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胆本名王福娃,有一个哥哥早夭,从小作为家中独子也算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能也是这样塑造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被国企开除之后,前途灰暗,更加破罐子破摔。
他的父母和一些亲朋好友在他出事的第二天就来了,亲朋好友来了就走,只有父母一直留了下来,在医院里看护。他们自己理亏,这里又是在A县,倒是没敢到派出所找陈永安的麻烦。但总不免平日里埋怨,数落着陈永安的不是,后来说着说着变本加厉,把安城人都算上了。
“安城就是个狐狸窝,肯定是哪个小狐狸勾引,要不福娃也不至于跑安城来。”当然他们也只敢在背地里嚼嚼舌根,可不敢当面乱说。
王大胆的父亲终日拿着根烟杆,每天准点跑出医院散散步,有时候会蹲在路边,就好像他在乡下田间的陇上,会习惯性地蹲在树荫下,他从烟袋里小心夹出一些烟草放进烟斗里,然后点上火吸上两口。有时候碰到熟面孔也会点头微笑,露出一口黄褐色的牙齿。
王大胆的母亲没有这个闲工夫,王大胆一直在昏迷中,生活无法自理,她便整日给王大胆端屎端尿,清洗身子,时时刻刻在身边伺候着,最多有时候会去借医院的伙房开伙,炖些鸡汤。
大伯回家两天,终于将烧砖窖卖了出去。这两年基建火爆,烧砖生意稳赚不赔,倒也没有人压价,村里几家合伙凑了2300元盘了过去。大伯一收到钱,就搭了一辆进城的拖拉机返回安城。
……
双方的第一次见面陈许并没有赶上,此时他还在学习小组整理生物例题。
陈贤带上一罐未拆开的快过期的奶粉,骑车捎上大哥,先到派出所找伍所长会和,在伍所长的陪同下再一道去医院找王大胆一家。
陈贤之前已经和王大胆一家人已经见过面,拎着奶粉先进了病房。大伯和伍所长跟在身后。
“这两日工作忙,也没空过来看看,安城住的可还习惯?”陈贤一脸笑容望向守在床边的王大胆父母,又举了举手上的奶粉,“吶,这是刚从供销社买来的奶粉,稀罕玩意,可以好好补补身子。”
王母没给好脸色,假装没看见,从床底端了个痰盂出了门。
王父倒是一脸笑容迎了过来,接过奶粉:“破费了!破费了!快,里面坐。”
“王大……王福娃现在怎么样?”伍所长问。
“眼瞎了一只,下巴骨也断了,现在说不了话,现在脸上只剩下一个眼珠子能转,医生说有救,要静养。不过现在只能吃些稀饭、汤之类,身子这一次要受罪喽。”王父又是一脸心疼,“本来回家还能省不少钱,现在摊上个案子,还走不了。你们说闹心不闹心。”
“天天住院,医药费可不便宜。”伍所长颇有同理心的说,“儿子受罪,父母也苦哦。”
“谁说不是,希望这次福娃吸取教训,以后好好回家过日子。”
“王老哥,我这次来呢,是想作为一个中间人来帮你们两家说和说和。”伍所长指了指大伯,“这位是陈永安的父亲。”
大伯点头示意:“王老哥,这次是我孩子手重,对不住了。”
“手是挺重的,光对着头打,眼都打瞎了一只。”王母拎着处理好的痰盂进了屋,正好听见大伯说话,一脸的不高兴。
“话也不能这么说,说到底,我侄子也是自卫。”陈贤盯着她说道。
“哪有这么自卫的!福娃是欺负他还是欺负那个女同学,要自卫也轮不到他。”王母心中的怒火又被点燃,开始蛮不讲理。
伍所长只能站了出来:“王福娃他妈,你先别激动。我们过来不是制造矛盾,而是解决问题的。你们先听我们说。”
伍所长一身绿色警服果然好使,王母安静了,拉了一个圆凳子坐了下来。
“这次我侄子确实有些防卫过当的嫌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侄子是高三学生,今年还需要准备高考,耽误不起,档案上需要清清白白的。”陈贤清了清嗓子,“所以希望能征得你们的同意,写一份谅解书。”
“那你们也写吗?”王母问道。王福娃此次虽然侵犯未遂,还是病好之后还是得再进去劳改一番,这又是在安城,左右托不到关系。
陈贤说:“王福娃的案子的当事人是那位女同学,我们也不好做她的工作。”
“那就是我们写完谅解书之后,我们家福娃还得去劳改。”王母一听就炸,喊道,“你们家孩子前途是有了,我们家孩子呢?”
