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挣扎，幻境是假的，可你的心是真的。”神光面无表情。
“笑话……这种情绪波动怎么可能让我放弃仇恨？”镜中仙厉声狂吼。
“你已经看到了报仇之后的自己会得到什么，即便是那个恶人站在你面前，你如愿的杀死了他，你也换不回你所失去的东西。恶人需要惩戒，他已经入了十八层地狱，为自己的恶果付出了代价，我的五眼六通已经看到了他在地狱受苦的样子。”
“恶人做了恶事，自然有昭彰天理去收拾他，你为了报仇拿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做垫脚石，你和他确乎没什么两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已经知道了报仇的结果，何必再去执着？”
“怨气好解，所以冤魂厉鬼总有办法超度，可是执念难消，活人总是不能自己开解自己。我知道你神智尚存，反而是渡无可渡，倒不如让你真正‘大仇得报’，看看最后能有什么结果。”
“结果就是，你自己没有快慰，反倒收获了更多的痛苦。”
镜中仙的脸色有所动摇，可随机目光变得更加的凶厉：“你们这些和尚，说的都是歪道理。”
“这世间最难做的事情，便是感同身受，若是你站在我的角度，父亲被杀，家破人亡，就不会劝我不要去报仇了。”
“施主。你错了。”神光摇摇头，“我如果是你，一样会报仇。而且也是拼尽自己的性命。”
“我这是站在你的角度，并非从我这出家之人的角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被恶人残害而死，当然得报仇，还得拼尽全力，即便舍弃自己性命，这仇也非报不可！”神光和尚正色厉声说道。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去做，我不会拿别人的性命去方便我报仇，不会拿别人的性命做我的绊脚石。”
“你为了报仇，残害了其他人，那其他人的仇怨又怎么算？又要算在你头上了。”
“恶有恶报，但是凡夫俗子肉体凡胎，谁能容忍恶人呢？谁又会等待业报轮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去收拾恶人呢？别说是你。我都不信菩萨会从天而降去收拾作恶之人。”
“我不让你报仇，并非要保住恶人性命。”
“而因为是你的复仇之火会灼烧到无辜人的头上，更是因为现在你已经无仇可报。”
“阿弥陀佛，你现在都无仇可报了，为何不干脆放下执念呢？”神光摇了摇头，“也许你该去地狱把那恶人抓回阳世投胎，然后将他杀个千千万万遍。”
“这同样也毫无意义，转世轮回，他又是另一个人，恶业早就生死簿上一笔勾销，你记得他，他也不记得你，更何况，他造了这么多孽，投胎恐怕也不是人身了，只怕是猪狗牲畜都做不得，可能变成了蚊虫之类朝生夕死的东西。”
神光摇了摇头：“贫僧的话，也言尽于此。凭着执念而活，亦或是放下解脱，全看你如何选择。我没有办法超度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渡你自己。”
“有道是医不自医，人不度己，你现在说了一通大道理，却叫我自己选择？”镜中仙声音低沉，不过她再没有之前的狂暴状态，反倒是露出了疲态。
“仇恨哪有这么容易放弃。”镜中仙收敛了那颗浮在半空中的人头，最后竟然显化出了身体，“你这和尚满嘴说的都是放下解脱之类的话，却无法理解我脑海里终日环绕着那些恐怖的景象，即便是过去千百年，我依然能记得我父亲在我眼前惨死的情状。”
“人都说感同身受，可没有经历过，谈何感同身受？你能体会我的痛苦吗？”镜中仙看着神光。
神光摇摇头，坦然的说道：“不能。”
“我自小成了孤儿，因为我也和你差不多，生于富庶之家，却遭遇大难。当时我尚属年幼，一家人坐船渡河，却遭遇了河盗，我家一家十二口人，除了我，全部都让河盗剁碎了喂鱼。”
“是我师傅无意中路过，发现船上血光涌现，感觉不对，匆忙上船，打退了一众河盗，也丢了自己一只手，最后才救下的我。”
“我师父佛法不怎么精深，武功也不怎么样，更不会什么降妖除魔的手段，所以勉强从河盗手里把我救下，右手也让强盗砍断了。”
“长大了之后，我自认本事精进，已经远超我师父，一门心思打算破戒报仇，一路明察暗访，终于找到了当年坏人所在的巢穴，可是等我走进去的时候，那些河盗已经被另一个报仇的人杀光了，悻悻然的这位义士打道回府，我也和那位义士成了知交好友。”
“又过了十年，那位义士寿辰，我去祝寿，结果到了府上发现那位义士被灭了满门，凶手被衙门的人抓到了，我一看那人的眉目有些眼熟，竟然是当年那个河盗头子的儿子。”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仇恨这种东西，是没有尽头的。”
“杀人偿命确实是天经地义，可之后呢？仇恨延伸出来的杀戮会让更多的人陷入痛苦。”
“要知道，即便是那位义士杀光了河盗，我都未曾放下心中仇恨，反倒是见到仇人的儿子来复仇，不过他不是为自己做贼的父亲，而是为自己无辜被杀的母亲。”
“我该不该给我的至交好友复仇？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仇人的儿子。”
“可是这意义何在？我的那位义士朋友早年为了报仇，也沾染上了不少无辜人的鲜血。河盗死有余辜，那河盗的老婆呢？”
“这东西仿佛就是漩涡，我杀了他，搭进去的却不止我和他，说不定哪天，我面前这仇人的儿子又会有个儿子过来找我复仇，而我的徒弟也许又会去找他复仇，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
“于是我放下了，我并非逃避，我只是不想更多的人在这无异于的杀戮中丢掉自己的性命。”
“复仇本没有错，但是你将杀死仇人作为复仇的终点，最终无法解脱的人还是你。”
“你问我能不能理解你的痛苦，我自然不能，因为我不是你。”
“可是你能理解我当时满门被灭的痛苦吗？你也不能吧。”
“仇恨就是仇恨，没有小大之分，各有各的恨处。你我谁不比谁更苦痛。”神光看着镜中仙。
“我能放下，你就能放下。那时候我仇人在世都能放下，你现在仇人都不在了，有什么放不下的呢？阿弥陀佛。”
“贫僧的船就在这里，你自己愿意渡就渡，不愿意渡，贫僧也不能奈你何。”
“你若是选择苦海迷航，一意孤行，那么贫僧就拼尽这一身修为同你纠缠一世。你若是选择放下怨恨，解救己身，那么贫僧也会在这里，帮你求得超脱之法，助你早入轮回。”
神光的话说完了，便一动不动的瞧着满眼迷惘的镜中仙。
我和小墨也静静的等待着镜中仙做出选择。
她沉默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罢了，这仇人都死了，再凭着一口气在这里吞噬其他妖魔鬼怪，想着出去报复茅山道士，确实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神光和尚微笑着点头，我和小墨也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