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了以前,当然是脱了衣服打赤膊最爽快,不过现在已经八月天,中午还有些燥热,也多半是走路走的,若是停住不动,阵阵凉风吹上身,出的汗没一会儿就被凉风吹干了,是以山娃子连军风纪都没有解开,虽然坐在一块山石上休息,却是端坐如钟,军风纪保持的极好。
他这个主官都是这般模样,跟着他的那些公安司的巡官巡兵们当然也有样学样,要么肃立不动,要么就主动给马喂料,照料战马,要么也最多是端坐休息,没有丝毫放松懈怠的样子。
那两个小队的特勤官兵,原本眼高于顶,不怎看的起公安司的样子,毕竟他们是从军队中选拔出来,经过严苛的骑术和特务战的训练,不论武艺还是战功都不比镇兵精锐差,公安司虽然百姓分不大清楚,但真正的军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是可以理解,山娃子一路的表现,到底还是把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给折服了。
有时候,话语是无力的,只有实打实的表现才能叫人心服口服。
特别是山娃子立过战功,是鸳鸯战兵出身,身上负过重伤的过往被爆出来之后,这些特勤人员对他也就更加客气了几分。
“爹,吃蒸饼。”
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子将白面蒸饼从怀中掏出来,小心翼翼的掰开一大半递给身边休息的壮实中年汉子,自己留了一小半,眉开眼笑的吃起来。
“你小子全吃了。”
中年汉子呵呵一笑,将自己手中的饼子递给儿子,自己却是拿了一块杂粮饼子,就着一根腌萝卜条,大口的吃将起来。
蒸饼也就是白面馒头,里头夹着一点儿肉,对于常年不曾吃过细粮的人来说,这蒸饼的味道已经足够好了,不需要再就菜,光是吃着甜香的白面就已经足够味道,更不必提还夹着一块猪肉在里头,一咬一口油,那种感觉自然是甭提了。
这些移民,每日都发两个蒸饼和四个杂粮饼子,加上一些腌菜,这样的行粮其实就是他们以前在家里过年时才能吃的上的好食物,这白面寻常人平时哪吃的起,家里有病人或是逢年过节了才买上几斤,象这般天天吃的事根本是做梦都不曾梦到过。
在辽阳境内已经超过一个月,各人都吃了几十个蒸饼,就算这样,这中年汉子也舍不得自己吃,终是将饼都留给儿子吃。
小孩子到底抵抗不了白面蒸饼的诱惑,大口大口的吃将起来。
“爹,俺听说咱不直接到屯堡,和这些军爷一起走,到什么女真地界。这些牛都是那些女真人求了辽阳总兵,特意赶去卖给他们的。”
“是有这么一说。”汉子点点头,眼光极柔和的看着儿子一眼,心中感觉一阵酸楚。这几年天时不好,他们这些与河南交界地方的都遭了灾,这孩子的娘就是死在去年的大灾里,眼前的日子虽好,跟着自己受了十来年苦的女人却是看不到里。他心里想着这事,嘴里却是说道:“你吃着,俺再去扫听扫听。”
“嗯,爹你赶紧回来。”
汉子叫杨长福,当时农村的百姓多半取这样的名字,都是福啊贵一类的好字眼,不过真的能富贵安康一生的,百中无一。
那边聚集着几十个新移民,一伙人正说的口沫横飞,十分热闹。
“俺们可真是背时,人家进了辽阳地界,安生换了衣洗了澡,天天一样白面蒸饼吃着,就等着分到屯堡做事就行,每日早晨一起出工,响午在工地吃,一天做四五个时辰收工,活计不一定,不过会点手艺在哪也不吃亏,会养羊的养牛的就自管照顾牧畜,活计比在地里轻省的多,只要把这些大牲口照顾好了,养的油骠体壮,考评就准保合格,每月拿银子领口粮,住的是公中发的房,每月扣了房钱剩下的就只管收起来便是,咱们这一群听说就是特别挑出来的,都能养大牲口,会放牧,羊啊牛啊马啊都会照顾,这一下却是把咱坑了,听说得跟着大军深入那女真地界几千里,马上就要过冬,这辽东地界过九月就能下雪,一场接一场的下,到十一月赶上咱回程,得在半人深的雪里趟回来,这一下,可真是生死不知啊。”
这厮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的消息,说的唾沫横飞,不过从眼下的局面来看,倒也未必是全然的胡说八道。
“那怎弄?王二你狗日的说的这么多,倒是说说咱们该咋办?”
