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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冠位决议 中 第三章

    1

    对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而言,伦敦有着强烈的外地(Away)印象。

    她的家系——阿尼姆斯菲亚,本就不在都市而是在高地、山脉处建造地盘。虽也有时会下山,像这样与伦敦时钟塔本部进行接触,但不合时宜的感觉终究挥之不去。无论是太多的人、太过密集的建筑物,还是一整天时间的骑马乘车,对她而言都没有一丝熟悉的要素。

    不过,要说对老家有没有亲近感,那也是不存在的。

    现当主父亲马里斯比利几乎不会离开自己的工房,其结果,在一年中他们只会见面几次。

    所以,从她的视角看,人就是孤独的生物。因为被选为了魔术师,孤高孤立自是理所应当。应当要接受这一切。父亲对自己不抱有一丝期待这件事,只要这样活下去,说不定几时也能倾覆。

    啊啊,与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的深入接触,也是因为她和自己的立场很相近,结果就让自己产生了浅薄的想法。这种单薄的共感,明知在时钟塔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但还是无法抵抗想再说一点、再说一点话的欲求。

    (……所以)

    少女想到。

    斯莱被袭击一事,也给予了他不小的冲击。

    (……发生了什么?)

    她,也曾与Dr.哈特雷斯遭遇过。

    在那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那位魔术师召唤了Servant、启动宝具时,她也在场。若是用那个宝具,蹂躏一个学术都市是轻而易举的吧。

    然而,却想不出那个魔术师在这个时间点袭击斯莱的理由。

    自然,奥尔加玛丽并不清楚哈特雷斯的目的。但要使用Servant进行袭击,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然而他却在冠位决议(Grand Roll)前夕这个时间点现身,究竟有何种动机(Whydunit)。

    (……父亲的话,会知道吗?)

    马里斯比利曾经有过对哈特雷斯个人的委托。而且那还是调查第四次圣杯战争,这种旁人无法胜任的工作。只是作为单纯见过面的魔术师、又或是因为诞生于主要学科学部长之间的微妙关联性,两人间结下过何种特殊关系是很明确的。

    又或是。

    又或是——虽然不想这样考虑——直至今日仍有着联系,奥尔加玛丽也有过这种想象。像现在将自己作为君主(Lord)的代理派遣一事,会不会也是父亲和哈特雷斯的一个策略呢,这样的怀疑消之不去。

    「怎么了吗?」

    突然有声音传来。

    以温柔的笑容看向这边。

    不过,这笑容中渗透着很符合时钟塔的毒液。奥尔加玛丽并没有愚蠢到会看漏那眼镜底部轻轻隐藏着的感情。虽说看漏的话人生会比较简单。

    「没什么。只是在稍稍发呆。」

    「这样吗。要保重身体啊,奥尔加玛丽大人」

    化野菱理,平稳地说道。

    身着极东民族服装的,乃是那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见过面的女魔术师。

    方才,奥尔加玛丽从她那里,知悉了斯莱被袭击的事实。

    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口中擅自地选出了这样的话语。

    「法政科的人都像您这样吗?」

    「您感兴趣吗?嗯嗯,毕竟奥尔加玛丽大人成为我后辈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嘛」

    涂抹着鲜艳红色的嘴唇,加深了笑容。

    「很遗憾的是我也不清楚,我是作为诺利吉的养子而被推荐的,与普通的学生稍有不同。在后辈中也有靠家中积攒的钱财镀金进来的孩子,但他的性质也称不上是多数派吧。呵呵,您要是来的话,一定能成为出色的学生的」

    在时钟塔也算有力家族的后继者的话,高几率都会选择一次法政科。想知悉时钟塔是以怎样想法建成的,进入法政科是最快捷的。所以想靠镀金靠钱财进去的人并不少见,但加上一句并非多数派,恐怕是为了这位后辈的个性成长吧。

    伦敦的一角。

    身处建立于郊外森林中的别墅。

    另一人,如枯木般消瘦的老人,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他正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在胸前、手指上都戴着几多宝石,但与其称之奢华、更像是宝石缠身的尸体般,不禁给人留下这样深刻寂寞印象的老人。

    君主·尤利菲斯——路菲勒乌斯·娜泽莱·尤利菲斯。

    在贵族主义中,以身为极其古老的保守派而为人所知的君主,正是这位老人。

    抬起空虚的眼瞳,路菲勒乌斯说道。

    「退下……法政科的狗」

    「那可真是遗憾。本以为还尚未被降灵科(Eulyphis)讨厌呢」

    「巴瑟梅罗乃是……吾等之王。……这虽亘古不变,但也没有喜欢法政科的理由。……境界记录带(Ghost Liner)之流……明知有这种存在、却仍缄口不言」

    「作为担当,是有守密义务的」

    简单地回答后,菱理取出盖着封蜡的信。

    「按照吩咐,予您此信」

    说完,女魔术师离开了。

    过了一会,老人的视线移动,信随之慢慢浮起。此乃Poltergeist现象。比起亲自动手,让周围的灵体行动更快,这正源自于老人继承的魔术刻印。又或是几多宝石中的一枚运行着作为魔术礼装的机能,但奥尔加玛丽没法认清到那种程度。

    对一瞥内容后、作出露骨咂舌动作的路菲勒乌斯,少女问道。

    「Mr.路菲勒乌斯。信上写了什么?」

    「藉先代巴瑟梅罗之名……阿尔比昂的再开发……阻止它……此般。哼,理所当然的事情……来确认了吗……」

    老人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所谓先代……才是关键。这次……有着无法阻止特兰贝利奥的可能性……若是先代的指示、便不会伤及巴瑟梅罗之名……。啊啊,今代是与生俱来……作为魔术师是完成的。话虽如此……在她长大前就让出君主之座的必要……分明是没有的……那家伙却早早地让与了……」

    露出那不齐的牙齿,轻声嘀咕道。

    「虽有预测到……会发生这种事……。莫非还有别的理由……」

    巴瑟梅罗乃是贵族主义·第一位之名。

    除却几乎不会现身的院长,在事实上立于时钟塔的顶端、统率着法政科的家系。果然,纵是不直接出席冠位决议(Grand Roll),也并未将之完全无视。

    过了一会,

    「应当阻止阿尔比昂的再开发吗」

    奥尔加玛丽问道。

    「没有如特兰贝利奥所主张的那样,再开发会给魔术世界带来更大恩惠的可能性吗」

    「你会错意了……天体科(Animusphere)的小姑娘……。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用可怕的眼神瞪着少女,老人说道。

    「我们反而没有行动的必要。……根据特兰贝利奥的主张……无论会不会给魔术世界带来恩惠……可至者终将至……不可至者终不至……到最后仅是这样的事情罢了……」

    能断定仅是这样的事情,正因身为贵族主义的君主。选民主义的权化。除却与生俱来的被选中者外决然无需的穷途末路。

    恐怕,这正是魔术师的本质。

    纵是民主主义,也只是将选别缓和化了,大同小异。蔓延于魔术世界的,终究只有那过于根深蒂固的差别对待和超人幻想,以及为大多数人类所疏远的被虐意识。恐怕,直至世界终结,这种意识都不会变。

    「接下来,就要看现代魔术科的毛头小子了……」

    看着老人苦涩地说道,奥尔加玛丽不禁插话。

    「但是,在我们之后也还会有魔术师。为了那些未来的人们,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魔术世界整体的变化呢。路菲勒乌斯大人也有布拉姆大人在吧」

    「呵呵……布拉姆的事吗」

    路菲勒乌斯低笑道。

    布拉姆乃是路菲勒乌斯的儿子,被相中成为君主·尤利菲斯后继者之人。

    「我说过了……可至者终将至。布拉姆也是一样的。……仅是如此罢了。为此的堆砌,有吾等即可……若可至终将至。若不可至终不至……啊啊,比他死去的妹妹要好些吧」

    「……是在说,索拉乌小姐吗」

    「对那个埃尔梅罗也说过了……索拉乌怎样都行……。那终究只是个备用的后继者……儿子平安地长大,无法成为后继者的时点……索拉乌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了……」

    「…………」

    十年前,矿石科(Kishu

    r)的君主,先代埃尔梅罗应当会与路菲勒乌斯的女儿结婚。那正是统整并非齐心协力的贵族主义,简直是会成为齿轮的事件。虽不过是至今为止出现过数次的政略结婚,但也应当会大幅涂改现代的魔术世界。

    然而,却没有事成。

    奥尔加玛丽也只是知道结果。

    「……凯尼斯还是很可惜的……虽说我并不知晓……他在研究怎样的秘术途中……」

    「好像是位很优秀的人物呢。因为那是在懂事之前,所以我并不了解」

    「作为研究者、来说的话」

    路菲勒乌斯轻言的话语,亦为确切的事实吧。

    现代君主·埃尔梅罗乃是一流的研究者,但绝非武斗派。所以才没能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赢到最后而败退了。

    「但是……魔术师这样就好……。虽说时钟塔将战斗作为给予钻研的奖励……但事关魔术师的发展……无需那种不纯物。有也不是不行……但也不该给他的……」

    奥尔加玛丽不禁想到,这位老人可能也有着未尽之梦吧。因为自己的能力限界,而无法触及的梦想。

    他会想去托付给谁人,让他去抵达吧。

    「……无论如何……就冠位决议(Grand Roll)……我已……采取了措施」

    老人低语。

    「…………」

    奥尔加玛丽沉默了。

    阴谋是时钟塔的日常。路菲勒乌斯也是对此熟知的一人。他跨越过几多寓居山上的少女无法想象的修罗场。

    或许连这话语,都是老人的一招措施。

    或许他是想操纵天体科君主的女儿奥尔加玛丽,而在摆弄着各种台词。

    (……那也、无妨)

    少女改变态度,想到。

    (……我只会,做我该做的事)

    不禁回忆起那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发生的事。

    恐怕若非那次事件,人生已经变化了吧。不会悲惨地痛失侍从特莉夏,但同时也不会察觉到她的真意。

    ——『振作一点,小笨蛋玛丽』

    那句话语,如今尚存于心。

    自幼时起的侍从传达给奥尔加玛丽的话语。

    宛如跌倒一般,世界变化了。仅是小小的石头互相碰撞,便扩展开了波及的连锁。对仅在数个月内发生了眼花缭乱变化的世界,奥尔加玛丽第一次稍稍自发地介入了。

    与莱妮丝合作,收集协调材料也是其中一件。虽并非无条件地信任她,但若是不同谁人携手,就绝不会有所变化,她是这么想的。

    (他想干什么……?)

