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这个样子,才华绝代的大商人也没辙了吧。」
鲁瓦德抓起肩头的伤口刚缝好的赫尔德,这样说道。由于还没有对团员们提过赫尔德的事,被命令给兔子治疗的人感到很意外。伤口涂上了软膏,已经缝合起来,现在它正在藤笼里睡得如同死去一般。今晚的夜宵就它了,粗野的佣兵们经常拿它开这种玩笑……
罗伦斯他们现在在离莱斯科不远的郊外。
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只有闪烁的美丽繁星。
不过,却相当寒冷。团员们有的裹着毛毯,有的收集路边的枯草生火,用各自的方式取暖。他们虽然远远地看着罗伦斯的马车,却没有一个人产生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出现不合时宜的人物是为什么这样的疑问。
他们的目光是在催促赶快得出结论。
「虽然有一定距离,不过,南下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吗!」
罗伦斯在马车上展开地图,一面指点着,一面对莫伊吉这样说道。
「去雷诺斯啊。万一迪巴商会的那些家伙打算拿我们祭刀怎么办。在乎原上受到攻击的话,即使我们的部队再强,被消灭也是一瞬间的事吧?」
「是的,不过呢,北上的话会被当作反贼追杀,而南下的话,他们并没有发动攻击的大义名分吧。」
尽管强大的武力通常是不讲道理的,但对他们而言,大义名分还是必须有的。
「也是,去雷诺斯的话,也容易与赫萝大人会合吧。」
「没错。东西方都没有像样的城镇和村庄。乖乖地下河,等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再去托尔金,也许是个好办法。就算是迪巴商会也无法对雷诺斯进军吧。」。
雷诺斯以南的地方,不久将成为普罗亚尼亚的领土,进军的话,毫无疑问,首先会刺激到普罗亚尼亚的王和诸侯。的确,他们是不会干那种蠢事的吧。
「罗伦斯先生呢?这样可以吗?」
自己竟然正在参加历史悠久的佣兵团的进军会议,罗伦斯从来没梦想过这样的事,反而是被对方掠夺货物,冷笑着问想死在哪里更具有现实感。
「我认为是个好办法。」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鲁瓦德站起来,从马车跳下,迈着大步走了。
看到这个,佣兵们立刻围了上来,如同在广场上围着小丑的孩子一样。
鲁瓦德翻翻外套,摆了摆手,将决定的事情告诉大家。他的话语简短、易懂而且不容他人多言。
看来,是要彻夜行军了。为此,得先把肚子填饱,于是,鲁瓦德下达了准备夜宵的命令。听到命令的一瞬间,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佣兵们如同孩子一般兴奋地举着手跳了起来。
罗伦斯看着兴奋的佣兵们,突然,正熟练地卷着地图的莫伊吉问道。
「罗伦斯先生,您又如何呢?」
「啊?」
罗伦斯本以为他是在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吃,不过,莫伊吉却站在马的旁边,摸着下巴继续说道。
「有需要的话,我会派人为您牵马。毕竟,彻夜行军的时候,途中走散了也不会察觉到。」
没体力的行商人就乖乖地在马车里睡着吧,他的意思是这个吧。
只是,再怎么说,罗伦斯也没有在行进的佣兵中独自躺着的自信。
虽然对方很友善,但自己还是下来一起走比较好。
「不,我也走着去,毕竟……」
罗伦斯回答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赫萝目前也应该在不分昼夜地行走着。」
莫伊吉停止了卷地图,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
「抱歉,我的发言太轻率了。」
他就是这样认真得过分的人。
如果所有佣兵都像他这样的话,罗伦斯对佣兵的印象就会有所改变了。
「不过,真的没关系吗?」
说着,莫伊吉扯了一根马的棕毛,将卷好的地图绑上,交给马车旁的伙计。
赫萝在马车里无论怎么翻来滚去,空间都显得很大,但莫伊吉在车里的话,空间一下子就变得挤得难受了。
「禁书什么的事,会变得白费工夫吧。」
「……的确如此。」
罗伦斯回答之后,朝在藤笼里熟睡的赫尔德望去。
「也许应该明白激流勇退的道理,越大的商会,越不可能仅凭一人之力经营。如果内部完全被颠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唔……那就应该保全性命,再做谋划。」
「也许这只是我一介行商的肤浅看法。」
夜宵已经备好,所有人都举杯痛饮。
莫伊吉也从伙计手中接过酒瓶,放到马车上。
「我认为是正确的。虽然呢,我认为一切都那样的话……会有些无聊。」
在战场上生活的人多少都有些高傲,在他们看来,罗伦斯的看法只不过是渺小的商人之浅见。
不过,他之所以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形之于色,这是因为罗伦斯的判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错误吧。
不过,在给周围的人下达指示之后回到这里的鲁瓦德站在莫伊吉身后,这样说道。
「和对我说过的事似乎不一样啊?莫伊吉。」
「少、少爷。」
「别叫我少爷。不过,之前那么拼命地对我说教,叫我面对现实,自己却沉醉于战争的美学啊?」
鲁瓦德讥讽道,这让莫伊吉本来就布满皱纹的脸皱得更厉害了,他挠了挠头。
鲁瓦德冲莫伊吉笑了笑,轻松地跳上马车。
「不管怎么说,我赞同罗伦斯先生的判断。不管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对于迪巴商会我就是看不惯。」
如果说开拓新时代的是赫尔德和迪巴,那么将旧世界遗弃的,就是鲁瓦德他们这样的人。
在这个意义上,也许鲁瓦德反而对迪巴商会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什么叫悲伤地不得不帮助谋划着要把自己变成纸老虎的商会啊?
的确,那样是能赚到钱,是有钱可赚,但……」
鲁瓦德喝了一口酒,停顿了片刻,这时,小跟班把夜宵送了过来。
那只不过是面包里夹香肠的简单食物,但在这种寒冷的夜里,它比任何佳肴都好。
「也只有金钱而已。买了酒,喝个高兴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说完,鲁瓦德三口两口把面包吞下。
的确,为了食物而赚钱的话,吃完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罗伦斯先生怎么看?您是商人吧?难道没什么想法吗?」
话头突然转到自己身上,罗伦斯把香肠咬断,溅出的油脂使他不得不把脸扭朝一边。
鲁瓦德的问题也如同这烫人的油脂一样。
「在雷诺斯吵闹过的商人里,也有连我都感到吃惊的守财奴哦。」
「哦?」
不单是鲁瓦德,连莫伊吉也充满好奇地朝罗伦斯望去。
「那是个只知道赚钱,不管别人性命,甚至连自己的命都愿意用来换取金钱的人。我曾经问过他:在无人的仓库中拿着柴刀和小刀对峙的情况下……」
听到这儿,两名佣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露出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追求那么多金钱有什么用?那不是和喝海水一样吗?我是这样问的。」
罗伦斯并不能想起那时候艾普的表情,因为现在不是时候,不过,他能记起艾普那时候的语气。
无邪、强力而略带羞涩的语气。
当罗伦斯问追求那么多金钱有什么用,前方有什么等待着她的时候,她是这样回答的。
「我在期待着。那个人这样说。」
「期待。」
鲁瓦德重复了一遍。莫伊吉闭着嘴,默默把头低下。
「期待。」
年轻的佣兵团长再次重复了一遍,随后望向远方。
仿佛在看叼着写了答案的纸飞走的鸟一样。
随后,鲁瓦德把目光转向罗伦斯,微笑着说道。
「发出邀请的话,不知道那个人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莫伊吉,你怎么看?」
「唔……确实,我认为那个人会成为不错的战士。不过,看来并不是会听话的人呢。为了目的,无论有什么样的无谋之策,都能与别人合作,可是,反过来说,无论多么亲近的人,也能无所顾忌地陷害。抱有的期待不在这里,而在别处的人,多半都是那样的。」
莫伊吉的描述非常准确,简直如同见过艾普似的。
鲁瓦德不满地扬了扬眉毛,但在看到罗伦斯点头之后,也如同不得
不终止游戏的孩子一般,大声地叹了口气。
「罗伦斯先生您也被陷害过吗?」
「不但赫萝被抵押,还在不知不觉中连自己的命都差点被当成赌金了。」
鲁瓦德不禁吹了一声口哨,莫伊吉则把剩下的面包一口吞下。
「商人还真是可怕啊。正是因为看起来不像那样,实际上反而更可怕了。」
这句话,他是看着藤笼中的赫尔德说的。
「人能够佩带的剑大小有限,但商人能在纸上写出的金额却是无限的。这些家伙虽然现在失败了,但说不定有朝一日,世界真的会被商人所统治。」
说话的时候,鲁瓦德的左手一直扶着剑柄。
面无表情地看着赫尔德的他,如同为了防止王位被篡夺,而打算将对手扼杀在摇篮,扼杀在羽翼未丰之时的王一般。
「也许是那样,不过为时尚早。那么,在那之前,尽全力战斗便是。」
听到莫伊吉的话,鲁瓦德感到有些无趣,他扬了扬半边眉毛。
如同被告诫不要做无用的杀生的孩子一般。
「……只不过,北方的骚乱有些让人担心。」
鲁瓦德放开剑柄,这样说道。
「仔细地想想,我不认为有谁能阻止那群势力庞大的家伙。虽然听说有反对派集中在斯瓦卢尼尔,但我想那是没用的。」
赫尔德曾经打算送求援信到这位身经百战的佣兵如此评论的城镇上。
即使罗伦斯将信送出,得到的,也只是让自己身陷险境的结果而已。
虽然只是自我安慰,但人只要找到个借口,至少心情上就会舒服一些。
「赫萝大人有什么打算呢,会稍微阻止一下战争吗?」
赫萝的心意早已决定。
她一定不会那样做吧。而是努力顺应世界的潮流,如以经营绘画为职业的羊之化身尤格一般,对一切视若不见。
看到罗伦斯摇头,鲁瓦德痛心地垂下脑袋,点了点头。
「尽管痛苦,却依然不得不做出决定,不愧是赫萝大人,了不起。」
「我们也不能给旗印蒙羞。」
「没错,首先,要改变行军方向,观察情况。」
他说的不是撤退,而是这个。
看来,他对决定非常满意。
「说起来,很久没有夜行军了,满愉快的,如果天气晴朗就更好了。」
说着,鲁瓦德如同白天仰望天空一般,用手遮着眼睛上方,望向天空。
天空没有云,群星在寒冷的夜空中闪烁着。
「下雪还好,下雨就麻烦了。」
雪可以除去,而且,雪下得越大,云就越厚,气温就会意外地暖和。
罗伦斯一面想着,一面这样说道。鲁瓦德笑着摇了摇头。
「下雨下雪都没必要担心,我倒是担心能不能朝拜朝阳。」
「朝阳?」
「没错,我很喜欢彻夜行军后的朝阳,特别是在战斗中惨败之后,大家都疲惫得一句话也不说的状况下。在夜晚的黑暗中,大家都会苦恼地沉思,自己今后会怎么样,前方有希望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那样的时候,即将出现的朝阳是最棒的。」
鲁瓦德得意洋洋地说着,莫伊吉苦笑了一声。
「血、汗水、死亡的气息,如苍蝇般在身边飞舞,挥之不去,双手尽是血一般粘稠的黑暗,怎么擦也擦不掉,可是,在日出的瞬间,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被净化了一般。朝拜那样的朝阳……」
鲁瓦德闭上双眼,如同回忆当时的情景一般,拖着余韵继续说道。
「就让我无法放弃佣兵这一职业。」
正因为生长在无尽的战争中,才会产生这种特别的感情吧。