“他能有啥办法?咱已经到人家的地头,白面蒸饼吃着,还不听人使唤?”
有人挤眉弄眼的道:“你看看那边的兵爷,一个能打咱山东镇十个,有他们在,咱们能怎么办?”
这些人近来在辽阳地界倒也不是白呆的,也是知道辽阳是一个讲法度的地方,凡事只要在法度内都好说,比如众人在这里尽管说,不远处就是特勤军人和公安司的人,众人说的再多人家也只当没有听到。
但如果敢聚众闹事,甚至发生辱骂上官,或是发生斗殴事件,那么与事者就惨了,轻则被抽皮鞭,重则被打了皮鞭关了禁闭,还得送到工地或矿山去当苦工,看你犯的事有多大,事儿越大呆的时间就越长……这些事从上了海岸就开始有移民事务官讲给他们听,众人听的耳朵都起茧子,到了辽阳和开原,这一路上果真有一些不识好歹犯了事的,无非就是挨皮鞭和关禁闭,好在这些人毕竟是淳朴农民,二流子和混混不收,所以真正犯了大事要被押去服苦役的人,倒也没有。
就算这样,叫眼前这些人敢出头闹事的,也是没有谁敢真站出来。
杨长福听了一气,闷声道:“有白面蒸饼吃着,咱又确实是会赶牛的,官府需着咱出力,有什么可怕的。说来说去,辽阳这边又不是叫咱去打仗。”
“长福说的也是……”开头说话那人先是赞同,接着又叹道:“说起来会养牛不如会种棉花啊,东昌那几个,因为会种棉花,直接去了棉田,听说上来就是三两一个月的薪饷,你们想,一个月三两银,能吃蒸饼吃到撑死!”
“辽阳也不孬,那边工厂也多。”
“工厂不能去,俺们过来,听说那边厂主前一阵子还克扣薪饷。咱卖力做活不怕,就怕被人欺负。”
“这事情辽阳的人不是说平了么?”
“平了也不能去,给这些商人做活俺心里头打鼓,还是给辽阳总兵官效力吧。”
“这倒也是,一路过来这耳朵里全是辽阳这边人夸他们总兵的话,这边日子是过的好,随便一个屯民就比俺们庄上地主过的还好。”
“俺们族长也不如这边堡长威风。”
“就是,听人家的也没错。”
山娃子歇了一气,就在这些移民中间走动,听到这些议论声响,也是悄没声的咧嘴一笑。
果然还是总兵官的章程对,该管就管,不该管不管,管你说破大天,只要不出头捣乱,随你怎生说,果然说来说去,最终还得挑一个自己接受的说法,没有外力压迫和有心人挑唆,这些老实巴交的种田汉子,能议论出什么花来不成?
“李巡长,这边来。”
山娃子走了一气,那边却是有人叫唤,看看却是新上任的总管大人,山娃子心里对这总管不是很喜欢,身上有不小的官气,又娇贵,人有些胖,体力不行,这一路走来,隔一段路便是要休息一次,最少一刻钟,因为此人,抵达十七堡最少耽搁了半天时间!
但对上官却又不能怠慢,而且县官也不如现管,虽然公安司是垂直体制,分司司长,副司长,各路巡长,各中心堡巡长,各堡巡官,还有区属的各处都是由辽阳城中的公安司负责管理,薪饷补给也是有总司负责提调,与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就是在堡中,巡长的地位也很超然,不象民政官卫生官文教官等分司管员要受堡长的领导,在堡中的事务是两重体制,一重是受各地分司指派任务,另一重是受堡长的直接管理,只有当堡长指令和上属分司的指令发生冲突时,则以各分司的命令为第一服从的目标……当然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属于各方沟通不畅,事后肯定也要被彻底清算的。
公安司的情形要特殊一些,除了必要的沟通和互相支持外,堡长没有权力直接下令给公安司,当然,各地的巡回法司更是受到尊重,连分区总管也没有权力命令法司民庭,更不要说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了。
司法与治安,两者相辅相成,做好了,政治和民望上加分,做不好,则减分,在治安这一块,惟功这个总兵官向来十分重视,所以辽阳各地的治安情形都很好,公安司直属直管,业务上不受地方官吏的左右和影响,这是一个十分行之有效的办法了。
尽管如此,山娃子也不能怠慢眼前这位总管,毕竟福余地区方广数百里,屯堡二百以上,人口百万以上全归眼前这位张罗,就是他有些想不明白,中军部下各司人才济济,怎么选了这位爷来当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