    而今的奥尔加玛丽,询问自己的内心。

    奥尔加玛丽想起某位魔术师的脸庞。

    另一人的,应当加入贵族主义的,在那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给予了她坚守侍从话语的契机的,难以取悦的年青君主。

    正在此时。

    「……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

    突然被叫到名字。

    「……是」

    「…………」

    老人从正面注视着少女。

    根本无法想象感情的、如伽蓝堂般的眼瞳,但少女却迎面接下了。并非因为背负了阿尼姆斯菲亚之名,而是因若非如此就无脸去见那侍从了。

    然后,经过一段时间,老人此般说道。

    「信上还写了一件事……。阿尼姆斯菲亚的后继者……让吾看清她……若有必要,开示也无妨……」

    「您在、说什么」

    奥尔加玛丽的身躯极为紧张。

    看清后开示,老人这样说道。那么答案究竟是哪方呢。因为特地说出口了所以是合格了吗,又或是会如少女的父亲般因失望而命其退下吗。

    「……跟过来……即可」

    老人拿起拐杖,转过身。

    慌忙跟上,穿过门后,老人走向走廊。

    虽然宽广,但别墅中不见一人仆从。要维持这样的别墅,至少也需要五六人的仆从,但却丝毫没有人的气息。为冠位决议(Grand Roll)而造访伦敦的奥尔加玛丽,被领到这栋别墅已有三日了,但尚未见过路菲勒乌斯之外的人影。

    走下螺旋阶梯,自那有着忧郁枝形吊灯的大厅来至更窄的走廊,途中门大约开了两次。

    奥尔加玛丽瞪大眼睛。

    薄暗的脚边,开启了向往地下的阶梯。

    (在这种地方,有阶梯?不对,到这里之前有过这样的门吗?)

    或许事先便设下了伪装的魔术。那样的话就是让自己都无法察觉到任何不自然的高级魔术。

    「时钟塔的地下才被称作本体……。较之灵墓阿尔比昂……只是表层的表层。近年来……就设施而言地上要多得多。……但是……纵是如此,时钟塔本来的姿态也是那地下。……那里有着数个隐藏书库……」

    老人边说,边慢慢走下。

    奥尔加玛丽也跟在他身后。

    拐杖敲打石阶,发出声响。那声音本身就像是在这地下被吟诵的咒文。父亲也教导过,事实上确实有一部分魔术使用着这样的魔术式。

    阶梯很长。

    在那前方,有一扇染着红色铁锈的门。

    老人以拐杖敲打地面两次,门便自动打开了。

    因立时飞舞出的猛烈尘埃,奥尔加玛丽遮住嘴巴。

    很强烈的霉味。估计是做过某些保存处理的,但仍是不敌这个场所经过的、无以避免的漫长时间。又或许这种味道本身便是以某种魔术构筑出来的。

    经魔术而『强化』过的奥尔加玛丽的的视觉,捕捉到了其内部。

    书棚。

    寻常的图书馆无以比拟的,数量庞大的书棚,在那陈列着。

    「这是……」

    「自时钟塔的数个地下书库……特别运来的书籍……」

    老人掰着手指说道。

    自书棚的薄暗处,站着一个白影。若是不熟悉魔术之人,定当发出悲鸣吧。

    就在方才,出现并立于老人身旁的,乃是人骨之群。

    奥尔加玛丽将之视作骨骸士兵(Skeleton)。为守护这间书库,选择不眠不休的非人卫兵,自是理所当然。

    同时,管理着这间书库的乃是降灵科(Eulyphis)的路菲勒乌斯,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这也是……贵族主义的宝贝……。原本是在成为君主之际才会开示之物……但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被允许了……」

    「贵族主义的君主……。那么,埃尔梅罗二世也来过这里吗?」

    想到后询问,老人一瞬仿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般叹息着。

    其后,

    「呵呵」

    仿佛生锈的铁在吱呀作响般,嗤笑道。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那种事情……怎么可能被认同。至少也要继承埃尔梅罗的血……莱妮丝还成……那种卑贱的新世代(New Age)……纵是稍有特异之才、被拔擢至祭位(Fes)……呵呵呵……被招待到这间书库什么的……」

    发露出了方才也看到过的,强烈的差别意识。

    但是,奥尔加玛丽也无法将之完全否定。自己也是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下的,恐怕这样的因果还会牵连到子孙辈吧。

    吞下些微的苦涩,少女重新询问老人。

    「在这间书库,要做什么?」

    「……自然,在书库里能做的只有调查了」

    老人用下巴示意,方才的骨骸士兵开始走在前方带路。

    藉像是阿特拉斯院的记录媒体一样的东西,这名骨骸士兵记忆着书库的详情吧。穿过数量庞大的书棚——说起来也是理所应当——毫无犹豫地,为两人领着路。

    随着步伐,青蓝的火炎在墙上点亮。

    仿佛想要款待许久不见的主人。

    在途中,老人开口道。

    「没想到,竟会听闻到……境界记录带(Ghost Liner)这种名字……。也未想过……其灵威会在这伦敦行使……」

    在此停下话语,老人只将视线转动。

    「有从马里斯比利那儿……听闻过什么吗」

    「自父亲大人那儿,什么都没」

    严密地说,奥尔加玛丽与境界记录带(Ghost Liner)——自称Faker的Servant见过面,甚至还交战过。但她觉得没有在这里进行那种说明的必要。

    「这样啊……」

    「是有什么,和家父相关的线索吗」

    「……不」

  

    老人否定道。

    「凯尼斯的话,或许会有见过……?」

    「您在说什么」

    在少女提出疑问的同时,骨骸士兵停下了。

    在这称得上书棚森林的地下,这里也是尤其无法以笔墨形容的——不单纯是魔力什么的。这是某类密度浓郁的一角。收纳着的每一册都有百年以上的历史吧。每一本都非现代印刷的,能看得出是当时的人类手写的。

    「……是这个」

    老人抽出的书籍上,尘埃厚度比其他书籍相对较薄。

    他吹出一口气,在被吹飞的尘埃下,记载着某个名字。

    「……佐尔根?」

    「啊啊,叫做玛奇里·佐尔根」

    不认识的名字。

    从发音上看,应该是北欧或者东欧的名字。少女想起了寒冷黑暗的国度。在那样严苛环境下生存的人们,能驱散恐怖的暴风雪,获得晴朗的克己心。

    「这是数百年前于时钟塔调查过某个神秘的,做着梦的魔术师的记录」

    君主·尤利菲斯痛切地说道。

    2

    乘坐电车和公交,大约有两小时的距离。

    来到这里后,景色完全不同了。大的街道姑且不论,极小规模的街道已是被草原和森林挤压着的感觉了。

    师傅在这小村庄的偏僻车站下了车。

    在那研究了地图和看板后,步行了约十几分钟,来到了目的地。

    与昏昏欲睡的前台老妇交谈后,她马上领着我们来到了门诊室。

    那是阳光斜照的洁白病室。

    有着消毒液的些微刺激气味。

    是因为今天没有患者来访、又或是正好在休息时间离开了,看不见包括护士在内的其他人影。放着柔和的古典音乐,大概是因为主人的兴趣吧。

    「哎呀,您就是来客吗」

    不多时,我们等候的人便现身了。

    那是一位大约快要年逾花甲的壮年医生。一半头发已变得花白,白大褂的胸前口袋上挂着老花眼镜。

    「初次见面,Mr.葛洛特」

    师傅起身行了一礼。

    安稳的表情上浮现出笑容,握过手后,医生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您是特地从伦敦来采访的吗」

    「不,并非如此」

    「嗯,那是怎么回事呢?」

    对皱起眉头的医生,师傅柔和地笑着,说出了奇妙的话。

    「毕竟,我和您不是很老的挚友吗。久违地,想来说说积攒的话了」

    当然了,师傅和医生是初次见面。

    而且,以初次见面打招呼的还是师傅这边。

    然而,

    「……嗯,啊啊,这样啊」

    以稍稍呆滞的样子,医生首肯道。

    「诶」

    我不禁发出声响,师傅将食指放上嘴唇。

    「嘘……方才的是我的暗示」

    「师傅的、暗示」

    说实话,这较医生的回答还令我吃惊。

    解体他人的魔术姑且不论,师傅正经地使用这种魔术那是相当久违了。

    「遗憾的是,终究不过是我的魔术。深度极为浅薄。只要稍微不合常理就会马上解开」

    从表情上看出了我想说的话,师傅着实不高兴地回答道。仿佛是被指出了不擅长科目的小孩般的表情。

    眼前的医生微微歪过脑袋。

    「怎么了吗?」

    「不,请别在意。这边是我的助手」

    「哈哈哈,这样吗。你也到了那种岁数了啊」

    师傅给予的暗示给了师傅一个怎样的立场呢。是作为年龄有差的挚友,发生过什么故事吗,或许稍稍在设定上乱来一点,暗示会更容易通过。虽然接受过暗示的讲课,但详细情况我尚未明瞭。

    十指交叉的师傅问道。

    「那么,在前台也说过了,您还记得三十年前的患者吗」

    「……唔姆,自然是记得的」

    医生以某种呆滞的感觉首肯。

    (……这就是,阿特拉姆先生说过的……)

    回忆起了在电车中师傅说过的话。

    『哈特雷斯过去曾接触过妖精』

    自阿特拉姆处寄来的信封背面写到的,是有关Dr.哈特雷斯的情报。

    那本不是在反面写得下的情报量。需要用魔力令其浮现的理由,是因为那上面写着的文字化作了拟似魔术式,整合了阿特拉姆调查到的几多情报并再生于师傅的魔术回路。

    亦即胜过光盘的、魔术形式的记录媒体。

    很符合不避讳科学与魔术相融合的阿特拉姆的发想。

    『虽然在伊泽路玛的地下拍卖会上被夺走了菩提树叶,但也有因此才明白的事情。啊啊,他应该是觉得派数人一起竞拍就足以隐藏自己了,但遗憾的是在吾之土地以沙尘隐藏身姿是极为常见的。是会被要求磨炼到能自干涸之风的流向找出特定些微气味程度的』