斩断罪恶,洗清一切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那让他的心情非常舒畅。
不过,做为商人,罗伦斯所希望的是在状况发展到令人绝望之前,尽可能采取应对措施。
「不过,这次大概无法朝拜那样美丽的朝阳了。」
尽管是由于迪巴商会的武装起义而离开城镇,但目前迪巴商会并没有追击的迹象。而且,鲁瓦德说过,对方没有大义名分,无法进攻。
抵达雷诺斯不会有太大的困难,而不久之后,也将与赫萝会合。
赫尔德也一样,只要被带到雷诺斯,让头脑冷静下来,应该会重新考虑的吧。
至于接下来该做什么,就到时候再考虑好了。
与赫萝一起回约伊兹也不错,但如果赫萝允许的话,罗伦斯还想先把自己这边的事情处理完。
虽然绕了不少弯路,但在春天来临之前,自己的行商之路还有许多地方要走。
而且,既然要与赫萝有个新的开始,那么清算过去也是必须的吧。
「好了,既然肚子饱了,差不多该出发了。」
鲁瓦德说完,莫伊吉慢慢站了起来。
在黑夜中行走在佣兵团的中央,比与幽灵同行更加没有现实感。
面对这种不可思议的情景,罗伦斯忍不住想笑。而且,自己的马车上还乘坐着前所未闻的大矿物商的得力帮手,更离奇的是,这个人是兔子的化身,为了给北地带来和平而努力的受伤的兔子。
各种机缘巧合,编织成了这样的现实。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编织而成的结果,并不是某个人单独的努力。正如鲁瓦德所说,「变成这个样子,才华绝代的大商人也没辙了吧。」完成丰功伟业的人会受到主的眷顾、以及点石成金之类的事,是不会发生的。
赫萝之所以没有想过用自己的獠牙解决一切,也是因为她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吧。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
连赫尔德都那么轻易地被剑所伤,失去了身为大商人的影响力,差点被醉汉杀死,而今,躺在藤笼里,那柔弱的样子,和普通兔子毫无二致。
在内心理解了这一点之后,人才能放眼世界。
「没忘记什么东西吧?」
鲁瓦德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罗伦斯突然朝莱斯科方向望去。
在一段时间里,他曾确实地看到了在那里开店的希望,连手续费都支付了,可是,他却干脆地放弃了这个梦想。为了新的旅程,放弃是必要的,正因为如此,旅人不会在熟悉的人多的村庄长住。
在莱斯科发生的事情,不久之后将成为笑谈,自己如果能在赫萝身边说起那些,就是很不错的。所以,罗伦斯抬起了头,准备回答鲁瓦德。
出发还是越早越好,毕竟人生短暂。
之所以没有发出声音,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鲁瓦德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的表情变得如此之快,罗伦斯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是为什么。
这时,从罗伦斯身后传来一个痛苦而嘶哑的声音。
「忘记的……东西……」
「赫尔德。」
罗伦斯追着吃惊的鲁瓦德的视线转过头去,只见藤笼中受伤的兔子拼命晃着头。
「有……忘记的东西。」
也许是由于受伤导致发高烧,他的意识模糊,小小的头摇晃着,一只眼睛甚至无法睁开,可是,却拼命传达着这一信息。
赫尔德在莱斯科还有未完成的事。
鲁瓦德走了过来。
「喂,兔崽子。」
用关节强健的手指指着因受伤和失去体力而无法睁开眼睛的兔子说道。
「你在战斗中受伤了、谅解一下。我们即将南下,不想死的话,就闭上嘴乖乖缩在笼子里,明白了吗?」
对受了伤,光是抬起头都吃力得全身颤抖的衰弱兔子这样,真不像个成年人,不过罗伦斯并没有这么想。佣兵团是一个群体。头和嘴不保持一致的话,手脚会发生混乱的。
「理解了吗?」
最后,鲁瓦德用手指弹了弹它的下巴,赫尔德如同受到虐待的奴隶一般,无力地把脸扭到一边,尽管一只眼睛是勉强睁着的,但现在的他看来是昏过去了。
鲁瓦德哼了一声。
「不愧是迪巴商会的商人,我应该这么说吧?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执着。」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莫伊吉看到会说话的动物,内心也产生了一些惊讶,不过,他们是遵守原则的佣兵。让他们由衷感到佩服的,即使是一只兔子,他们也会表示敬意。
莫伊吉用粗手指把歪了的毯子重新给赫尔德盖好。
接着,鲁瓦德站起来,正准备给部下下达命令,就在这时。
「我把信……」
听到微弱而嘶哑的声音,鲁瓦德转过头。
「留下了……」
鲁瓦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说信?」
不过,他那睁圆的眼睛和几乎掉下来的下巴里,蕴藏着滚烫的愤怒。「喂,你说的是真的吗?」
鲁瓦德推开莫伊吉,把手指伸进笼子里。
「喂,给我起来。」
接着,鲁瓦德如同故意要让它回想起醉汉的眼神似的,抓着它的胸口用力摇晃。
莫伊吉慌忙制止。赫尔德依然一动不动,长耳朵耷拉着。
信留下来了。
赫尔德的这一句话强烈地刺激着鲁瓦德。
「可恶!信?你说信?」
鲁瓦德放开赫尔德,小兔子再次无力地回到笼中。
罗伦斯觉得赫尔德的嘴角挂起了不为人知的笑意。
「对了,那种可能性……这家伙既然委托过罗伦斯先生……就存在那种可能性。十分有可能……」
气愤的鲁瓦德一面看着马车,一面重复着这句话。
突然,他抬起了头。
「罗伦斯先生。」
他那犀利的目光让罗伦斯不禁伸直了腰。
而他那圆睁的双目,与其说是人类的,倒不如说更像野兽。
「您是最后一个见过它的人,可是,我却忘记问了,毕竟,我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鲁瓦德的眼睛如同要直接窥视罗伦斯的思想一般,一直盯着他。
「我知道,这家伙最后的愿望是求助,可是,具体的内容是什么呢?」
这一瞬间,罗伦斯脑海中浮现的,是信的事。在重返平静的旅馆后门,濒死的赫尔德用尽力量达到旅馆,将两封信交给罗伦斯。那是向斯瓦卢尼尔的某领主求助的信,罗伦斯现在终于明白了赫尔德打下的楔子的作用。
赫尔德求助的信中明确地写出了目前谁是迪巴商会的敌人。那么向罗伦斯求助的赫尔德是否考虑过向其他人求助呢?比如,产生过留在旅馆出口,向历史悠久,以精英云集而闻名的佣兵团求助的想法,这并不奇怪。
无论事实是什么样的,不希望看到赫尔德如此行动的人会朝这方面去想。
罗伦斯如同表白失败,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的年轻人一样,咽下唾沫这样说道。
「现状是为了阻止迪巴商会的势力而向反对他们的势力求助的信是交给我的。」
罗伦斯拿出藏在怀中的两封信。他曾经考虑过偷偷看了以后随便烧掉也没问题。
至少,「交给自己的信」是可以那么做的。
不过,理所当然地,「其它的东西」就不能那样做。
赫尔德在那种状况下,没有把还没写完的信处理掉,而是留了下来,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反而应该说,故意留下来的可能性很大。
因为,在那个旅馆被劝说放弃的可能性也很高,而且,从赫尔德的状态看,考虑到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被不由分说地强行带离镇子的可能性,它也应该是充分想到了的。
离开镇子的话,就很难说服对方与迪巴商会战斗,用武力说服对方,这对于赫尔德来说也是办不到的,那么,它会怎么做?
被迪巴商会追杀就行了。比如,在显眼的地方留下向缪里佣兵团求助的信,或者留下写着「感谢帮助」的信。
信被发现之后,迪巴商会为了免除后患而派出刺客,或者,是为了杀
鸡儆猴,不管怎么说,他们有追杀的理由。
如果罗伦斯那时站在赫尔德的立场,也会在显眼的地方留下感谢信
吧。
信上会这样写——致缪里佣兵团团长鲁瓦德•缪里阁下,感谢您答应在下的请求,让我们一起联手夺回迪巴商会吧。
「有一手啊,小兔崽子。」
鲁瓦德咬牙切齿,咬紧的牙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事到如今,是不能返回莱斯科进行确认的,和恶魔的证明一样,不存在,因为谁也无法证明。
可是,赫尔德如果想让缪里佣兵团这样的战斗力前往斯瓦卢尼尔,就绝对会那样做。因为,放出自己与缪里佣兵团联手的风声,缪里佣兵团就无法南下了。
毕竟,到雷诺斯的道路是广袤的乎原,在战斗力方面,迪巴商会占了压倒性的优势。即使缪里佣兵团再强大,在广袤的平原受到追击的话,明显是势力大的一方会获胜。而相对地,通向斯瓦卢尼尔的道路是细长的山路,可以克服人数上的不足。
只是,做为一种可能性,赫尔德在说谎,也是说得通的。
虽然有这种可能,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南下的话,缪里佣兵团的历史就将打上终止符。
即使是对战争的知识相当贫乏的罗伦斯也知道,如果缪里佣兵团能够在迪巴商会的追击下幸存,那只可能是他们逃到了细长的山路上。
要以弱小之躯求得生存,就必须逃到狭窄的地方,这是自然的道理。
正如兔子会逃进窝里一般。
「斯瓦卢尼尔,斯瓦卢尼尔……」
鲁瓦德用手捂着额头,无奈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毕竟,连罗伦斯都曾经认为这是无谋的选择,而鲁瓦德他们却从一开始就忽视掉这一点。
用正常的思维来考虑,确实是那样。
不过,赫尔德的执着却非同寻常,它的思考方式也不普通。赫尔德的一句话就弄出这么大的风波。如果赫萝在的话,也许会露出獠牙,展现一个美妙的微笑吧。
在它残存的不多的体力中,最有效、最具威力的部分,用在了在最适合的时候选择最恰当的话语的嘴上。这寥寥数语,却强力地束缚住了佣兵团长的思维。
不愧是迪巴商会主人的得力右腕。
罗伦斯看到自己和赫尔德做为商人在实力上的差距,也产生了强烈的嫉妒之情。
「选择南下是不可能的,有被全灭的危险。」
莫伊吉明确地说道。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由于不能南下而选择前往东方或者西方,我们的嫌疑也无法洗清吧。而且,无论哪边都是平原。那么是不是应该去南方的雷诺斯呢?那是不行的。那些家伙有船,我们一定会被追上,然后发生战斗。要避免那样的局面,绝对要避免。」
「我知道。」
鲁瓦德简短地答道。莫伊吉点点头,继续说道。
「那么,要前往的只有北方,能保护我们的,只有山里的细长道路,而离这里最近的——」
莫伊吉这位即使战斗失败也依然能保持冷静的优秀参谋果断地说道。
「是通往斯瓦卢尼尔的路。由于位于交通要冲,是避不开的。」
「换句换说,我们被兔子给赶到兔子窝里了。」
这句话说得没错,身经百战的参谋也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的脸上既没有绝望,也没有愤怒。
有的,是对策士赫尔德的敬意。
「一根箭,有时能逆转战局。而商人却凭一句话就获得同样的结果。」
鲁瓦德拍了拍外套,无奈地抬起了头。
「只有随着它的节拍了,随着节拍,好好跳舞给它看吧。」
说完,他跳下马车,把佣兵们召集起来宣布命令。
莫伊吉也跟着鲁瓦德下了车,对佣兵们做详细指示。
留在车里的,只有罗伦斯和赫尔德。
赫尔德确实使用了让鲁瓦德和莫伊吉都不得不佩服的策略。
而罗伦斯却只充当了小丑的角色。
一个是大商会主人的得力右腕,一个是区区行商人,产生嫉妒,只能说明自己没出息。
罗伦斯看了看昏过去的赫尔德,随后把目光移向别处。
才华绝代的商人变成这个样子,就一筹莫展了吗?
