗯。统计下来,大概特兰贝利奥占6成,巴瑟梅罗1成,梅亚斯提亚3成吧。”
“这都是、派阀的名字吗?”
“差不多吧。民主主义代表特兰贝利奥,贵族主义代表巴瑟梅罗。还有只在乎研究其他都随便的梅亚斯提亚。”
我尽可能浅显地回答了格蕾的问题。
——就像刚才所说,时钟塔大致分为三个派阀。
以巴瑟梅罗为首,埃尔梅罗所在的贵族主义派阀。
以特兰贝利奥为中心,包含巴鲁叶雷塔的民主主义派阀。
以梅亚斯提亚为代表的中立派阀。
简单来说之间的主要分歧在于,时钟塔的运营应该是交给优秀的贵族血统,还是就算血统不尽如人意,也该多多任用有才能的年轻人,这个问题上。
不过,说到底也是魔术师之间的事,不管是主张贵族还是民主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就是需不需要把魔术师这种经过【筛选】的人,再筛选一次罢了。
“……我好像、明白了。埃尔梅罗是贵族主义对吧。”
“姑且算是。不过嘛,这几年的情况其实挺复杂的。”
埃尔梅罗之所以会是贵族主义,是由于在我的义兄——也就是先代君主·埃尔梅罗去世以前,曾是时钟塔屈指可数的大贵族。不过很遗憾,现在的埃尔梅罗没有剩下一点当初的权威和财力。
不如说,在埃尔梅罗教室塞满了新世代(New Age)的现在,实质上要更接近特兰贝利奥他们的民主主义。此外,且不说埃尔梅罗一派,我的兄长本身的行为既不讨好保守派也不讨好革新派,这在巴瑟梅罗看来不免产生‘明明在我们派阀的屋檐下到底在想什么’的想法,这就是现在的状态。
啊,当然,如果真的不小心倒戈过去那就必死无疑了。
在十二君主甚至是三大贵族中也被认为是分量最重的巴瑟梅罗可不是花瓶。只要他们愿意,甚至可以不用隐藏公然掐死埃尔梅罗。
“不管怎么说,对方可是掌管法政科的巴瑟梅罗,魔术不用说,在权力上也是毫无胜算。”
“咦?巴瑟梅罗是法政科的吗。”
格蕾歪过了头。
“嗯。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因为听说是十二君主,我还以为一定是和主要的十二学科一对一的……。又听说法政科是排除在十二学科之外的……。”
原来如此,她是这样理解的。
不过我也并不意外。虽然这种事一般都会在时钟塔学习期间了解到,但恐怕她很少和别人交流吧。
“这件事有点原因。虽然现代魔术科确实是主要学科,但其实最近才开始设有君主(Lord),因此……”
话说到一半,我的目光转向了旁边。
因为那险恶的对话声传进了我的耳朵。
“呵。你们还在妄想着靠自己那浅薄的血统留名魔术那高贵的历史上吗。”
“您们难道还认为,在魔术已经衰退的现在还能只靠自己维持住魔术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白日梦中醒来。”
“……你看,这就开始了。”
我装出一副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低声说道。
如果是那些老狐狸们的话应该不会这么露骨吧,但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更何况双方都已有醉意。今天的社交晚会,参加者的年龄层相对来说要偏低一些。
“要是没有新世代(NewAge)时钟塔现在还能撑下去?”
“哈哈哈。时钟塔本来就是为了贵族(lord)而建的。赏你们一些残羹剩饭而已,还真以为自己能成事吗?”
以这两人为中心,他们各自的派阀渐渐地紧张起来。
虽然不至于像埃尔梅罗教室的那群笨蛋那样立刻开始魔术对轰,但险恶的空气瞬间就在宴会场中扩散开来——
“唔呀呀呀呀、对、对唔起!”
像是想要挤进两人之间一样,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横插了过来。
无论哪个派阀都没有预测到这个闯入者,就在魔术师们眨着眼睛的时候,像是醉汉一样的年轻人夸张地挥舞着双手转了个圈。
红酒杯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啊。”
因为我的声音,格蕾小声嘟囔了一下。
磅得一声,年轻人大字型倒在了地上。
他打了个酒嗝,让人有些无法忍受的气味凌辱了四周。明明宴会才刚刚开始,这人到底是喝了多少。
“对、对、对唔起。作为赔罪——”
口齿不清的年轻人像毛虫一样在地上蠕动,接着又打了个嗝,捂住了嘴。
看来因为他这幅惨样,周围的人也都兴致全无。魔术师们互相瞥了对方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散去了。仿佛是在躲避世界上最肮脏的污物一般,最后只剩下那个年轻人一脸难受得捂着肚子。
“……哦。”
我略带佩服得呼出一口气。
“那个、”
从身后传来了声音。
格蕾手上拿着刚才飞出去的红酒杯。
滴水不漏——倒也不一定,但里面的东西还好好的剩着。看样子就算不靠亚德,这个少女的反射神经也不一般。
“正好。”
我接过那个杯子,递给那个正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年轻人。
“给。”
“不、不好意思。”
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用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杯子,以防弄撒。
我看败了兴的魔术师们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就在将杯子交给他的时候,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没事没事。——你这打圆场的手段挺有效果的。”
听到我这么说,年轻人嗷得发出一声呻吟。
“……看上去很假吗?”
“没问题。毕竟魔术师基本上自尊心都很强。暴露出自己的不像样这种事根本想都不会想。虽然确实是个蹩脚演员,但在这个舞台上就不是问题。”
我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可能是因为这种没点魔术师样子的方法论,和某处的某人很像吧。
“……而且,你是真的醉了吧?怎么办到得?”
“……靠这个,这是能让人在一瞬间醉过去的药。”
年轻人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药丸。
“然后这个是醒酒的。”
接着他手一翻,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又出现了另一个药丸。
他就着刚才的红酒服下那个药丸,过了不到十秒,从他所有毛孔中散发出来的酒臭味就停止了。
“……这东西挺厉害的。”
我真诚地说道,年轻人听了害羞地挠了挠脸颊。
“我姑且,也是个药师。”
“哦。植物科(尤米那)的?”
“不是。”
咳咳……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捂住嘴咳嗽了两下,然后微微一笑。
“是传承科(布里西桑)的。我叫麦奥·布里西桑·克莱涅尔斯。”
“哦。原来是布里西桑的。”
那是名门。
虽然家门所有的权力不及巴瑟梅罗,但在历史和研究实绩上毫不逊色,是典型的中立派。另外因为传承的魔术性质有着超出常规的多样性,而被认为是时钟塔里留有文献最稀少的学科。
既然中间名是布里西桑,那就说明他是家系的一员或者在其庇护之下。恐怕是分家吧,不过连布里西桑的人都来了,可见这次双貌塔的亮相晚会有多受关注。
(……又或者,他的目标也是冠位(Grand)?)
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
年轻人直愣愣地盯着我的身后。
“那个、魔术礼装——难道是埃尔梅罗的?”
我意识到他指得是特里姆玛乌,感到有些意外。
“哎呀,你也知道。”
“是、是的!”
自称为麦奥的年轻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由那个著名的君主·埃尔梅罗所完成得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流体操作’的机能美!
啊啊,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不、不好意思!介意让我摸一摸吗!”