    若是阿特拉姆在场,想必定能看到他那得意的表情吧。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也都是知道的。在哈特雷斯初次现身之时,梅尔文就说过现代魔术科的元学部长有盗走妖精心脏的传闻。我们也认为他在Servant以外发挥出的异能正是源自这个经历。

    同在现代被托付了宝具的我一样。

    『啊啊,这种程度是你的话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但是,替换儿童(Changeling)的问题毕竟是在他们归来后才产生的。听说在某个替换儿童(Changeling)回到现实时,他受到了妖精的祝福。这是魔术协会也对其尤为重视的,某个比苍崎橙子更早现身于极东之地的魔术师的事情。

    哈特雷斯的场合,好像是被某个医生藏匿了。不过在详细调查前我就来到这儿了,圣杯战争前也不想插手多余的事情,就暂时终止了调查』

    这是对阿特拉姆而言极为自然的考量。

    实际上再继续产生瓜葛的话,是存在于圣杯战争前与哈特雷斯为敌可能性的,他的行动很正确。

    『是你的话说不定能得出什么见解。医生的住址就告诉你吧。——以上,便是予君的慰乐之礼』

    之后情报便结束了。

    所以我们才会坐着电车公交,来到这间医院。

    过了一会,医生开口道。

    「是你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微微首肯。

    花白的睫毛数次眨过后,他讲述起了那遥远的时间。

    「当时的我还是燃烧着理想的年青人。已逝的父亲经常训斥这样的我。但到最后,这样的我要接手运来的患者时,父亲说应该快点送他去别的有余裕的医院,顽固地不肯让步」

    眯起眼睛,医生说道。

    「然而,我最终还是让他入院了」

    从那困扰的口吻中,仿佛看到了往日的医生。

    执着于自己的梦想,为实现它而倾尽全力的年青人。谁都会有这样的时期。若是偶尔被给予了机会,无论谁都会想去实现它。

    「刚被发现时的他浑身上下满目疮痍。活着反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伤意外地治得很快,但出现了一个大问题」

    「问题是?比如没有心脏之类的吗」

    「唔」

    医生沉默了。

    「你那是,在哪里听说的?」

    「详细的不太方便,但毕竟是他自己那样说的」

    因师傅的话语,医生短暂露出烦恼的表情,开口道。

    「啊啊,不可能运到别的医院去吧。有脉搏。血流着。但是呢,无论用怎样的机器,都找不到心脏。仿佛做梦着般。而且他好像还有着疼痛,时不时会痛苦地按住胸口。仿佛就在方才被谁刺到了心脏般。呵,这样的他称自己名为哈特雷斯[Heartless],感觉有点做过了」

    医生的话语流淌过门诊室。

    心脏被夺走了。哈特雷斯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交战时,他小声说过。

    ——『虽与虚数属性不同,但我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作为这颗心脏的替代』

    妖精的诅咒。

    回想起阿特拉姆的话。

    「这是源自替换儿童(Changeling)的现象」

    师傅说道。

    「替换儿童(Changeling)。或称之为神隐」

    他的话语回响于门诊室的白色地板。

    就讲课而言太过简短,但那是暗含着切实洞察的话语。

    「极东有着浦岛太郎的故事,那就是典

    型的神隐。被拐走的人类会被带到时代场所都不同的何处。知晓哈特雷斯来自何方的,就只有他本人和抓走他的妖精了吧」

    不知为何,我因师傅的话语而想像起了夕阳的颜色。

    黄昏时分。那无法分辨谁是谁的、世界被染成一色的时间。

    自遥远之地前来的何人。在没有友人的异乡之地失去了心脏——作为代价,他得到了什么呢。

    「所谓的妖精是真实存在的吗」

    「存在着类似所谓幻想种或是魔术师的使魔一类的。真正意义上的妖精,乃是我等尚未能够把握全貌的神秘。某种意义上或许是在神代魔术之上的谜题。毕竟给亚瑟王带去Excalibur的,也是被称作湖之妖精的存在呢」

    那个名字惊动了我的内心。无论听到几次都无法遗忘——也不可能遗忘,那是铭刻于这具身体深处的命运之名。

    「而且,那长达三周」

    「三周?」

    「……啊啊,我为什么会忘却呢。他在三周后消失了」

    「消失了?怎么回事」

    「嗯。」

    「那是一个空气清新的冬日。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衬衫整齐地叠放在床上。干脆得像我见到的只是幻觉一般」

    「……时期是吻合的」

    师傅以下巴示意,小声说道。

    「哈特雷斯开始在时钟塔活动,是在数个月之后。恐怕是听闻了神隐的诺利吉卿、或是与他很亲近的谁人支援了哈特雷斯吧」

    「诺利吉卿吗」

    「以前应该说过的。Dr.哈特雷斯是诺利吉卿的养子。诺利吉卿在时钟塔内就像是所谓的长腿叔叔,身为他养子这个事实是能作为相当程度的身份地位发挥机能的」

    确实,曾有耳闻。现代魔术科被称作诺利吉,乃是因受他一族支援而设立所导致的。

    「而且,也有说过他是化野菱理义理上的兄长」

    「正是如此。诺利吉卿的养子遍布包括法政科的时钟塔各个组织。但话虽如此,也几乎不存在其他没有后盾的魔术师成为主要学科学部长的例子。恐怕是在现代魔术科外绝不会发生的奇迹吧」

    师傅的话语仿佛刺入我心中的钉子。

    有现代魔术科被那般侮辱的原因在,也有对师傅现在的位置何时被夺走都毫不奇怪的不安原因在。

    师傅再次看向医生,提问道。

    「请好好回忆一下。在他入院期间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件吗」

    「奇怪的事件?」

    医生表情空虚,眼神徘徊于半空。

    医生说过,为什么会忘却呢。那样的话,或许是在当时受到过时钟塔的某种记忆处理。

    「要是我的魔术再正经点,或许就能将被时钟塔处置过的记忆完全挖掘出来。……但现在只能赌一赌他自身的力量了」

    从师傅的侧颜能看到焦躁的神色。勉强抓住的线索,是否会从指缝间滑落呢。

    终于,

    「……对了」

    医生小声说道。

    「确实,啊啊,没错。那个时候……」

    医生的手指令人急不可耐地彷徨于空中。仿佛要取回许久之前忘却的什么。那手指最终抵达的不是别处,而是自己的脸。

    「对了……眼睛、看不见了……」

    「眼睛?哈特雷斯吗?」

    「不,是我。当时我得了奇怪的病,不定期的,一切都会在我眼前消失。不是变得黑暗那种。只是单纯的,看得见这种感觉本身消失了。一想也是啊。现在的我们就算看不见背后的东西,也不会将背后认知为黑暗吧。虽然只有十几分钟,但也害怕过是不是得了什么脑病。当时刚和父亲反目忙得很呢。最后也没到别的医院去看过。

    其后,他很担心地触摸了我的背后,就治好了。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后,看到他开心地笑着。啊啊,那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症状了。以前会经常和他交谈的呢。毕竟喜欢的书的类型很相近。给他推荐了老的SF小说后,他飞快地读完还跟我交流感想来着。经常给他介绍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原则呀,还有海因莱因与第二位妻子结婚后的作品呢。回过神来就已经讲了一个小时的那种。啊啊,回忆起向往着宇航员的那种感觉,在当时也是几十年前了吧」

    「…………」

    师傅一言不发,露出仿佛在听祭司的托宣般的奇妙表情。

    那之后又稍稍交谈了一会儿,医生微微叹气道。

    「怎么样呢?能想起来的都想过了」

    「……着实感谢。受益匪浅」

    低下头,师傅轻轻地触碰医生的肩膀。

    「辛苦了。非常抱歉」

    「没什么大不了的。能久违地和你谈话,我很开心呢」

    说完,或许是因为搜寻记忆消耗了相当大的体力,医生靠到椅背上一动不动。自窗帘穿透进来的阳光一根根地照亮着他手上的皱纹。那是过去燃烧过理想的年青医生,直至这老龄为止被刻下的年轮。

    「他,过得幸福吗」

    他仍旧紧靠着椅子,抬起视线。

    「由忘却了这么久的我来说也有点奇怪,但他是个温柔的青年。明明他本人要更为辛酸,却一直顾虑着我。我也开过如果愿意的话要不要当我助手这种玩笑。嗯,如果他愿意的话,我的人生可能还会稍稍变化呢」

    「我不能就他的人生给出评价」

    师傅先说到。

    「但是,他有着极其重视他话语的弟子们。——他说过,请将你的人生献予最为辉煌之物」

    ——『请将你的人生献予最为辉煌之物』

    秘骸解剖局的设施中,加尔固这样说过。

    纵是那个加尔固最初便已背叛了哈特雷斯,甚至最终被哈特雷斯杀死,也。

    「真的吗」

    医生扬起嘴角。

    「哎呀,那是我跟他说的话。——他说自己无所事事,我便跟他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找找看辉煌之物吧。其后,人类应当向自己找到的辉煌之物,献上人生」

    他开心地按住白大褂的胸口。

    对他而言的辉煌之物,正居其处吧。或许因师傅方才的话语,他找回了那忘却的辉煌。

    「这样啊,弟子吗。他有弟子啊。嗯,这可真叫人开心。哎呀,因为变老才会感到开心的事还真有呀」

    医生淳朴地笑着。

    我们离开门诊室前最后看到的,正是那笑容。

    3

    离开诊所时,夕阳的颜色已是很深了。

    远离伦敦的这里,古老的建筑物与草原混杂的街景,渐渐被染为血色。远方传来钟的声音,大概来自广场的教会吧。估计这片土地的孩子们会听着那钟声回家。孩子们的家中准备好着温暖的晚餐,他们会交谈今天玩了什么、与谁玩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替换儿童(Changeling)的他,也会现身于这种时间吗。

    又是为了,回到何方?