愚蠢的判断。
自己只不过是个行商人。
这句话,刺着罗伦斯的内心。
在商业活动中,损失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有的损失绝对要避免。
那既不是长期的损失,也不是巨大的损失,而是让人无法东山再起的损失。
对佣兵们来说也是一样的。
既然选择了战斗这一具有不确定性的生涯,承受巨大的伤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使他们无法继续将战旗传递下去的损害,是绝对要避免的。
因此,为了避免被全灭,他们有可能不惜承受巨大的风险。
由于中了赫尔德的计,南下的话,有被全灭的可能性。所以,缪里佣
兵团改变了行进方向,进入通往斯瓦卢尼尔的山路。
如果不趁着夜色拉开一段距离,一旦迪巴商会认定缪里佣兵团是敌
人,到时候将无法想出逃跑的策略。不过,在白天行走都已经相当危险的积雪
山路,夜间行走的话,就更加困难重重。有从险陡的山路滑落。以及误入迷途的危险性:应对这种状况,佣兵们会加强统率,派遣数名探子,点燃火把,相互确认着位置而前进。若在乎时,罗伦斯一定会对他们的熟练应对深感佩服。
可是,这次行军有着强大的敌人从后方发动攻击的可能性。而且,罗伦斯本人除了包袱什么都不是,反倒是造成这个结果的赫尔德,由于计谋的出色而倍受关照。因此,赫尔德睡觉的笼子也被从罗伦斯的马车上搬到了佣兵们运送所有财产的马车上。
罗伦斯没有对方位的敏锐感觉,自然无法充当向导,也无法与佣兵们配合,而且,罗伦斯的马车基本上不是用来走山路的,更何况是积雪的山路,因此,车轮多次陷入积雪中。
尽管佣兵团的马车也多次遇到同样的状况,但罗伦斯的马车上装的物品只属于他自己,和佣兵们没有半点关系。
虽然鲁瓦德和莫伊吉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样子,但其他的佣兵可就不一定了。
求佣兵帮忙把陷住的车轮抬起来,简直就和把罗伦斯扔到针毡上一样难受。
而且,罗伦斯一直皱着眉头,还有别的原因。只要看一眼鲁瓦德和莫伊吉展开的地图,就能预测到会发生什么。
运气好的话,那也许只是杞人忧天,尽管这样想着,罗伦斯还是有「差不多了吧」「再往前就没办法了」之类的想法。而这件令他担心的事被提起,是在出发前吃的东西早已消化完毕,众人都开始想念早饭的时候。
坡道突然变得陡峭,道路变得狭窄,马车无法通过。根据莫伊吉的指示,佣兵们把马车上的货物卸下,当场把马车翻过来,熟练地卸下车轮,而把橇安装上去。考虑到冬季行军的问题,这些装备是必须的。可是,罗伦斯的马车可不是搭载了这些东西的高级货。
不过,好歹还是有廉价的代用品的。
由于没有在雪地上还乘坐马车的胆量,罗伦斯一直牵着马的缰绳行走,也因此流了许多汗,所以,一停下来,身体立刻就变冷了。
不过,他之所以感觉到寒意,决不是因为严寒。
而是因为看到莫伊吉听了指示后朝这边跑来。
「罗伦斯先生。」
行军中的佣兵表情痛苦,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以读取别人的表情为专长的商人知道,他明显是为了传达某种难以启齿的事而来的。
「是关于马车的事吗?」
因此,罗伦斯抢先问道。这样一问,莫伊吉以真挚的目光看着罗伦斯,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对身为商人的您来说,这也许是个艰难的决定。」
请放弃您的马车,他的意思是这个。
那是独立生活、以出售除了性命以外的任何可售之物为生的罗伦斯为了赚钱而买下的梦想之物。陪伴了罗伦斯多年,为他拉了不少货物,可以说,是独当一面的商人的证明。
旅行中,失去它的可能性并不低。独自旅行的时候,车轮陷入泥泞中的话,就没办法了。即使这样,至今为止,罗伦斯却没有一次让它陷入泥泞中,也没有弄坏过它。
可是现在,为了前进,不得不把它遗弃在这里。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罗伦斯能做的,就是勉强挤出笑容,表现得坚强些。
这比把已经支付了手续费的店卖掉更让罗伦斯感到痛苦。
而对方毕竟是做着比生意场上的商人们更残酷的买卖的佣兵,能够轻易地觉察到罗伦斯脸上的痛苦神色吧。即使那样,对方也没有表示多余的同情和安慰,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抬起手,叫了几个人过来帮忙把货物放到马背上,而驮不下的东西则搬到佣兵团的雪橇中。
「那么,前进吧。」
卸货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搬运也很快就结束。时间珍贵,道路漫长。
佣兵们一刻不停地开始行军。
火把的火光照耀下的雪地散发着糁人的苍白光辉。
罗伦斯回头看了看被遗弃在雪地上的马车。
他并没有责怪谁。
只是,产生了身为行商人的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被丢弃一般的、深深的失落感。
如果赫萝在的话,他也许会好受些。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她会合。
弄不好,罗伦斯自己也会像那辆马车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遗弃在半路上,万一遇到战斗,那并非不可能的事。
消失在黑暗中的马车如同暗示着某种不祥之事一般,从罗伦斯的脑中挥之不去。
之后,一行人平安地前进着,到达了一处旅人用的无人小屋。
佣兵们轮流体息,终于,熬到天亮了。
那是一个鲁瓦德期望的朝阳没有出现的,天空中覆盖着薄薄云彩的黎明。
还有三四天才能到达斯瓦卢尼尔。尽管在距离上没什么,但这么多人在积雪的山路上前进,行动会变得迟缓,只不过,可能追来的敌人也会面临同样的状况,因此,鲁瓦德和莫伊吉在讨论今后的事情时,并不把行军速度当成问题。
更应该考虑的,是由于被赫尔德的策略逼得不得不进入细长的山路,在通过山路之后,该做什么。
「当初感觉,斯瓦卢尼尔对北方来说是要冲之地。」
在离开降雪的地方必有的,供旅人避寒的小屋,第一次做行军整顿的时候,在决定行军的重要方针的帐篷里,莫伊吉这样说道。
「不过,我怀疑那里是否集中了强大的战斗力。」
「你是说,即使我们加入,局势也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
莫伊吉没有回答,这不是因为他不想做不确定的回答,而是因为看着地图的鲁瓦德的目光中,有着对他的话语的确信。
「这是罗伦斯先生收到的信。」
说着,鲁瓦德再次看了一遍放在地图旁边的信。赫尔德亲手在末尾处按了迪巴商会的印章。信的内容简单明确,给读到的人留下写信者很有智慧的印象。
不过,从笔迹上可以看出他的慌张,从字迹在纸张上的渗透程度也可以看出,他没有时间等待墨迹完全干掉,而且,尽管内容如此重要,信却没有用蜡封起来。
「向斯瓦卢尼尔更北方之地的领主也发出了求助,这是为什么?」
「是克莱斯•冯•哈比里希三世啊。记得这位领主一贯不与迪巴商会合作,但也并非反对派。」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鲁瓦德一问,莫伊吉沉默了片刻,摸着胡须回答道。
「没听说过关于这位领主的英勇传闻。他的领地应该还算广阔,支配着多条通向山脉北侧的道路。要去斯瓦卢尼尔更北的地方,就必然要通过其中的某条道路。换句话说,要与山脉北侧进行贸易,就必须通过哈比里希的领土,迪巴商会在寻找新的矿床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么说,他是个喜欢收了通行税后安逸地在城堡里数钱的家伙?」
「恐怕是的,之所以生存到现在,单纯地是因为占据了领土地形之利吧。现在的君主先不说,先主倒是出过几位名君。」
「看来靠不住啊。」
鲁瓦德小声说道。
天空虽然明亮,但风向使得雪花到处飘散。
天空有云,意味着天黑会比较早,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看来,仔细想想,只能选择进入斯瓦卢尼尔的城镇,不过。」
说完,鲁瓦德叹了口气。
「却不能逃到更北的地方,是吧?」
「是的,食物是个问题。穿过斯瓦卢尼尔的话,在到达下一个像样的城镇之前,只有零星分布的破落村庄。就算村民肯『帮助』我们,他们是否供得起我们这么多人的吃住也是个问号。」
即使如蝗虫过境般把村子里的食物吃光,这些破落村庄的粮食储备也有限。
而且,现在是深冬时节。
粮食储备不断减少,剩余的要么干掉,要么会被老鼠啃掉。
无论在哪里过冬,都有性命危险。
罗伦斯成为行商人后的第一批顾客,就是这些其他行商人不屑一顾的村庄,因此,他非常明白在这个时节,这些村庄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如果鲁瓦德他们光顾,那个村庄毫无疑问会被毁掉。
「真是完美的计策啊。被赶进的巢穴是条死路。」
鲁瓦德这样说道,而他的心情却似乎变得更轻松了。
不过,这决不是出于被逼到绝境者独有的放弃之念。
赫尔德的计策之所以出色,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也是区区行商人罗
伦斯参加这个会议的最大原因。
「那么,有可能与赫萝大人会合吗?」
目光一直落在地图上的鲁瓦德问道。
赫萝的存在,可以说是扑克中的鬼牌。
是唯一能打倒皇帝的王牌。
「快的话,今天或者明天她就能返回莱斯科了。」
不过,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到达莱斯科,察觉到迪巴商会被夺取之后她会怎么做?会找到我们吗?」
罗伦斯之所以对赫尔德感到佩服,是因为他的思考真的把一切都计算在内。
「在旅馆把信交给我的时候,那种可能性也提到了。一旦发生什么事,就赶往斯瓦卢尼尔,这可以说是确定事项,赫尔德说过,这是他早就和与赫萝一起去基修的他的同伴商量好的。」
「也就是说。」
鲁瓦德深吸一口气,身体变得像熊一样粗壮。
之所以要停顿一下,是因为他需要冷空气使自己的内心冷静下来。
「虽然很不爽,但我们就要得到强大的战斗力了。」
鲁瓦德他们并没有见过赫萝作为狼的姿态。
不过,他们关于赫萝的传说,可是罗伦斯的道听途说所不能比的。
「一个人如果被扔进战场,赤手空拳的话,会只想着逃跑,但只要有那么一点武器,即使在混乱的状况下也会表现得惊人勇敢。所以,新兵在初次战斗时,总是把枪和手绑在一起……没想到我也会落到如此境地。」
「恕我直言,您真的对赫萝大人那么信赖吗?」
应声虫可不是一个参谋该扮演的角色。
听到莫伊吉的疑问,鲁瓦德闭起一只眼睛,摸着下巴答道。
「既然罗伦斯先生这么镇定,那一定就是那样的吧?」
这决不是什么赞美的话。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是的,与赫萝会合的话,她确实会成为强大的战斗力。不过——」
罗伦斯并不想让赫萝参加战斗。