“……不,你请便。”
我话音刚落,麦奥的手指就滑过了水银女仆的身体,还发出了哇啊啊啊啊啊的叫声,就像是站在玩具店里的小孩子一样。
“啊啊……好厉害。居然不利用已衰退的人体仿造概念,只是依靠‘流体操作’和‘人格付与’
就得到了最合适的形态。让容器顺应内容虽然很矛盾但作为魔术而言十分正确。通过让魔力在整体中循环这种构造,使魔力本身的消耗维持在最低限度。这是你做得吗?”
“……啊,是啊。不过兄长也给过我建议。”
“兄长!那你就是——”
他的话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麦奥。”
那是个温柔的声音。
“——虽然热衷于研究是件好事,但在接触别人家的魔术礼装时还是小心一点为好。不然就算被杀死也没法抱怨哟?”
麦奥听到这句话转过头去。
是名戴着眼镜的女性。
从她那柔和的氛围来看,似乎是东洋人。是日本人吗,我不着边际地想着。在那个远东地区,虽然盘踞着其他的组织和魔术,但不知道是不是同为岛国的原因,似乎经常能在时钟塔看到他们的身影。
“呀,对不起。Miss.苍崎。”
“哪儿的话?我觉得你刚才调解纠纷的手法不错哟。”
然后她转向我这边。
“初次见面。我是苍崎橙子。”
女人有一头暗淡的红发。
就东洋人来说这是相当罕见的发色,但我觉得不像是染得。因为那和我的眼睛不同的颜色,似乎与这个女人的本质十分接近。
但是,直觉告诉我这件事绝对不能说出口。
不。
在这之前,【这个女人的名字已经让我不寒而栗了】。
“……苍崎……橙子……?!”
我的声音不像样的沙哑了。
恐怕,我现在的表情也一定是一副我不想留在记录里的样子。
“你就是、封印指定的……”
“封印指定?”
我没有去管疑惑着得格蕾,只是像个稻草人一样呆呆地站着。
那既是赋予拥有特别才能的魔术师的称号,也是协会所下达的勅令。
只靠学问和钻研无法修得的魔术。因为不舍得那些只有靠其血脉、体质才能达成得仅限一代的魔术保有者,协会亲自下达得将其永久【保存】的命令。正因为这样,对魔术师而言,封印指定既是最大的荣誉,也是致命的烙印。
毕竟一旦被保存就无法继续研究了。既然是会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自然也不看重自己的性命,反而要他们放弃研究才是不可能。因此,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多数都会选择退隐,悄悄地隐去自己的行踪,或者躲进自己的领地。
至于苍崎橙子——
“你要说封印指定的话,几年前就已经解开了。”
女人露出柔和的微笑,轻声说道。
那正是我就要尖叫出来的时点,只能认为这个女人连我从认知到感到冲击,再到行动的时间都看穿了。如果这个女人是暗杀者的话,应该能轻易斩下我的头颅。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通过这不该在别人面前进行的深呼吸,我终于恢复了正常。
“……是吗,你就是其中一人吗。”
我这样说道。
本来,已经下达了得封印指定是绝对的。
不过几年前,发出封印指定命令的时钟塔最古老的教室发生了剧变。
秘仪裁示局·天文台卡利昂。与世纪末相称的巨大变故,在时钟塔引发了猛烈的——更是超过我的义兄君主·埃尔梅罗去世时的——冲击,听说有几个人的封印指定在这时解除了。
而眼前的女人无疑就是那时的当事者。
而且,还有另一个我所听过的传闻作为佐证支持着这个事实。
“——格蕾。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冠位(Grand)。”
灰色少女的双肩一颤。
没错。
她正是受到过封印指定的,幻之冠位(Grand)。
本来想先悠闲地参观一下战场,没想到一下子拉到了在野外徘徊的最终Boss,这就是现在的情况。如果是我的兄长,一定会一边喊着“这破游戏能玩吗!”一边把手柄扔出去。
“初次见面。我是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
我抑制住自己的动摇,恭敬地行了一礼,橙子对此微微一笑。
“我知道哟。因为埃尔梅罗的先代曾经委托过我一点工作。”
“先代……?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
“没错。”
接着,女人用食指抵住嘴唇,像是在说,这件事以后再聊。
说起来,这个女人到底几岁了呢。要说外表,不管怎么看都只有二十五岁左右,但考虑到她受到封印指定的时期,多少有些不对劲。当然魔术师的外表年龄完全不能当做判断依据,更何况她还是超出常规的冠位(Grand)兼封印指定,时间的制约大概是与她无缘的事。
不过,在提到了先代的名字这点上,我感到有些懊悔。
因为想到如果能让兄长与她相见的话,我能看到多么苦涩的表情呢。
“哎呀。”
橙子看向了格蕾。
“……?”
“你的脸挺有趣的不是吗?”
女人直直地盯着她,就在要伸出手去的那一瞬间。
从大堂的深处传来了欢呼声。
“——看来黄金姬登场了呢。”
橙子也转过头去。
在深处,是与二层相连的螺旋楼梯。在二层如同阳台般伸出来的部分,伫立着一对似乎是双胞胎的女仆。看那如同镜中对影一般的姿态,以及美丽的容貌,有人误以为她们就是黄金姬与白银姬也不足为奇。
两名女仆拎起裙子,向众人行礼(Curtsy),然后对身后说道。
“蒂娅德拉大人。”
“爱斯缇拉大人。”
“请进吧。”
最后一句话是由两个女仆一起说得。
紫色的礼服慢慢从阳台的阴影中分离开来。
“——。”
时间被粉碎了。
一切所有的感觉,都消失在这一刹那。不对,连刹那这样陈腐的词汇都一同被击飞了。
那向下望过来得双眼仿佛神话中的宝石。理想的鼻梁一定是天国的雕刻家赌上自己的灵魂所创作出来得。紧闭的双唇让人想起乐园的花瓣,饱含着绝不会失去的青春之光。而这一个个的比喻在这个女人面前都是那么的愚蠢,她正因为是她才会如此之■。
在失去了一切形容词的尽头的,什么。
身为魔术师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只有“ ”能够表现的终结之地。
“我是继承黄金姬之名的蒂娅德拉·巴鲁叶雷塔·伊泽路玛。”
就算听到那声音,在场的魔术师们也还是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才能恢复理智。
有几个魔术师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染红了他们的皮鞋也毫不在意。有人呆站着完全停止了呼吸,陷入缺氧状态,甚至还有人跪在地上泪眼滂沱。
如果说这是由魔术造成的精神攻击,那所有人都会置之不理吧。毕竟聚集在这里的魔术师都有着相当的水准,而且身为魔术师最先学会的就是武装自己的精神。正因为面对得是纯粹的■,他们锻炼至今的精神防卫术才都像纸一般轻易被撕破了。
虽然很丢脸,但我也不例外。
甚至连自己的意识已经断绝这件事都没有发现。
“我是继承白银姬之名的爱斯缇拉·巴鲁叶雷塔·伊泽路玛。”
说实话,第二人已经在我的认知之外了。
虽然也是因为她用面纱遮住了脸,但我们的认知能力早已抛锚。
如果环顾四周的话,几乎所有人都还没有恢复意识。见证了主的降临的信徒或许也会是同样的反应吧。大概是被想将这幅景色作为最后一幕揉碎在眼球里的冲动所驱使,有几个人按住了自己的双眼。而抑制住这份冲动的,也是希望能够再次见到这种■的浅薄的欲望。
“……原来如此。”
身边传来的声音将我带回现实。
“……那就是黄金姬吗。虽然听说过传闻但没想到能做到这个地步,不得不赞扬伊泽路玛的历史。”
橙子喃喃自语道。
她的口气和刚才截然不同,我感到一瞬间的疑惑,接着注意到了女人脸上的变化。
橙子将眼镜拿在手上,垂下了眼睛。
“这个吗。我多少也受了些刺激。所以就稍微切换了一下。”
“切换?”