    不知为何,稍稍有点想哭。

    按着胸口抑制住,询问师傅。

    「有成为线索吗?」

    「啊啊,有几段话是很值得参考的」

    师傅首肯着,对夕阳眯起眼睛。

    「但,纵是能建立起假设,也不过是基于推测的推测。终究不是能完全依赖的东西」

    「师傅方便的话,请随时告诉我」

    因为没想过要勉强他回答,故我这样说道。

    仅是半年的交往,我即明白了师父的为人。也不是什么完美主义者,无法达至完美的推理也无妨,仅是确信着他会告诉我一些有用的情报。

    「……大概,只差一点了」

    师傅说道。

    「感觉一直在挖掘着洞穴的墙壁。还差一点点就能向对侧开启洞口了,但却不知道那个瞬间在几时」

    他紧咬嘴唇,焦躁地地揉着太阳穴。

    「还差一点……虽不至于是真相,但多少是能抵达它近旁的。……但就是这点距离,太过遥远了……」

    「师傅」

    「……不,没事」

    他摇着头,手伸入外套口袋中,又立时抽出了。

    伸入那里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抽出的手指夹着一枚古朴的货币。

    「斯达特金币吗」

    他轻声说道。

    「在斯莱也说过这枚金币的事呢。……那姑且不论,在希腊周边的文化,流行着各种各样的斯达特金币。伊斯坎达尔的是特别有人气的。货币经济方面,伊斯坎达尔可称得上是连接了东洋和西洋。那位伟大的王在他征服的地域亦乃信仰的对象」

    「原来如此…

    …信仰吗」

    「正是信仰」

    师傅擦拭着金币,露出了不小的羡慕表情。

    正反观察了数次后,他继续话语到。

    「货币乃是最为古老的、持续至现代的信仰。这份信仰的古老和厚重根本是无需授课介绍的。毕竟现代社会正是以对货币价值的信仰而成立的」

    那是自不必说的。

    不单止资本主义社会,人类社会在很长时间内都是以对货币的信仰而成立的。夏尔丹翁曾说过,钱才是人类最大规模的魔术。

    「那么,把这种东西带到迷宫里能干什么呢」

    「呼姆」

    仿佛注意到了什么般眯起眼睛,立时,师傅轻声重复到我的话。

    「把金币……带到迷宫……?」

    不知为何,对这句话产生了反应。

    他暂时迷宫迷宫地嘀咕着,又一边打着转、将手指插入长发中。紧咬嘴唇,视线固定到脚边,终于,他这样说出了口。

    「没错!灵墓阿尔比昂不是迷宫吗!」

    「……诶,不,那,我想也是呀」

    因为他的话太过理所当然了,我只能这样回应。潜伏于时钟塔地下的大迷宫。古老的龙死于地下,其亡骸就那样化作了迷宫,成为了魔术协会基石的规格外之物。

    「有跟你说过吧。原本,迷宫就是魔术本身。突破迷宫,就是某一种通过仪礼(Initiation)」

    「诶,那个。是那个迷宫与迷路不同、在迷宫深处会遇到的是另一个自己那些话吗」

    最初谈及阿尔比昂的事情时,师傅有做过这样的整理。

    对自己(Gray)而言,在故乡的地下遭遇另一人的自己,正乃非迷宫而不可的必然。为了自己的一度死亡及再生,我不得不回到那个故乡。

    ——『那个故乡对你而言,正是迷宫』

    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谈及阿尔比昂的事情明明只是数日前,这段时间内究竟被填满着多少事情啊。

    「那么,对吾王,哈特雷斯想做什么就已明确了。……啊啊,原来如此。带着王之影Faker潜入阿尔比昂这个大迷宫,那么结论除此之外绝无可能」

    「怎么回事?」

    没有回答。

    师傅一直重复着自言自语。

    「可恶,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察觉到。哈特雷斯可是现代魔术科的学部长啊。那么,他最擅长的魔术自不言而喻。与我在完全相同的专门领域,想要召唤伊斯坎达尔的话,他的目的就必有所限定。既然是现代魔术科,能使用的术式就会极度的专门化。故为此所必要的东西,都会像卫宫的术式那样自外准备。简直是让人感到烦躁的毫无多余」

    不安的阴云环绕于胸口,那姿态仿佛领悟到伊斯坎达尔召唤时那般。

    与因为敏锐的知性而完全落入哈特雷斯陷阱中那时一样。

    那么,这次又是怎样呢。

    哈特雷斯的陷阱又会再度等候着吗。又或是师傅的推理,这次能够咬紧对手的心脏吗。那失却的心脏。

    「——!」

    师傅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按住双肩都无法制止,宛如吞没那瘦弱身躯的火焰般扩散开来。

    「师傅?」

    「……是第二个、Whydunit」

    「Whydunit?」

    师傅在这里拿出那个单词,是因为对这长久烦恼事件之谜,得出了一个答案吗。

    「我明白、哈特雷斯的目的了」

    突然的宣言,我因惊愕而瞪大了眼睛,师傅用单手按住脸。

    仿佛是无意中计算的结果,令他领悟到了巨大陨石会撞向地球般。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有这种必要?不,确实作为魔术师而言那是一个正解。但是,这也太过只是单纯的正解了。如果是苍崎橙子,就只会讥笑那种正解。吾等追求的绝非那种事情。应是绝非的。纵是哈特雷斯的共犯者身处冠位决议(Grand Roll)之中,那位共犯者也真的理解着这个目的吗」

    不看向任何一方,仅是继续小声快速说着。

    这是师傅的思考前行太远时会发生的症状。这个人的精神宫殿会加速,抛下其他的世界。

    如何。

    是哪边。

    这次师傅终于能追及哈特雷斯了吗。又或是,这次终于被哈特雷斯重击得再也无法起身了吗。

    「师傅」

    我的呼唤,终于令师傅转动了眼球。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师傅暂时沉默着。

    在就自己抵达的结论进行再演算——或是说,至今仍踌躇于是否要接受它。

    「这终究只是在我现阶段的推测正确情况下的结论」

    慎重地选择着措辞,师傅说道。

    「哈特雷斯想要利用灵墓阿尔比昂,完全涂改现代魔术师的存在方式」

    我们,在退潮的赤色中,仅是站立着。

    *

    自摩天楼的餐厅看,夕阳也近乎沉落了。

    看不到其他的客人。这栋宾馆最上层可得遍览伦敦全域的风景,一般而言预约会在一年前爆满,但今天却为了仅仅数人的来客而空出了。

    特别是为了那,互视着的老妇人和壮汉。

    亦即,君主·巴鲁叶雷塔——伊莱诺与。

    君主·特兰贝利奥——玛格丹尼尔是也。

    用完一碟主菜,老妇用餐巾擦拭着嘴边,简短地评价道。

    「料理还挺美味的,可腰坐着不太舒服」

    「您这还真是不留情面呀」

    因伊莱诺的发言,玛格丹尼尔笑到。

    那是足以魅惑见者的快活笑容。若是看过一次,无论谁人都会想再看一次吧。若是得以实现,更会想着由自己来让这个人露出笑容。这也是立于人上之人的一种资质。

    相对的,伊莱诺却以冰冷的表情这样回答。

    「这是目标的问题呦玛格丹尼尔。崭新之物时常是美妙的。现在这一瞬间接受之物才是真正的艺术。但是这太过迎合吃惯美食之人了。虽然进化由手有余钱的贵族发起乃是理所当然,但这样即便纵轴上的时间足够,横轴上体验过的人数也是不够的」

    单手拿起红酒,伊莱诺慢慢说道。

    以很无聊的表情,玛格丹尼尔耸肩道。

    「嗯,如您所言。君主·巴鲁叶雷塔期望着为多数所接受这样简明扼要的娱乐吗」

    「民主主义派就是这样的吧。自然不是同多数主义之流划等号、以迎合愚众为目标。但如果他们不是喜悦地接受那也没有意义。我们并非要去愚蠢地迎合,而是应该赢取更为理所当然的胜利。嗯,不考虑有趣获胜方法的王,又有谁会跟从呢。」

    「您还真是不留情面。我觉得大众所必须的并非娱乐而是诱导呢。梅尔文君怎么考虑」

    「大为满足着哦。方才,用无花果慕斯来烤扇贝的做法着实精彩」

    最后一人,梅尔文·威因兹率直地称赞道。

    挤在两位民主主义君主中间,连那位病弱调律师都不太敢乱说话了。

    「不好意思,我要喝带来的威士忌了哦」

    「当然了,还请随意。君主·巴鲁叶雷塔」

    「还有,没旁人在场,像以前一样叫Mrs.伊莱诺就行了。总感觉有点恶心」

    「哈哈,这可真是失礼了。那么,Mrs.伊莱诺」

    爽快地笑着,玛格丹尼尔开始谈论不同的话题。

    「话说回来,方才谈及了现代魔术师的存在方式,那么例如魔术师间的决斗,您意下如何呢?」

    「什么都不觉得。时钟塔把它当做奖励。只能让人感到时代错误了」

    倾斜着散发出泥炭(Peat)香味的威士忌酒杯。较苏格兰更西、赫布里底群岛的最南端出产的艾雷麦芽威士忌,乃是老妇人喜爱的饮品。

    对之,

    「我觉得,大有意义呢」

    玛格丹尼尔眼瞳中的意志浓度增加了。

    「包含着新世代的话就更应如此了。或许在切磋琢磨中才有着过往我等未能抵达的境地」

    「所以应当互相残杀?本身就已是濒危物种的魔术师?」

    伊莱诺无语地说道。

    玛格丹尼尔探出那岩石般的身躯。

    「听说Dr.哈特雷斯袭击了斯莱」

    她也已经听闻了那情报。

    「那个,说得明白点就是个告知吧。为了在冠位决议近在咫尺的这个时候,给予过往追逼自己的对手以压力」

    时间与场所相隔甚远,

    但老妇还是说出了同埃尔梅罗二世一致的推理。

    哈特雷斯行动的目的。至今为止一直秘密行动的魔术师,作出袭击学术都市斯莱这样大胆行为的理由。

    「是有谁在追逼着哈特雷斯吧。确实,他在大约十年前突然辞退了学部长的位置,退居到魔术世界舞台背后。这样行动的理由很遗憾我并不知晓,呼姆,要是在被谁追逼的话那倒是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