罗伦斯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鲁瓦德制止了。
「后面的话不用说了。我现在要的只是事实。」
那是不由分说的语气。不过,干行商人这一行,被别人不当人看的事是时有发生的,因此,罗伦斯并不生气。
「那么,目标果然还是斯瓦卢尼尔吧。」
那是据说聚集着与迪巴商会敌对的人的,北地的要冲。
鲁瓦德他们本来就打算将在战乱之际逃跑的家伙在靠近约伊兹附近之前铲除掉,这也是为了防止在战争中受伤的家伙逃到约伊兹威胁到那里的村庄的生活。
这样一想,以斯瓦卢尼尔遭受战乱为前提而做出前述考虑的缪里佣兵团却专程赶赴那里,实在是有些滑稽。
不过,鲁瓦德并不是被兔子逼到绝境的败犬。
他看着地图,以仿佛只是去那里喝杯小酒般的轻松口吻,继续说道。
「情况不妙的话,把那里的粮食全部抢夺之后逃跑也可以。」
虽然那样做并不好,但他们毕竟是佣兵。
「好吧,进军开始!」
尽管可靠,他们却是与罗伦斯不同世界的人。
现在,贤狼不在他的身边。
无法听到那戏弄人的咯咯笑声。
赫尔德苏醒过来,是午饭后继续出发了一会儿的事。
行军途中,团长和参谋不可能去照顾一只兔子,更何况,佣兵们并不知道赫尔德的真实身份。
结果,他被再次交到罗伦斯手中。
「要把这家伙喂肥哦。」
把装着赫尔德的藤笼交给罗伦斯的佣兵带着嘲讽这样说道。
尽管鲁瓦德和莫伊吉只字未提,但他们中了商人的计策而不得不前往斯瓦卢尼尔的传言还是传开了。那么,谁泄露出去的一目了然。
罗伦斯身边的佣兵并不靠近他,无论是前面的还是后面的,都与他保持着距离。那样的距离是对他有所戒备的表现,一旦什么时候发现背叛的苗头,就可以立刻用枪捅死他。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那种事还没有发生。
赫尔德苏醒后,并没有贸然发出声音,看来,他早已洞悉了目前的状况。
「多少可以说一些话的。」
说着,罗伦斯把浸水的布放到它嘴边,它闻了一下,然后把布含在嘴里。赫尔德笨拙地吸着水,眨了眨眼睛。
「……去斯瓦卢尼尔?」
它的问题直切要点。
听到这个,罗伦斯立刻确信了,赫尔德之前说的话是谎言。
「你的计策成功了哦。」
因此,罗伦斯报复性地这样回答道。听到这个回答,赫尔德突然屏住了呼吸,随后,缓缓把气吐出来。罗伦斯再次把布拿到它嘴边,它吸着水,可以看出,现在的它精神状态比刚才好得多。
「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它的声音很小,但这决不是出于客气。从毛色看,它是真的没有体力。
「已经进山路了,第一个山中小屋是早晨的时候离开的,现在朝东边看,可以看到两座山,北边可以看到一座。」
如果对方位敏锐,仅凭这些信息就能做出判断了。赫尔德点了点头。
「赫萝大人呢?」
接着,它这样问道。无论是赫尔德,还是其他人,都指望着赫萝,而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语,都会让罗伦斯感到内心纠结,不知道是因为让赫萝背负了如此多的重担而愧疚,还是出于嫉妒。
也许,两方面的原因都有。
「还没和她会合,不过,你不是说过吗?返回莱斯科之后,她应该会前往斯瓦卢尼尔的。」
「……是的,去那里的道路只有那么几条。在空中飞的同伴一定会很快发现我们的……」
虽然陆地和海洋都被人类统治着,但天空只属于鸟类。
罗伦斯没有点头,而是拿出一片面包,向赫尔德问道。
「要吃点吗?」
「……我不知道咽不咽得下去……」
「用水搅拌一下吧。」
在行商途中,经常要照顾虚弱的家畜。通常的做法是把小麦或者豆之类的磨碎,混在热水里强行给家畜灌下去。
这一点,赫尔德也明白,因此不需要费工夫把它的嘴掰开。
「虽然不会太好吃。」
罗伦斯把用水搅拌的面包抹在赫尔德嘴边,然后把布里浸的水滴上去。赫尔德半闭着眼睛,虽然看起来很痛苦,但还是勉强咽下去了。像这样重复了几次,赫尔德无力地摇了摇头。
「真是没用。」
「啊?」
「吾……竟然这幅德性……」
听到赫尔德嘶哑的声音,罗伦斯苦笑起来。
那决不是安慰病人不要担心的笑声。
而是笑自己。
「你一句话就绑住了鲁瓦德先生。那可是个大量金钱摆在面前都不一定为之所动的人啊。你还期望更多的吗?」
赫尔德的一只眼睛看着罗伦斯,那是深远而熟虑的目光。尽管虚弱,他的眼中却没有直接表露任何情绪。瞳孔中只有深远的谋略和深邃的思考。
「是啊……期望过多的话,就会失败。」
「就像你的敌人那样。」
罗伦斯说完,赫尔德闭上眼睛苦笑起来。
「追兵呢?」
「目前还没发现。不过,假如追来的话,今天或者明天就会收到探子的消息了。」
也不是不可能来,不过,也有可能认为算上这个小规模佣兵团也不是问题,而置之不理,如果是那样倒不用担心,但目前镇上应该正因赫尔德的消失而骚乱着。
把两个事实联系在一起考虑,推论的结果是谁都不愿意去想的,这可以说是人的本性。
很难认为赫尔德这样的大人物会被无视。
「现在请睡觉吧,虽然很不甘心,但必须承认,你是一位伟大的商人,我想,关键时刻一定用得上你的智慧,而不是区区一介行商人的我。」
罗伦斯对想出自己无法想到的伟大计策的赫尔德深感佩服。而且,行军的主导权是由鲁瓦德掌握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因为与赫萝的关系而成为了俘虏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想法会引出自虐性的发言。
即使是宁愿忍受舔别人的鞋底之辱的商人,产生自卑的话,就输了。
尽管明白这一点,但罗伦斯还是无可奈何。
「……吾会谨遵您的忠告的。」
赫尔德一直看着罗伦斯,这样说道。它的眼中没有嘲笑自卑的罗伦斯的神色。赫尔德是优
秀的商人,它没有必要那样做。
罗伦斯帮闭起眼睛的赫尔德盖好毯子。现在的他的表情若是被赫萝看到,一定会被她狠狠地在屁股上踢一脚吧。
罗伦斯感到自己有些泄气了。毕竟,在目睹了赫尔德的过人之处、被鲁瓦德他们视做普通的行商人、身边的人都指望着赫萝的情况下,感到愤懑也是正常的。
真可笑啊,罗伦斯这样想道。和赫萝在一起太久,也许在不知不觉中,以为自己是一匹狼了。罗伦斯无奈地一面笑着,一面在佣兵中间行走。
像这样独自行走,让罗伦斯产生了怀旧之情。一想到在遇到赫萝之前,自己经常这样独自旅行,他甚至还产生了新鲜的感觉。而且,那时的情形,他已经无法清晰地回想起。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与赫萝一起旅行,竟然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
一行人爬上坡道,越过冰冻的水湾,沿着鹿和兔子的足迹前进。太阳早已经过顶点,如同逃避寒气一般,迅速地朝地平线移动。
差不多到赫萝询问晚饭吃什么的时候了吧,罗伦斯这样想着,并抬起了头,只见身边的佣兵也如醒过来一般抬起了头,也许是因为发生了这种巧事,佣兵们一起回头看,这个时候,罗伦斯所期待的,是赫萝的到来。
不过,从后方跑来的人,还是一个佣兵。可是,即使在这个人跑过罗伦斯的身边,向先头部队跑去,罗伦斯依然在期待着赫萝的出现。
当明白赫萝不会出现的时候,罗伦斯深刻地理解到自己是多么迷恋赫萝。
过了一会儿,行军停止了,鲁瓦德把佣兵们召集起来。看来,他得到了有追兵从莱斯科出发的情报,紧张感立刻传遍了罗伦斯的全身。
鲁瓦德对众人这样说道。
「刚才,我得到了追兵从莱斯科逼来的情报。」
佣兵们没有喧哗,气氛如水面般平静,他们都在等待着团长继续宣布。
鲁瓦德满意地大声说道。
「对方的规模是我们的三到四倍。」
这时,有人轻轻地吸了口凉气。
不过,他们毕竟都是自诩最勇敢的佣兵,并没有因此乱了阵脚,而是把目光平静地聚集在鲁瓦德身上。
「此外,他们不仅资金充裕,而且并非由喜好游山玩水的贵族公子哥率领的乌合之众。山地作战能力与我们同等,甚至更高。至少,想试勇气的话,他们是个好对手。」
想试勇气的话,他们是好对手。这是把撤退说成改变进军路线一般的,拐弯抹角的说法。佣兵中有人开始忍不住偷笑,但不管怎么说,那种笑声听起来实在有点逞强。
一般来说,在奔赴战场之前,统帅会贬低对手,减少军中的恐慌。
而鲁瓦德却如实地将现状告诉大家,这也许是出于警告大家不要疏忽的目的,而且让大家知道他们无路可退吧。
在细长的山里上,即使逃进山中,山里也寸草不生,用不了多久就会因饥寒交迫而死。
只能选择战斗。
而且,走投无路的老鼠,只能选择咬猫。
「那么,对方是哪里的部队呢?」
一名佣兵忍不住这样问道。
没有人回头看这名佣兵,他们都在盯着团长的脸,因为,这是他们共同关心的问题。
佣兵的业界是狭窄的。
只要知道对手是谁,也就能知道作战方法和对手的强弱。
虽然知道这些并不能使状况好转,但至少,知道自己在与谁战斗,能让他们稍微安心一些。
「你真想知道吗?」
看到鲁瓦德严肃地反问,佣兵们开始议论纷纷,连罗伦斯都不禁咽下一口唾沫。有些事知道了会让人安心,而有些则是不知道为妙,这是很正常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被对手追上,就不得不战斗。
不过,他们毕竟是争强好胜的佣兵。另一名佣兵代表众人问道。
「到底是什么人呢?」
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现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鲁瓦德这样回答道。
「是福格佣兵团。」
在莱斯科的时候,罗伦斯听过这个名号。那是名叫雷伯纳特的团长率领的部队。
迪巴商会决不会掉以轻心。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即使缪里佣兵团的规模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们也会派出身经百战,具有压倒性战斗力的家伙前来绞杀。
罗伦斯用力捏紧了拳头……
这次也许会丧命,他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j
可是,佣兵却爆发出了欢呼声。
「什么嘛!别吓我啊,老大。」
「老子差点给吓得尿裤子了!」
佣兵们吵闹着,各自举起枪和剑,笑着对团长表示抗议。
罗伦斯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为什么佣兵们会这么高兴。
「嘿嘿,别生气嘛,我在听说追兵是谁之前,也坐立不安呢。不过,雷伯纳特那家伙也真不赖啊,毕竟,能从迪巴商会那里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而且,据说他还打算卖个人情给咱们呢。」
鲁瓦德开心地说道。佣兵们为了对福格佣兵团表示不满,故意发出长长的嘘声。
不过,罗伦斯还是不明就里。
「好了,为了给那家伙一个借口,就陪他们玩玩吧。」
鲁瓦德说完,把发言权交给莫伊吉。
「情况就是这样!准备前进!想快点找个有屋顶的地方睡上一觉的话,就别磨蹭!」
尽管莫伊吉大声命令,佣兵们也只是敷衍一般地回应着他。
佣兵们各自散开,回到原来的队列,但依然是懒洋洋的样子。
明白追兵是福格佣兵团,竟然能让他们如此放心?