“性格有一点吧?”
橙子重新戴上眼镜,向我点头示意。
这时,她又变回了刚才那种感觉。魔术师中为了研究而有意图
地进行性格变异的人很多。因为在学习特定的技术时存在更为有利的人格。知道她也是这样一个例子后,我也就不再在意了。
“对不起。我要稍微离开一会儿。好了吗?麦奥。”
“啊、啊……好。”
趁着周围都还处于茫然状态,橙子和药师麦奥离开了。
我一边注意着不要再不小心看到黄金姬,一边准备摇醒格蕾。
这时,干巴巴的掌声回荡在宴会场里。
“——太精彩了,拜隆卿。”
一位年过七十的老妇正在拍击着自己满是皱纹的双手。
那银发如同狼一般高贵。老妇一身时尚的绿色礼服,后背挺得笔直,心情愉快地送去掌声。那清凉的音色与她坚定的态度相配合,让那些茫然自失的魔术师们恢复了常态。
“君主·巴鲁叶雷塔。”
不知是谁说的。
伴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黄金姬和白银姬再次由女仆带回了阳台的阴影里。有几个魔术师发出了“时间啊,停止吧”这样的呻吟。不知有多少人在祈祷着希望能就这样死去。
音乐再次奏响了。是MoonlightSerenade。
然后,老妇转过了身,向着我们走来。
“【爷】的那个笨徒弟,是不是刚才还在这儿。”
她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看上去很愉快地晃着装有威士忌的酒杯。
面对这个人,我也不得不摆正态度。
“许久未见了。君主·巴鲁叶雷塔。没想到您也会来。”
“喂喂。这可是分家的大日子啊。爷就算再忙也不能不来啊。”
呵呵,她轻轻地笑了。
那满是皱纹的脸看上去更加皱巴巴的了,像这样充满生命力的老妇可不多见。她一口气喝干了威士忌,然后从正好经过的人造人的托盘上再取了一杯,又像刚才那样摇晃了起来。
“……君主·巴鲁叶雷塔?就是创造科(巴鲁叶)的、”
格蕾悄悄问道。
对了。除了我的兄长以外,她可能是第一次与君主面对面。
“是的。和我的兄长一样——时钟塔十二人之一。创造科(巴鲁叶)的君主(Lord)。”
“——好久没见你和特里姆玛乌以外的随从在一起了啊。”
老妇似乎很感兴趣地说道。
她带着满足的微笑,
“伊诺莱·巴鲁叶雷塔·阿托洛霍姆。请多指教。”
伸出了右手。
灰色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手。
“……我是守墓人格蕾。”
她点了点头,兜帽拘谨地上下动了动。
虽然她的礼仪不是很到位,但伊诺莱看上去并不在乎,我在一旁补充说明道。
“她是兄长的内弟子。”
“是吗。看上去挺有能耐的。”
“啊、这个、那个……其实我不是魔术师。”
格蕾开始解释起来,但如果要说明其中的缘由会变得更复杂,所以我决定还是无视掉。万幸的是,伊诺莱也没有在意,只是使劲点了下头。
然后她的目光爽快地回到了我身上,
“怎么样?差不多该想换派阀了吧?”
面对笑容满面的老妇,我感觉心脏就像被握住了一样。
就像刚才说得那样,埃尔梅罗毫无疑问是属于贵族主义一派。而巴鲁叶雷塔则是民主主义的特兰贝利奥派,如果在这里答应她,那么埃尔梅罗一瞬间就会被捏碎。
“不,好意我心领了。像我们这样弱小,光是活下去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嗯。既然爷来邀请你们,自然也准备罩着埃尔梅罗。如果那个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能优先到爷这边讲课的话,给你们一两个教室也无妨。”
“唔……!”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条件好的离奇。确实教室所有的权力没什么了不起,但巴鲁叶雷塔所拥有的教室附属的全都是时钟塔屈指可数的灵地,无论得到哪一个都能提高身价。
“……很不巧,我们没有驾驭那么高等灵地的器量。”
我花了几秒钟才做出这个回答。
“那真遗憾。”
“谢谢您的邀请。不过,您到底是看中了我的兄长哪一点呢?”
“这是你该说得话吗?爷很期待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才能是真的,不过最开始看到埃尔梅罗教室的情况后,选他当君主(Lord)的人不就是你吗。”
“一定程度上也是形势所迫。”
听到伊诺莱的话,我微微苦笑了一下。
所以我才不擅长应付情报通。如果她像贵族主义的那帮人一样小瞧我的话,那还要好的多。
这时,
“……那个、”
响起了一个很客气的声音。
看到对方是格蕾后,伊诺莱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嗯,怎么了?”
“……为什么、巴鲁叶雷塔不是贵族主义呢?”
“————唔、”
格蕾的问题差点把我的下巴吓掉。
某种意义上,那是比特里姆玛乌还不会察言观色——就像是用手指戳弄伤口一样的问题。
“格、格蕾……”
“我听说创造科(巴鲁叶)的魔术师基本都是艺术家。艺术家难道不是更接近于贵族吗?”
真是个朴实的问题。既朴实又致命,就像是涂过毒的竹枪一样的提问。说不定会将精心铸造的屏障从最薄弱的地方一击击垮。
但伊诺莱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哎呀,不错嘛你!爷已经有几十年没听过这个问题了!”
这笑声实在过于爽朗,甚至吸引了几个魔术师回过头来。
不过,看到是时钟塔有名的女杰——君主·巴鲁叶雷塔,没有谁敢与她对视。
伊诺莱并没有在意那些慌慌张张转过头去得魔术师,她开口说道。
“因为艺术,首先要打动其所在时代的人心。”
“所在时代的人,是吗?”