    仿佛在说着大为遗憾般,玛格丹尼尔首肯道。

    「巴鲁叶雷塔没什么头绪吗」

    「谁知道呢」

    老妇无趣地回应。

    「但是你也明白的吧?哈特雷斯使用斯莱地下的裂缝(Portal),移动至了灵墓阿尔比昂」

    然后,她这样继续到。

    「冠位决议可是会在灵墓阿尔比昂地下深处——远古心脏处进行的」

    「呼姆」

    玛格丹尼尔摸着下巴。

    正是如此。

    冠位决议并非单纯的时钟塔运营会议。不,现在可能已经堕落至那种地步了,但在过往可是集聚十二名家的当主,在无限接近星之内海的灵墓阿尔比昂极深处展开的大魔术仪式。

    「玛格丹尼尔男孩。你说过阿尔比昂的再开发是很有意义的。而民主主义派应当赞同你」

    以前在与埃尔梅罗二世会谈时,玛格丹尼尔这样宣告过。

    为此他才提案了冠位决议。

    「既然如此,也是时候让我们看看足以支撑那主张的资料了吧」

    「原来如此,非常合理」

    特兰贝利奥首肯道。

    「这个如何呢」

    他转了转手指,置于餐厅窗边的天使人偶张开翅膀飞了起来。

    在半空划了大约两次弧线的人偶慢慢降落到桌子上,砰地冒出烟雾,变为了一捆书籍。

    虽是精心准备的演出,但伊莱诺毫不在意地将之接过,不感兴趣地哗哗翻阅着书籍——立时,她的表情僵硬了。

    「玛格丹尼尔男孩」

    声音中也混杂着不寻常的重量。

    「这是秘骸解剖局的书籍吧」

    「哈哈哈,太过露骨的部分已经去掉了,但您还是能看出来吗」

    「别给我装傻。这是从哪拿到的?纵是使用特兰贝利奥表世界的权力,这也不是能那么轻易拿到的」

    秘骸解剖局在时钟塔中被保证了能几乎独自活动的权利。纵是民主主义的顶点、三大贵族一角的特兰贝利奥,也是不可能轻易窥探到其内部情报的。

    「先别管入手方式,但这能佐证我方才的话语吧」

    「……啊啊,地上的时钟塔无法知晓的、有关挖掘现场的细节都记述在了这份报告中。例如,采掘都市近边的挖掘量虽是大幅减少了,但在大魔术回路中层的话几乎同以前没有变化。亦即,若是藉灵墓阿尔比昂的再开发确立大魔术回路的挖掘路线的话,能期待同十九世纪一样的挖掘量,此般写着」

    精查着书籍上的数字,伊莱诺说道。

    这类检查[Check]只要习惯了,就能藉魔术回路解读情报。这也是在近代,几多魔术师嘲笑科学技术进步的理由之一。自不必说,其精度和应用性会因与生俱来的魔术回路以及本人的才能而被大幅左右。

    「但是,这种不知自何处得到资料,要怎么叫人信服?要我这边去进行再调查吗?那是赶不上冠位决议的吧」

    以严肃的表情苦笑着,玛格丹尼尔退下身去

    或许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若不这么做,就会被伊莱诺发出的魔力漩涡给束缚住。

    「方才您不是说过魔术师之间的决斗不该流行起来的吗」

    「不必要而没有意义,我是这么说的。玛格丹尼尔男孩」

    老妇人的声音甚至温柔起来了。

    同特兰贝利奥一样,创造科的君主亦为三大贵族一角。

    万一这两人以己身掌握的魔术进行战斗,那就会演变为时钟塔顶点之间赌上自己派阀的斗争。

    伊莱诺的手边旋转起了沙尘。

    那是创造科(Valuay)的君主所掌握的,恐怖魔术的预兆。

    4

    「哈特雷斯想要将现代魔术师的存在方式完全涂改」

    师傅的声音回响于仿佛会在下一秒消逝的薄暮中,我为之瞠目。

    「——哈?」

    不明白师傅究竟在说什么。

    自从成为了师傅的门生,我就遭遇过了各种难以置信的事情。令我认为故乡时间在逆行的——阿特拉斯七大兵器创造的假想空间即是一个典型例子。

    然而,这次的性质不同。

    并未止步于那有所限定的剥离城阿德拉或是双貌塔伊泽路玛。故乡的事件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可能会扩张至威尔士地区全域,但甚至与那都不同。

    现代魔术师的存在方式。

    在这种意义上,这是首次大规模的事情。

    「我们以根源为目标」

    至今为止数次劳费口舌讲述过的主题,师傅再度说起。那正是现代魔术师的最终目的。胜过任何牺牲与代价的,品味了两千年的执着之尽头。

    虽并不知晓根源乃是何般之物,但师傅说过,那是一切的伊始。

    正因为它是那样的东西,时钟塔才会不惜倾尽一切资源,甚至是再开发灵墓阿尔比昂,也想要将希望托付于次世代。

    「但,若是失去了这么做的必要呢?」

    「哈?」

    我又一次发出了相同的蠢声。

    「那个,师傅。您在说什么呀。那可是两千年的悲愿呀。神代终结,移至现代的而今,吾等不得不以根源为目标,我听您这样说过好几次。失去这么做的必要,是不可能的吧」

    「…………」

    师傅没有立时回答。

    因为见到了过于超越想象之物,他正踌躇于怎样道出慎重的话语。

    「是怎么回事呢?」

    「……再说一次,虽然有一定程度的自信,但终究没有离开假说领域。没问题吧?」

    「自然」

    「好。……首先,神代魔术师并不会以根源为目标。因为没有必要。究其缘由,对他们而言,根源是极其亲近的」

    这是至今听过好几次的说明。

    现代魔术师追逐着根源。但是神代魔术师并非如此。

    「例如,Faker就是那样的」

    我们也知悉的,超越遥远的时间现身的Servant。

    「我们的魔术终究不过是驱动魔术式,在极短时间内骗过世界之物,但他们的魔术,是通过接续着根源本身的神灵——不对、当时就是神本身,自其直接引出魔术之物」

    「啊…………」

    是这样的吗,我想到。

    至今为止被暗示过数次的事实,其之发展。

    神代魔术师与现代魔术师在根本上的不同。

    「我们不过是限定地欺骗着世界,而他们则是以理所当然的权利改写着世界。神灵的权能正是如此。当然,那不过是权能的碎片,但差距仍是绝大的。同我们藉十小节(Ten Count)以上的魔术仪式暂时欺瞒世界规则有点相似,但其本质是全然不同的。不只是阶段,能称得上相差了一个次元。他们仅凭一言,藉念出神之名,就能改变世界」

    规则变更。

    以前在授课时也听过一样的话,达至十小节(Ten Count)深度的魔术虽有限定,但也能影响世界的法则。例如,「在这个场所重力会逆向运作」或是「这数分钟内光会比蜗牛更慢」这样的,这种深度很高的魔术会向根本的规则出手。

    其他的,也有禁咒固有结界等,有着类似效果。

    「……嗯、嗯嗯嗯,那个,稍、稍等一下」

    我的脑中响起了焦躁的声音。

    迷宫和魔眼还容易想象,故易于理解。要用我的脑袋把握时钟塔的魔术,那就过于概念性了。

    「神代魔术与现代魔术有所不同,嗯嗯,这个我明白。虽然很模糊,但姑且是感觉明白的。神代魔术因为亲近于根源,故没有探寻根源的必要,不由地感觉能懂。但那同哈特雷斯想做的事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就是那里。Lady」

    首肯一次,师傅的眉间露出深深的皱纹。

    咽下踌躇,他重新说道。

    「恐怕——不,毫无疑问了,哈特雷斯想创造为魔术师而存在的神」

    我不得不沉默。

    师傅说的,听起来太过荒唐无稽了。

    抑制住师傅陷入哈特雷斯的计谋、思考变得奇怪起来的担忧,我小心地询问道。

    「……那种事情,可能吗」

    「没什么不可能的,伊斯坎达尔本来就有继承着宙斯之血的传说。历史事实中,甚至有将伊斯坎达尔加入奥林匹斯十二神的举措。本来在神话中,就有不少英雄被提拔为新神或是星座。伟大的伊斯坎达尔怎么可能不符合呢,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以前也说过,他在埃及被传为阿蒙神的转世」

    师傅的口吻中渗透着相等的夸耀与苦恼。

    「啊啊,再加上,自上位存在引出神秘这类的魔术本身,在现在的极东等地域仍被行使着。之后就只需对应地调整术式了」

    「…………」

    这个,作为皮肤感觉而能够理解。

    大概,是因为在数个事件中都有见过类似的事例。向更为巨大之物讲述,以此改写世界……正如阿特拉斯七大兵器那般。

    「但是,让英灵成为神……那种方法是」

    「Lady。是你告诉我的,灵墓阿尔比昂乃是迷宫」

    迷宫。

    也就是方才与师傅谈论的内容。魔术意义上的迷宫。

    「死与再生的通过仪礼(Initiation)……」

    「正是」

    师傅首肯道。

    「Faker乃是影之伊斯坎达尔。令其使用作为魔术的迷宫,使死与再生的通过仪礼(Initiation)适用于英灵。Faker乃是影武者的职阶,而她自身乃是伊斯坎达尔的影子,那么结果自然,会直结于座内的真伊斯坎达尔」

    这怎么可能,想这样破口大骂。

    然而,逻辑却是吻合的。哈特雷斯想要召唤真伊斯坎达尔,这是我们最先确认的事实,亦为师傅推理的核心。若是这样的术式不得成立,那师傅根本没有绝望的必要。

    「然后,将Faker作为真伊斯坎达尔拥有的延长,需要更为剥出本质的灵基。也能称之为灵基再临吧」

    「灵基的、再临」

    「自然。通常来说这终究会收纳于英灵的范畴。纵是能接近作为英灵的原初之力,但也无法抵达神灵的领域。无论怎样重复再临,都只是接近作为英灵的限度。原本,被封入Faker、Saber这种框架的Servant,就不过是英灵整体的一个侧面。所以至今为止,纵是考虑到他要召唤伊斯坎达尔,也没想过会让他神灵化」