还是说,他们之前就互相通过气?的确,鲁瓦德和雷伯纳特是在桌上把酒言欢的好兄弟。但佣兵不是为了金钱可以六亲不认的家伙吗?
罗伦斯回到自己的马身边,看着驮在马背上的藤笼中的赫尔德的脸。
「有什么事吗?」
刚才佣兵们的喧哗声似乎把它吵醒了。
由于先头部队早已出发,罗伦斯一面跟上队伍,一面回答道。
「有追兵来了。」
听到这句话,赫尔德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悲伤,而是把毫无神采的目光默默地投向罗伦斯。
「不过,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罗伦斯把笼子从马背上取下,单手抱着,说道。
赫尔德思考了一会儿,谨慎地说道。
「是知己的部队吧。」
随后,它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看来,赫尔德也明白其中的意义。
「什么意思?」
罗伦斯一问,赫尔德竖起了耳朵,回答道。
「很简单。佣兵并不像人们害怕的那样野蛮,更不是只要付钱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家伙。特别是对同行,很少兵刃相向。」
佣兵并非杀人狂,这一点,罗伦斯在最近几天的相处中也明白了。
不过,这并不能让他立刻就感到放心。
「所以,对雇主来说……要在如何驱使他们方面花很大工夫呢。」
说完,藤笼中的赫尔德眯着兔眼笑了起来。
罗伦斯总是被佣兵袭击的一方。
而赫尔德却是雇主一方。
「在战场上的厮杀,主角是骑士和临时雇来的家伙。真正的佣兵的工作,是活捉他们,而且,把他们当俘虏换取赎金。没有毁灭附近的村庄和城镇的必要。在莱斯科……你见过他们的生活方式了吧?特别是不同部队之间的亲密关系。」
的确,尽管鲁瓦德由于宿醉而脸色苍白,却还是不停地应邀,在各处抛头露面。
迪巴商会公布新货币发行通知时,他还彻夜痛饮。
罗伦斯点了点头,赫尔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佣兵团里,有的具有悠久的历史。无数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使他们结成了很强的羁绊。他们是按照自己的原则行动的独特的集团。」
「那么……」
「是的,所以……与其说佣兵是战斗力,倒不如说他们是作为抑止力而被雇佣的,虽然根据情况,他们可能会毁灭村庄和城镇,被用于破坏的目的。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受雇追杀其他佣兵,更何况是相识的部队。为那样的目的雇佣他们……是自费金钱。」
在笼子里把毯子顶在头上,眯起红眼睛的赫尔德说着说着,逐渐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也许,是为自己与值得信赖的人一起建立起来的商会被那样的蠢货夺取而感到难为情吧。
「……各种决定权,恐怕掌握在
领主手中吧,那种冤枉钱,我的部下……」
赫尔德还没说完就停住了。
随后,有些羞愧地笑了笑。
「不,那些叛徒们……可不会花。」
罗伦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他非常清楚,赫尔德确实是个伟大的商人。
鲁瓦德称赞雷伯纳特干得不赖,也是这个原因。巧妙地赚了一笔,充当绝对不会发生真正冲突的追击战的追兵。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鲁瓦德才打算陪他们玩玩,让他们对雇主有个交代。实在是非常棒的买卖。
「只是,从目前情况看,也许总会有办法的。」
突然,赫尔德这样说道。
「啊?」
「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么,即使赫萝大人不在……或者说……」
在藤笼中,赫尔德顶着毯子,朝远方望去。
他在集中精神,考虑下一步的策略。
不过,罗伦斯是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的。那样大的问题,他处理不了。
只有能驱使大量金钱的人才知道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而想垫起脚尖窥视那样的世界的时期,早已过去。
「要喝水吗?」
因此,罗伦斯这样问到。
这时,赫尔德才把目光移向罗伦斯,并礼貌地回答「麻烦您了」。
次日午后,缪里佣兵团被迪巴商会派遣的追兵福格佣兵团追上了。
商会的使者发出通告,要求他们交出赫尔德,并且投降。鲁瓦德明白,对方提到赫尔德,是在套他的话。
一夜之间佣兵们和赫尔德都消失了,把两件事联系起来考虑,并没有错。
不过,无论有没有正当理由,佣兵们都不会接受劝降的。
一旦势头不对就投降的佣兵,是没人愿意雇佣的。因此,情况不妙时,他们不会选择投降,而是突然迷失方向。而结果,就是从战场上消失。
由于这个原因,世界上有许多没吃过败仗的佣兵团。
「给我打!」
最终,迪巴商会也许是出于借把赫尔德带走的口实杀鸡做猴的目的,打算灭掉缪里佣兵团,在发出宣战布告之后,发动了战争。
不过,那并不是佣兵们面对面的短兵相接,而是用弓箭对射。
雨点般的箭从空中落下,双方的士兵各自用木版做掩护,趁对方上箭的时机发动攻击。
罗伦斯他们趁机前进,前进了一段距离的时候,弓手们也前进。
现在,受伤的只有两人,而且,他们是在回收放出去的箭时受伤的。
难以置信的是,在空中交织的箭规格并不统一,是各地的不同工匠制造的。回收是必要的,由于多次重复使用,箭头已经变圆了,所以,受伤的两人里,其中一人是被砸伤的。只要不是射中要害部位,恐怕连小孩子都射不死。
即便如此,看到这些体格健壮的男子们发出震天的吼声,射出无数的箭,依然会给人一种战斗激烈的感觉。
对方的阵列中,可以看到迪巴商会派来监视的商人的身影,这个人倒是手心捏着一把汗,紧张地观战。
「伟大的商人坐在椅子上就能驱使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过,实际看到那些人力物力如何运转的人几乎没有。这些聪明的家伙上当的原因,并不是无能,而是懒惰。」
「这句话可真刺耳啊。」
在罗伦斯抱着的笼子里,赫尔德轻声说道。载着探子和货物的雪橇行进在部队的先头,后面跟着鲁瓦德等指挥者的马。
莫伊吉由于要担任作战指挥,所以在部队的最后方大声地下着各种命令。不过,有时候也会跑回来喝点葡萄酒润润喉咙。这的确是一场助酒兴的好戏。
「雷伯纳特那边传来消息,已经成功蒙蔽监视者了,对于这个消息的真伪,你怎么看?」
「是真的吧。毕竟,他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战斗场面。」
被派来监视的商人似乎是赫尔德认识的人。他的一切赫尔德都能看穿。
「典型的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文弱书生啊?是不是还会炫耀自己能用教会文字写名字?你的判断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鲁瓦德一只脚搭在马背上,单手托着下巴说道。他的样子,看起来的确有身经百战的佣兵的风范,而实际上也是如此,不过,赫尔德的回答同样沉着冷静。
「关于这个,我认为依照您的眼光判断就可以了。」
鲁瓦德平静地看着赫尔德,在笼中一动不动的赫尔德甚至打起了呵欠。
鲁瓦德哼了一声,说道「算了」。
「既然雷伯纳特那边蒙混过去了,就可以放心地去斯瓦卢尼尔了。我倒不是说你的前同伴的坏话。」
「不,做出派兵决定的领主,做为同行,我并不是要称赞他们,但对方如果真的有心攻过来,是决不可能派那样的人的。派来监视的人那么年轻,我想一定有原因。」
「对方明白,用不着看也知道结果。」
「没错。」
两人都了解对方,而且都很冷静。
尽管一方是施计者,一方是中计者,却完全没有争吵的迹象。
即使哭天喊地,事实也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与其那样做,还不如想点有建设性的办法。
两人都是优秀的人,他们如同熟识的友人一般,交谈着。
「接下来,我们只要继续前进,就能按你设计的那样,到达斯瓦卢尼尔吧?」
「是的。」
「这么说,你早就胜券在握?」
佣兵团长和兔子说话未免太不成体统,因此,是罗伦斯抱着笼子,走在马旁边。在周围的人看来,鲁瓦德是在与罗伦斯交谈,但实际上,罗伦斯完全没有说话的份。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帮忙提东西的。
「……是的。」
听到这个回答,鲁瓦德苦笑一声,这样说道。
「说谎,胜算是在雷伯纳特来了之后才有的。」
尽管语气轻松,但鲁瓦德的确颇具慧眼。
再好的道具,在不同的使用者眼中可能是宝,也可能是草。
如同赫尔德那样,鲁瓦德在看到迪巴商会如何使用福格佣兵团这一道具之后,立刻看穿了现在的迪巴商会的内情。
「被金钱蒙蔽了眼睛的领主和贵族滥用自己的力量。认为一切都能凭借力量解决。而这种做法,你打算像从前一样应付过去。」
「是的,光看装备和人数也能明白,那种预算分配简直是胡闹。我想,应该是领主们坐镇执务室吧。」
罗伦斯认为他是在做什么比喻,而鲁瓦德却仰天大笑。
「只会舞枪弄棒的家伙即使坐到桌边,也讨论不出什么花样。这一点,你和迪巴管理的商会的确了不起。像我这种小佣兵团的团长,连一睹你们的尊容都没资格。」
他的话语越带讽刺,就越听起来像赞美。赫尔德当然不是一听到赞美就手舞足蹈的新人行者,但还是十分受用地叹了口气。
这让罗伦斯联想到自己与赫萝的调侃。
「现在的商会里,谁被谁欺骗是很清楚的。既然这样,造反的干部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想从领主手中夺回主导权。」
「也就是说,一旦知道你在斯瓦卢尼尔,商人们就会前来谈判,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而且,为了从领主手中夺回主导权,他们有可能为了获得吾的协助而做出让步。吾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不单如此,就算到处活动,想让被监禁的迪巴本人重返舞台也不奇怪。至少,迪巴一直以来都游走于当权者的间隙中,召集、管束并利用他们。