看着歪着头得格蕾,老妇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没错。虽然有人说,真正的艺术能够经受时间的洗礼。但那已经不是艺术了。应该叫做历史。当然,历史也有其值得尊敬的价值,像贵族主义的那帮家伙就都很重视,不过那不是我们所追求的东西。”
老妇的眼睛眯了起来。
价值这种词语绝不仅仅以现实和历史为依据,它也凝视着遥远彼方的理想,她用确信的口吻说道。
“美是绝妙的。就算只是转瞬之间,仅仅是存在就有价值。我们要做的就只是走过这一刹那。——同样,现在这个时代就该交给现在的人去经营,不要拘泥于过去血统,这就是我们的信念。”
嘹亮的演讲中充满了身为一派之首的领袖魔术师的骄傲。
“……我觉得,我可能明白了。”
格蕾点了点头。
虽然她的说法比较含糊,但从表情就能看出她认真地思考过了。
“哦哦。爷很欣慰啊。既然你是埃尔梅罗Ⅱ世的内弟子,那随时欢迎你到爷那儿去玩。”
伊诺莱也开朗地说道,但她的眼神是认真的。
从这位老妇的性格来看,完全预料不到她会从哪里找出我们的弱点,让我不得不紧张起来。
(……唉,讨厌讨厌。)
就算是我,一旦自己被牵扯进去,也没法取笑兄长的苦恼了。
正在我感到不甘的时候,有一个人影插了进来。
之前的绅士拄着拐杖,迅速走到我们之间。
拜隆·巴鲁叶雷塔·伊泽路玛。
“您在这里啊,伊诺莱女士。”
“哎呀,拜隆卿,今晚爷挺愉快的。”
老妇再次一口喝干了威士忌,绅士将脸凑近她小声说道。
“有些事想和您说。”
“哦。”
接下来的耳语让伊诺莱的表情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然后,
“那么,爷就先告辞了。——回见吧。埃尔梅罗的公主和内弟子。”
老妇露出整齐的白牙,向我们笑了笑。
3
在那之后,社交晚会就在和以前一样的互相寒暄中结束了。
我本以为黄金姬、白银姬铁定会下到大堂里来和众人打招呼,但是并没有这样的活动。不过,如果要直面那种程度的■,可能在场的魔术师们会无法保持理智吧。
不少魔术师在晚会结束后就直接回去了,不过我就算出于财政上的考虑,也
得等明天的电车,所以今天就借住在对面的阳之塔。
看样子在安排上月之塔是家人住的,阳之塔则是客人的房间。
房间里的床相当高档,光是躺下去就感觉好像进入了无重力空间一样。与之相对,也让我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萦绕在身体内侧的沉重,我不由自主地深深叹了口气。
“……受不了。”
我轻轻地摸了摸眼皮。
眼球正散发着高温。因为这种体质,我不是太擅长应付社交晚会。每个魔术师都有着不同的魔力波长,眼球由于逐一与之对频,现在陷入了轻度的过热状态。
我觉得这也是我作为魔术师不那么优秀的证据,不过据兄长说,似乎我的这种体质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稳定下来。就我个人来讲,拥有这双魔眼的好处,就只有兄长那稍稍有些羡慕的表情。
(……话说回来。)
我捂住脸,叹了口气。
“不光是冠位(Grand),居然连君主(Lord)都来了。”
事件也太多了。
感觉好像不光是眼球,连脑浆都要过热了。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预计到了大致的状况,现在看来还是太嫩了。不,来得是君主·巴鲁叶雷塔到还好,没想到传闻所说得冠位(Grand)居然偏偏是苍崎橙子。
需要考虑的事堆得像山一样,完全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整理。
“……不过,还好、没有被袭击。”
从旁边传来了声音。
是现在还坐在沙发上的格蕾。
可能是因为一直紧绷着神经,她现在还没有放松下来,有些坐立不安。两手的手指交叉着抱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佛教的结印,或者非洲的翻绳。说起来,兄长的课上说过毛利人的翻绳是由记录神话的史官创造得,因纽特人的翻绳被认为与咒术相关……嗯,又开始进行这些乱七八糟的联想,看来我是真的累了。
也就是说,无法正常地控制自己的大脑。
“虽然也有些看上去会多管闲事的家伙。但也基本上都被这次的亮相吓傻了吧。到了那种地步,都可以说是一种兵器了。”
“……为什么,要制造那么美的人呢。”
格蕾低沉地说道。
看样子那个黄金姬所带来得震撼,让这个木讷的少女都有所感触。不,其实我也深有体会。
“之前我也和兄长聊过,因为美是属于魔术领域的。”
滴过眼药后,我回答道。
我知道热量将会一点一点散去。等眼睛稳定下来后,心情也会渐渐平复,这样看来我的身体还真是现实。虽说是魔术师,但自我控制也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和必要步骤。
“美?”
“没错。兄长说过对魔法阵和工房而言数学上的调和是必须的,不过我记得伊泽路玛或者说巴鲁叶雷塔是以更加根本的部分,来评估美的。”
我几乎就要忘记的事,也被那份震撼所唤醒。
“你知道魔术师是以什么为目标的吗?”
格蕾呆住了几秒,然后有些苦恼地说道。
“那个……课上讲过。好像是叫……根源之涡吧。”
“对。根源之涡,有时也只说根源,或者作为无法提及之物称为‘ ’。一切的原因,也是生出一切现象·事象的零。嗯,这样说出来就感觉语言真是不给力啊。零也好根源也好都带有多余的色彩,掩盖了本身的意义。”
我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眯起眼睛。
“不管怎么说,所谓魔术归根到底就只是为了到达那里所附赠的而已。——啊,当然,能够接触到超常,成为超人这些事本身也很快乐就是了。因为我们很脆弱,所以才会去追求这种反常。但是,这终归不是我们的究极目标。”
我一个一个地罗列着词汇。
现代魔术师的话,基本上都对无法到达根源这件事心知肚明。本来魔术从神代开始就一路衰退,想要以过去为目标逆流而上的人群不可能得到回报。现在出现在远东的第五名魔法使被传说或许是最后一人了,到达那里的门已经和关闭了没什么两样。
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放弃。
如果能够放弃,那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成为魔术师。
“巴鲁叶雷塔这一家门为了到达那里,选择了美这条道路。”
“……道路。”
“嗯。你应该听说过吧。对美的感觉本来是人类为了生存下去而形成的机能。”
我揉了揉额角,回忆着以前兄长讲过得课。
那人作为讲师确实很有才能,只要找到最初的头绪,课上的内容就会自然而然浮现出来。
“比如说嗅觉和味觉为了回避毒物而变得发达,视觉和听觉为了回避危险而得到锻炼。不过,除了五感以外,在我们人类拥有思想以前,美就已经作为‘带来愉快’这种感觉而存在了。”
比如说,法国拉斯科洞穴里的壁画。
比如说,出土于威伦道夫遗迹的旧石器时代的各种裸像。
这些被称为原始美术的作品群指出,人类与美术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关于美的作用,似乎在魔术中是这样认为的。——【观赏美,也会使自身变美】。”
“让自己、变美?”
看来这个说法实在是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格蕾灰色的眉毛可爱地皱在了一起。
“哼哼哼。很奇怪对吧。不过类似美术和文艺是灵魂的食粮之类的说法,应该有在杂志什么的上面看过吧?”
“……啊,看过。这样的话、”
“根本上好像是一样的。兄长说过,所谓美术是一种共感咒术。通过鉴赏美术,产生一种本人的灵魂和灵性也被净化的感觉——这就是我们所感觉到得美的真面目。”
格蕾听了我的话,像小动物一样点着头,接着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
“那,假如说存在究极之美的话……”
“或许能将我们的灵魂一口气提升到更高的次元,就是这样。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自己比之前厉害了一点?不过格蕾本来就挺漂亮的。”
“——,请不要再说、我的脸了。”
她刚才奇怪地停顿了一下。可能那里是她的地雷吧。
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会更麻烦,所以我赶紧推进话题。
“……说实在的,咱们会在这里讨论关于美的事,也可以说是【她】这种魔术的作用吧。”
实在是让人佩服。
举例来说,那就像是因为被一本书、一首诗打动了内心,进而改变了人生一样。就算是在顶级的名著和波长对上的读者之间,这种现象也很难发生,如果能使这种现象成为必然——那无疑是一种魔术。或者说,甚至比作魔法的领域也不为过。
“……哈啊。”
格蕾深深地叹了口气。
“创造科(巴鲁叶)的人都是这样吗?总觉得好像在进行一场遥远的旅行。”
“算是吧,毕竟伊泽路玛家所属的巴鲁叶雷塔,是时钟塔最正统的家系之一。那可是三大贵族之一。”
巴瑟梅罗。
特兰贝利奥。
巴鲁叶雷塔。
时钟塔将这三家并称为三大贵族。
虽然不太正规,但在时钟塔,Lord这一称呼有大小两种含义。大的含义所指的十二君主(Lord)已无需说明。与之相对,在使用小的含义——贵族(lord)这一含义时,多数是用来称呼三大贵族的亲属,足见这三家有多特别。
当然这并不正式。
只是君主制度成形以前的惯例而已。不过,只要是古老的东西就会对其抱有敬意可以说是魔术师的本能,因此以这种惯例为后盾的权力斗争和找茬实在是根深蒂固。嗯,所谓魔术师是不是还是早点灭绝比较好。
顺便一提,Lord·埃尔梅罗原来也是有这一层含义在里面的,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的故事了。
[贵族主义派阀:巴瑟梅罗派,埃尔梅罗派,盖乌斯令派etc
民主主义派阀:特兰贝利奥派,巴鲁叶雷塔派(含伊泽路玛家),埃德菲尔特派etc
中立派阀:梅亚斯提亚派,布里西桑派,吉古马列派etc]
“……我又,觉得头好像要炸了。”
格蕾揉着太阳穴自白道。
“呵呵,看来一下子灌太多。”
我微微一笑,然后摸了摸毛毯。
这时,格蕾斗篷的右手位置蠕动了起来。
“那啥呀,都是因为要一直藏起来,老子都没能看见那个什么黄金姬!”