    师傅的话语有着不寻常的重量。

    恐怕他已是考虑过所有可能性了。纵是此般仍有盲点。因为绝无可能而在最初便被排除的假说。

    「创造神灵所必须之物有着数个。……亚德,你是明白的吧」

    「咿嘿嘿嘿!老师会询问我还真是很少见呢!」

    从我右肩的固定具(Hook)出发出了高亢的声音。

    「我觉得实为贴切。你的封印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嘿嘿!啊啊,Rhongomyniad不是单纯的宝具。因为它过于接近星之源流了。若是不给这种东西好好加上封印还一直挥舞的话,那么使用者说不定会渐渐接近神灵呢」

    作为封印礼装的亚德的意义。

    确实,守墓的先祖们说过,亚德这个封印对Rhongomyniad而言是必要的。本以为是单纯因为在现代Rhongomyniad的神秘会变薄,但还有这样的意义在吗。

    「但是啊,那是连亚瑟王都没实现的。区区十年二十年,不不,在人类寿命范围内挥舞Rhongomyniad,也只不过会让精神构造些微偏向神灵,就此而止啦」

    「没错。时间不足」

    师傅接过亚德的话。

    「为了调整为神灵,需要有接受信仰或是神气的时间。与信仰在人类间传播需要时间相同,要将灵基调整为那种形态,无论如何都需要极为庞大的时间」

    「时间……」

    感觉有听过什么相关的话。

    立时,我的脑内闪过某个极东之国的名字。

    「……啊,那是,卫宫的」

    「没错,被封印指定的卫宫的魔术」

    在哈特雷斯工房内找到的,封印指定的魔术。

    确实,那是创造与他者隔绝的时间流来着——

    (……啊,这也是)

    影响世界规则的,最高位的魔术。

    仿佛听到了拼图的碎块嵌入的声音。带有某种小小良好感觉的同时,也蕴含着因蚂蚁一穴而导致巨大的城塞崩落的不吉预感。

    吹来了冬季的湿风。

    师傅取出烟。夹着烟,想要点火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最终还是勉强成功,将烟含至嘴中。紫烟流向彼方。

    「时间的问题用卫宫的封印术式来解决。啊啊,原本,那是为了达至遥远的时间尽头、见证根源的封印指定术式。更何况英灵不会长岁数。为抵达神灵的领域,能够承受近乎无限的时间负荷。同这颗星球终将毁灭的五十亿年比较起来,区区数千年的时间压缩等同于儿戏。

    而且,还有一个。冠位决议(Grand Roll)每次都会在特殊场所召开。即是在灵墓阿尔比昂的中枢」

    瞠目。

    这个,至今为止都没听说过。

    「为此,在冠位决议(Grand Roll)期间,平时封印着的堰堤会被开启。冠位决议(Grand Roll)本身即是某种魔术仪礼,会在已逝之龙的心脏进行」

    只有那个名字,在以前斯芬画的图中见过。

    远古心脏。

    灵墓阿尔比昂的中枢部。

    「藉此,远古心脏会沉浸于绝无仅有的魔力之中。恐怕,哈特雷斯会在为冠位决议(Grand Roll)而开启魔力堰堤的同时,于灵墓阿尔比昂进行伊斯坎达尔的再召唤。眺望地上之星的地底观测所。接受着星之内海与地上两方的神秘波动,失却的龙之魔力会盈满,这是将一个英灵变换为神灵最为相称的场所」

    师傅的话语宛如一连串的咒文。

    本以为绝不会发生的事情,一个个地,因旁证与推理的叠加而附上了具体性(形状)。这,已经是魔术了。是操纵神秘,引导出无法想象结果的魔术师的手腕。

    「然后,待他成为了神灵,就要用上方才的货币」

    师傅举起了古朴的斯达特金币。快要消逝于地平线的阳光照到它有伤痕的表面上,反射出了缥缈的辉煌。

    「藉货币产生的经济,即是最为强大的信仰之一。那么,以金币为触媒,就能构筑形式极为单纯的信仰形态。真是符合现代魔术的诈术。特别是生前即存在的、由来于伊斯坎达尔的硬币的话,要同成为神灵的伊斯坎达尔联结经路(Pass)是很简单的。更何况是那个哈特雷斯的话」

    信仰,与神灵。

    即是说,并非藉信仰创造出神的原本形态,而是藉信仰自神处抽取力量的亵渎逆转。

    「令伊斯坎达尔化作神灵的话,这枚斯达特金币就会成为连接那位神与魔术师的伟大魔术礼装。啊啊,新时代的魔术师们会轻而易举地陷落吧。虽然大概需要同现代相异的技术或是训练,但作为现代魔术师毫无未来的他们,会突然成为神代魔术师。当然,与神代不同,既然真以太不足,出力就会有所限制,但毫无疑问能超越而今血统与家系所导致的限界」

    「…………」

    我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那、是」

    那是不行的吗。

    那是不对的吗。

    超越血统与家系导致的限界,作为魔术师而大成。那在某种意义上,是不是在同伊斯坎达尔的再会之上的,师傅所祈愿之物呢。与师傅同样祈愿之人,是不是数不胜数呢。

    师傅的表情会苦恼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在重重推理之后,反而被哈特雷斯逼入了绝境。原来如此,所以无法寻求师傅的协助,因为这个目的在某种意义上,太过与师傅重叠了。

    「……必须、去追他」

    师傅挤出话语。

    「但是,要怎么做呢。啊,如果一样要在灵墓阿尔比昂进行的话,能不能从冠位决议(Grand Roll)的会议场所前往呢」

    「不,冠位决议(Grand Roll)是在终了前谁都无法打扰、谁都无法离开的——那样的场所。移动也需要使用自采掘都市直通的裂缝(Portal)。总不能每次举行会议都要君主攻略一遍迷宫吧?」

    或许是开玩笑的意思,但我笑不出来

    师傅的步伐加快了。

    向着我们来村庄时的车站方向。

    「我们回斯莱。必须和莱妮丝协商。视场合,甚至需要借用其他君主的力量」

    但是,那些君主之中有谁,或许是哈特雷斯的

    共犯者。

    我在薄暗中追逐着师傅,咽下唾沫。仿佛与师傅一同,被那太过巧妙、过长的巨人之手紧握着。

    *

    玛格丹尼尔盯着旋转于桌上的沙尘。

    他很清楚老妇人的魔术。

    属性乃是地水风之三重。不过这种程度的稀少性,对真正经历过年月的家系而言只是添头般的要素。君主·巴鲁叶雷塔真正恐怖的地方,在于她是玛格丹尼尔认识的人中,集约着最像魔术师的魔术师一事。

    亦即——在时钟塔耗费数十年堆砌起来的策略,在最后的最后都会消逝于她的一念之中。作为魔术师的生存方式,若是信念中产生了不合理之处,伊莱诺·巴鲁叶雷塔·阿托洛霍姆会极度轻易地向其抛去俗世的果实。

    故而,时钟塔中最为正统的创造科(Valuay)会联名于民主主义,这样的异常事态一直持续着。

    沙尘缓缓卷起。

    若其变作魔术,一握之沙会导致何等致命的结果呢。

    数秒后,壮汉作出了决断。

    「投降了。向您坦白吧!」

    堂堂地宣言道。

    「诶呀肩膀真酸。梅尔文君,能拜托你调律一下吗」

    「自然」

    首肯后,梅尔文起身。

    看着他拿起手边的小提琴,玛格丹尼尔笑逐颜开。

    「哈哈哈,久违的能向Mrs.伊莱诺炫耀了。学生时代因报告的格式不对还常被您指导来着呢。」

    「急于求成的坏毛病到现在都没改正呢」

    伊莱诺边指谪,边将视线转向身旁。

    小提琴的音色流淌过餐厅。

    这间餐厅虽时常会在夜晚找来有名的音乐家,宛如舞会般奏响优美的乐曲,但能演奏出此般梦幻音色也是极为稀少的吧。梅尔文的『调律』并非单纯的让魔术刻印和魔术回路运作,也满足着作为纯粹音乐的基准。

    「……嗯,真美妙」

    手指打着节拍,玛格丹尼尔深切地说道。

    「原来如此,蕴含魔力的曲调会赋予这边的魔术回路以活性。沉浸于此说的就是这个。若是没有体质上的问题,我甚至会考虑找你当我的后继吧」

    「哎呦,请别奉承得叫人那么毛骨悚然呀,本家的当主大人。感觉会不小心吐出口老血来」

    对毫不凌乱继续拉着小提琴并回答到的梅尔文,玛格丹尼尔扬起嘴角。

    「有一件事想问问。如果让你在友情和血统中选一个,你会怎么做?」

    小提琴并未停下。

    受玛格丹尼尔委托而实行着『调律』的梅尔文,边完美地达成着委托,边眯起眼睛。

    「就本家而言还真是直截了当的质问啊,应当把这看作君主的命令吗」

    「不是那么认真的问题。轻松地回答就行了」

    「就算您这么说,我要是随便回答的话妈妈可是会困扰的啊」

    「诶呦呦,惹威因兹的BigMom困扰可不是我的本意呀」

    无视仿佛说着在开玩笑呦的玛格丹尼尔的眨眼,

    (……这是)

    调律中的梅尔文察觉到了异样的感觉。

    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水浸到了喉咙处。

    (……房间整体……都被特兰贝利奥吞没了……!)