「而且,在不知道情况的人看来,我们只要顺利到达斯瓦卢尼尔,就能如鳗鱼一般,从规模是我们数倍的部队手中逃走。那也会极大地鼓舞士气。」
「同感。而且,还能集结战斗力,像你说的那样,拒绝迪巴商会的要求、迫使他们做出让步……对吧。毕竟,对方只是兵力多的集团。领主可想不出什么深远的策略,意识到受领主蒙骗的商会的那些家伙一定会做出与其把一切毁掉,不如忍辱,将一切恢复原貌的决定,是吧。」
「没错,毕竟,商人就是靠衡量得失而生活的。」
鲁瓦德摇晃着肩头笑了起来。他是对商人的无节操感到可笑吧。
「那么,在一切如愿的时候,相应的回报会有的吧?」
这一点,佣兵也一样,他们总会要求得到与自己的行动相符的酬劳。
不过,那不仅仅是满足自己的私欲,为了使自己旗下的部队维持下去,金钱是必要的,换成这种说法可能比较好听。
「当然。商人的感激之情总是会换算成金钱的。」
这句玩
笑也有报复鲁瓦德刚才的讽刺的意味。
在大笑了一会儿之后,鲁瓦德边笑边大声说道。
「哼哼哼,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不过,这样啊……」
在与赫尔德的交谈中,这是鲁瓦德第一次言语含混。
赫尔德似乎对这个很在意,他像赫萝一样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看着鲁瓦德问道。
「您怎么了?」
「嗯?啊,没什么。」
鲁瓦德还是不肯明说。
不过,这并不是他在隐瞒,或者蒙混什么。这个年轻的佣兵团团长只是有些疑惑。
在平静地玩味这份疑惑之后,他如同做出什么小小的决定一般,看着赫尔德。
「当初,我还觉得迪巴商会自找麻烦,自我灭亡也是活该。」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不过,这却在不知不觉中,给佣兵带来了甜头。」
赫尔德一直看着鲁瓦德。那也许是出于商人的本性吧,听到有可能让自己上套的话,就会露出这种警惕的神色。
看到赫尔德这个样子,鲁瓦德耸了耸肩,笑道。
「很简单。在道义上受到背叛的家伙,图谋着起死回生。状况不利、敌人强大、具有压倒性的力量,因此,就必须集中战斗力,不放过一丝反击的机会,而这个家伙想尽千方百计,最后终于抓到了反击的希望。而这种渺小而贵重的希望之一,跑到了我们缪里佣兵团里。我可不是被金钱雇佣的。相反,我是很努力地克制着在莱斯科痛扁你们这些家伙一顿的冲动。」
名将中演说家辈出,这并不是偶然。
鲁瓦德的话语掷地有声,具有吸引听众的独特魅力。
不过,那并不单单是由于说话方式巧妙,更因为鲁瓦德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无论莫伊吉多么现实,多么严肃地进行说教,没有梦想的话,是无法统率继承并高举着飘扬了数百年间的旗帜而战斗的猛士们的。
也只有这种认真的梦想,才能唤起他人的同感。
「换句话说,现在的我们,是纯粹的佣兵,彻头彻尾的佣兵。伟大的千人队长约翰•修拉泽维兹说过,佣兵要保持佣兵的本色,就必须使自己的力量被人需要。而需要这种力量的人越弱、越知道如何使用这种力量,佣兵才越活得像佣兵。只需要考虑如何挥动自己的剑,像食肉一样呼吸,全力奔赴战场。那才是佣兵,是完美的道具,而道具越单纯,就越美丽。」
性能美,也许可以这样说。
虽然说出来赫萝可能会生气,不过,罗伦斯认为,以金之王座为目标,不择手段地赚钱的艾普,同样是美丽的。
不过,面对鲁瓦德滔滔不绝的演说,赫尔德的表情却很冷淡。
这个在大商会负责帐簿的会计这样说道。
「所谓契约,只有在双方都满意的交易中才会成立。这是商业的基本。」
赫尔德的神情坚定。
他毕竟是迪巴商会的重要人物。是策划新货币发行,使之成功,让鲁瓦德这样的佣兵做噩梦。让罗伦斯这样的市井商人看到梦想的大商人中的一位。
罗伦斯尽管羡慕,但并不嫉妒。只是纯粹地佩服这个人。
成就大事的,是这样的人物,可不是自己这样的行商人。
鲁瓦德兴奋地睁大眼睛,露出牙齿。他甚至在想,雇主是这样的人的话,夺取整个世界都不是空想。
这个即将破灭的梦想,在赫尔德的智慧和佣兵的力量下,再次含苞欲放。顺利的话,也许连赫萝带来的禁书都不需要了。
「好好地像摆弄人偶一样摆弄我们哦。到了成功的那一刻,我可是会要很多报酬的。」
说这种揶揄的话,是鲁瓦德掩盖自己难为情的方式。赫尔德只是开心地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哼哼,你也要好好为我实现梦想,可别被乱箭射中了。」
「你也得多留神,可别被人做成晚餐的菜。」
「没错。」
说完,两人都平静地笑了。
夜营之后,次日的行军和前日一样。
热闹却绝对不会弄出人命的闹剧重复上演着。
不过,看到对方时而逼近,我方时而巧妙地拉开距离,双方就这么一进一退地攻击防御,感觉实在是很奇妙的事。
实际上,上坡的时候先头部队不得不慢下来,而下坡的时候情况正好相反,这才是真相。负责指挥的奠伊吉的确很出色。
佣兵们有时在雪上撒上用煮香肠的汁伪装成的血迹,制造出搬运伤员的假象。
在部下们卖力表演的时候,福格佣兵团那边送来了迪巴商会的监视者的情况,以及从其他大道向斯瓦卢尼尔进军的迪巴商会部队的情报。正如鲁瓦德协助福格佣兵团一样,对方也通过送情报进行回报。
正如赫尔德对鲁瓦德所说的那样,没有实际到过现场的人,是无法想象舞台的背后发生着什么样的事的。只会翘着二郎腿坐在商会的椅子上下命令、出钱的家伙,将会被聪明人蒙蔽。
鲁瓦德在把后方交给莫伊吉指挥的同时,还派出探子查探斯瓦卢尼尔的状况。由于鲁瓦德他们本来是受迪巴商会雇佣而集中在莱斯科,冒失地前往斯瓦卢尼尔的话,弄不好会被当做敌人而攻击。
即使没遇到那种情况,斯瓦卢尼尔是否有意愿举起反迪巴商会之旗,也同样是值得怀疑的事。
毕竟,迪巴商会的威名和势力并没有衰退。
「我想大概没什么问题。」
鲁瓦德在马背上打着呵欠这样说道。
「不擅长衡量得失的家伙是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
「不管是好是坏。」
赫尔德又补充了一句,于是,鲁瓦德噘起下嘴唇,耸了耸肩说道。
「的确如此。不过,斯瓦卢尼尔那些家伙应该是可以期待的。」
「是吗?很抱歉,我并没有和他们交易过。」
「对。毕竟,那些家伙是在镇子周围筑起城墙、收税、组织商业组合、监视工匠、慎重决定面包的价格、密切留意往来物资的家伙。与没有城墙、不收税的天方夜谭般的镇子里的家伙相比,他们的行为模式更容易想象。」
听了鲁瓦德的话,赫尔德的鼻子开始抽动。
「那样的家伙不能信任。」
听到这句只有遭到过背叛的赫尔德才能说出的玩笑,鲁瓦德开心地拍了拍马的脖子,说道。
「去了就明白了。明天之内,最晚后天就能到达。先不说这个,差不多该考虑怎么从雷耐波特手中逃跑的事了。」
逃跑,这个词有着深层的含义。因为不是真正的战斗,所以要把逃跑演得逼真,的确有难度。更何况,还要表演得精彩到能鼓舞在斯瓦卢尼尔闭关自守的那些家伙的士气。
「对方会怎么表演呢。」
说完,鲁瓦德朝另一边的山上望去。那边的佣兵团肯定也不愿意演得像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溜掉一样。那么,就必须想出点策略。
可是,藤笼中的赫尔德既不打算给点启示,也不打算在毛毯里帮忙想办法,而是逃避寒冷一般,整个身体缩在毯子里,进入了梦乡。
他并不认为头脑好就能回答出一切问题。
精于此道者,只需把最好的答案引出来就行。
与行商人不同,在大商会里,分担工作是理所当然的。把什么工作交给什么人去做,需要很大的勇气。罗伦斯知道,哪怕对方是赫萝,自己都没有勇气把做出判断的工作完全交给她去做。而这些事,即使性命攸关,大商会的商人们仍然有勇气交给别人去做。他们在器量上有着根本性的差距。
自从离开莱斯科,罗伦斯就被当成局外人一般看待,尽管倍感压力,他却没有觉得不甘心。反而因为能窥见这些人的美丽而合理的世界的一斑而高兴。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高,到中午了。罗伦斯他们开始吃午饭,许多人谈笑风生,边悠闲地走着,边吃午饭。也有刚运回来的假伤员,他们脸上都涂着猪血。
在这种轻松的气氛下,出现了一位与气氛相符的来客。
「什么?用剑和枪?」
鲁瓦德骑在停住的马背上说道。
跪在他脚下的,是从福格佣兵团来的通信兵。
「是的,像鬼影子一样缠在头儿身边的那个负责监视的家伙好像有些不耐烦了。说希望我们华丽地一战。」
「啊——……」
鲁瓦德闭着眼睛,抚摸着下巴,不过,由于年轻,以及体质的原因,他的胡子还没长齐。做出这种动作的他,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可是,那样的话双方都免不了有人被俘虏吧。那怎么办?」
「是的,头儿说我们交
四个人出来,而您这边……交十五人左右给我们——」
「什么?」
鲁瓦德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这一瞬间,如同一匹狼的嚎叫声让整个狼群紧张起来一般,周围的佣兵们的脸色也变了。
不过,那也许是理所当然的。连罗伦斯都明白这笔交易有些胡来。
缪里佣兵团这样的小团交出十五个俘虏的话,人数就会锐减,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些认为自己才是最强者的佣兵来说,这个条件实在难以接受。
「你是想说,你们的四个人就能与我们的十五人匹敌,是吗?」
尽管按照双方默认的协定战斗,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让步。
「不,头儿说他有自已的考虑。」
鲁瓦德摸了摸鼻子,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说道「说来听听。」
「我想,头儿是打算在那之后进行俘虏交换的谈判,以及发布最后通告。」
「你说谈判?」
鲁瓦德反问道。
随后,他朝莫伊吉望去。
「是的,歼灭战对双方都没有好处,那样的话,就有谈判的余地吧。到时候,我们这边由头儿和负责监视的家伙出面,而您这边,就请鲁瓦德•缪里大人您和另外一人担任谈判代表。」
罗伦斯想象着谈判现场的情况。
在雪地的中央,双方各自派出团长和商人的组合,对峙着。
参加谈判的,一方是部队里一半的人被俘虏,却依然不停地逃跑的佣兵团,另一方,是有着压倒性战斗力和财力,还有迪巴商会做后盾的佣兵团。
投降,放弃前往斯瓦卢尼尔,才有活命的机会。
谈判是单方面的。
而在那时候,得意地参加谈判的,会是谁呢?