嘭得一声,响起了固定器(Hook)解开的声音,然后鸟笼一样的“槛”
从那里蹦了出来。亚德正在“槛”里面表情丰富的叫嚣着。
“那个大姐好可怕啊!都好好地躲起来了还是感觉她在往这边看,老子这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
刻在匣子上的眼睛和嘴忙碌地变换着。
我有时会觉得,这样的亚德就像是电影的特效一样。进行着形态变化(Morphing)的表情让人眼花缭乱,像是在主张自己是主人的代理一样,丰富过头了。
“你是说苍崎橙子吧。”
“就她就她。那啥玩意儿呀。怪物吗。”
“她的话,你没被发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能是因为亚德的隐匿并不依靠魔术吧。不过,也很难不让人产生,那么只是用这样的戏法,真的能将这个鸟笼收进格蕾的斗篷里吗,这样的疑问,不过关于这一点不管是少女还是亚德都绝口不提。
“……其实,我也很在意那个人。”
“啊?!你说那个眼镜女?”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那个苍崎橙子到这个社交晚会——”
正在我想接着说下去的时候。
突然,感到旁边有什么东西。
“特里姆?”
本来我正想着差不多该把她收进行李箱了,但我的水银女仆现在正紧盯着房门。
“确认到两名未知对象接近。”
我——和格蕾瞬间紧张起来。
接着,大概过了十秒左右。
咚咚,有人敲响了房门。
我和格蕾对视了一下,轻轻吞了吞口水,点点头。
少女的手抓住茶几上亚德的“槛”,迅速将其收回斗篷里。这情景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像是吸进异次元里了一样,不过现在,门的外侧才是燃眉之急。
就在我把手伸向装有特里姆以外的魔术礼装的箱子时,
“——可以打搅一下吗。”
传来了声音。
“——请进。门没锁。”
我回答道。
反正别人家的锁根本不值得信赖,锁不锁都一样。只要身处别人的领地,那就和被关在满是陷阱的迷宫里没什么两样。
对方马上有了反应。
本来像线一样的缝隙迅速拓宽,露出了外面的走廊。
站在那里的,是黄金姬、白银姬亮相时随从的女仆。
“我的名字是卡莉娜。”
因为一只手拎着提灯,她只能简略地向我们行礼(Curtsy),然后做了自我介绍。
“真是费心了。我是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有何贵干?”
听到我开门见山的提问,女仆向身后看去。
看样子还有一个人。
应该是她的双胞胎姐妹吧。
“请往这边走。”
女仆一边说着一边招了招手,同时,另一个人影向她走来。
我差点以为会就此失明。
有时,认知会凌驾于现实的物理法则。我感到因为那等同于魔术的冲击,自己的视神经和控制它们的后脑叶同时炸裂了。
“黄金……姬……!”
*
说实话,我还以为自己会疯掉。
虽说是同性,但在这种程度的美之前性别根本没有意义。要让受到冲击的精神恢复正常还需要几秒钟的时间。那在烛光中的美貌实在太过脱离现实,如果现在有人告诉我这里已经被替换为异世界,我大概也会相信吧。
“初次见面。”
我听到了声音。
连那音色仿佛都在直接摇动我的大脑。
“……啊、啊啊。”
我使劲清了清喉咙。
到底已经是第二次了,所以没有受到上次那种程度的震撼,不然的话我可能会就这么昏过去也说不定。美就是暴力这句话我现在真是深有体会。
“蒂娅德拉大人有话想和您说。”
自称为卡莉娜的女仆说道。
“和我们?”
“不。十分抱歉,能请那位小姐离开吗。”
蜡烛的光照亮了戴着灰色兜帽的格蕾。
“……那个,我、”
“格蕾是可以信任的人。”
我立刻抢过话头。
本来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状况才带来的保镖,要是关键时刻不能留她在身边就头痛了。毕竟只靠特里姆玛乌不一定能都应付得过来。
听到我这么说,一直在看情况的蒂娅德拉插话道。
“……既然如此,那就只让卡莉娜离开吧。可以吗?”
“就照您的吩咐。”
卡莉娜点了点头,顺从地离开了房间。好像是仆人的基本一样,她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和蒂娅德拉。
“突然占用你的时间,实在很抱歉。”
“……没关系。”
我强压住那个声音带来得晕眩,勉强回答道。
不过,因为与她的近距离接触,我发现了一件事。
“……难道说,你的耳朵?”
“你注意到了吗。”
说着,黄金姬——蒂娅德拉微笑着捂住耳朵。
“因为遗传上的问题,我听不见。不过通过读唇,大致上的对话都没问题,而且利用魔术学习发音也很简单。”
“……这样啊,原来如此。”
虽然魔术逐渐在被现代科学甩下,但是只有魔术才有的优势也还有很多。
刚才黄金姬所说得内容——教会失聪者正确的发音就是其中一个例子。简单地说,就是将发音的情报直接输入大脑就可以了,虽然某种程度上属于高等魔术,但其实只要把能够使用意念对话的术者带来就能轻易解决问题。毕竟是巴鲁叶雷塔的分家,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应该很简单。
不过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现代科学或许就能做到将芯片直接植入大脑也说不定。
我吸了口气。
调整好情绪,我用一如既往的口气说道。
“今夜多谢招待。这样的光荣和眼福简直让我承受不起。”
这不是客套话,而是我真实的感想。
蒂娅德拉露出淡淡的微笑。
比鲜花,更像鲜花。
“十分感谢。——我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埃尔梅罗的事。他说那位先生因为新的魔术构筑,而得到了整个时钟塔的瞩目。对新世代(New Age)的魔术师们来说,就像是救世主一样。”
真是的,又是关于兄长的话题吗。
虽然不觉得无聊,但是听过太多遍也有些厌烦了。毕竟巴鲁叶雷塔这样的名门会特意提到新世代(New Age),那就相当于在说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
但是,这次是例外。
“我有一个请求。”
她这样说道。
“是吗。既然是如此美丽之人的请求,那在我的绵薄之力范围内一定鼎力相助。”
“承蒙好意。”
黄金姬点点头,接着这样说道。
“……希望你能,协助我们逃亡。”
“……逃、亡?”