    餐厅内的一切都沉浸于庞大的魔力。仿佛突然发现自己正身处泳池之中般。

    是在方才,差点与伊莱诺一战时。

    与伊莱诺想要行使得意的砂魔术同样,特兰贝利奥也令此般魔力横溢着。一般而言,在行使一定程度以上的魔术之际,会吸收大气中的大源(Mana),藉魔术师体内的精气(Od)为点火源来令其成立。

    然而,自玛格丹尼尔体内盈溢出的魔力量,已经抵达可藉一人之力令大魔术成立的领域了。

    Sheepwillburnquietly

    「吾等热爱沉默,因其较火焰更为明亮」

    在窗外。

    本应在地上百数米的高层建筑。

    突然,看到了不合时宜的烟火。壮绝的炎球,产生于窗玻璃外侧,转瞬便消失了。

    「嗯,梅尔文君也注意到了吗?」

    玛格丹尼尔笑道。

    正是如此,梅尔文也视认了。因火炎的出现,被那火炎燃尽的何物残骸,正向地表落下。

    「无聊。用使魔偷窥这种不识风趣的做法。大概是本决定不出席冠位决议(Grand Roll)的中立主义吧,这么在意的话,出席会议不就好了」

    「…………」

    恐怕,若是利用了大源(Mana),使魔们也会很快发现并逃走吧。然而,他却仅凭体内的精气(Od)使魔术成立,还令其到极限为止都不被察觉,屠光了所有使魔。

    这是君主·特兰贝利奥——玛格丹尼尔·特兰贝利奥·艾尔罗德拥有的个人特性。极为单纯的巨大出力。

    既然是现代魔术,最初为发动魔术的小节(Count)就是必要的,然而只需一度发动,之后就能连发任意次数的压倒性魔术。近乎暴力的魔术回路之效率。

    (他能立于特兰贝利奥的顶点,也是理所当然)

    令人不禁这么思考的绝大资质。

    作为一个魔术师,君主·特兰贝利奥是极为突出的。纵是至今为止作为调律师看过几多魔术师的梅尔文,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个人横溢至此的魔力,也是初次事态。

    膝盖微微颤抖着。原本以为这是自己那挚友更容易犯的生理现象。

    (……抱歉,韦伯)

    自觉到了心的屈服。

    至少在数个月内无法反抗这位君主了。他作为魔术师给梅尔文刻下了此般恐惧。梅尔文·威因兹不得不在此退场了。若是不小心地继续产生瓜葛,恐怕会在致命的地方失手。

    恐怕。

    伊莱诺和玛格丹尼尔都是有这个意图才上演了方才的戏码。

    不,就算如此,那也绝非单纯的戏码。若是走错一步,就会真的当场进行决斗吧。所以说时钟塔的君主恐怖。那是仅因心血来潮就能在卖出世界的契约书上签字的,王的存在方式。

    「调律已经结束了吗?」

    玛格丹尼尔稍稍遗憾的向结束曲目的梅尔文问道。

    「姑且算是。若是期望在此之上的认真调律,还请造访我的工房」

    「原来如此,这可真叫人期待。那么,就继续谈话吧」

    玛格丹尼尔拿起手边的银铃。

    金属的高贵声响响彻,不久时,入口的门就打开了。

    那对侧,伫立着一个长身的人影。

    黑肤女子。自然,出现于这个场所这个时刻,就不可能是单纯的黑人。盯着伊莱诺和梅尔文的眼神绝非常人所有,泛着杰出的强烈意志。

    「那么,同向Mrs.伊莱诺宣言过的,我来坦白情报来源吧。所以先介绍一下」

    玛格丹尼尔开口道。

    「这是Dr.哈特雷斯的弟子——恐怕是接受直传的最后一人,秘骸解剖局资材部门的Miss.艾席拉」

    梅尔文对那个名字有所印象。

    他时常会与莱妮丝交换情报。自然也受立场所制,并不会什么都说,但对艾席拉这个名字有所记忆,正如玛格丹尼尔方才所言,乃是哈特雷斯弟子的一人,同埃尔梅罗二世在解剖局的设施会见过一次,之后便隐去行踪的对象

    但是,令人惊愕的,乃是女性之后的回答。

    「请别这样,父亲」

    「…………」

    梅尔文因那称呼而瞠目。

    「啊啊,正如方才所说」

    落落大方地首肯着,玛格丹尼尔继续话语。

    「她是我第十二位女儿」

    「怎么回事,玛格丹尼尔」

    伊莱诺也继续问道

    「需要说明吗」

    「当然要吧?我知道你被数人的妻子包围,生出了数倍的女儿。这无关紧要。毕竟是君主,这种程度的任性是能被允许的。但要是当上了秘骸解剖局的局员那就另当别论了

    「没办法了。就跟您说吧」

    玛格丹尼尔轻巧地说道。

    「以前在同秘骸解剖局的共同调查时,稍稍潜入过灵墓阿尔比昂呢。那时在采掘都市与她相遇,然后便一见钟情了呢。外表自不必说,在那种残酷的环境下,仍能直率地看待事物,那种心态实为美妙。本以为在特别拜托后能把她带回地上,但艾席拉这边却拒绝了」

    「那样的话,我就无法为父亲派上用场了」

    「…………」

    梅尔文自然也知晓玛格丹尼尔奇怪的性癖

    。爱有很多,应该这么形容吧。算上妻子女儿的话,似乎能集齐两支棒球队。虽然并非全员知晓,但仍让人感到政略结婚在华丽的魔术世界也是极为有效的战略。

    但是,没想到。

    没想到,哈特雷斯的一名弟子,竟是玛格丹尼尔的女儿——

    伊莱诺以极为冰冷的表情注视着她。被枝形吊灯照亮的褶皱之手,握着对外部保密的秘骸解剖局的书籍。

    「但是,Dr.哈特雷斯或许会对过往的弟子下手……那就没法放着不管了。毕竟是我重要的女儿啊。所以像这样把她叫回来了。或许会被嘲笑为笨蛋父亲吧」

    玛格丹尼尔快活地笑着,起身挽过女儿的肩膀。

    仅是如此,就令人感受到了无关人种的、有着坚固羁绊的家族。至少从他人眼光来看是这样的。

    (……不妙了,韦伯……)

    梅尔文咬紧牙关抑制住恐惧。

    (君主们还藏有数枚手牌)

    为了明日的冠位决议(Grand Roll),或是收集着一张张手牌,或是将其开示来动摇周围。在此打出艾席拉这张手牌,是为了令民主主义的团结更为凝固——不如说,是为了防止背叛。暗示着,取有这么多手牌的自己为敌可不是好主意。

    其后若是有必要,他还会打出更多的牌来威胁周围。叫来分家梅尔文的理由一直成谜,现在看来就是个简单易懂的样本。对特兰贝利奥本家有一般般的反抗,作为有一般般看头的情报发信源,梅尔文用起来是最为方便的。

    正因为是这样的梅尔文,他的评价足以让周围信服,故被选中了。

    直至那个时间点,都放着中立主义派的使魔不管,自然是计算过的。手握秘骸解剖局的资料,玛格丹尼尔本就打算让到那里为止的情报流出。

    时钟塔里怪物应有尽有。

    但是就能这样自由操纵情报卡片一点来看,超越特兰贝利奥的人少之又少。特兰贝利奥道破着民主主义不就是对大众的诱导吗,他也正采取着相符的行动。

    新时代之王。

    看着那微笑,仅想起了一件事。

    (……啊啊,最后的挣扎,有传达到你那就好了)

    5

    抵达铁路车站时,已是完全的夜晚了。

    枯萎的树木垂在混凝土已然老化的站台上,我抬头仰望那冬之星座。或许是由于街上的灯光稀少,虽不及故乡,但星星也很清晰地闪耀着。

    这次的事件,正在那光辉无法传达到的地底蠢蠢欲动着。

    仿佛想逃过繁星的眼瞳般。

    「可恶,打不通」

    一时举起手机的师傅,以复杂的表情按下电源按钮。

    「怎么了」

    「在乘上公交前,大致的事情都跟莱妮丝说了。刚想谈论下今后的方针她就挂掉了,无论重新打过去几次都不接。……只发来了一句短信,说你的话我理解了。正有个不像话的垂死挣扎向你那边进发,判断就交给你了」

    「垂死挣扎?」

    确实像是莱妮丝的口吻,但却不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所以,察觉到车站的异变,稍稍迟了些。

    (没有其他的客人……?)

    自然,因为是乡间,根据时间点是可能没有人的。但是刚到晚上七点左右的时间,无论是车站内还是外面的道路上,所有气息全部断绝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吗。

    这是魔术师之流张开结界的场合才会发生的现象。

    「师傅」

    「……啊啊」

    师傅已然进入了临战态势,向四肢实行了『强化』。或许是因为较他人更为胆小,现在这样的师傅给人感觉很值得依赖。

    慢慢的,浓雾包裹了世界。

    明显不是自然之物的魔性之雾。比它慢一点,传来了本应早已废止的蒸汽音。

    「师傅,这是」

    在蒸汽音后,钝色的机关割开了迷雾。

    将雾与黑暗一同切开的金属车体。如乐团指挥棒般优美地驱动着的,车轮的边杆[Side Rod]摩擦着轨道的声音,听起来都蕴含着未止步于乡愁的美丽。

    「……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

    在古旧车站的站台,那列车为其增添了一份冬季的幻美。

    因事发突然,我和师傅都无法动弹。回想起在这列车上发生过的事件,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自开启的列车门扉中,缓缓地出现了人影。

    瘦弱的男子。

    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车长,名字确实是罗丹来着。他端正地弯下身,低声说道。

    「久违了。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缘何,您会」

    「梅尔文•威因兹氏的某种直觉还真是准呢」

    车长答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名字。

    「梅尔文先生他……?!」

    看着不禁插嘴的我,车长首肯道。

    「听闻Dr.哈特雷斯藉裂缝(Portal)突入了灵墓阿尔比昂,梅尔文殿下考虑到您是否会有追赶他的必要。然后作为手段,他与我们进行了接触。……嗯嗯,毕竟我们同Dr.哈特雷斯也有一笔不小的账要算呢」

    听似冰冷的声音底部,蕴含着令人惊异的热忱。

    「不仅让我们终止了声名远扬的魔眼竞拍,还让我们因无益的交战遭受浪费魔眼的下场。加之,因那次战斗的消耗,本列车的支配人代理至今仍沉睡着。此般的目无王法、此般的耻辱,怎可能放置不管」