想到这儿,罗伦斯理解了对方的意图。
「换句话说,就是这样的吧。向我们要求俘虏的赎金,并逼迫我们投降的,是那个无知而天真的年轻商人。」
一直面无表情的通信兵听到这句话,笑了起来,但立刻又变回原来的表情。
「您这边一定会被谈判内容激怒的吧。接着,头儿高傲地提出无理要求,趁那个愣头青放松警惕的时候把他抓为人质,对您来说是小菜一碟吧。我方束手无策,只能释放俘虏,眼睁睁地看着您和您的部下逃走。到报告的时候,我们可以说自己一直尽心尽力,谁也没玩忽职守。」
「能行吗?你说的愣头青,是指那个迪巴商会的家伙吧?」
听到鲁瓦德的提问,通信兵叹了口气,答道。
「是个很过分的家伙呢。也亏头儿忍得下去。要我说的话,干脆一刀把那家伙劈了省事。」
在这形式上的商量过程中,他随口把真心话吐露出来。
最后,这个通信兵恭敬地补充了一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明白了,我们也正考虑着如何进入斯瓦卢尼尔呢。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真不愧是以老练著称的福格佣兵团团长想出来的点子啊。」
「得到您的赞誉,团长一定会高兴的。那么,就拜托您了。」
「明白了,那样的话,有必要做点安排……由我们这边来安排,没问越吧?」
「我会把您的话转告头儿的。」
鲁瓦德轻轻一笑,他似乎想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那么,在哪里打,要激烈到什么程度,之后会通知你们,可以吧?」
「明白。」
一直跪着的通信兵低头行了一礼,接着,站起来在雪地中狂奔。
用动若脱兔来形容他的速度是再恰当不过的。
不一会儿,他就消失在了路旁的小树林中。
「那么,情况就是这样。给我挑出十五个倒霉蛋,还有,猪血全部用上。至于要做的安排……像莱索溪谷那次一样就可以了吧。」
「原来如此,明白。我会尽快派人找合适地点的。」
「有劳了。」
随后,左右人都开始各自做准备,不一会儿就完成了。
即使在广场表演的戏剧,也不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罗伦斯对他们的工作效率之高感到惊讶。
不过,做着准备的佣兵们像小孩子一样轻松。
两军对峙的地点,是隔着平缓的山谷的山丘上。
谷底本来流淌着河水,但在冬季的时候,河床干涸,由于积雪,周围一带成为了平地。作为战场,这里非常适合。
在山谷两侧的山丘上,站着鲁瓦德和雷伯纳特两位指挥官,山丘通向山谷的坡道上,阵列着双方的士兵。由于从高处可以俯视敌军和我军,战斗力的差距一目了然。
不过,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例数不胜数,在战斗力方面处于不利地位的缪里佣兵团的士气之所以异常高昂,也许就是那些战例的激励吧。
如果有人在远处看到两军的对峙情况,一定会这样想的吧。
「所有人都在刀口上涂好油脂了吗?」
不过,从鲁瓦德口中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刀口上涂了油脂的话,剑就变得和半截木棍没什么区别。缪里佣兵团迎击福格佣兵团的这个构想,是表现为怎么逃都甩不掉对方,只有下定决心一战这种形式的。
罗伦斯对他们能做出如此精彩的表演而感到惊讶,或者说,莫伊吉的安排也确实出色。换句话说,福格佣兵团那边也对追击的时机和方式拿捏得非常准确。
不管怎么说,即使明白这是演戏,罗伦斯他们还是得卖力地逃跑,最后穿过山谷,登上了山丘。
「是的,那边使用的武器似乎也是十分陈旧的。他们可以说是在战斗中损坏的,并要求补偿吧。」
「哦,真让老子羡慕啊……我们在这一点上如何呢?」
鲁瓦德回头这样问道。
他当然不是问罗伦斯,而是问罗伦斯抱着的笼子里的赫尔德。
赫尔德只是把长耳朵伸到笼子外,一直躺着,连头也不抬。虽然它是事实上的雇主,但慎重的商人不仅对契约书,对口头约定也是很注意的。
鲁瓦德呼呼地笑着,莫伊吉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最大的疑问还是事情能否好好地按照计划发展下去,没出什么纰漏吧?」
「是的,和那边也通过气了。两边都安排好了,一定会顺利的吧。」
「是吗?」
说完,鲁瓦德慢慢呼了口气,之所以表现得懒洋洋的,是因为他明白这场战斗是一场闹剧。
不过,这场战斗不能有无谓的死亡,还要尽可能让敌人没有遗恨,而且,要保持双方与各自雇主的良好关系。虽然是闹剧,但不意味着不重要。
不过,只有鲁瓦德一人思考这个问题,是没什么意义的。如果没有佣兵们在长年战斗中形成的各种默契,是无法成事的。那既不是金钱的问题,也不是用恫吓与怀柔策略能解决的。
那是赞同佣兵这种生存方式的人们韵意志的结晶。
成为一名行商人,就能窥视到各职业所属于的世界的一斑。
其中,用金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少之又少。
站在罗伦斯的立场上,他倒是希望能用金钱解央的问题更多一些,赫尔德也是凭这种想法一直支撑着迪巴商会。可是,在这狭窄的世界上,有时也能搭起如此胡闹却出色的舞台。
在对面山丘上抱着手望着这边的壮汉,就是雷伯纳特吧。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莫伊吉年轻气盛时代的翻版。他的头发是短而向四面八方发散的红发,尽管在这个时节,他的脸上却有阳光曝晒过的痕迹。
尽管只是抱着手,却能让人清楚地看到他服装下隆起的结实肌肉。
这位叫雷伯纳特的团长看着鲁瓦德,轻轻点了点头。鲁瓦德朝莫伊吉看了看,也转过头,对他点了点头。
尽管聚集着如此众多的人,现场却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寒风缓缓吹过,打破平静局面的,是雷伯纳特。
「看到逃跑无望,便下定决心一战,勇气可嘉!为了表达对缪里佣兵团的敬意,我们福格佣兵团将全力战斗!」
在雪地上,声音传不远,可即便如此,雷伯纳特的声音依然如同能够触摸得到一般,传到了这边。
回应对方的,是鲁瓦德。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高高举起,答道。
「吾等以主之圣名前进!为剑而生者,有时必须背负背叛主的背教者烙印!可是,决不能背负在敌人身后捅刀子的卑鄙者之名!为了光荣的福格佣兵团的名誉,吾等将赌命一战。」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交战时的惯用套话,但罗伦斯还是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特别是在明白之后上演的将是
一场闹剧的时候,就更觉得滑稽了。
雷伯纳特表现出愤怒的样子,即使在远处也能看到。他那本来就宽阔的肩膀看起来更雄伟了。站在他身边的迪巴商会的监视者,也因鲁瓦德的话语而激动起来。
在所有人中,只有这个监视者是认真的,还真服了他。
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也许鲁瓦德和雷伯纳特也是认真的。
如果这是他们保持佣兵本色的仪式的话,也许真是那样。
赫萝看到这种情景也会感到高兴的吧。
「好吧!就让战神拉吉蒂尔为我们揭开真相吧。」
说完,雷伯纳特提起挂在腰间的短斧,配属在斜坡上的佣兵们也各自举起了武器。
一百多名士兵同时举起枪和剑的情景,是难得一见的。
作为曾经憧憬过勇者屠龙的故事中的英雄的人,罗伦斯的心中也激动起来了。
「敌人不足为惧!冲啊!」
宣战的是鲁瓦德。
之后,士兵们如雪崩一般,从坡上冲了下去。
那个年纪和罗伦斯差不多,或许比罗伦斯还年轻一些的负责监视的商人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了,他兴奋地大叫着,假如给他一把剑,他恐怕也会冲向战场吧。
的确,看到这样的情景,哪个男子不会热血沸腾呢。
就连不属于战争,坚决不干没钱赚的事的商人也是如此。
罗伦斯开始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选择以危险、被世人讨厌、还赚不了钱的战士为职业的理由了。这种兴奋的感觉,是别的职业根本比不了的。
在战场上需要明白的,只是谁强谁弱这个连不会说话的孩子都能理解的单纯问题。
如果赫萝在的话,一定会兴奋地为我军加油,甚至有可能化为狼的姿态冲进战场。
那是很容易想得到的,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
罗伦斯抱着的笼子中的赫尔德突然动了。
在他看到赫尔德抬起头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有什么可笑的呀?」
「没什么,就是——」
罗伦斯正想笑着回答,当他转过身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赫萝。
「赫萝!」
罗伦斯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赫萝却不耐烦地闭起眼睛。
罗伦斯的声音让周围的人也意识到了有不速之客。
赫萝这样的少女在战场上走动,显得异常显眼,不可能有人意识不到。不过,这时候应该说,她是一匹狼。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就回到镇子上了,在那里有点事情耽搁了一下。」
很久没见到的赫萝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斗篷下的脸满是尘土。
不用想也知道,赫萝一直在人需要花七天才能走完的旅程中往返,就算是马,这么长的路程也会被累垮。
不过,更重要的是,尽管只是几日未见,罗伦斯却像分别十数载后与赫萝重逢般高兴。
「是吗……不过,看到你平安无事,比什么都——」
罗伦斯还没说完,赫萝就制止了他。
「那么,为什么这里会有兔子?」
罗伦斯的嘴固定住了。他想起当学徒的时候,在陌生的镇上与师父走散,本以为好不容易找到师父了,眼前的人却是别人的事。