我不由得瞪大双眼。
“是的。希望埃尔梅罗派能够收容我们。”
“……。”
转移派阀。
这确实可以称得上是逃亡。毕竟暂且不提埃尔梅罗(我们),埃尔梅罗所属的贵族主义派可以说拥有足以匹敌一个小国的资产和战力。同时,也意味着巴鲁叶雷塔所属的民主主义派拥有同等程度的战力。
我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不了解情况的格蕾发着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她或许可以说是一种救赎。
“……能先告诉我理由吗?”
“因为我要保护自己和妹妹——这次继承白银姬之名的爱斯缇拉。”
蒂娅德拉清晰地说道。
“你说,保护?但是,拜隆卿应该不可能不爱惜你们吧。”
“……。”
沉默降临了。
她并不是拒绝回答,而是有某种过于沉重的东西,将这名美丽女子的双唇封住了。我和格蕾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自己摆脱那不知名的沉重。
最终,
“……我有些累了。”
蒂娅德拉轻声说道。
她将手放在自己那装饰着蔷薇刺绣的紫色礼服胸前,继续说道。
“我想你应该能够想象,为了完成这个身体,我们被强加了多少痛苦。”
通过魔术改造肉体,这可以说是大部分流派的基本。
从小开始进行得
严格修行和魔术刻印移植自不必说,药物的使用也几乎是必备的,不时对大脑和内脏加以改造也并不罕见。有传闻说,还有让几十上百只由某种魔术制成的虫子钻入身体的做法。
更何况是,黄金姬和白银姬。
拥有如此之高的完成度,作为其代价不管遭受过怎样的痛苦,所有的魔术师也都会接受吧。不管看上去多么光鲜,伊泽路玛也是魔术中人。所谓魔术师的家系,都是遵循着这一原理行动的。
但是,个人并不一定会为家族的方针而牺牲——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们也是魔术师。早已有了献身的觉悟。但是,现阶段父亲的做法是非效率性的。不,应该说【父亲的做法有效率的阶段已经结束了】。既然如此,我想我们也有自卫的义务。”
“……。”
这次换我陷入沉默了。
她刚才所说的事也是偶尔会发生的。
魔术在到达了一定阶段以后,之前所使用的方法论彻底变为无用功的瞬间。我听说过有延续数百年的家系,因为看错了这个瞬间而就此断绝。
“也就是说,拜隆卿的术式已经危险到你们不得不进行自卫的程度——并且,他也不听你们的意见?”
“是的。”
蒂娅德拉明确地做出肯定。
“照这样下去,我或者白银姬早晚有一人会死。”
喂喂别开玩笑了,我简直想这样喊道。
假如要对艺术实行排名这种亵渎之事的话,这两人毫无疑问会君临顶点。而且和第二名以后之间有着天壤之别都不足以形容的,该说是天与地幔层之别的压倒性差距。如果要说人类的损失,想必有不少人会坚定地认为,相比于失去她们,还是大英博物馆被炸掉要更好一些。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
“但是,这件事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君主·巴鲁叶雷塔比较好?”
“伊诺莱女士确实很温柔,但她同样也是创造科(巴鲁叶)魔术师的首领。父亲身为伊泽路玛的当主已经取得了足够的功绩,我想她应该不会对想要颠覆这一功绩的我们施以援手。”
确实如此。
就算是人格高尚的人,在她身为魔术师的时点就毫无意义。主张人性应该凌驾于魔术的正确性之上的人,不可能成为一派的首领。同样,如果有人想从拿出成绩的人那里将其夺走,作为一派的首领也不可能允许。
“不过,你们是巴瑟梅罗派阀的人。只要对自己有利,就不会去顾忌父亲和君主·巴鲁叶雷塔的想法。——我想我们有值得你这样做的价值。”
我不得不承认蒂娅德拉所说得话。
就算不是魔术师——同时既然身为魔术师,想必都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她吧。换句话说,她们本身就是创造科(巴鲁叶)的至宝。
“这样的话,到时候你们的身体就会被送去研究哦?那比你们现在要轻松,这种话撕开我的嘴也说不出来。”
“……但是,能够进行【交易】。”
黄金姬决绝地断言道。
比如说,可以提出条件。
就像司法交易中,恐怖分子通过提供情报受取报酬。
“……原来如此。”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小看她了,我懊悔道。毫无疑问,这个美丽女性在找到我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很清楚自己所说得话有多么荒唐,但仍旧准备强硬地获取自己想要的果实。
“……。”
我吸了一口气。
切换思考模式,将眼前的人设定为棋盘上的棋子。
自己也只是一枚棋子。是在名为时钟塔的棋盘(Chessboard)上排开的,平凡的士兵(Pawn)。所谓派阀抗争终究只是这枚棋子所摆放的位置。根据时机和情况,棋子所属的阵营也会来回变换,这样看来比起西洋棋,应该更像是远东的将棋。
“可是,你应该也知道,我在贵族主义派里不过是末流而已。就算我接受你的请求,也无法做出任何保证哦?”
“我知道,但这就足够了。如果著名的埃尔梅罗能够接受我们,那别人应该也无法视若无睹。”
(……啊啊。所以才一上来就先赞扬我的兄长吗。)
我输了。
蒂娅德拉严密地进行了布阵。
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寒暄,却在紧要关头断了我的后路。当然这在交涉中是基本之基本,但因为她的那份美丽,这种理所当然得到了数倍的威力。
我感受到了语言的重量。
“我说过会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我说道。
如果轻易许下承诺,或许破灭就会在此确定。
“但如果是这件事,那我必须要知道白银姬——爱斯缇拉小姐的想法。我们同样也重视魔术世界的秩序。确实我们和巴鲁叶雷塔所属的派阀不同,但也正是因此在对待有可能发展为全面抗争的举动上才更要慎重。”
我委婉地推辞着蒂娅德拉的要求。
然而对于我的回答,她又打出一张牌。
“……如果说,有能与之相抵的报酬又如何呢?”
“报酬?”
我重复着她的话,蒂娅德拉点了点头,慢慢站了起来。
那是如同黄金般夺目的光彩。
在最后,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明天早上,请到我的房间里来。后门是开着的,房间所使用得是魔术锁(Mystic Lock),因此不用担心有他人闯入。关于白银姬的事,到时会告诉你。”
说完,蒂娅德拉离开了房间。
说来惭愧,我不由自主地想去挽留她。就连那照亮房间的微弱光芒,似乎都在为她的离去而感到惋惜。
我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手,叹了口气。
“……莱妮丝小姐。”
有人在叫我。
是格蕾。
一直沉默着旁观我们交涉的少女,现在再次发出了声音。
“嗯?”
我看向她,然后乖乖坐在自己床上的少女这样问道。
“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嘛。”
对于格蕾的问题,我耸了耸肩膀。
说实话,我真心想就这么倒下去再也不起来。本来就因为社交晚会而十分疲惫,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干脆杀了我吧,如果我这样祈求,也不会有谁责备我吧。
“……你觉得黄金姬的逃亡、是认真的吗?”