“大姐你别生气,我们过来就是商量的。”大伯意图安抚了一下王母,“我回家筹了一笔钱……”
陈贤打断大伯说话:“对,我们也知道你们不容易,住院看病也花了不少钱。所以这个谅解书,出于仁义,我们是会付一些补偿款的。你们说个数,看看需要补偿多少合适?”
王母心直口快:“那至少得有个千把块吧。”
“确实不少,这得容我们回去再借些。”陈贤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这个是我拟好的《谅解书》,需要你们抄一份,签个字,再按个手印。”
王父拦住王母不让她说话,一脸为难说:“我们不识字啊,这样,你们先筹款,我明天喊个亲戚过来好好看看这个《谅解书》。”
陈贤看了看身边二人,说:“好吧,那明天下午我们再过来。”
三人离开医院之后,王父才离开窗子,对着王母说:“你净犯糊涂,他们答应那么痛快,要少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嘴快脑子笨。”王母怏怏说,“那明天咋办?”
“喊你妹妹过来,全村就属她最能讲价。”
……
第二天,陈许翘了半天课过来参与谈判。几个人都围在病房里,倒是有些闷热。
王大胆父母将王大胆小姨喊到了安城。
王大胆小姨扫了一眼陈贤拟好的《谅解书》,放下对陈贤一行人为难道:“我姐姐姐夫不懂事,农村人,眼皮子浅,都不知道福娃这个样子以后得花多少钱。”
这是嫌钱少了。
“大妹子,那你帮帮忙,一起商量个数。”大伯微笑说。
“那我就和你们掰扯掰扯。”王大胆小姨也不谦虚,一件一件开始细数,“这医药费暂且不提,福娃病好之后还得劳改半年,这半年的工钱还得算一算的……福娃眼睛这样,这以后的彩礼还得加不少,自己家的‘三转一响’总是要置办的……家里再起两间屋子,地倒是不缺,水泥、红砖和瓦匠的工钱可是不少……工作以后也难找了,生孩子,养孩子也得不少钱,而且现在谁家不是三四个娃……”
“计划生育了,现在一家只能生一个。”陈许忍不住打断。
王大胆小姨看了看陈许,突然喜道:“还是学生有文化,你们看这以后生娃还少不了要交‘计划生育’罚款……这都不能细算,一细算就是无底洞。”
服了服了!完全不知道对方从哪里找来一个这么能说的。
老陈家三人全都笑不出来了。
伍所长听得脑胀,用手掐了掐眉心,最后忍不住拍了拍桌子:“你们就直接报个数,这边能接受就谈,不能接受就算了。”
“我刚刚都说了,这个不能细算,一细算就是无底洞。”说道关键处,王大胆小姨声音顿时小了下来,“要细算的话,怎么也得有四五千。”
“多少?”
“四五千。”声音更小了,但是大家也都听清楚了。
王父王母在一边都有些吓住了,他们低头不停抠弄双手,不敢说话,也不敢直视对方。
一直沉默的大伯脾气上来了,从边上就要拿凳子,吓得王父、王母和小姨纷纷要躲。
只见大伯将凳子摆在众人中间,又从鼓囊囊的怀中掏出两大捆十元钞票。
“一共就两千块,多一毛没有。”大伯声调也抬高了,“大不了我儿子明年再高考,我倒要看看你儿子几年能不能赚这么多钱。”
“大兄弟,您别生气。”王父赔笑说,“这娘家人就是有些不识好歹。这家我说了算,两千就两千。”
“那好,那就请王福娃小姨把这份《谅解书》抄一下,然后你们签字画押。”伍所长也想快速解决这件事。
“不行不行,我字丑,让我姐夫抄。”王福娃小姨连忙摆手拒绝。
王父看了看对面不善的目光,讪讪一笑,脸皮倒也厚:“那我抄,我来抄。”
三人签字画押之后,又请伍所长做了见证人。
王家三个人在那里蘸着口水一张一张数着钞票,王父数完最后一张,一脸微笑,开口说:“数了三遍,刚好两千。”
“这事就算结束了,《谅解书》也签了,等你儿子劳改完,可千万别让他再来安城。”伍所长看了看王父,讽刺道,“多来几次怕是要成万元户了,就是不知道你儿子的眼珠子还够不够。”
“伍所长说笑了。”
事情最艰难的部分就这么攻克了,陈家三人心中的大石都放了下来。三人又和伍所长到了派出所,赶在下班之前办完手续,陈永安终于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