说起来,之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那是赫萝在帕兹奥被囚禁时,自己在地下水道等待赫萝的事。
「那也是我们完全没想到的事。」
回答的是鲁瓦德,把尾巴和耳朵藏在斗篷下,看起来就像个普通少女的赫萝倒还没什么,在人多的地方,是决不能让赫尔德说话的。
「是上当了吧?」
赫萝讥讽地说道。鲁瓦德苦笑起来。赫萝说的完全正确,他无言以对。
「哼,不过,大致情况咱们在镇上也听说了。这是可以想到的。」
「咱、咱们?」
罗伦斯一问,赫萝嫌麻烦似的转身看着他,并指了指头上。
罗伦斯和鲁瓦德朝空中望去,看到一只鸟正在空中盘旋飞行。
「具体情况过会儿再告诉咱吧,先不谈这个了,那是在干什么?连猪血都用上了,要搞什么庆典吗?」
真不愧是赫萝,一瞬间就看出这是一场闹剧。
「如果说是佣兵们比帅的方式,您就容易理解了吧。」
听到鲁瓦德的话,赫萝无声地笑了起来,看到眼前的状况,她就能大致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展现帅气的一面是很重要的,毕竟,每个人都有相应的职责。」
「您能理解就太好了,我还以为您会认为表演闹剧实在不成体统而斥责我呢。」
「表现不好的话,咱可真会生气的哦。」
鲁瓦德噘起嘴,做出吃惊的样子。
「不过,表现得确实出色,毕竟,缪里也是个爱与别人比帅的家伙。」
赫萝说完,故意做出吃惊样子的鲁瓦德真的惊叹起来。
接着,他灿烂地笑着,朝高高飘扬的旗帜看了一眼,又看着赫萝问道。
「真的吗?」
「对,不过,雄性不都喜欢那样吗?连这个家伙都手心捏着一把汗,跃跃欲试呢!」
说着,赫萝像对待物品一样拍拍罗伦斯。
尽管罗伦斯想说点什么,但那毕竟也是事实,是无法否认的。
「不光是佣兵,在战场上生存的家伙大多都是这样的吧。虽然可能让您见笑了,不过,还是请您忍耐一下吧。好戏即将开始。」
「是啊,本来还想着汝们在山里鬼鬼祟地干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呀。」
赫萝平静地说完,走向山谷做形式上的指挥的莫伊吉吃惊地网过了头。
这匹狼竟然把一切都察觉到了。
「没错。」
「用让巨大的雪橇队先前进,也是因为那个吧?」
鲁瓦德耸了耸肩,一副您说的完全正确的表情。
「都是因为这样,害咱连躲避的地方都难找呢。」
「躲避的地方?」
「唔。就是这样,汝可不要总是照顾兔子。」
说着,赫萝粗暴地把装着赫尔德的藤笼从罗伦斯手中抢了过来。
收到如此对待,即使是沉着冷静的赫尔德也慌忙从毯子里探出了脑袋。
「哼,散发着血的味道也是因为这个呀,胡来的家伙。
赫萝表情凶狠地说道,随后,提着笼子上下左右摇晃。
赫尔德只能老老实实地待着,任凭赫萝戏弄。
在毯子里的,不是被蛇盯上的青蛙,而是被狼盯上的兔子。
「给咱好好抱着。」
赫萝用赫尔德发泄完不满之后,把笼子塞给旁边的小跟班。
这个本来就对突然出现在部队中心,连团长都要表示尊敬的奇怪少女感到疑惑的小跟班现在更加疑惑了,他向团长投去求助的目光。
「照顾好喽,这只兔子可是很重要的。」
「拜托了,那么,汝,该走了。」
赫萝并不理会在团长的命令和自己的笑容下战战兢兢的跟班,拉起罗伦斯的手开始前进。感到疑惑的,并不只有罗伦斯一人。
「您要去哪儿?」
鲁瓦德问道。
已经拉着罗伦斯走了几步的赫萝停了下来,回头答道。
「因为那些东西是藏在山里的啊,得取回来。」
「那么,在下派人去不就……」
听到鲁瓦德的提议,赫萝似乎觉得应该表示点尊敬,她放开罗伦斯的手,严肃地回答道。
「汝的好意心领了,不过,这小家伙该睡觉了。」
说着,赫萝用手指戳了戳罗伦斯的小腹。
的确,禁书的事,罗伦斯说自己会负责任,并委托赫萝去办。那些东西不经过罗伦斯之手,就交给鲁瓦德和赫尔德,确实有些没意思。
不过,罗伦斯正想抗议自己被当成小孩子对待,赫萝就早已转过身,牵住了他的手。接着,赫萝回头这样说道。
「就是这样,请等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是……」
鲁瓦德用有些吃惊的语气回答道。随后,目送两人离开。
赫萝牵着罗伦斯的手前进着,走到了完全没有骚乱气息的地方。那里残留着先前进的雪橇划过的痕迹,以及拉搬运雪橇的人的脚印。
其中,有一些特别显眼的小脚印,那些脚印在途中偏离大路,延伸到山中。
「你是从这里来的啊。」
「对,因
为听到了战斗声。咱还想过以狼的姿态参战呢。」
由于在某些情况下,自己还得祈求赫萝的帮助,所以,罗伦斯知道自己不能笑。不过,作为那么大阵仗的闹剧的内幕的知情者,他还是忍不住苦笑起来。
「还真是危险啊,要真那样的话,一切就白费工夫了。」
「若不是路易斯告诉咱,还真是危险了。」
「路易斯?」
赫萝掀起斗篷,正准备爬上山的斜面的时候,罗伦斯这样问道。
「别摆出这种表情,是那个,那个啊。」
说着,赫萝指了指天空。
罗伦斯这才意识到,她是说那只鸟。
「没想到你竟然能记住名字,还真是稀奇呢!」
罗伦斯说完,赫萝像看到了有趣的小玩具似的,笑了起来。
「怎么,吃醋了?」
被赫萝这么一说,罗伦斯顿感不快。
「不过,从汝看到咱时候的表情来看,确实有一点吧?居然欢成那样,简直就像很久没看到主人的小狗一样呢。」
赫萝咯咯笑着,独自爬上了斜面。
由于难为情和不甘心,罗伦斯无言以对,他像以前一样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在赫萝后面爬上了斜面。
真是的,难得的重逢却成了这个局面。
与身体轻盈的赫萝不同,罗伦斯的脚经常陷进积雪深的地方,每次把脚拔出来,都会招来赫萝的取笑。
久违的重逢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在帕兹奥的地下水道等待赫萝的时候也一样,自己是那么担心她。这次虽然没必要那样担心,但毕竟也是随时可能出现意外的旅程啊。
特别是罗伦斯这边,一步弄错,很可能真的会丧命。先不说罗伦斯对赫萝的担心,赫萝难道不应该为罗伦斯担心一下吗!
也许,自己不应该抱那么大的期待吧?尽管明白自己的想法确实有些任性,但他还是忍不住那样想。
罗伦斯艰难地拔着陷进雪中的脚,寻找着可以踩的地方,扶着树木在斜面上攀爬,赫萝却步履轻快得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既然这样,干脆在下面等她好了。
这样想着,罗伦斯停下了脚步,发出叹息,就在这时。
「哇啊!」
被吓了一跳的罗伦斯失去重心,翻在地上。
在斜面上朝着斜面的下方倒去,那种恐怖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如文字描述一样,他整个人都翻在地上。
不过,在朝下滚动之前,幸好有积雪挡住了他。
「……呜……」
罗伦斯感到天旋地转,而且,有什么东西压着他的胸口,并听到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看来,他似乎是被树上的落雪砸到了。
为了不被赫萝取笑,罗伦斯急忙想站起来,这时,他意识到了。
「………………赫萝?」
赫萝既没有来救他,也没有来取笑他。
而是一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换句话说,罗伦斯并不是被落雪砸到。
而是赫萝扑到他的身上。
「……」
赫萝默默地把脸凑过来,双手用力环抱住罗伦斯。
赫萝抱得的确很紧,她时而松开喘口气,挪挪手的位置,又再度紧紧抱住罗伦斯,那沙沙的如同落雪般的声音,是赫萝漂亮的尾巴摇晃时发出的。
罗伦斯在理解了状况之后,打消了爬起来的念头,继续无力地躺在雪地上。他看起来是受到相当大的冲击而倒地的,头深埋在雪中,视线被雪隔开,耳朵自然也是被雪塞住,只能听到微弱的声音,那就是,自己与赫萝发出的声音。
前方看不到天空,只有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的长青树的绿色。罗伦斯明白了赫萝把禁书藏到山中的原因。这个地方不光是鲁瓦德、莫伊吉和赫尔德,就连飞在空中的路易斯都无法发现。
罗伦斯也用手臂环抱住赫萝,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他觉得赫萝变瘦了。一摸赫萝的背,她就发出痛苦的声音,娇小的身体抖动起来,环抱住罗伦斯的手也伸出尖爪,弄得罗伦斯很疼。
为久违的重逢而高兴的,不只是自己,仅仅分别数日就产生思念之情的,不只是自己。罗伦斯轻声笑着,这样说道。
「装帅的,其实是你吧。」
那是对鲁瓦德说过的话。听到罗伦斯的笑声,赫萝抗议一般地把爪子用力嵌到他的背里。
「好疼,好疼。不过,我也以为你在知道情况后,会感到吃惊的。」
罗伦斯说完,赫萝仿佛不理解一般,愣了一会儿,把嵌在罗伦斯背上的爪子稍微放松了些。罗伦斯无奈地笑了笑,在帕兹奥的地下水道里的情景,也和现在有些相似啊。不过,罗伦斯庆幸自己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而是充分利用这种幸运,这样说道。
「欢迎回来。」
赫萝立刻抬起了头。
接着,她看着罗伦斯,脸开始抽动。
罗伦斯并不慌张,他再次将就要哭起来的赫萝紧紧抱住,接着,移动了脚的位置,以便站起来。尽管赫萝投来不满的目光,罗伦斯还是苦笑着应道。
「太磨蹭的话,会有人来查看情况的哦。」
这是喜欢虚张声势的赫萝无法容忍的玩笑。
她噘起嘴,用罗伦斯的胸口把渗出的泪水擦干,接着,她再次俯身,从罗伦斯身上站起来。
「总觉得我像马一样,一直被骑着啊。」
罗伦斯也曾一度被这匹狼的利爪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过,这次赫萝并没有冲他露出獠牙,而是走到旁边,伸出手要将他拉起来。
「……那为什么握缰绳的人会在下面呢?」
这句话虽然让罗伦斯感到高兴,但他很想反问一句脖子被套上缰绳的是谁啊?不过,这句话他还是没有说出口。罗伦斯站起来后,用手指帮赫萝擦拭眼角残留的泪痕。赫萝尽管不情愿似地转过头去,但耳朵和尾巴却开心地活动着。
罗伦斯帮她擦拭好右眼角的泪痕后,她又把左眼也转向了罗伦斯。
罗伦斯无奈地叹息着,更加温柔地帮她拭去了左眼的泪痕。