“挺微妙的。”
一般情况下,我都会一笑置之。
但是,她那种已经走投无路了的感觉,我觉得不像是假的。我对自己的眼力有自信,毕竟姑且是靠它我才在这个业界里生存了下来。我能磕磕绊绊地从小学(Primary School)开始经营埃尔梅罗派到现在,说穿了无非就是因为懂得看透人心。
也是多亏了这糟糕的性格。
我喜欢看别人痛苦的样子这个很难公开的怪癖,通过看透“对方到底会怎么做怎么想”这种心理,磨砺了我的能力。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大部分的魔术师都过于忠实于自己的欲望,所以我完全不缺少通过实践学习的机会这点也很重要。
“说起来,她想得还真是周到。”
我发出一声冷笑。
就算我现在明确地拒绝了她,恐怕她也准备再找机会向巴瑟梅罗派的人求助。到时候如果事情谈成了,那我就会因为这次没能牵好线而被责难。
而我这边却几乎没有立场去向拜隆卿告密。要是反被找茬说是埃尔梅罗派诱惑黄金姬,那这就是家族的危机了。
如果说我想要拒绝她的话,归根结底就只有一开始装作没听见敲门声这一条路可以走。
“这可真麻烦。——特里姆。”
“在。”
水银女仆转向我这边,
“进入休眠吧。维持警戒状态待机。”
“是。”
我拍了拍行李箱,特里姆玛乌就软软地被吸了进去。这种状态下魔力的消耗几乎是零。虽然特里姆玛乌本来就被调整为只需要最低限度的魔力即可维持,但在别人家休息时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保持万全的状态。我可不想用累成浆糊的脑袋,再去和那样的女人交涉。
“……暂且先看看她说得报酬是什么吧。”
说完,我闭上了眼睛。
意识像陷入泥潭里一样,沉入了床的深处。
4
——同一时刻
湖区的风也湿漉漉的带着水气。
连黑暗也像被润湿了一样,附近的森林和草原都被白雾笼罩着。这一带以湿度和显著的昼夜温
差所造成得浓雾而闻名,而以芒卡斯特城堡为首,附近有很多嗣鬼占堡也是这个原因。
英国人喜欢幽灵这件事众所周知。各地的幽灵粉丝同好会和幽灵参观旅游团自不必说,甚至连传说有幽灵出投的鬼屋部能卖个好价钱。
这样的话。
那么塔附近的说笑声,或许也是幽灵( Phantom)发出得。
“是的,今晚真是十分感谢。拜隆卿。”
戴着眼镜的女人说道。
有着头暗淡划发的女人苍崎橙予在月之塔门前谈笑着。
与她对话的人,是拜隆卿。
黄金姬与白银她的父亲,伊泽路玛的当主。
在一旁,那个好像名叫麦奥的药师也站在那里。
“我送你。Miss·苍崎。”
“不用了,麦奥。休也喝,不少吧?”
橙子婉拒了麦奥的提议,然后转过身去。
外面弥漫着让人忧郁的雾气。
给她准备的房间和其他客人一样在阳之塔。而麦奥之所以会在月之塔,是因为他是伊泽路玛所雇用的私人药师。(三田这里写错了,橙子应该是住在月之塔,不过只改月之塔感觉不太通顺,就保持原样了)
她决定在雾中徘徊一会儿,踩在鸭拓草上的感觉让人十分舒服。
在这途中,
“……’”
眼镜后面的双眼眯了起来。
虽然在雾气中无法看见,但她感到脚下的沙子突然动了一下。那奇怪的流动,就像是在寻找着自己位置的指南针一样。
马上,她的眼中映i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原来爷的笨徒弟在这儿呢。”
银发的老妇出现在夜雾之中,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咧开一道笑容。
“……哎呀,这不是伊诺莱老师吗。”
橙子压低了声音,点头示意道。
然后看向老妇挂在耳朵上机械。
“您在听音乐吗?”
“iPod这玩意儿不错哟。”
老妇将不久前刚刚发售的最新型音乐播放器从礼服的口袋里拿出来,拔下耳机,俏皮地眨了个眼。在爱挑剔的魔术师中回避现代科学的人很多,甚至有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接通电话线,在这种情况下,代表创造科(巴鲁叶)的这位老妇反倒率先享受着现代科学的恩惠。
“这音乐是?”
“当然是摇滚喽。”
老妇看上去心情很好,她的手挥动着划着拍子。
看到她这副模样,橙子憋着笑,低声说道。
“您还是老样了啊。……难道说,您是在等我吗,”
“是啊。毕竟晚会的时候让你给溜了。”
“只是巧合吧。”
橙子轻巧地回避了这个话题,望向白己的老师。
已经有多少年没和她见面了呢。
响起了树叶摩擦的声音。
这声音溶入了雾气之中,听上去很不清晰,让橙子回想起自己在时钟塔进行研究的遥远时代。虽然她已经几乎不会去特意回顾,但这段过去还是像大脑的擦伤一样留在记忆里。特别是那过于专注以致于变得如同地狱般的台密僧侣,和那饶舌的红衣魔术师,就像影子一样纠缠着自己。
虽然专业不尽相同,但在学习卢恩时相遇,并一同进行过研究的两人。
同时,也都是由自己置之死地的阴影。
橙子用几秒的时间赶走感伤,接着对老师说道。
“ ——恭喜您成为君主( Lord),出人头地了昵。”
“无聊的客套话就免了吧。”
老妇露出一口白牙。
然后,
“虽然听说你的封印指定被解除了……但真没想到你会跑来参加伊泽路玛的亮相会。”
伊诺莱呵呵笑了。
“你不是说自己的目标是像仙人那样活着吗。”
“看来当初不该高诉您呀。”
说着,橙子闭上一只眼睛。
“现在也还是这个目标哟。不过看样子我好像没什么才能,总是离不开俗世啊。”
“听说远东那边,好像是把能成为仙人的资质或者命运统称为仙人骨对不对。”
“是的。”
“那咱师徒俩都是没才能的人啊。爷也是比起君主(Lord)这种死板的地位,更想当个不畅销的街头画家。”
看着老妇那像是在虚空中挥动画笔样的动作,橙子露出了一副颇有深意的表情。
“请放过我呢,您一说起画来就没完收了了。”
说完,她不白觉地将手伸进口袋。
这时,一盒看上去很廉价的香烟递到她眼前。盒子上画着太极的图案,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想抽就抽吧。”
“……您居然还会有这东西。”
橙子看上去有些困惑,因为这香烟的牌子和白己的喜好完全致。这是台湾的收藏家出于自娱自乐而只生产了大概一箱的东西,事到如今她已经币冉指望能找到了。
“这是你之前落在研究室里的。好好理解一下为师帮你加上防潮魔术的爱徒之心吧。”
“是这样吗。”
就在橙子直率地伸出手的刚候,老妇又将香烟收了回去,露出脸坏笑。
“想让爷还你的话就给爷一根。”
“……好吧,看在是您的份上。”
橙子点了点头,接过了香烟盒,然后从口袋里拿出Zippo点上火。
她吐出一几烟,微微皱起眉头。
真是怀念的味道。”
“爷也尝尝。”
老妇不客气地倒出一根香烟叼上,然后将脸靠近橙子。
两人香烟的前端相接触,慢慢地点上了火。伊诺莱慢慢拉开距离,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一边向外吐一边说道。
“这东西咋回事啊。味道差到家了。拷问吗这是。”
“这就是这样。我记得以前应该和您说过。”
“哈,一般都会以为你是在谦虚或者掩饰自己的爱好吧。”
但是伊诺莱也没有掐掉香烟,她一边认真地抽着,一边用目光追随着烟雾。
不像市区,郊外的夜色如同被墨渥染过一般漆黑。不过,在身为魔术师的她们看来,只要在眼睛上稍加“强化”就足以看透。正因为如此,自古以来魔术师都喜好着夜晚的黑暗。
老妇享受,一会儿香烟,然后挑起话头。
“爷还是有点在意。一一为什么,你会到这儿来?”