    确实如此。

    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因哈特雷斯以及Faker而伤亡惨重。无论是作为荣誉感深重的死徒眷属,还是作为生存于神秘世界的一族,都不可能对这份屈辱弃之不管。所以梅尔文才瞄准着出牌的那个瞬间吧。

    亦即,为了将哈特雷斯逼入绝境,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不惜伸出援手的时间点。

    「然后,也同莱妮丝大人交谈过了。理解了您要前往灵墓阿尔比昂的动机」

    所以莱妮丝才会说,垂死挣扎正向你进发着。

    岂能有这样胡来的垂死挣扎,纵是不是师傅,大概也会想这样口出恶语吧。

    「若是吾等的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自能将您带往灵墓阿尔比昂的采掘都市。您若是想独自追逐哈特雷斯,这应当是最为妥善的手段」

    他这样提出。

    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运行于现世与异界之间。我们也在以前的事件中遇到过数次这样的场面。若灵墓阿尔比昂不存在于通常的坐标,或许藉这辆列车移动能抵达更为适当的场所。

    但是,轻易地接受真的合适吗。

    「师傅」

    「……既然莱妮丝给了你这种程度的情报,那她就已是做好自己接手冠位决议(Grand Roll)那边的觉悟了。原来如此。所以才不接我的电话。比起随便说明被问倒,把我丢到漩涡中心更能叫她开心」

    微微咂舌。

    短暂沉默过后,师傅向车长说道。

    「但是,只有我和格蕾做不了什么。就时间差来看,哈特雷斯早已潜入至了迷宫的大魔术回路。能成为战力的只有格蕾根本是无法考虑的。况且我也不能允许继续将我的学生卷入了」

    「这已是知悉的。已经让他们先坐上列车了」

    「先坐上列车?」

    在提出疑问的同一瞬间,回答给出了。

    「哟」

    在同车长现身的相异车辆门扉里,那个魔术师诙谐地挥着手。

    健硕的体格,日晒的肤色。任其生长的胡须,包着肮脏的头巾。夜雾之中,令人想起了闪亮的太阳。我遭遇过的大部分魔术师都身缠黑暗的气息,但这个男人无论被怎样的污垢尘埃染黑,都会令人想起爽快的沙漠之风。

    「发啥呆呢。难道你完全忘了我啦。嘿,试着用舌头发发看弗利乌的音,能想起来不?」

    集聚于那剥离城阿德拉的一名成员。

    飘飘然的占星师——弗利乌加站在那里。

    「为何、弗利乌先生会」

    「呵呵呵,明讲的话,在挺久前就接下了你义妹的委托啦。加入了这样那样的调查之中。她这次叫我前往灵墓阿尔比昂,所以我才乘上了这趟列车。真是会使唤人呀」

    「莱妮丝小姐的」

    恐怕是在师傅振作起来、离开斯莱后不久,她就与梅尔文取得了联系吧。其后在梅尔文准备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莱妮丝

    也募集着突入灵墓阿尔比昂的成员。考虑到时间问题,可能在师傅看透哈特雷斯目的以前,她就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吧。

    不,不止是弗利乌。

    在占星师背后,还有一个人影敬而远之地站着。

    「久违了。埃尔梅罗二世,格蕾小姐」

    那位青年注视着这边。

    他缺了右腕。不,难以忘怀。那只手腕,是由于我的Rhongomyniad而失却的。

    以黑色的眼带覆盖右目,额头上戴着被称作头襟的小帽。这种风格,是被称作修验道的日本独特信仰由来之物,我回忆起了在那剥离城阿德拉师傅教导过的事情。

    师傅的口中漏出了其名。

    「时任次郎坊清玄。不,你是……那个,叫清玄可以吗」

    说起来轻巧,但在那剥离城阿德拉,清玄正是犯人——取缔了修复完成魔术刻印的人格,实行了犯罪。

    即是,藉魔术刻印行使的人格侵食。

    所以,师傅曾说过,清玄这个人格是否已是消失了呢。

    「……清玄即可」

    修验者唾弃般回答道。

    那是混杂着极为苦涩之物的声音。

    「现在还能这么叫。那个剥离城的令郎,跟我的记忆混在一起了。一不小心就没法分辨自己到底是时任次郎坊清玄还是古拉尼德·阿修伯恩了。即便如此我也是清玄。能那样称呼我会很开心的」

    抵达这种地步,究竟需要多少时间呢。

    连己身的人格与记忆到何处为止是自己之物都不明白。这种状态只是想象就令人胆寒。那具身躯不再是自己之物的时刻,他经受过何等的恐惧,至今都是无法忘却的吧。

    「……明白了」

    师傅首肯道。

    然后,清玄以混杂着忧郁的表情询问道。

    「海涅·伊斯塔利的妹妹——罗萨琳德,你还记得吗」

    「自然」

    海涅乃是牺牲于剥离城阿德拉的修道士之名。又名骑士(The Knight)。他是与那别称相称的高洁守礼的好青年。

    为修复因妹妹罗萨琳德的体质而恶性化的伊斯塔利家魔术刻印,那位圣骑士来到了剥离城阿德拉。然后在那里为人格被取缔的清玄=古拉尼德·阿修伯恩所杀害。

    回想着这样的背景,清玄难为情地苦笑着。

    「您的义妹,绝对是个恶魔吧。说是藉埃尔梅罗之名照料着罗萨琳德,令其不至于悲惨地被卷入家系后继者骚动中而倾尽着全力。所以也想请你来帮个小忙,说着就给我提了一堆乱来的要求」

    确实,那样的话清玄是无法拒绝的。

    就结果而言,被他人操纵的清玄杀死了海涅,但那之前都和大家构筑着友好关系。甚至连那海涅都将妹妹罗萨琳德拜托他保护。

    「十分抱歉。我也觉着她确实是个恶魔」

    师傅谢罪到,我也不得不认同。

    之后或许应该给莱妮丝至少一句的忠告。不过她自己也一定是十分清楚的,我的考虑大概只是多余的吧。

    「然后呢,要进攻灵墓阿尔比昂就通例而言至少需要五人。所以还有一人在等候着哦」

    清玄催促着,转向背后。

    随后,列车中就响起了极为不满的声音。

    「啊啊真是的,分明方才已经说过后日再会了!」

    那是在大约半日前听到的声音。

    本以为这位少女不适合夜晚,事实却正好相反。黄金般的纵卷起伏于迷雾中的车站,装饰着那端正的侧颜,较任何饰品都更显美丽。每当那苍青礼裙的裙摆摆动,就令人误以为身处舞会其境。

    自然,其乃露维娅格丽塔·爱德菲尔特。

    「连你都」

    「被那边的占星师抓来的」

    因露维娅的睥睨,弗利乌隔着头巾挠着脑袋想糊弄过去。

    「啊啊,稍微占了个星,您猜怎么着,在我所知的人中最厉害的小姐居然就在这伦敦。那肯定是要去邀请一下的吧?」

    「虽是极度的不愉快,但我对事态也稍微有了点兴趣。嗯嗯,乘坐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机会本来就很少见,居然还是开往灵墓阿尔比昂的」

    回忆起露维娅格丽塔曾在阿德拉雇佣过弗利乌。

    那时,没错,她是想杀了师傅的。而且,还绝不是使用暴力这种无聊的方式——

    ——『那位大小姐,说是要证明你的无能而让你在业界等同死亡』

    ——『正攻法做过头了简直引人发笑呀』

    弗利乌曾这样笑着告白过。

    大概,我对露维娅抱持好感,正是在那时刻。

    尚且未对师傅敞开心扉的时候。离开故乡,刚来到伦敦,觉得魔术师无论谁都是奇妙至极的怪人,又或是沉浸于千年以上毫无着落执念的人,这样的偏见凝固着的时代。

    那剥离城阿德拉的黑暗是尤为深刻的。

    但是,我也知晓了有想从正面将那黑暗打破的魔术师在。……啊啊,大概,那时是我第一次,对魔术师开始抱有些许好感。

    露维娅缓缓地踏着站台上的混凝土,走向师傅。

    「我深知你想尽可能地不让学生被卷入」

    她指着师傅胸口说道。

    「但是,我还只是个旁听生。并非您正式的学生。既然如此,把我带去攻略灵墓阿尔比昂就不算是违反原则吧」

    「明明求着我当导师,真是糟糕的诡辩……」

    被指着的师傅单手遮住面庞。

    他这次终于发出了长长的叹息,露维娅微微笑道。

    「啊啦,您认同当我导师一事了吗?」

    「没有。所以,就让我这样请求吧」

    放下遮住脸的手。

    然后,师傅一人一人地,看向魔术师们。

    「拜托了,露维娅格丽塔·爱德菲尔特。占星术师弗利乌加。时任次郎坊清玄。能请你们将力量借于解决我的个人危机吗。时间仅是大约二十四小时。这会是个直至明日深夜的冠位决议(Grand Roll)为止,要攻略那大迷宫·灵墓阿尔比昂,还要将哈特雷斯以及同他签订契约的境界记录带(Ghost Liner)逼入绝境,这样前所未闻的任务」

    「事到如今还要说是个人危机吗。不过我也是个佣兵啦。接下了雇佣就不会对雇主说三道四」

    「我也是身处没得选的处境呢」

    弗利乌与清玄都略有含蓄得欣然接受了。

    「我很清楚事态紧急。在现在丢下你一事更无法叫人认同」

    露维娅也终于大为满足地闭上单眼。

    然后,

    「这是,最初事件的成员呢」

    我小声说道。

    自然,严密地说,对我而言的最初事件发生在故乡。

    但是先不提那个,剥离城阿德拉作为最初事件的印象十分强烈。那是我首次见识到师傅的推理与魔术的解体。要是我做个像是事件簿一样的记录的话,最初一章的事情一定会分给那座城中发生的故事。

    或许是这样的思考传递到了,师傅首肯一次,朝向了车长。

    「那么,能拜托您吗」

    「嗯嗯,赌上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之名,将您带往灵墓阿尔比昂」

    行过一礼后,车长罗丹指示着列车门扉。

    仿佛与之迎合般,汽笛鸣响了,如此的崇高,如此的勇猛。

    〈中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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