“这个嘛,说来话长。”
“别瞒着爷,橙子。”
“您别再这么叫我了。”
橙子有些害羞地笑了。
对于这个女人而言微笑意味着什么昵,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说不定会因恐惧而颤抖。特别是,那些知道她在时钟塔的岁月的人。
如果是知道她的一一“色”的人的话。
“还有,【那个成果】有一点异常啊。毕竟在这个国家,湖区本来就算是风水宝地。说不定会是那个吧?”
“……是啊。一但有什么万一,可能就会连上。”
连上得是哪里,根本就不用说。
魔术师们赌上自己的人生所追求的地方儿有一个。不论希望有多么渺茫,他们也都已经为这个目标花费了几百几千年。特别是神代终结后的挑战,除去极少数的例外剩下就都只不过是无用功,即便如此在总体上魔术师也不曾放弃。
伊诺莱扬起一边眉毛,耸了耸肩。
“瞧你说得,好像有什么问题似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
橙子顿了一下,说道。
“既然有能够到达的可能性……那…有把黄金姬当做目标的不轨之徒也不奇怪吧?”
“……你还是老说些不吉利的话。”
伊诺莱深深地呼出一口香烟。
然后麻利地将剩下的烟掐灭在橙子递过来的携带式烟灰缸里。
“哼。爷还当你也是冲着传闻中的秘宝来的呢。”
“您说得是什么事?”
橙了好像是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反问道。
“哦,没想到你会不知道。前一阵的地下拍卖会卖出去得。伊泽路玛把那个买下得事已经成为话题了。带有某个幻想种之血的——。”
“……原来如此。确实是好东西。”
听到伊诺莱之后说得词,橙子轻轻点了点头。
“哎呀,爷还以为你会更起劲一些I呓。一阵子没见,变化挺人的呀。”
“没有哦?我还是会
先克制一下的。而且如果真有需要的话,我也会去时钟塔以妹妹的名义借钱。
只不过,这次没怎么激起我的好奇心而已。”
“哼。不过反止所谓艺术家就是这样啊。”
伊诺莱耸了耸肩,橙子反问她。
“伊诺莱老师在社交晚会的时候好像被拜隆卿叫住了吧。”
“……小丫头你果然看着呢。”
嘁,嘁,她咂着嘴。
这名老妇的行为让她看上去像是小女孩一样。这种不可思议般的合适,大概是由于她所经历的岁月,并没有让她的本质失色分毫。
“小事面己。而且,爷来参加这晚会其实还有一个目标来着,没能遇上真是可惜。”
“您说得是哪位?”
“就是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君主( Lord)。”
说完,老妇挥,挥手。
看着雾色和黑暗淹没了恩师的背影后,
“……嗯。”
橙于自言自语道。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额角。
“怎么回事呢。总觉得没什么兴致。”
然后她叉嘀咕道。
“……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5
早上,塔外冷得让人有些微微发抖。
湖区的昼夜温差本来就很明显。在十月份,白天能达到将近二十度,而夜晚和早上则在零度以下。
因为湿润的雾气,阳光发生了漫反射,四处都是小小的彩虹和奇怪的影子。我记得被认为是二重身传说来源的布罗肯幽灵,能在德国布罗肯山山顶附近看到——相似的光的散射现象,还有与之相伴浮现在雾中的巨大人影。能在低地看到这种现象,让人觉得这里实在很适合魔术师居住,想必以前也发生过各种各样吓人的幽灵骚动吧。
咿,倒吸凉气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嗯,怎么了吗?”
“……没,那个、”
格蕾支支吾吾的。
她又把兜帽往下拉了拉,像是感到不好意思一样别开了视线。
“咦嘻嘻嘻!又犯恐惧症(Phobia)了吧!”
亚德在她的右手上特意告密道。
(说起来,她好像讨厌幽灵吧。)
虽然昨晚没起雾所以没有注意到,但或许她很不擅长面对这种景色。……嗯,我因为这张难受的侧脸而感到稍微有一点点兴奋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她比较好。没有必要向谁公布自己的爱好。
塔与塔之间的距离步行大概要十分钟左右。
昨夜的社交晚会就像不存在一样,月之塔已回归寂静。
带有一些裂痕的墙壁被荆棘缠绕着,走近一看,更觉得这不是昨夜那座建筑。
我们从黄金姬说过得后门进入塔中。
正如她所说,门没有锁,我们轻而易举地入侵内部。
我们偷偷穿过走廊。作为拜隆卿的思想遍布这里的证据,塔中挂着各种各样很有创造科(巴鲁叶)风格的绘画。如果这是在鬼故事里,那差不多就该有露出丑陋笑容的画像对我们施加诅咒了吧。——实际上,这些画上好像确实施加了某种魔术,因为我感到眼睛微微发烫。
(……唉。)
这体质可真麻烦。因为无法自由控制,我甚至觉得这只不过有着魔眼这种帅气名字的花粉症而已。另外在英国,造成花粉症的主因是结缕草,并在六月到七月迎来高峰。听兄长说,在远东,一般是通过戴口罩来应对花粉症的,这让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有些古怪的画面。
我们直接走上里侧的旋转楼梯。
黄金姬的房间在三楼,我们在几扇排开的房门中找到她告诉我们的那间,敲了敲。
“……蒂娅德拉小姐,你在吗?”
我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回应。
不,甚至都没有人的气息。和刚才不同,这扇门紧锁着,不管是推是拉都纹丝不动。
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特里姆。打碎它!”
“Yes,Master!”
水银从我拿着的行李箱里滑落出来,变化成女仆的形态。然后从她的右手生出一柄战锤,轻松地打碎了木质的房门。
虽然想避开碎片,但为了赶入房中我还是踩了上去。
房间很宽敞。
里面被收拾得十分整洁,除了附有华盖的四柱床,还摆放着典雅的家俱。那轻柔的水母一般的台灯应该是埃米尔·加莱的作品吧。——同时,最让人意外的是这里没有镜子。很难想象女人的房间里没有镜子,或许这对于她们的魔术来说有必然的理由。
“……。”
然而,我马上放弃了一切思考。
因为发现了某种红色。
是在床上。在纯白的床单上,那红色就像是蔷薇一般。如果是艺术家的话,或许会对这红色的配置感激涕零吧。就算是在这种事态之下,环绕着她的一切依旧那么■。
“……。”
黄金姬就在那红色的中央。
宛如花朵一般。据说花本来就是为了吸引昆虫而演化出的形态。绽开的花瓣也好,弱不禁风的存在方式也好,都是为了捕捉住其他生物的心而存在的。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啊啊。
既然如此,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她呢。
“……。”
我彻底失去了言语。
脑细胞全部停止了活动。至少,在这个瞬间我宁愿它们全部停止,我打从心底这样想着。对于区区人类的认知而言,这副光景实在过于■。
“蒂娅德拉……小姐……。”
连格蕾支离破碎的声音,也在我的意识之外。
她的双眼紧闭着。
她的双唇紧闭着。
她没有在呼吸。
她的脖子下面,【没有身体】。
黄金姬的身体变得七零八落,而她的头颅,正摆放在柔软的床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